□杨晓璐
影片的主人公托尼结婚又离婚,退休后他的生活平静无扰,每天守着自己开的相机馆。然而突然有一天,一份前女友母亲的遗嘱打破了他平静的生活,一个自己只见过一次面的人为什么会给自己留遗嘱?而自己好朋友的日记又怎么会在她那里?带着种种疑问,他回首探寻当年的谜团。随着回忆的不断延伸和回忆中主要人物的出现,他发现曾经坚信不疑的回忆不再可靠。
不可靠叙述是由布思在《小说修辞学》中率先提出的概念。他将按照作品规范(即隐含作者的规范)说话和行动的叙述者称作可靠叙述者,反之称为不可靠叙述者。后来布思的学生费伦将布思的理论进行了补充。在“事实/事件轴”和“价值/判断轴”的基础上增加了“知识/感知轴”。本文通过不可靠叙述对主人公托尼的叙事的不可靠性进行分析和解读。
首先是故事事实上的不一致,叙述者在叙述中有意无意地增加或减少了一些情节,与事实发生了偏离,具体包括“错误报道”和“不充分报道”。在《终结的感觉》中,导演没有采用多视角变换的技巧,而是始终采用叙述者托尼的回顾性叙述视角,通过老年时代的托尼不断回顾与验证青少年时代的托尼的变形记忆,试图探索与还原自我人生的历史真相。但是观众可以发现,由于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很多事情托尼记得并不是很清楚,比如当托尼和老友见面说到当初艾德里安和维罗妮卡是如何认识的时候,托尼说他们是通过维罗妮卡的哥哥介绍认识的,老友却说他们是通过托尼介绍认识的。托尼一脸迷茫,老友让他回去翻翻昔日相册便能清楚知晓。同时,在影片中,托尼在向前妻讲述的时候,也经常说出“我不清楚,我不确定”这些话语,由此可以看出叙述的不可靠。
同时,托尼作为故事内的叙述者,叙述视角具有自我意识的主观性与局限性等特征,经常和隐含作者的规范有所偏离。并且叙述者托尼的回忆视角是典型的有限叙述角度。在他的描述中,前女友维罗妮卡神秘而又捉摸不透,而维罗妮卡的父母和哥哥的行为更是诡异:维罗妮卡的哥哥对自己的母亲抱有性幻想;维罗妮卡的父亲对自己的女儿说一些暧昧不清的话;维罗妮卡的母亲对自己说了一些奇怪的话,做了神秘的手势。而这些描述因为断断续续,可以看出托尼对于事件的描述并不充分。并且托尼在叙述事件时前后不一,与维罗妮卡给出的证据相互矛盾。如当他得知维罗妮卡与艾德里安的相恋以后,表现得沉稳冷静,并且写了一封祝贺信给他们俩,而维罗妮卡提供的证据则是托尼没有写祝贺信,而是写了一封语言极其恶毒的诅咒信。还有影片的刚开始托尼和自己的前妻说道:“我和维罗妮卡做过情侣”,中间部分却说道:“我和维罗妮卡从来没有在一起过,我可以向你保证。”可见,前后十分矛盾。
价值判断上的不一致,指叙述者的社会文化、道德观念、美学价值体系与隐含作者的观念发生偏离,具体包括“错误判断”和“不充分判断”。在影片中,通过托尼的描述,可以看到他在艾德里安和维罗妮卡的事件中扮演的是受害者的身份,最信任的朋友艾德里安和最爱的女友都背叛了自己,而自己虽然很伤心难过,但还是送去了真挚的祝福。通过电影对托尼行为的呈现、对托尼形象的塑造,观众可以发现他对自己“受害者”这一身份的评价可能并不可靠。
在老年托尼的生活中,当托尼在餐厅里第一次跟前妻讲述自己年轻时的经历时,还没讲述完就被前妻打断,前妻起身离开,并说道:“等你愿意跟我说实话的时候,再联系我吧!”很显然,前妻听了他的讲述,觉得托尼并没有跟自己说实话,从另一方面暗示了托尼可能习惯于说谎。当托尼第二次到前妻家里跟前妻再次讲述自己以前的经历时,前妻听完托尼的讲述并没有做过多的点评,而是突然说道:“你还记得我们以前家里的那个互惠生吗?我在她的日记里看到她说我的丈夫一直盯着我的屁股看。”这可以看出来在前妻的印象中托尼的道德体系有所缺陷。还有在托尼的女儿眼中,父亲也并不是一个严谨的人,在去参加孕期课的路上,女儿再三叮嘱说道:“尽量不要说太多冒犯的话,行吗?”
在回忆的青年托尼的生活中,隐含作者把玩世不恭的托尼和严谨沉稳的艾德里安放在一起进行对比。当得知自己的校友多布森自杀后,托尼和其他朋友却在调侃嬉笑,而艾德里安神情严肃,陷入沉思,在历史课堂上把多布森的死亡与历史哲学联系到一起,说道:“它是一件历史事件,在没有多布森自己的证词下,我们是没办法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或许也就无法知道真相了。”这个片段的设置,不仅使艾德里安成熟严谨的形象立了起来,而且也是隐含作者借他之口提醒观众要对历史的真实性保持质疑:托尼这个心智不成熟的人物对艾德里安的评价可能并不真实,虚构了自己稳重大度的形象。
此时的叙述者并不是故意要隐瞒事实,而是由于认知和感知层面的问题,没有意识到或未能自我承认自己对于一些人物或事情的真正情感,以至于在叙述的过程中对事件、人物、情景做出了一些不正确的解读,主要包括错误解读和不充分解读。
这在对艾德里安自杀事件原因的分析上表现极为明显,年轻的托尼对生命的感知并不充分,所以当托尼得知艾德里安死讯的时候,他始终在艾德里安身上寻找其自杀的原因,丝毫没有将自己曾经的行为纳入考虑的范围。他未意识到,或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未能承认,或因为自己的自私狭隘而写出报复的书信,使之成为艾德里安自杀的一个诱因。而维罗妮卡的感知更加客观真实,从她提供的书信中,观众分明能够感受到托尼的责任,这导致了对艾德里安死因的不充分解读。
在他的意识中,他始终是“受害者”,并没有意识到以这种身份自称是因为他的自卑所造成的。而他对维罗妮卡的感情有多么深刻,他自己也没有完全意识到。影片开始,托尼退休后就一直守着相机馆生活,而他开相机馆正是因为维罗妮卡送给过他一个照相机;他声称自己即使见到维罗妮卡也不会太高兴,但是当他见到维罗妮卡之前会精心打扮一番,见到维罗妮卡也滔滔不绝,告诉维罗妮卡自己已经离婚;跟前妻描述维罗妮卡的时候用十分着迷的语气说道:“你敢相信吗?她几乎没有变化,还是那么冷静、沉稳。”这暗示了正是因为他对维罗妮卡那么心动,所以当初才会在得知维罗妮卡和艾德里安相恋后做出伤害两人的行为。而托尼的这些行为和情感是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所以在讲述的过程中才会对事件和人物行为进行不充分的解读,以至于歪曲了明信片的真实内容。
随着影片的发展,四十年前的事件也真相大白了:托尼口中的祝福信其实是一封恶毒的诅咒信。而且这封信也正是艾德里安自杀事件的导火索。信中托尼诅咒两人的爱情和孩子,抹黑维罗妮卡的形象。正是这封信,当艾德里安向维罗妮卡的母亲莎拉求证时,二者发生了不伦之恋。而托尼信中提到的内容一一应验,智障残疾的孩子成为了艾德里安崩溃与自杀的最后一根稻草。叙述者在受害者、自私自利者、忏悔者三重身份中进行了建构、解构和重构。事件的真相和表象在叙述者的不可靠叙述中来回跳跃,突出主题的同时引发观众对于记忆的反思。同时这种回忆录式的叙述方式使叙事者能够自由安排时间,不仅可以扩大作品的叙事空间,还可以对关键的事件进行时间上的自由把控,呈现出历史和现实互相交织的一种状态,是对原著小说的一次完美改编与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