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觉文化背景下微信朋友圈自拍“照骗”现象研究

秦 亮 李 媛

1.2.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 四川省 南充市 637000

我们生活在一个充满“照骗”的社会。每一次我们打开微信，朋友圈就会被各种俊男美女的“照骗”刷屏；每一次我们打开外卖应用，就会看到各种令人垂涎欲滴的美食“照骗”；每一次我们打开娱乐新闻，就会因明星的“照骗”与真人的巨大差异而感到震惊；每一次我们浏览网页、观看视频、在线购物或者打开社交软件，视野里都充斥着各种被修改、调整、美化等过度处理的“照骗”。这种现象的泛滥，让“照骗”成为网络流行语。其实，“照骗”就是一种过度修图现象，通过对摄影作品的过度加工，使得修改前后的照片差别很大。而自拍“照骗”就是自拍者过度修改照片，刻意使照片上的人、景点、事物与现实的差距过大，以吸引关注、欺骗或说服受众的行为。

近年来，这种“照骗”现象引发了大家的持续关注。有学者认为“照骗”现象已经为大家所默认，这种“秀”文化追求的是美，而不是真［1］。大部分学者对这种现象都表示出担忧，认为应该对其进行反思。学者们从多种角度对这种照骗现象进行了研究，有学者认为这种现象与颜值崇尚有关，市场、媒体、赏容之风的共同助推导致了这种现象。也有研究者利用传播心理学分析了“照骗”在心理诉求和传播特质方面的成因［2］。还有学者从自我认知的角度详细讨论了“照骗”的成因、危害及治理措施［3］。但以视觉文化为背景对这种现象所进行的研究还不够充分。本文以视觉文化为背景，分析了“照骗”现象形成的基础和流行的原因。

一、“照骗”现象形成的基础

“照骗”本质上是一种图像，是图像时代的产物。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曾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预言“世界图像时代”的到来，正如他所言“世界被把握为图像了”［4］。海德格尔之后，另一位美国学者W.J.T.米切尔首次提出了“图像转向”［5］。在米切尔的启发下，图像转向理论［6］促使了视觉文化的兴起。图像技术的发展为“照骗”现象的形成提供了技术基础，图像技术的不断变革也推动了视觉文化的发展，视觉文化是“照骗”现象产生的文化基础。

（一）图像技术的变革

图像制作技术大致可以分成三类，即手工图像、机械图像和电子图像。手工制作的图像类型，如壁画、油画、中国画属于手工图像；机械复制的图像类型，如摄影、电影、报纸属于机械图像；依赖于计算机技术的图像类型，如数码摄影、动漫游戏、好莱坞电影等属于电子图像［7］。随着图像制作技术的不断发展，带有自拍功能的智能手机成为人们自拍的主要设备。如今的智能手机不仅可以自拍，而且有的手机还有自动美颜功能，极大方便和满足了人们的自拍需求。如今，在朋友圈晒自己的自拍照片已经成为人们展示自己的一种流行方式。

图像技术的变革为图片的生产和修改带来了极大的便利，各种美图类App 备受青睐，修图已经成为发布自拍前的一个重要环节。修图作为对图像的一种再生产，最初应用于广告业，后来随着技术的进步和普及，被广泛应用于文化业的各个领域。美图秀秀是近年来伴随自拍而兴起的众多美颜类App 的代表。美图秀秀作为一款简便高效的修图软件，已经成为自拍者的手机必备软件。许多美图软件甚至可以一键自动美图，完全消除了受众的自主性，软件会自动按照主流的审美标准对图像进行修改，使形象以符合自身逻辑的方式进行生产。然而，美图类App 在给自拍者带来方便和愉悦的同时，也引发了人们对于自拍照片真实性的关注。

（二）视觉文化的发展

科技的进步与文化的发展密切相关，如今盛行的视觉文化离不开图像制作技术的发展。对此，周宪教授把镜子、相机和电脑作为图像制作技术发展的三大代表，这三大发明分别对应着不同的视觉文化。镜子是“模仿文化”的象征，亚里士多德的“模仿论”是这一文化的理论典范；相机象征着“复制文化”，本雅明的理论为其代表；“虚拟文化”的象征是“电脑”，这种文化的提出者是鲍德里亚和魏瑞里奥。三种不同的视觉文化反映了图像符号与现实关系的巨大改变。模仿文化主张图像要真实地模仿现实世界；复制文化认为现实与复制图像之间没有差别，模仿物的地位与被模仿物相等；虚拟文化则彻底清除了真实与虚拟之间的分界线，虚拟可以超越现实，甚至比现实还要“真实”［8］。

可以说自拍照片正是这种虚拟文化影响下的图像生产。波德里亚的模拟和仿像理论认为，在模仿文化中形象的创造要依赖于一定的摹本，如人物或风景等。随着先锋艺术的兴起，艺术家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和想法创造自己心目中的形象，而不再遵照写实原则。而在虚拟文化中，形象也不再受到艺术家的思想控制，而是依据形象自身的逻辑进行复制和传播，这种文化当中的形象已经脱离了现实，变成一种超现实之物。绘画作为传统模仿文化中的图像生产方式，是对一个真实模特的模仿。而如今的“照骗”则是虚拟文化影响下的图像生产方式，通过修图软件对图像进行过度美化，甚至完全改变图像的原貌，生产出现实根本不可能存在的虚拟形象。随着过度修图、虚假照片越来越泛滥，“照骗”成为了网络热词。

二、“照骗”现象流行的原因

随着互联网技术的发展和广泛应用，图像传播有了更为便捷的途径。其中微信作为互联网时代的社交软件，是图像传播的主要渠道之一。在微信朋友圈晒自拍照片越来越成为人们展示自我的流行方式。“照骗”能成为一个网络热词，离不开网络文化的影响。互联网不仅是“照骗”传播的媒介，网络视觉文化背景下的颜值崇拜与“照骗”现象同样密不可分。青年群体是网络文化和自拍文化的主要参与者和推动者，在“照骗”传播当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一）互联网时代传播媒介的助推扩散

互联网的发展方便了人们的交流，互联网社交已经成为人们新的社交方式。微信作为互联网时代的社交软件，不仅为传播图像提供了媒介，而且以微信为代表的网络社交方式也在影响着人们的生活习惯和审美方式［9］。依托智能手机的普及和无线网络技术的应用，微信成为联系现实交往和虚拟社交的重要媒介，同时也为人们展示自我提供了平台。网络的发展也推动了图像的网络化传播，微信朋友圈就是图像网络化传播的重要平台。微信朋友圈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一个社交圈子，这个圈子中不但有熟人，而且可以通过摇一摇添加陌生人为好友。对于相互陌生的人来说，浏览朋友圈成为了解他人的重要渠道，所以如何在朋友圈中塑造自己的形象成为人们网络社交的必要内容。其中，分享自拍照是人们展现自我形象的常用方式。虚拟性是网络社交的特征之一，人们在网络当中可以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在虚拟环境中重塑自己的完美形象。网络的虚拟性虽然有利于人们充分展示自我，但也模糊了真实与虚拟的界限。自拍“照骗”正是受到了网络社交中虚拟文化的影响，分享美化过的自拍照是为了在朋友当中塑造完美的自身形象。对自拍照美化的程度越大，人们对于塑造自身完美形象的需求就越是强烈。

青年是网络社交的重要参与者之一，青年群体对自身形象比较关注，喜欢使用各种美颜类App。青年人往往引导着网络社交文化的倾向和趣味，网络社交的便利化在吸引青年人参与的同时也潜在影响、塑造着青年文化及审美方式。青年群体是美颜类软件的主要用户，年轻人的追捧让美颜App 崛起，“照骗”随之盛行成风。网友把我国的修图术、韩国的整容术、日本的化妆术、泰国的变性术戏称为“亚洲四大邪术”，虽然有些调侃意味，但确实反映了修图和美颜App 在我国的流行。网络流行语作为一种典型的青年亚文化现象，表现出青年人的情感态度和价值取向。“照骗”与“照片”谐音，有拍照欺骗别人之意。经过修图或美颜后的照片与本人差距过大，让人看完照片感觉被欺骗。“照骗”流行语包含着一种戏谑嘲讽的意味，显示出人们对过度修图的嘲弄和反感。

（二）视觉文化衍生下的颜值崇拜

在“照骗”作为网络热词风行的同时，另一个网络热词“颜值”也进入大众的视野，人们把自己的自拍照修成“照骗”无非是为了提升“颜值”。如今，颜值崇拜已经成了一种潮流。颜值崇拜是视觉文化影响下的一种现象，凭借网络时代各种媒体的助推，这种风尚愈演愈烈［10］。这种对于视觉感官的追求已经借助互联网渗透到我们生活的各个角落，网络空间充斥着许多明星颜值的盘点，智能手机安装着各种提升颜值的软件，时尚广告刊登着大量俊男美女的图片。当“颜值越高，责任越大”成为流行语，颜值甚至成为了一个人的社会评价标准之一。

颜值不仅用来评判人的相貌，而且具有一定的符号意义，而符号已经成为了一种商品。鲍德里亚认为，“我们正从一种由那些与各种商品相联系的符号和符码所统治的社会转向一种由一些更为一般性的符号和符码所统治的社会，他认为我们正趋于将一种抽象和模式化的符号体系普遍地确立起来。”［11］人们对物的消费已经转变成为一种对于符号的消费，人们不仅要消费其实用价值，而且还要消费符号层面的意义价值。无论是自拍者还是观看者都十分看重颜值，微信朋友圈已然成为人们晒颜值、拼长相的主战场，颜值已被当作一种商品符号来消费。当颜值成为自拍照的衡量标准时，如何提升颜值就成为当务之急。除了减肥塑形和化妆修饰之外，各种美图类软件为自拍照提升颜值带来了极大的方便。只要轻轻按几下，人脸就可以变瘦，皮肤就可以变白，眼睛就可以变大，下巴就可以变长。经过美化的自拍照不仅使自拍者对自身颜值感到满足，也会使观看者感到赏心悦目。正是在这种颜值崇拜环境下进行传播和消费，自拍照才会成为“照骗”。

爱美是人的天性，对于青年来说更是如此。在这种颜值崇尚之风的带动下，“颜值经济”大行其道。所谓“颜值经济”，主要抓住用户对颜值的崇拜，不仅包括化妆品、珠宝服装等传统零售业，还催生出美颜类软件、秀场直播平台等新兴数字经济产业。各种美颜App 正是抓住了年轻人的爱美心理，让用户经过简单的操作就可以展现最美的自己。美颜相机App 和各种美图类App 拥有众多方便实用的功能，一经推出便受到青年群体的喜爱与追捧，很多自拍者修图所用的时间甚至超过了化妆和拍照的时间。年轻一代对颜值的崇尚、美颜软件对这种风气的助长，让“照骗”现象变得越来越多。

三、“照骗”现象的美学反思

无论是消费社会中虚幻图像的感官需求，还是虚拟社交中完美形象的自我构建，抑或是网络时代中注重外貌的颜值崇拜都与视觉文化背景下的身体美学有关。视觉文化与身体本就关系紧密，视觉文化脱胎于身体转向的哲学和时代背景，正是身体解放孕育了视觉文化［12］。以下将从视觉文化对身体形象的规范这一角度对“照骗”现象进行反思。

（一）身体标准与“照骗”

在如今的图像时代，各种视觉媒介如电视、电影、广告、网络等为人们建立了一套完整的身体美学标准。这些审美化的图像成了大众的身体偶像和标准，面容俊朗、棱角分明、体格强壮是男性的身体标准，而美女一律都是皮肤光滑、身材苗条、年轻漂亮的形象。除此之外，身材细长、面容俊秀、中性打扮近年来也成为男性身体的新标准。与这种身体标准相对应的是人们普遍的身体焦虑，而之所以会产生对于身体的种种焦虑是因为自己身体与标准身体之间所存在的差距，一旦人们难以达到完美标准就会产生失落和焦虑。于是，为了建立自身完美的形象，各种身体的技术应运而生。这种身体的技术包括三个方面，第一是修饰身体的技术，例如化妆和打扮；第二是塑造身体的技术，例如健身和减肥；第三是改变身体的技术，例如整容手术。然而，身体的技术为人们带来标准身体的同时也在消除人们身体形态的多样性［13］。

“照骗”现象的存在也是源于完美身体标准规范下人们普遍的身体焦虑。为了缓解自身的焦虑，就需要重新塑造自己的身体，但完美的身体并不容易获得。种种重塑身体的途径，无论是化妆打扮，还是减肥健身，或是整形美容都需要花费很多时间、金钱和精力。美图类软件虽然只能修改图像，但它的出现还是满足了人们对于快速重塑身体的渴望。通过美图类软件，人们可以修饰身体、塑造身体，高效快捷改变的只是身体的图像，现实的身体不会被改变。

（二）身体规训与“照骗”

这种由身体标准引发的身体焦虑其实是权力规训身体的一种方式。福柯将身体置于权力运作的中心，提出了“规训的身体”。权力对于身体的控制由来已久，“权力关系直接控制它、干预它、给它打上标记，训练它、折磨它，强迫它完成某些任务、表现某些仪式和发出某些符号……”［14］它通过对身体进行改造使之成为更有用和更顺从的身体。权力还通过认知对人进行规训，它确立了一系列二元对立范畴：真/伪、善/恶、美/丑、理性/疯狂、正常/反常、健康/病态。这种对立事实上为人们建立了“知识”和“真理”，让人们按照它们来约束和控制自己。这样，“知识”和“真理”就成了权力的代名词，权力通过生产“知识”和“真理”确立自身，“知识”反过来加强权力［15］。如今权力依然在操控着人们的身体，关于身体标准的“知识”正是由权力建立起来的，只不过这种操控变得更加隐蔽了。在视觉文化的背景下，权力通过视觉媒介来传达自己的意志，通过确立标准身体的图像，塑造身体偶像，通过各种媒体广告来告诉人们什么样的身体才是美的、健康的、符合标准的。然而人们愿意接受这样的“知识”，并且乐于按照这样的标准来监控自己的身体。但实际上人们依然受到权力的强大控制，关于身体标准的“知识”已经融入人们的思想，变成一种集体无意识。人们处于这些由权力操纵的身体图像的包围之中，时时刻刻、潜移默化、不知不觉中已经受到他们的影响和操纵。

“照骗”也同样是人们对身体进行自我规训的结果，虽然这种规训从现实的身体转移到身体的图像上面，但人们依然按照权力所规定的身体标准对身体的图像进行改造。“照骗”这种身体图像本身就承载了权力的理想，人们看似按照自己的意愿在对自己的图像进行修改，实际上仍然处在权力目光的监控之中，因为人们修改照片的标准正是由权力所塑造的理想身体，所以“照骗”是由权力的目光所塑造的“规训的身体”。权力的目光无处不在，它通过无数标准身体的图像建立了一个巨大的牢笼，并且让人们自愿规训自己的身体，人们虽然可以展示自己的身体，但其已经被权力牢牢囚禁和控制。身体的解放推动了视觉文化的发展，但视觉媒介作为视觉文化的代表却反过来囚禁了身体。图像技术的进步催生了视觉文化，互联网技术开启了网络时代。然而，权力无时无刻在规训着人们的身体，它通过视觉媒介影响着人们观看和展示身体的方式，并让人们按照标准的身体塑造自己，最终人们制造出了自己的理想身体图像“照骗”。

四、结语

通过对“照骗”现象的评析可以看出，“照骗”现象是视觉文化背景下的一种身体符号的生产与消费、一种理想自我形象的塑造、一种遵循标准身体的自我规训。喜欢读图是由人的生理特性决定的，这反映了我们的视觉需求。随着视觉文化的发展，人们的视觉需求也在不断提高。这是由于视觉文化有其自身的发展逻辑，会逐渐向复杂化和完善化发展。同时，作为视觉文化当中图像生产和消费的主体，人们对视觉的需求和期望也在增长。当前视觉文化的消费特征日益增强，各种被生产出来的视觉形象充斥着我们每个人的生活。“照骗”这种视觉形象显然已经无法满足人们的视觉需要了，人们越来越对视觉上的需求感到缺失，希望看到更加自然的视觉形象。与“照骗”相对的另一个网络热词——“素颜”成了人们对这种视觉需求最生动的表现。素颜一般指不施脂粉的女子的容颜，也就是本人真实自然的容貌。与“照骗”现象泛滥相反，如今素颜照越来越匮乏。“照骗”与“素颜”正显示了这种视觉需求上的过剩与缺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