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喜剧之王》看喜剧文本的人物创作困境

2019-02-20 15:10刘莹
视听 2019年8期
关键词:喜剧之王小人物喜剧

□ 刘莹

《新喜剧之王》凭借《喜剧之王》20 周年的东风于2019年春节上映,虽然打着“星”字招牌和经典续篇的招牌,上映后的口碑与票房却呈现与招牌不符的“断崖式”下跌。在首日囊括2.73 亿元后,票房走势一度衰微,单日票房尤以2月6日的1.06 亿元骤降至2月8日的0.38 亿元最为突出,远远落后于《美人鱼》《西游降魔片》取得的战绩,“星爷”效应突爆冷门,观众对这一情怀似乎并不买账。

《新喜剧之王》的创作采取保守战略,启用新人演员延续草根主角的成长路线,同时开辟了由王宝强饰演的“第二主角”。不可忽略的是,喜剧电影二次创作的诸多瓶颈引起了不少争议,影视剧本在全盛时期深陷传统叙事模式桎梏、艺术内涵薄弱、喜剧市场导向不明等的创作围城之中,反映出当下电影市场病态的功利追求。

一、双主角线:主角身份的认同缺失

《新喜剧之王》延续了《喜剧之王》小人物艰辛的逐梦路线,刻画了女版“尹天仇”——“如梦”的第一主角形象。一如众多草根电影的叙述模式,主角蛰伏前期饱受肉体和心灵折磨,扮演替身惨遭殴打,被人打掉盒饭,扮成雕塑被人践踏等,仍抱着盲目乐观的心态,但从观众体验上看来却用力过猛,苍白的自我安慰与尊严的流失,严重超出正常人格所能“承受之重”的最低下限,如梦这种“受虐型”的自我卖惨方式无法与受众进行有效沟通,更别说使受众感同身受。同样是演戏,这种蹩脚的受虐型人格与《霸王别姬》中程蝶衣的“不疯魔不成活”相比,效果相距甚远。反观尹天仇,同样是被殴打,片场上不喊cut 就决不出戏的敬业精神博得了好感,这正是观众想要看到的“正常路线”。这种“去性别化”“去地域化”的改编虽然迎合了内地受众的口味,但在对草根角色的精神刻画上明显升华不够,反倒造成“心灵鸡汤”式的塑造体验,似乎奉行“只要坚持吃苦就能成功”“不必管他人说什么”的信条就行,和现实生活严重脱节,当然无法令人感同身受,使受众产生情感共鸣,在创作初期的主角定位上,俨然不足以跻身“尹天仇第二”的行列。

新旧《喜剧之王》的互文,体现在《演员的自我修养》、盒饭、还剧本等细节上,这些符号在《喜剧之王》里都刻意拍摄了特写镜头,通过这些细节化的镜头处理,令书、盒饭、剧本等与一个“卑微又锲而不舍”的小人物紧密结合,呼应了影片开头尹天仇站在海边高喊“努力!奋斗!”的豪言壮语,甚至多年后,观众都能由此及彼地想到这个角色,可见主角刻画的魅力之大。而《新喜剧之王》不仅直接奉行“拿来主义”,甚至力图重现尹天仇与柳飘飘在海边的经典对白。新作的互文不过是生搬硬套原作的符号,意图借此勾起观众的怀旧情绪,画蛇添足地使“如梦”这个形象造成不知所云、毫无个性、胡乱堆砌的大杂烩。周星驰的“尹天仇”创设了“星”式戏仿滑稽路线,成为影史上小人物的风向标,而“如梦”极力模仿的夸张、滑稽、口若悬河,只是如法炮制“尹天仇”的表演程序,无法与周星驰无厘头的表演生态遥相呼应。

《新喜剧之王》以小演员如梦蜕变成巨星的逆袭之路为主线的同时,开辟了过气明星马可再度走红的“第二主角”路线,这是基于前作的创新意识的体现,为丰富主线结构、与主角产生矛盾而创作出的人物,马可是“高开低走”的发展线路,如梦就是“低开高走”,双主角线起点不同,随剧情发展不断交叉形成倒Y 形的脉络。马可因如梦扮鬼惊吓而被拍摄短视频,凭“网红”身份翻红;如梦因马可的来访和鼓励而参赛,继而成为新一代影后。两条主角线互相成就,制造出影片的几个主要矛盾点,并最终结伴同行,汇至同一出处——双双赢得成功,这条创作路线颇具特色,却折戟于人物本身的塑造。

马可首次出场时,就被冠以名气大、耍大牌的名头,在这期间,他不断以吼骂导演、向如梦泄愤等行为彰显自己曾经的辉煌,以掩盖自己现下窘迫的生活困境。然而,接烂片、通过低俗短视频翻红网络,从而开启事业“第二春”的方式实在无法突显这个落魄角色的人格魅力,更难以引起同情。他接拍恶俗教育片《白雪公主》,饰演性别颠倒后的“白雪公主”一角,出现掏肠烂肚等荒谬情节,在有了出演机会后却对导演颐指气使,最后导演决定换人,他又突然放低身段,乞求导演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人物行为转变不够合情合理,背后的原因更是势单力薄,正如他接拍的所谓教育片《白雪公主》一样,白雪公主性别定位模糊,剧本走向混沌不明,一如他当下正处于身份缺失、行为失常的困境。

从社会关怀看,《喜剧之王》是龙套演员与失足舞女在被排挤于社会边缘时的相互救赎,影片以相互解救的方式探讨小人物生存之道的悲剧内涵。反观《新喜剧之王》的双主角,他们同样徘徊于人生困境中,却是体现当下扭曲价值形态的救赎方式,为了快速收获名利,脱离了纯粹的艺术追求,他们所追求的未来是浮光掠影的世界,迎合了当下唯利是图的市场商业运作潮流,这致使两条主线的艺术价值大打折扣,反倒令真正的喜剧核心无处安置,割裂了文化艺术与电影工业的纽带。

二、喜剧失语:悲剧内涵无处安置

鲁迅曾说:“悲剧是将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是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喜剧与悲剧是文化艺术的“双生子”,喜剧不乏对丑角类悲剧形象的关怀,悲剧需要喜剧元素来“参演”,支撑喜剧艺术再上一楼的关键是深刻的悲剧内涵。

《喜剧之王》本身就是一部披着喜剧外衣,实则透露小人物悲剧命运的影片,有着深切的悲剧内涵。尹天仇的定位就是热衷演戏,却苦于得不到机会一展拳脚的小演员,千辛万苦等到饰演主角的机会却又得而复失,角色被换成了仅有三句台词的龙套,剧本也被强制收回。看似神经大条的柳飘飘成为舞女前也有着辛酸的过往。小人物在大环境下无力改变自身命运,直至结尾,为尹天仇安排的也是不够完美的大团圆结局,即便圆满了爱情,仍然是行业底层的跑龙套角色,小人物的命运被紧紧掌握在某些权贵的手上。这部充满周星驰自我宽慰、自我嘲讽的喜剧,无疑在现实的烘托下迎合了“马太效应”般的悲剧内涵,将层层糖衣剥开来看,不过是一个残酷无情的生存法则——强者更强,弱者更弱。《喜剧之王》以“戏中戏”的方式结尾引人深思:话剧《雷雨》结束了,尹天仇的演艺生涯仍要继续,因娟姐而得到了关注,尹天仇是否能够抓住表演机遇?《喜剧之王》结束了,现实中普通人的逐梦之路是否也能迎来柳暗花明的转折?

反观《新喜剧之王》的发展脉络,大龄龙套小演员一路摸爬滚打,结交明星,误打误撞被选为主角,终于一举成名,成为人人艳羡的影后,如此戏剧性的人生转折无法照应现实的龙套人生,在草根电影的坐标轴上丢失了强有力的支撑点。在影片结尾,周星驰为其安排了过于俗套的完美结局,成名之前屡战屡败的辛酸经历不过是喜剧结局的悲情前奏,喜剧背景下蜻蜓点水般的悲剧情节使人物的内涵空洞无力,不免失却痛击人心的力量,沦为平庸之作,“女版尹天仇”性别角色的更换无法让观众与导演达成一致,成了对“周星驰版尹天仇”的东施效颦之作。喜剧诚然是要使人一笑,而更为高深的,则是一笑过后发人深省的深度内涵。

“喜剧倾向于表现比今天的人差的人,悲剧则倾向于表现比今天的人好的人。”喜剧本就是模仿“滑稽戏”里出丑、无脑的人来引人发笑,通过贬低丑角为戏剧化的情节展现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平台。从另一角度来看,其实就是建立在丑化悲剧角色之上的喜剧样式,而喜剧艺术不仅止于逗人发笑,洞悉喜剧之下的悲剧内涵是《喜剧之王》区别于其他浮于表面的喜剧电影的关键,也是“尹天仇”这个角色历久弥新的根本所在。

《新喜剧之王》的主角在而立之年无视家庭责任,为等待一个虚无缥缈的机会而常年游走于片场,并且无脑似地将辛苦所得大半送给男友,老父反倒为维护女儿的尊严自甘受辱,种种行为解读出来反而体现如梦不切实际、对自身定位模糊、盲目冲动的性格,深度展现的是弥散了严肃性、缺乏悲剧意义支撑的一场闹剧。

三、现实舆情:功利化的价值追求

社会主义新时代下,中国经济取得不俗创获的同时,也带来了严峻的社会问题。当前追名逐利的行为与投机取巧的心态造成市场畸形的价值观念,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商业大片的投拍热度不减,罔顾电影本体的价值追求,以迅速盈利为最高目标,制造“小鲜肉”“网红”“IP 翻拍”等噱头,电影真正的艺术声音被物质干扰,勤俭务实的传统观念受到挑战。人们不愿再脚踏实地地奋斗,而是不择手段地投机倒把,这在《新喜剧之王》的人物塑造上也有不少体现。

《新喜剧之王》“第一主角”如梦,为有朝一日成为明星扬名立万,而无底线地无视、默认甚至纵容行业中的隐形规则,如全身被涂满颜料、被人用脚踹脸、扮演裸替、为角色整容,更不时遭受言语侮辱,重重打击下仍盲目追求虚无缥缈的机会,甘愿接受男友鸡汤似的言语荼毒,这也是在讽刺当下演艺圈浮躁的风气和不顾底线的行为。更为讽刺的是,如梦误打误撞在海选中以“重现分手”赢得机会,甚至荣获影后。可惜的是,导演通过好友小米道出“我性格这么纯情,不可以被娱乐圈污染”,如梦竟也高扬“我不怕被污染啊”这般无下限、渴望一夜爆红的捷径宣言,如梦乍获成功,体现出导演侧面赞赏这种唯结果论的获利行为。导演为如梦铺设的成名前的龙套经历,不过是为了成就“卖惨”的人设,难以与现实接轨,这种狂轰乱炸式的粗暴践踏,反而会使小人物逆袭的线路大大贬值。

《新喜剧之王》主角重重的危机感难以与《喜剧之王》的主角塑造相提并论,如梦乍现般的成功底气空洞飘渺,使小人物成功的言论仅成为泛泛的空谈。

“第二主角”马可因过气而脾气暴躁,奉行“不较真”的职业态度行走天下,不珍惜演出机会,身边时常围绕“捧哏”的跟班为自己立威,背不下台词,即使只要求说“12345”也无法投入。即便如此不敬业,他最后仍凭借“吓尿了”的短视频迅速翻红,被网友封为“尿神”。这种无底线的油头走红形式也正是当下娱乐生态圈里的常态,一些素人在网络平台上以无底线的炒作方式走红网络,获得了更高的人气和更多的演出机会,见识到巨大的效益与甜头后,“北漂”“横漂”演员不甘平庸,不愿再脚踏实地做积累,纷纷剑走偏锋,而赏识他们的“伯乐”也正是看中这些人背后的商业价值能够为自己带来更高的利润,二者抓住时机相互借力,企图在过度商业化的市场上分一杯羹,这样一来就更无多少人去关注电影的艺术性了。

如何沟通电影的商业性与艺术性,获取受众认知力的回归与支持,是当前亟需解决的问题。

四、结语

《新喜剧之王》的双主角反映了当下娱乐圈甚至其他行业的畸形风气,却并未借以讽刺,反倒借机吹捧。导演本应有机会使电影的创作主线不落窠臼,在立意与现实的映衬下突出重围,打造出符合当下小人物生存状态的另一“喜剧之王”的新高度。然而在结尾,如梦空谈抱负却突然获得成功,马可不务正业却靠“捞偏门”走红,屡战屡败的尹天仇始终郁郁不得志,导演为迎合观众口味圆满了结局。也许一开始,急功近利的创作目的就决定了这部作品只能沦为平庸之作,多年后被世人遗忘,或用来作为《喜剧之王》的比照。即便如此,《新喜剧之王》也无法抵抗20年时光的稀释,再现《喜剧之王》当年的盛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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