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传播时代科幻影视创作考察——以《黑镜》和《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为例的比较研究

□ 刘亚卉

科幻片，即“科学幻想片”，是“以科学幻想为内容的故事片，其基本特点是从今天已知的科学原理和科学成就出发，对未来的世界或遥远的过去作幻想式的描述”。科幻影视作品不外乎两种表达形式：一种是作品为科学服务，满足社会的科普需要；另一种是科学为作品提供素材，也就是提供情节发生的可能性，借助科学的幻想反映现实、表现人性、融入哲思等。①依照这个定义，《黑镜》和《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其实只能算作软科幻，这两部作品不是探讨“科学”这个母题，不是用奇怪诡谲的视觉盛宴来展示科技的发展和对未来的畅想，也不是用超现实的设定，去消费戏剧化的故事和奇观，而是探讨科学背后的伦理和预见科学极度发达之后可能随之而来的“未可知的问题”。当未来来临，人类社会的劣根性，阶级的鸿沟和贫富的差距，人性本身的弱点和黑暗面依然存在，一种足够先进的科技是否会在带来便捷的同时造成现实问题的放大，甚至扭曲？

尤其是《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这部台湾出品的剧集，几乎没有讨论技术层面的实现，而是通过对未来科技的畅想去讨论当下社会极为严重的家庭教育问题，甚至称其为“宣教片”都未尝不可。然而，我们不能因为这一类作品的科幻血统较弱就忽视母题与内核的相近。科幻的终极意义也是思考当下的现实，爱、亲情、友情、死亡这些母题总伴随着科幻被不断讨论。正如爱因斯坦所说：“自然科学的终极是哲学，哲学的终极是宗教。”我们讨论科学、哲学最终离不开现实生活的土壤。而科幻对于现实生活的描述和回归就仿佛是“仰望星空，脚踏实地”的论说，我们在高屋建瓴地谈论宇宙、科幻、外星人的时候，教育、隐私、平等、生死仍然在我们身边上演。《黑镜》和《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就是在探讨人类会面临的超越时间的“永恒”问题——平等、自由、媒介理性、隐私、亲缘关系、记忆等。不论科技怎样发展，只要人还是人，这些哲学问题就不会终结。

《黑镜》的编剧查理布鲁克在《卫报》上发表的文章中谈到，他创作这部剧的初衷是要反思被科技改变的生活。“如果科技是一味药——并且它确实让人感到像一味药——那么它的副作用是什么呢？在面对科技欣喜与不安之间的地带，就是《黑镜》存在的区间。”②

一、淡化现实世界痕迹的布景和取景

《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不是如其他台剧一般在台湾经典景点取景，而是刻意营造一种未来感和现实的抽离感，不与现实场景贴近，以避免消解整部剧的“荒诞”意味。刻意与现实区隔，才能让其中的科幻意味凸显出来。

每一个家庭都是极简风格的装修，模糊了家具的内容，把与主题无关的琐碎抹除，营造一种和现实若即若离的距离感，“不具体”“无个性”就意味着“普适”和“易代入”。家具陈设无显著特征，不设置视觉焦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人物身上集中。粉墙、蓝墙的撞色设计给人戏剧化、不日常的感觉，制造抽离感。街景的选取也摒弃台北街道的市井气息，刻意以宽敞、明亮的现代化街道为背景，放弃了生活本该有的烟火气。人物服饰选取制式校服和大色块的衣服，重复的衣着不仅真实还原校园生活，同时也能配合镜头语言和场面调度营造超现实氛围。

在构图中，色彩的选择也是互相配合，尽量选择同色系的家居、摆件和衣服，让画面中的所有色彩元素都和谐共生，不突兀、不抢戏，画面为剧情服务达到了极致。多用小景深的镜头，专注勾勒人物、表达情绪，环境镜头少。高曝光的方式，摒除了冗杂信息。

全片色调以灰蓝色为主，体现科技感和未来感，同时隐含着难以剥离的忧郁情绪。在色调方面，《黑镜》全系列都灰度较强，色块浓度大，符合欧美人的审美取向；而《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中仍保留了一部分明度，寓意着社会、教育都还有改变的可能，与孩子有关的镜头还是以明快为主，给人以希望，同时和台湾影片给人小清新的整体印象是一致的，传递出社会议题被关注就有机会改变的思想。

二、处处可见的隐喻镜头

而“黑镜”一词也是一个饱含深意的“隐喻”。科幻影视的流行，从两个方面丰富了“黑镜”的内涵：一是它作为布鲁克所说的屏幕媒体的特征；二是它作为本文所说的科幻艺术的特征。以屏幕媒体呈现科幻艺术，这是科幻影视的缘起；以科幻艺术灵化屏幕媒体，这是科幻影视的功能。科幻影视无疑将在屏幕媒体和科幻艺术的互动中不断推陈出新，给人们带来新的娱乐，同时也激发人们进行新的思考。③

《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片头是一个蜷曲的婴儿，脐带还与母体相连，浮动着仿佛置身于羊水里面，然后他的头顶被咬了一口，留下母亲的侧脸剪影，随后婴儿的手上戴上了锁头，这意味着不断的监管和控制。

在第一集“妈妈的遥控器”中，遥控器只是一个象征，当小伟费尽心力拿到母亲的遥控器时，跨越马路向母亲宣告：“那不是你的遥控器，它是我的！”而小伟的母亲只是淡然地说：“你以为我只有一个遥控器吗？”母亲的遥控器隐喻着以亲情为纽带进行的无休止控制，从孩童降生的那一刻起就无法摆脱，而不断出现的杯中小人，则隐喻着在母爱中快要溺毙的小伟。

第二集“猫的孩子”里，钟家的天花板永远漏水并伴随着墙皮的脱落，隐喻着破漏百出的真实生活，在虚幻的想象之间和治标不治本的平行世界，得意只是一时的，而痛苦才是永恒的。

国衍因为虐猫而产生了负罪感。国衍问同样遭受精神折磨的女孩：“如果你是耶稣，我杀了你，你要怎样才能原谅我？”

女孩：“我是神？”

国衍：“不是，是神的儿子。”

女孩：“所以我根本就不会死，我只是死给你看。我要你打从心底承认自己的愚蠢，再来祈求我的原谅。”

国衍：“那如果你是猫呢……”

下一个镜头女孩满脸是血，似笑非笑。

编剧在访谈中提及此处“猫”即神的象征，所以代入标题，“猫的孩子”即是“神的孩子”。宗教故事里，以德报怨的神明可以复生，宽容谅解对他施加的恶行，挽回误入歧途者。猫在这个故事里被收养，始于善念，苦于受虐，终于救赎。

三、议题差异与社会功能不同

两部影片的本质都是引发思考，只是关注的领域不同，《黑镜》面对全人类的问题，《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面对教育领域的问题，关注青少年的成长。《黑镜》最值得称道的地方是跳出了科幻作品一贯的宏大主题，没有末日侵袭，没有星际漫游，也没有英雄出世，只是将镜头牢牢聚焦在具体可感的普通人身上，窥探人类命运。这为我们重视、分析和探索人类面临的重大现实问题开辟了极具想象力的空间。

《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作为一个主题是要探讨教育问题的剧集，其指向性和社会功能都很明确。作为在台湾公视（公共电视）放送的影片，考虑到剧集聚焦的问题是青少年成长，辅助性的观看和正确的引导是必要的。第一集片头有和目标人群同处于成长阶段的小演员温馨提示，还插播了指导观看的提示语，甚至在每集片尾还安排了“专家导读”和鼓励栏目“温馨小语”。贴片内容意图在于希望通过电视制作与媒体传播引导社会议题的关注，换取社会心理的改变。可以说是直接诉诸行动的变化。而《黑镜》因为探讨的议题非常广泛和分散，指向性不是唯一且明确的具体议题，火力难以集中但是波及范围大，受众面和关注度都更加广阔。

四、超现实的镜头语言和表现手法

《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多使用慢镜头，增强戏剧张力和心理拉扯感，多用重复的手法，将一句台词不断重复，强调一种科技给人带来的心理撕裂。时长在5秒以上的情绪镜头也比比皆是，对于青少年矛盾、困惑等深层心理的刻画需要影片以这样的形式留白代替表达，有时是角色在踱步，有时是角色在歇斯底里，让观众安静地看着情绪展示在面前其实也是一种寻求共情的好办法。导演没有选择用大段的旁白、独白和激烈争吵来解释情绪，而是用更高明的留白，给观众一些感受和想象的空间，只有当观众真实感受到了角色的痛苦、挣扎和无助，才能看到改变的可能。

科幻有时也伴随着一些恐怖的元素，如底光的频繁使用，拍摄角度的选取可以扭曲被摄物，深蓝色调的穿插，猫与月亮等在西方文化中或邪恶或诡异的意象，背景音乐的烘托都给影片增添了恐怖的效果。这种恐怖、惊悚的心理感觉契合了科技的更新迭代给人们带来的心理感觉。探索伴随着恐惧，发现连带着惊悚，人类在科技发展和通向未来的道路上总是摸黑前进。在心理层面上，魔幻和科幻对于普通人来说都是未知的“黑箱”，借助这种力量对现实造成夸张、扭曲，带来的奇幻视听感受的警示意义要远大于现实生活的冲击。

五、结论

《黑镜》作为一部脍炙人口的科幻影视作品，它的诞生为科幻影视制作提供了新的思路。畅想科技能将我们带向如何光明的未来的同时，我们更应该警惕科技将会带来的脱序、脱轨和不可控制。

对比这两部作品看来，科幻对于国内大陆地区的启蒙，从主题上讲，不只是科技的伦理思考，还可以延伸到现实的伦理思考。《黑镜》探讨未来如果真的有这样的科技，我们会面临怎样的后果；而《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是通过架空和假设，引导家长面对孩子在教育上的困惑。从意义上说，两部作品的成功都是因为紧扣了“科幻为主题服务”的宗旨。从影视风格来说，两部作品都植根于本土文化和传统，台剧保留了小清新的风格元素，《黑镜》保留了欧美文化直接的表现力，并在其中融入了现实元素，不是完全的架空和脱离，对现实有极强的指导意义。两部片子都完美地承担了科幻片的责任——用未来照亮现实。

反观中国大陆，这样的片子还未曾出现，实为一种遗憾和缺失。当然这不只是影视从业者、研究人员需要思考的问题，更是规则制定者和每一个观众需要思考的问题。

注释：

①赵臻.中国当代科幻文学特征简论——以中国当代影视作品为例 [J].河北师范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02)：103-109.

②Charlie Brooker：the dark side of our gadget addiction.guardian.co.uk.1 December 2011.Retrieved 26 March 2013.

③黄鸣奋.黑镜：科幻影视中的一个隐喻[J].艺术广角,2017(02)：2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