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京恩
《羞羞的铁拳》讲述了因为一次意外电击,体育记者马小与拳手艾迪生身体互换,两人从对立到合作最后产生爱情的喜剧故事。互换过程中错落有致的情节设置,让无数观众捧腹大笑,这也是作为喜剧电影的《羞羞的铁拳》获得票房成功的根本保证。本文将以审美现代性的视角就《羞羞的铁拳》中的“笑”进行探讨。
《羞羞的铁拳》中打破常规的“身体互换”设定虽在以往的影视作品中有过呈现,却依然有很强的新鲜感。究其原因,“美学形式的背后乃是美感与理性的被压抑的和谐,是对统治逻辑组织生活的持久抗议,是对操作原则的批判”,故而打破常规、颠覆传统的角色增添了电影本身的魅力与喜剧色彩。
《羞羞的铁拳》片名本身就饱含矛盾,铁拳本充溢着雄性荷尔蒙的气息,却因女性灵魂的在场而变得无力娇羞,大大有别于男性的阳刚生猛,这种强烈的冲突造成极大的戏剧张力,从而吸引了众多观众的最初目光。影片一开始,专业打假的体育记者马小与职业打假拳的艾迪生之间的气氛就是剑拔弩张的。二人在楼顶泳池遭遇电击,意外接吻并落水开启了身体互换的奇幻空间。面对身体互换,双方在最初尝试换回失败后,深感人生无望,不理智的行为也就随即而生,这就为夸张情节的铺设准备了合适的温床。因为双方都不肯为对方的人生负责,所以用了种种啼笑皆非的方式回应这种窘境。最为典型的情节有二,一是女性身体的男性化粗放式回应:在网络平台上铁锅炖自己,瓦解马小作为记者的公信力,以暴力面对二人的矛盾;二是男性身体的女性灵魂表达:上场亮相时,在镁光灯下上吊自杀,以最为直接的方式对艾迪生的职业生涯造成毁灭性打击。如此处理更加凸显主角原有的性格特色,阳刚身体与阴柔个性、柔美身体与豁达个性的放大式处理,奠定了情节发展的基调,使观众的观影体验得以丰富。视角的不断变换会使观众在观影过程中的心理也产生错位,避免了某种情感的极端化,电影的幽默底色更显浓郁。
社会现代化急剧发展,人们物质生活得到极大满足,但不觉间物质对于人的精神约束与日俱增,伦理价值观一再被动调整,人的精神走向异化。文化是一种表意实践,喜剧电影是文化符号的一种,传递出现实社会的意识形态与价值观念。当代喜剧多是从互相拆台、玩笑人生到合力对抗恶势力,搞笑的情节中夹杂了励志的成分,最终找回了自我价值、得到真爱并维护了社会公平正义。从价值观混乱到回归主流,电影中人物的价值观重塑过程值得更深入挖掘。《羞羞的铁拳》一开始就表现为男女主角的尖锐对立,性别互换为二人的协作营造了可能性空间,内心深处对于善与正义的共同向往也成为二人互相认同的基本前提,一人双面的设定给了人物更多的发挥空间。作为男性的女性与作为女性的男性,在两个灵魂的转化中撕裂与重新思考,提供了对自己的人生轨迹反思的契机。人的物欲膨胀与对理想的追求之间的矛盾与斗争,以更加具象的方式在一个人身上发生,却又并不割裂。在价值观受到物欲的极大冲击之下,对价值观净化,从而获得事业与灵魂上的新生,这也是在艺术创作的天马行空与社会现实的合理性之间寻求平衡点的尝试。
“审美现代性就是社会现代化过程中分化出来的一种独特的自主性表意实践,它不断地反思着社会现代化本身,并不停地为急剧变化的社会生活提供重要意义。”现代人的精神压力增大,对于娱乐的需求变得越来越纯粹,就是为了愉悦而愉悦,这种愉悦对应的是消费文化之下空虚的灵魂,“潜在自由和现实压抑之间的脱节日趋严重,它已渗透到了整个世间生活的各个方面。”性别模糊下的行为处事“认识你自己”,在特定的空间中,对既有理性人生的反叛,也是一种无序化人生的表达。正是这种颠覆的人生,使观众身临其境般地感受了一场梦与醉,电影中营造的“身体互换”的想象空间,也给了观众暂时逃离压抑现实的出口。
具有后现代色彩的电影的艺术功能无论在娱乐抑或其他方面,都贯穿在对于后现代式的影像技术手段的运用上,或为背景音乐,或为场景设置。国内喜剧的常用方式是各种流行语与热门段子的拼贴,或关涉到某些社会现象的讽刺与批判,却将影片的叙事走向碎片化。加之《羞羞的铁拳》之前是成熟的话剧,电影创作团队又是开心麻花剧场的主创人员,不自觉在其中加入了剧场的表演形式,使得影片叙事的碎片化倾向愈发明显,也更具后现代的文化意味。这种碎片化的叙事策略,使得电影与话剧这两种艺术形式的边界模糊,电影自身的文化内涵在一定程度上解构了,主要表现为对背景音乐的巧妙运用以及某些经典场景的戏仿。
《好运来》是春晚上经常出现的合家欢曲目,但在电影中却被另类使用了。马小的主编一直对马小图谋不轨,被马小男友发现后扔下楼浑身骨折,却在马小说出与之共度春宵的玩笑话后,镜头回到在救护车中几成“木乃伊”的主编,居然大力做起俯卧撑以证明自身的好体能,这位主编做俯卧撑的背景音乐就是《好运来》。曲子可谓应景,得偿夙愿。另一方面,基本被程式化为正能量歌曲用在心思不正之人身上,解构意味也十分浓烈。这个片段也从侧面对当下某些职场性骚扰现象进行了讽刺,使观众在观影过程中感受到了这种不正之风被变相惩治的快感。从这个意义上说,《羞羞的铁拳》中这种叙事策略,并不完全是毫无底线与追求的恶搞与戏仿,而是更贴近当代人们的精神需求。
更有戏仿意味的是对《夏洛特烦恼》中一剪梅画面的再现。在《夏洛特烦恼》中,一剪梅画面的再现本是对经典影视片段的恶搞,却贡献出喜剧电影新的经典片段。在《羞羞的铁拳》中,此画面的再现无疑是为了引发观众的笑声。这种画面的组合是段落式的,与整体故事情节与逻辑关联性不大,更多的是喜剧技巧的呈现,以互文的形式实现开心麻花搞笑系列的传承,仅为了搞笑而搞笑。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如柏格森所言,“一个情景如果同时属于两个完全独立的事件,并能够在同一时间里用两种完全不同的意思来解释,那么就必然是滑稽的。”这种滑稽的叙事无疑是有立竿见影效果的,至少在观影过程中,电影主创与观众充满了浅层愉悦互动。
《羞羞的铁拳》中对武侠电影的戏拟也十分突出。主人公为了提升拳技,到“卷帘派”拜师学艺,而副掌门张茱萸的出场就为这场学艺之旅增加了一丝恶搞的成分。本是世外高人白衣翩翩,优雅轻功的展示,却在落地之时下盘不稳,膝盖与地面亲密接触,却仍然保持着世外高人的架势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误,这就是对传统武侠高手的一场解构。穿梭的高速公路上,长发飘飘、身材圆润的大师兄一个鹞子翻身,轻松从高处落在高速公路上。为了给大家做高速公路上发传单的示范,大师兄再次翻越车海,此次结果却截然相反,潇洒不再,被疾驰而过的大货车撞飞,英年早逝。这也是对当代武侠电影形象的一种变相讽刺,总是保持完美形象,以无懈可击的传统武学姿态面对高速发展的现代社会,却忘记了在技术高速发展的时代,个人的肉体凡胎再强大也阻挡不了滚滚的历史车轮。在电影叙事中,这段本应悲伤的故事却更多被赋予了搞笑的内涵,因为夸张的动作与表情解构了本应出现的黯然心情。
由此可见,连续性的断裂、逻辑性的消解是这类喜剧视觉艺术的新形态,打破了传统舞台艺术与影像艺术的疆界。界限的消失是一种解构与创造性的尝试,也从侧面反映了人们在审美现代性背景下的精神世界:未完成的现代性与正在进行中的后现代性的斗争与融合。
电影是极容易引发共情的艺术形式,这种情感的引发实际上是电影本身对于人类生存状况的隐秘建构,是艺术自律的一种表征。这种建构虽然隐秘且脆弱,但是瞬间的主客体共享却触及到了人们的精神世界,并在客观上引发了被动的思考。电影中人物处境的变换,是引发共情的有效手段。《羞羞的铁拳》中共情建构的有意识增强,也为电影新的表现模式提供了更多可能,这或许也解释了当今喜剧电影越来越多地融入跨界类的成分,比如对剧场与综艺节目叙事模式的应用,不仅消解了既有电影形式的确定性,还使电影呈现出即时的互动性,成为后现代艺术的一种符号表征。在社会快速现代化之下,对人的精神异化的思考在电影中必然会有所呈现,《羞羞的铁拳》以主人公人生处境的变换引发了人们的共情,进而有所思考。
马小,一位本来在事业上如日中天的记者,成功的基础却是自己所写的一篇不实报道。一次身体互换,给了她对自己的亲情、爱情与事业重新认识的机会,也使自己从“唯名是图”的虚妄中走向了脚踏实地的人生。艾迪生,一位打假拳的拳手。本来的他拒绝黑暗势力与潜规则,却因不服从所谓上层人物制定的规则,在决赛场上被裁判误判从而一败涂地,身体与名誉都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于是自暴自弃,成为一名假拳手,并在打假拳的路上一路狂奔。一次意外的身体互换,他得知了当年的真相,从未熄灭的梦想瞬间烈火燎原,放弃了“得过且过”的怠惰思想,一步步走出了属于自己的荣誉之路。东哥,吃喝赌抽无所不能的假拳经纪人,胆小如鼠,是一个为了金钱可以无限刷低下限的人,但是他的心里有一个永远不能被触碰的底线,那就是女儿马小。这样的一个人,能在关键时刻,为了女儿跳入山中深潭,不惜性命;也会在被恶势力追杀的时候,主动把所有的危险集中在自己身上,站出来保护自己的女儿,作为一个回头是岸的父亲的形象是饱满的。电影叙事链的转机也在他的身上。因为他,主角们才能上山学艺,并获得属于自己的精彩人生,他也在这个过程中成为一个合格的父亲与经纪人,打碎了“唯利是图”的生存准则,在感情与事业上同样得到了救赎。
三位都是从不着边际到脚踏实地,最终找到了人生的真谛。“净化”的感情也以调侃的方式呈现,重重拿起,轻轻放下,父女感情线的处理可谓张弛有度,举重若轻。男女主角之间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挫折中成长的革命友情,剧情的设定是唯有真爱之吻才能使得身体各归其位,也是对以往男女互换题材的借鉴,但在密集的喜剧包袱之下,虽对爱情的表达力度有所欠缺,却与快速消费的文化背景也算契合。
电影一直以图像与声音的方式向人们传达着它所蕴含的文化信息,它背后不可避免地存在着它所在时代的意识形态意涵,且会持续传递具有时代特性的文化内容。作为文化形态与独立个体沟通的媒介,电影的作用与日俱增。所以从根本上说,《羞羞的铁拳》中人物人生状态的变化,同样根植于中国的社会现实与文化境遇,是对当下状态的反思,也为人们提供了认知急速发展的时代现实的更为广阔的艺术空间。
《羞羞的铁拳》颠覆、消解与反思的艺术尝试证明了其本身具有一定的审美价值,相较于开心麻花团队的前作,无疑更为成熟,更具现实意义。不可忽视的是,《羞羞的铁拳》过于喜剧化,整部电影存在缺乏严肃的逻辑做支撑的弊病。娱乐惯性之下,《羞羞的铁拳》无可避免地存在对资本市场的迎合、艺术理性的消解等问题,电影本身的审美反思意味在逐渐弱化,爆笑之后的虚无感依旧存在。喜剧电影本身具有的娱乐功能是毫无疑问的,但是不能为了娱乐而娱乐,无限放大娱乐功能,从而导致过度压缩艺术本身所拥有的反思与颠覆空间,这种现象也应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