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农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云南 昆明 650201)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尽管中国大陆上的帝国主义势力已被完全驱逐,但紧邻云南的缅甸、老挝、越南、泰国等国仍是英、法、美等国的势力范围,其政治代理人对新中国要么观望、要么敌视。总体来看,新中国成立初期,云南边境地区地缘政治环境极为恶劣,中国和周边国家尚未勘定边界,中缅边境有国民党残军窜扰,中越边境承担着支援越南抗法斗争的艰巨任务。云南的地缘战略地位主要体现在几个方面:首先是支持和帮助越南摆脱殖民统治的前沿基地;其次,是剿匪、反特的主战场;再次,是沟通南亚东南亚的主要门户;最后,既是三线建设的重要后方,又是一线建设的前沿。由于当时中国的主要战略方向在东北(朝鲜战争)和东南沿海(解放台湾),云南边疆对于保持国防稳固、民族团结、社会安定极为重要,因此,在此后的较长时期内,云南一直是中国西南边疆剿匪、反帝、反特、反分裂斗争的前沿,地缘政治地位突出。
1950年1月18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正式宣布承认越南民主共和国,接着派遣罗贵波带领一批干部进入越南,与越南党中央共同研究抗法斗争形势。通过研究发现,越南要接受中国的大量援助,必须打通越中边界,消灭盘踞在中越边界上的法国军队。1950年7月初,陈赓带领一批干部从云南出发,翻山越岭到越北太原省某地的丛林中,协助越南民主共和国军队进行对法作战。黄文欢同志回忆,“中国政府曾经宣布:‘七亿中国人民是越南人民的坚强后盾,辽阔的中国领土是越南人民的可靠后方。’这不只是言词,事实也是这样”〔1〕。
事实上,中国不仅允许越南使用中国领土作为活动场所,还为越南提供各种设备,其中云南省承担了一些具体任务:(1)在抗法战争期间,由陈子平少将和黎铁雄少将负责的越南陆军学校就设在云南省,在中国教员的帮助下为越南训练军事干部。(2)1950~1954年越南抗法战争时期,中国是唯一向越南提供军事援助的国家。越南人民军的全部武器弹药和装备都由中国按预算和战役的需要直接提供。边界战役前,越南新组建的一些主力部队如三○八师等,曾直接开到中国境内云南、广西一侧领取全部武器装备,然后回国参加边界战役。例如,1952年8月,越共中央派到云南开远的负责人向13军提出了请求援助的清单:①要求我方提供三个月的粮食,共需米122万多斤,1/3送至老街,2/3送至金平。②弹药要求:每门炮配60发炮弹,两个中团共六○炮36门,需炮弹2160发;八一迫击炮12门,需炮弹720发;八二迫击炮6门,需炮弹360发;炸药一吨半,手榴弹10000颗;七九轻机枪72挺(内一个团要求每挺配2000发,一个团要求每挺配1000发),共需机枪弹10.8万发;七九步枪800支,每支要求配子弹50发,共需40000发。以上弹药要求我方送至莱州。③请求给卡车3辆,汽油40大桶〔2〕。经过东溪、七溪战役,“法军在边界地区的整个防御系统土崩瓦解。我们的解放区与中国大后方连成一片”〔1〕,云南、广西在援越抗法斗争中的战略地位进一步加强了。“当越南到广西的陆上通道打通后,中央决定,将援越抗法的后方从云南迁到广西。”〔3〕云南作为支持和帮助越南摆脱殖民统治的前沿基地的重任暂时告一段落。
在印度支那半岛,1954年日内瓦协议后实现停战,以北纬十七度线为界,越南北方归越南民主共和国管辖。1955年法国军队撤出印度支那。美国乘机取代法国进入越南南方扶植亲美势力。1964年8月,美国开始轰炸越南北方。1965年3月,美国海军陆战队在南越北部的岘港登陆,准备随时北犯。美国飞机不断侵入中国云南、广西和海南岛上空。在这种形势下,中共中央号召全国军民准备应付最严重的局面,并且应越南民主共和国政府的请求,开始向越南派出地空导弹、高炮、工程、铁道、扫雷、后勤保障等支援部队,到1968年3月止,总计达32万余人〔4〕。中国援越部队同越南军民一道,用鲜血和生命保卫越南北方的领空和交通运输线。中国军队伤亡达5000多人,援越物资超过200亿美元,占中国援外总量的41%。在抗美战争时期,越南民主共和国军队的大部分武器、弹药和军事装备由中国提供,其中包括军装、药品、卫生器材和许多大炮、坦克、装甲车、高射炮、火箭、飞机、舰艇以及各种零配件和油料,足够装备200多万军队〔1〕。
这一时期,云南再次成为支持和帮助越南摆脱殖民统治和帝国主义侵略的前沿基地。1965年四五月间,中共云南省委第一书记阎红彦和广西、广东、湖南的领导访问了越南。阎红彦在《关于援越抗美形势报告》中指出了访问的重要性:“因为我们这几个省,和他们有直接联系,是支援他们的前线;又是他们的后方,我们代表了一亿二千万人民的力量,和一百一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他们很想知道我们的实力,和具体准备情况。”①这就把云南、两广等作为支持和帮助越南摆脱殖民统治和帝国主义侵略的前沿基地的战略地位讲透了。阎红彦在报告中提出的第四个问题就是云南在援越抗美斗争中的战略地位和艰巨而光荣的任务:第一,云南是我国援越抗美的前线,也是越南坚持斗争的后方。我们既要做好出国作战的一切准备工作,又要做好对越南的支援工作和对越南后方的安置工作;第二,越南需要我们的支援,需要我们多做工作。比如,越境修路,架设通信线路,保护边境上的交通运输,帮助他们修建后方仓库,安置后方医院、学校、训练基地,支援他们急需的物资器材,并帮助运输等等;第三,我们的一切工作,都要放在准备打上,不能麻痹,更不能侥幸①。这期间,云南援助越南老街、河江、莱州三省款项总额达人民币600万元,每年援越棉布40万米、大米5000万公斤,这是在中央援助以外的较大规模的地方援越项目。此外,还有机床、化肥、农药、农机等物资〔5〕。同时,云南内地再次承担了一些具体援助项目:(1)在抗美时期,越南机场受到美国空军威胁,越南空军部队曾在云南省的机场训练和隐蔽;(2)中国在云南为越南建立了备用广播电台。1972年12月18日晚,河内越南之声广播电台遭受美机轰炸,仅九分钟之后,在云南省的越南广播电台即代替国内电台继续广播,及时向越南人民报道胜利消息〔1〕。
经过10年的艰苦卓绝战争,以1975年4月26~30日的胡志明战役胜利结束为标志,越南的抗美战争和民族解放战争获得完全胜利,越南南北方实现统一,中国人民为此做出了巨大贡献和牺牲,云南也做出了历史性贡献。但是,越南劳动党在胡志明1969年9月逝世后就已经开始暗中反华排华。越南战争胜利后,越南执政当局全面倒向苏联,并于1978年12月25日大举入侵柬埔寨,中越两党两国关系迅速交恶,中越边境关闭,云南成为抗击越南地区霸权主义的第一道战线。
由于云南地接缅甸、越南、老挝,有超过4000公里的边境线,众多民族跨境而居,客观上为解放初期土匪、特务的存在提供了较好的自然社会条件;抗日战争时期,国民党军队大批驻扎云南并进入缅甸、印度对日作战,对云南及周边国家的地理、民俗、政治、经济、文化、宗教非常熟悉,其残兵败退中缅、中越边境一带容易立足;蒋介石集团非常看重滇、缅、印、泰这个三角地带的地缘战略位置,当时缅、印等国刚刚独立,对边缘地区无暇顾及,这给国民党残兵留下了足够的生存空间;美国把这一片权力真空地带视为遏制共产主义扩张的前沿基地,提供经费、武器、设备、人员培训,支持国民党残余武装不断袭扰中国西南边境;云南毗邻西藏,云南迪庆高原本身就是藏区,云南和西藏之间存在千年茶马古道贸易,彼时西藏仍未解放,帝国主义还不愿意轻易放弃西藏,云南还需担负配合18军解放西藏的重任。因此,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云南是剿匪、反特、援藏的主战场;在中国内地进入和平建设的新时期后,云南则一直是战区和半战区,承担着对抗帝国主义封锁和匪特破坏的重任。
云南解放初期,全省各地匪患风起。土匪的构成相当复杂:有的是国民党逃离大陆前有计划、有组织地训练和派遣潜伏下来的;有的是外省的国民党军队战败后溃逃入滇成为土匪的;有的是从在滇南战役中战败的国民党第八军、第二十六军中逃匿和分散潜伏下来的;也有的是起义部队中少数官兵哗变为匪的;还有的是封建地主、恶霸和民族上层的武装。匪患从玉溪、通海、易门、楚雄、曲靖开始,逐步遍及全省。到1950年5月底,全省内地约有股匪170余股,匪众4.5万余人〔5〕。云南的剿匪斗争,根据地缘划分为内地和边疆两个层次,内地实行军事清剿与政治瓦解相结合的方针,声势浩大,斗争激烈;边疆民族地区实行军事打击与民族工作相结合的方针,情况特殊,持续时间长。内地的剿匪从1950年4月至12月,全省内地军民艰苦战斗1700多次,毙、伤、俘土匪2.9万多人,其中击毙和镇压匪首540多人,另有3.3万多名土匪缴械投降,缴获各种枪支4.15万支(挺)〔5〕。至此,云南腹心区基本根绝匪患,滇南、滇西、滇东交通干线畅通无阻。而边境地区的剿匪涉及民族、宗教、国际因素,具有复杂的地缘政治形态,土匪规模大,组织力强,流动性高,依托广阔的丛林三角地带纵深,又有帝国主义的支持,剿匪难度极大。
1950年6月,逃往缅甸的国民党残军击败缅甸政府军后在滇缅边境站稳脚跟,也让台湾的蒋介石集团和美国开始重新评估该部队的战斗力。原国民党第八军军长李弥(云南腾冲人,黄埔军校第四期毕业)经海南岛飞赴台北,向蒋介石主动请缨,前往滇缅边区收容旧部,并提出入滇工作计划,主张在西南边区建立反共基地,进行“敌后”与“反攻”活动。他还向蒋介石申请两百万银元的活动经费,因蒋“无力实施”告吹〔6〕。1951年2月,李弥由中国台湾经泰国到达缅北整编残军,大肆收罗从云南外逃的国民党军政人员,策动境内民族土司头人武装叛逃,部队迅速发展到6900余人。台湾“国防部”自1951年5月起,每月以泰币10万铢补助大其力(注:中缅泰交界之金三角地名)游击队〔6〕。
1951年3月至7月,李弥残军在美国中央情报局支持下“反攻大陆”,发动了对云南边境的大规模军事窜扰,被云南军区部队击退。至1953年1月,李弥残军已发展到18500余人,盘踞地点跨缅北掸邦、瓦邦、科康、景栋四个省,成为威胁中国云南、缅甸、泰国交界地区稳定与和平的主要武装。林孝庭认为:“整个朝鲜战争期间,台美双方唯一一次真正具体实现较大规模的‘反攻大陆’游击行动,仅发生在1951年春夏之际,当时由李弥所领导的国民党滇缅游击部队,曾经发动过一场反攻滇南战役,只不过当蒋介石将李弥部队视为一股效忠于他的反共力量时,美国政府却把李弥视为一支可区隔台北国民党的‘第三势力’,而大加扶植栽培。”〔6〕可见,当时云南境外的国民党残军已成为国民党反攻大陆的重要砝码和美国干涉东南亚共产党活动的有力依靠,在东南亚地缘政治较量中是一支帝国主义极力争取的武装力量。1950年11月5日,美国中央情报局提出一个“白纸方案”,由美方秘密支援李弥部队反攻云南,借以牵制中共注意力,分散并降低美方在朝鲜半岛上所面临的沉重军事压力。此方案立即获得白宫批准。美国中央情报局在曼谷设立“东南亚国防用品公司”作为掩护,并于1951年2月起,雇用陈纳德所辖“民航空运大队”,将一批批武器装备由冲绳岛上的美军基地运往泰国,并由“东南亚国防用品公司”人员秘密通过陆路输送给位于滇缅边境的李弥部队。此外,自1951年秋天起,美国中央情报局也按月补助75000美元给滇缅国民党游击队〔6〕。
20世纪50年代初美国东南亚政策的目标主要是“防止东南亚国家落入共产主义的轨道,帮助他们增强抵抗内外共产主义的意志和能力,并促进自由世界的加强”〔7〕。因为东南亚的战略位置关乎美国在亚太的利益,“共产党如果控制整个东南亚,会使美国在太平洋近海岛屿链条的地位变得岌岌可危,并将严重地危及美国在远东的根本安全利益”〔7〕。为了“对抗中国共产党对东南亚的公开进攻”,五角大楼建议采取若干措施,包括:“截断中国共产党的交通线,包括中国境内的交通线”;“协同联合王国和法国用海军封锁共产党中国”;“加紧进行隐蔽行动,以援助同共产党中国作战的反共游击队,并干扰和破坏中国共产党的交通线和军事补给地区”;“视适宜和可能,在东南亚、朝鲜、或中国本部的军事行动中利用反共的中国军队,包括中国国民党军队”;“由于形势而有必要对共产党中国采取扩大的军事行动,美国就应该至少协同法国和联合王国,对中国境内一切适宜的军事目标采取海空军行动,在实际可能的情况下,避开靠近苏联边界地区的那些目标,以便不致增加苏联直接卷入的风险”〔7〕。
这些措施至少说明三个问题:一是,封锁和截断中国对东南亚援助的交通线是美国首选,因为他们有强大的海空军优势,构筑起了从南朝鲜、日本、台湾到菲律宾、新加坡的第一岛链。但是,紧邻中南半岛的云南和广西却具有强大的陆权优势,通过陆地通道(包括丛林小道,如胡志明小道)在内的军事援助和兵力投送从未中断;二是,利用反共游击队和国民党军队进行交通封锁和军事进攻是美国的优先战略,云南首当其冲处在最前沿,东线要援助越南抗法,西线和南线要对付国民党残余武装的袭扰,西北线要承担进藏任务;三是,云南远离中苏边境,正是美国空军发挥优势的理想场所,既能破坏交通线又不担心引发世界大战。因此,云南的剿匪斗争具有复杂的地缘战略背景,是冷战格局下帝国主义国家围堵新中国的“半月形”战略的体现,直接与美国的东南亚政策针锋相对。
云南是解放初期特务活动极为猖獗的省份,云南的特务组成有如下特点:一是,国民党败退大陆前将中统、军统和国防部第二厅三大特务系统从华东、华中、华南及川、黔等省退下来的特务站、处、局单位50多个、1600多名职业特务撤到云南,还有零散逃亡至云南的职业特务上千名〔5〕;二是,约有3万多名反动军官、散兵游勇、反动会道门头子、“还乡团”骨干分子、恶霸流氓等涌入云南,伺机破坏人民政权;三是,隐藏在外国传教士中的间谍利用教会、学校、医院作掩护,从事情报收集、偷运武器、私设电台、暗杀等地下活动;四是,边境一线不断有境外国民党残余武装偷渡潜入内地当内应。云南地处边疆,特殊的地理人文条件便于特务的潜伏和隐蔽,因此,反特和剿匪、民族宗教工作紧密相连,不把群众发动起来很难打赢反特这场特殊战争。
首先,在内地结合土改、“三反”、“五反”、民主改革大力搜捕特务组织,适时举办公审大会鼓舞群众、震慑敌人。在高压反特、全民参与、强力剿匪的政治背景下,有2700多名特务、反革命分子投案自首,争取政府宽大处理。
其次,在边境地区,反特和民族宗教工作紧密结合。由于历史的原因,基督教、天主教在云南少数民族地区有相当大的影响力,外籍传教士某种程度上都带有殖民和侵略的背景,很多人解放前就从事过情报收集的工作,是服务于帝国主义地缘战略的“马前卒”和“先锋军”。例如,英国驻滇领事馆利用教会在宗教活动的掩护下,搜集各地风土人情、气候、资源的信息,拍摄照片,绘制地图〔8〕。据1950年调查,在滇基督教教堂600余所,教徒11万余人,分布在23个县市,外籍牧师、传教士有116人,其中英美籍传教士48人〔8〕。一些传教士出于政治、宗教目的,煽动蛊惑不明真相群众反对共产党、解放军、人民政府,诱骗边民移居境外,参与土匪武装暴乱,成为危害新生政权的反动幕后主使。解放后,德宏、怒江等边境地区的部分基督教会充当帝国主义颠覆新中国政权的工具,教堂成为特务机构的地下联络点,交通站,武器、电台藏匿地,神父、牧师成为情报头子,教徒成为特务,理所当然遭到人民政府的取缔、打击。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拍摄的一些电影如《山间铃响马帮来》《神秘的旅伴》《两个巡逻兵》《边寨烽火》《芦笙恋歌》等反映的就是这个时期云南边疆剿匪反特的情景。
最后,云南的反特和剿匪密切关联,云南长达4000多公里的边境线是境内暗藏的特务和境外公开的土匪之间联络的主要地带。1950年12月13日,宋任穷在云南军区党委扩大会上指出:“云南所处的地位是前线而不是后方,随时有发生战争的可能,因此,一切工作从战争着眼非常重要,要作战斗准备。……在云南要高度警惕与严密防止特务及一切反革命分子的破坏活动”〔2〕。云南处在剿匪、反特、抗击帝国主义侵略的第一线,由于漫长的边境线提供了可资越境的天然通道,特务进出边境相对容易,加上紧临云南的金三角地区是缅、泰、蒋、美各股势力交汇博弈的权力真空地带,也为特务提供了撤退、隐蔽、培训的后勤基地,因此,云南的反特任务一直长期而艰巨。
经过20世纪50年代初期大规模、群众性、地毯式搜查镇压的反特斗争,云南内地和腹心区的特务基本被肃清,反特转入长期化、常态化、专业化、隐蔽化的阶段,直到改革开放前,云南边境民族地区都处于封闭半封闭状态,这与反特工作有密切关系。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由于帝国主义的封锁围困,云南作为中国大陆沟通南亚东南亚的主要门户以及进入印度洋的最便捷通道,地缘优势主要体现在战争和外交上,经济、文化、科技、民间交流处于相对次要的地位,因为云南临近战区,担负着通道“守门人”的重任。这期间,云南的门户地位在中国与缅甸、越南、老挝的外交、军事、民族领域比较显著,发挥着窗口效应、通道效应、示范效应作用。
1950年6月8日,中缅两国政府宣布正式建立外交关系,互派大使,缅甸是与中国社会制度不同的国家中最先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家之一。1954年6月,周恩来总理首次访问缅甸,同缅甸总理吴努确认并共同倡导了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为了让缅甸人进一步了解新中国,毛泽东提出来访的吴努总理从云南回国,走一走,看一看,通过云南这个窗口了解中国的外交政策。毛泽东说:“不要以为云南是一个神秘地区,那里一点也不神秘。缅甸曾经提出要在昆明设领事馆,我知道你们的目的是想看看云南,观察观察。这是可以的,也是应该的。你们可以去观察一下,看看我们在那里所做的,是对你们友好,还是暗害你们。”〔9〕毛泽东进一步指出:“我们决不会在云南边境组织军队打进缅甸,并且由姚仲明大使在缅甸内部策动。”〔9〕
边界既是展示国家力量的窗口,也是展示对外政策的窗口,云南4000多公里的边界线就是展示新中国对外政策的窗口。1955年8月26日,缅甸政府在昆明设立总领事馆,这是解放后云南第一个友好国家领事馆。从1954年到1966年“文革”前12年中,中缅之间的双边交流活动达到百余次,云南多次担任主会场,很好地发挥了窗口效应。这个时期,每逢缅甸总理到场,周恩来总理必在场,云南各界执行中央决定,充分展示了友好热情的睦邻政策。吴努总理多次表示:云南省与缅甸边界相连,是亲戚关系,他们是来会见亲戚朋友〔5〕。毛泽东后来还说过:“我们同印度、缅甸、老挝、柬埔寨都是友好的邻国,所以我们对我国的西南部很放心。”〔9〕实际上,毛泽东高度肯定了云南在与周边国家交往中发挥的窗口效应。
除缅甸外,老挝、越南也是通过云南直观了解中国的对外政策。云南是中国与老挝接壤的唯一省份,边界线有500公里。1961年4月25日,中国和老挝正式建交。1961~1963年老挝在昆明设立总领事馆,这是解放后云南第二个友好国家领事馆。1961~1977年中国在老挝北部丰沙里设有总领事馆。中老建交后,老挝领导人富马亲王等政要多次访问云南,云南党、政、军、民、商代表团也多次访问老挝,两国边境地区交往密切,中国政府对老挝的支持援助项目很多都是通过云南省实施,如修建公路、航空运输、经济技术合作、文化交流等。由于承担着援越抗法、援越抗美的重任,云南的窗口效应在对越南外交中更显重要。一方面,越南共产党领导人很多都有在云南学习和工作的经历,如胡志明、武元甲(毕业于云南陆军讲武堂)、范文同、黄文欢等,他们不仅熟悉云南,还精通中文。另一方面,云南是越南反侵略斗争的坚实后方基地,滇越铁路、滇越公路、红河水路联系着两国的血肉情谊,中越边界是体现“同志加兄弟”的最好窗口。
首先是外交通道。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由于帝国主义的封锁以及中国采取“一边倒”外交战略,与新中国建交的只有30个国家,包括社会主义阵营11国(苏联、东欧各国、朝鲜、蒙古、越南),其他社会制度国家19国(北欧诸国,南亚印度、尼泊尔、锡兰、巴基斯坦等国,东南亚缅甸、柬埔寨、印尼等国,中东也门、阿富汗、伊拉克等国),紧临云南的越南、柬埔寨、缅甸三国(包括以后的老挝)都是当时中国在东南亚和中南半岛最重要的建交国,云南是与周边诸国外交关系最密切的地方省份,也是周总理、陈毅副总理等中央领导出访东南亚、南亚的主要过境地,还是周边国家领导顺访中国的主要目的地。周恩来总理曾9次访问缅甸,缅甸奈温主席12次访华,吴努总理多次访华。在这些双边交往中,云南几乎都是两国领导人的中转地或者顺访地。据笔者统计,从1955年至1972年,周恩来总理总共来云南23次,基本每次都有外事活动。这个时期,云南面向南亚东南亚的外交通道效应十分明显。
其次是军事通道。云南与越南具有水陆空的立体联系,通过云南、广西的对越援助是越南反侵略战争取得完全胜利的重要的、不可或缺的国际因素。1957年12月25日,中断17年的滇越铁路碧色寨至河口段恢复通车,中越国际联运也得以恢复。其意义有二:一是,联运使云南铁路通过越南铁路连接广西铁路与全国铁路沟通(昆明—老街—河内—同登—凭祥),沟通了云南与中国其他省份的铁路联系;二是,滇越铁路昆明—河口—河内—海防段全线贯通,云南对外贸易有了出海口。1964年8月美国轰炸越南北方后,中国掀起了援越抗美的新高潮。滇越铁路联运繁忙,承担起大量中国援越物资的运输。1964年至1965年,滇越铁路军运装车1.2万余车,运送部队18万人,军用物资23万吨。1965年8月至1973年5月,滇越铁路军运装车17 096辆,开行军列274列,运送军事人员16万余人,军用物资43万余吨〔10〕。
此外,自1967年开始,中国动用了500辆运输车把物资直接运到越南。在海防港被美国投放水雷封锁之后,中国又增调2200辆运输车,分五路把援助物资运到越南内地〔1〕。其中就包括通过云南南部边境口岸的汽车运输路线,经老挝进入越南。黄文欢回忆:“具有特别重要意义的是中国使用大量外汇开辟了一条通过柬埔寨到达越南南部的交通线,把中国援助的武器、弹药、粮食、医药等物资直接运给南方解放军。”〔1〕这就是著名的“胡志明小道”,其起点就是云南南部边境口岸,由云南进入老挝东南部后就可以进入越南中部,再通过柬埔寨进入越南南部。美军一直试图轰炸和切断“胡志明小道”的运输,曾经制定了一个“边境控制和报复行动”。“这些行动将包括西贡军队攻击穿过老挝东南部的胡志明小道补给线网沿线的渗透线,‘穷追’游击队一直到进入柬埔寨,南越空军为了对付游击队进攻‘在以牙还牙的基础上’在北越境内进行‘报复性轰炸,并且……(可能在美国援助下)对北越的主要港口进行空中布雷’”〔7〕。但是不管采取空中或地面攻击,“胡志明小道”始终畅通,人员、物资、武器源源不断经过云南进入越南南方。美军不得不承认:“来自北越的人员和装备的渗入活动继续使用(a)穿过老挝和柬埔寨的地面走廊;(b)从柬埔寨过来的湄公河水路;(c)从海上和三角洲顶端可能进入的一些人员和装备。”〔7〕通过公路、小道和水路联运,中国、苏联和其他国家援助的物资沿这条国际走廊大量进入越南,成为一条炸不断的“钢铁运输线”。
云南地处中国西南边疆,面积近四十万平方公里,是中国民族最多的一个省份,共有26个民族,其中傣、景颇、佤、布朗、独龙等10余个民族跨境而居,边疆的少数民族约占边疆总人口的三分之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边境两侧的少数民族对共产党和解放军不了解,加上中国和周边国家的边界还没有勘定,误会冲突不断,边境争端、民族冲突常常引发外交事件,而且极容易被境外敌对势力利用。这时在云南实施的民族政策就具有示范效应,在跨境(跨界)民族多的地区更是如此。理论上讲,跨界民族作为跨界而居的民族政治地理现象,对国际政治发挥着微妙的影响。跨界民族一般在自然地理上相互毗邻,在人文地理上相互交错。同一民族在不同国境两侧,可能在社会制度、经济水平、观念形态、政治心理上存在差异,但在民族源流、宗教信仰、生活方式、传统节庆等方面有高度的同一性,通婚、通商、通教日益频繁,亲缘、血缘、地缘纽带日益牢固,都会增强跨界民族内部的民族认同感。相关国家为了自己的政治利益,以民族统一、民族整合、民族自决、民族主权为借口,通过干涉跨界民族问题干涉别国内政,将民族问题和国际政治挂钩,甚至扶持敌对势力在跨界民族内部制造混乱和纷争,以达到其政治企图。
1954年12月11日,毛泽东对缅甸总理吴努谈到傣族自治区的问题:“外国报纸怀疑我们搞傣族自治区是要侵略泰国,是要建立什么‘自由泰国’。傣族在云南省有三十万人,他们组织一个自治区。……我们并不搞‘自由泰国’,也不想打进泰国。”“如果泰国在昆明设领事馆,他们可以到我们的傣族自治区去看看。”〔9〕毛泽东的意思很清楚,就是要通过跨境民族的示范效应打消周边国家的疑虑。1957年7月9日,周恩来总理向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四次会议作《关于中缅边界问题的报告》时专门谈到跨境民族:“在中缅已定界的各段,在我国和许多其他邻国的边界上,我们都可以看到同一个民族分居边界两旁的情况。我们在解决中缅未定界问题的时候必须事先估计到,有关民族被边界线分隔是难以避免的。鉴于这种情况,我们就更加需要同缅甸政府协商采取措施,使将来划定的边界成为和平友好的边界,进一步发展两国边民之间的亲密联系”〔11〕。换言之,跨境民族的形成是一个自然历史发展的过程,勘定边界也很难避免,关键是两国边界和睦、和平、友好、和谐的实现离不开边民的努力,因此,中央强调云南边境地区要发挥示范效应,展现新中国的面貌和睦邻友好政策。
这一时期,云南边疆民族地区的示范效应是通过若干措施体现的:一是,废除带有歧视性的民族称谓。如景颇族,以前汉文文献中称“野人”,他称“山头”;佤族,他称“卡瓦”“卡”,意为奴隶;彝族被称为“倮倮”,等等。二是,废除带有歧视性、压迫性的地名。缅宁改为临沧,蒙化改为巍山,顺宁改为凤庆,镇南改为南华,平彝改为富源,镇越改为勐腊。三是,建立民族自治区。1953年1月24日,全省第一个专区级的民族自治地方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区正式成立。此后,相继在红河、德宏和澜沧、江城、孟连、宁蒗、贡山、巍山、路南等区(县)建立了12个民族区、384个民族乡〔5〕。各少数民族的政治、经济和文化都有较大的发展,大多数人民的生活也有不同程度的改善,这就对边境另一侧的少数民族群众产生了示范效应。四是,把边疆地区划为一、二、三线,分类指导。沿国境线的区、乡为一线,靠内地县份为三线,中间为二线,在具体政策措施上也因时因地因民族而有所不同。这也就是阎红彦所说的边疆的“特殊性”,所谓示范效应很大程度上是“特殊性的示范”:一是,边疆紧靠外国,有资本主义、帝国主义、蒋匪残帮的影响;二是,边疆是一个少数民族地区,70%的人口是少数民族,边疆还有13个民族是跨境而居(注:20世纪60年代数据);三是,党在边疆民族地区的各项政策本身就带有特殊性①。如土改就采取和平协商土改,民主改革也是逐步推进,不搞“一刀切”,这就对境外相同民族产生了示范效应,击破了敌对势力对共产党和解放军的妖魔化、丑化、污名化宣传。经过努力,千里边疆结束了历史上各民族之间和同一民族内部长期不团结的状况,各族群众不仅在政治上翻身作了主人,而且从此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等生产资料,经济社会快速发展,许多地区出现了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商店、银行、学校、卫生所,少数民族群众建设边疆、保卫边疆的热情空前高涨,这些都对境外同根同源的民族具有强大的示范效应。
调整一线,建设三线,改善工业布局,加强国防,进行备战,是新中国建立初期毛主席和党中央富有远见的一项重大战略部署。进入20世纪60年代,中国周边地缘政治环境极其恶劣:在南面,美国派遣特种部队进入越南南方,随后制造了“北部湾事件”,将侵略战争规模扩大到越南北方;在北面,苏联在我国新疆多次挑起武装冲突,诱发了1962年的伊犁、塔城事件,在边界驻扎重兵,随后爆发珍宝岛武装冲突;在西面,国外敌对势力支持流亡的达赖喇嘛集团进行民族分裂活动,印度军队不断越界蚕食我国领土,随后爆发中印边境战争;在东面,美国加紧支持国民党军对大陆东南沿海进行骚扰和破坏,并在日本和南朝鲜建立战略基地,威胁我国东北重工业基地。但是,当时我国的工业、大城市分布不合理,过于集中在中东部,防备敌人突然袭击的能力较弱。全国14个百万人口以上的大城市,就集中了约60%的主要民用机械工业和52%的国防工业;而且,这14个百万人口以上和25个50万至百万人口的大城市,大都在沿海地区;主要铁路枢纽、桥梁和港口码头多在大城市附近〔12〕。所谓一、二、三线,是按我国地理区域划分的,沿海地区为一线,中部地区为二线,后方地区为三线。三线分两大片,一是包括云贵川三省的全部或大部分及湘西、鄂西地区的西南三线;一是包括陕甘宁青四省区的全部或大部分及豫西、晋西地区的西北三线。三线又有大小之分,西南、西北为大三线,中部及沿海地区省区的腹地为小三线。三线建设的基本方针:分散、靠山、隐蔽。据不完全统计,1964年下半年到1965年,在西南、西北三线部署的新建和扩建、续建的大中型项目达300余项,由一线迁入三线的第一批工厂有49个。
云南的战略位置极其特殊,处于中国大后方,但又是抗美援越的最前线。毛泽东明确指出,四川、云南、贵州是三线〔13〕。但因为紧邻处于战争环境的越南、老挝、柬埔寨,云南又是一线。1964年7月,周恩来总理在昆明讲到国际形势时说,在东南亚,存在着帝国主义与社会主义之间、帝国主义与殖民地人民之间、帝国主义与帝国主义之间、帝国主义国家内部统治阶级与其人民之间的4种矛盾。周总理特别强调了云南的战略地位:以前,从全国战略讲,东北是第一线,其次是沿海,美、蒋特务不断扰乱,西南是大后方,你们昆明军区的防区——云南又是门户。现在,东南亚成为争夺的主要地区。目前,美国直接出兵2万余人侵略越南,并逐步升级,党中央很重视,决定支援东南亚各国的反帝斗争。这样,云南就由原来的大后方变成支援东南亚的前线〔14〕。1964年8月7日,阎红彦提出:“东南亚形势很紧张,大家要密切注意发展。一旦有事,云南首当其冲,战备必须抓紧,不能有任何侥幸心理”①。1965年2月7日,罗瑞卿向中央提出的《关于安排一二线省市后方建设的报告》中建议:“首先安排一线,其次安排二线。在各个大区中,首先安排华北、华东的后方基地,其次安排中南、东北和西南区的云南省、西北区的新疆自治区,争取用三年或四年的时间,把一二线省市及边防省自治区的后方基地建设起来”〔13〕。这个时期,云南是处于国家安全战略优先位置的,这跟云南的战区环境有关。1965年7月13日,阎红彦又指出:“特别是云南处在我们国家这样一个重要的战略位置上,靠着越南,靠着东南亚,战争形势对我们要求更多了。我们是处在前线,不是什么一般的一线、二线,我们就是个战区”,“要充分估计到云南的战略位置”①。
三线建设加快了云南的交通基础设施建设步伐、科技进步、工矿业布局调整,一批战备公路支前运输线、国防迂回线、中心城市疏散线、军用机场、邮电通讯工程、军工企业相继开始建设。从1964年至1980年,云南新建和扩建了以国防工业为主体的各种三线企事业单位164个。其中,军工企事业单位38个,民用企事业单位126个(不包括铁路、公路和邮电)。国家先后用于云南三线建设的资金达150.95亿元,占全国三线建设投资规模的7.35%〔13〕。这一时期尽管有十年“文化大革命”的干扰和破坏,但云南的三线建设成就巨大,给落后的云南补齐了一批工业门类和交通基础设施,客观上为后来的改革开放提供了物质基础和工业基础。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很长一个时期,中国所处的周边环境极为恶劣,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在东亚、东南亚、南亚构筑了“半月形”的包围圈围堵中国;20世纪50年代末期,中苏关系破裂,中国的北方又面临着苏联的军事威胁和核讹诈,云南的地缘战略地位也随着国际形势和冷战格局的变化而变化。云南由于地处多民族聚居的西南边疆,是中国通往南亚东南亚的门户,承担着剿匪、反特、援越抗法、援越抗美的重任,很长时期内既是“一线”又是“三线”,地缘战略地位异常重要。从地缘政治和经济地理的互动关系看,云南经济社会长期处于落后状态与云南所处的“边缘”区位密切相关,一方面,云南远离国家政治、经济、科技、文化中心区,是国民经济产业链链条的末端;另一方面,云南的“边缘”区位又赋予其巨大的地缘政治弹性和张力,边疆、民族、通道、资源等地缘政治要素交汇,是国家和区域地缘政治竞争的主要场所,经常处于“战区”或“半战区”的战略环境中,是国家安全成本的主要负担省份。这就决定了云南之于中国国家安全的重要性在于政治方面而不是经济方面,只要中国国家安全受到威胁,云南战略地位就上升,不论这种威胁来自哪个方向:威胁来自东南方向、西北方向、东北方向,云南是国家战略后方;威胁来自西南方向、印度洋方向,云南是国家战略前沿。从区位上看,云南是中国从陆路进入印度洋最便捷的省份,在“一带一路”倡议中具有特殊的地位。习近平总书记要求云南要建设成“面向南亚东南亚的辐射中心”,也是基于云南的区位优势考虑。
注释:
①李原等《阎红彦同志讲话集(1950.7—1966.11)》,1996年内部出版,第651页,664-665页,805页,620页,69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