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妮妮
(宝鸡文理学院 文学院,陕西 宝鸡 721013)
作为一个“几乎能够与社会发展同步的速度,再现百姓日常生活”[1]的作家贾平凹,在《秦腔》中真实地记录了清风街这个村庄里发生的一些鸡零狗碎的事情。贾平凹把对秦腔、对传统文化的眷恋与惋惜之情,都寄托在张引生、夏天智、白雪、牡丹这四个人物形象上。作家的笔下,这四个人物都身患疾病,这种描写,显然不是一种巧合。“疾病一旦与文学挂钩,它便不再是疾病本身,隐喻的思维方式赋予了它丰富的社会文化内涵”[2]28。作家对人物的疾病叙写,向读者展现出的是在现代化冲击下,乡村和传统文化的一片精神病象。《秦腔》中独特的疾病叙写不单单是人物形象个性塑造的需要,且具有一定的艺术思想功用,其目的不只在于挖掘传统文化空洞,还在于能够填补挖掘出这个空洞的积极寓意与对乡村及传统文化的反思。
贾平凹笔下,清风街上的众生皆为病相,这些人物身上,疾病如影随形,痛苦与他们的生命相伴。这种众生皆病的疾病书写,是作家从人病窥探乡村病的最佳切入口,是叙述视角的绝佳选择。
叙述视角是“一部作品,或一个文本看世界的特殊眼光和角度”[3]191。叙述视角的选择对于作家作品的创作尤为重要。在《秦腔》中,张引生承担了文本的叙述者,通过引生的所见所闻让清风街这个小世界发生的一些鸡零狗碎之事,以一种被讲述、过滤的姿态令读者观察和感知。引生因其疯癫、不着边际的言行超出了常人的规范,加之其不受社会文化与政治制约的“疯子”形象,被当作现实世界“不被理解者”。因此,当他以一种异于健康人的眼光审视清风街的时候,对清风街的理解和判断也呈现出另一种景观。“借助傻子视角,作家实现的是对世界的客观冷峻的呈现,而作家情感和判断立场是隐匿在客观化的叙事之中。”[4]作为乡村传统文化的亲历者与参与者,引生总是在现实与虚幻的世界之间游离。贾平凹借“疯子”视角表达和透露出现代化进程中许多不可言说的言外之意。
福柯曾称“疯癫是一种宁静的透明状态”“一个庞大静止的结构”,认为它“是一个使历史陷入既得以成立又受谴责的悲剧范畴的地方”[5]4。清风街就是这种悲剧所在之地。引生因为喜欢白雪,选择自宫,他觉得这是一种纯粹精神性的行为,是对白雪纯洁恋爱的完美宣言,其后来的许多行为更使得白雪这个作为传统文化代表的传承者形象更具魅力。同时,引生的自宫也暗示着清风街村民的生存与人文环境的异化:清风街作为转型期中国乡村的缩影,受现代化的影响,传统道德与文化的印迹逐渐消褪。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之间仍然存在着无法逾越的栅栏:夏家四兄弟之间关系融洽,任何好东西都会一起分享。而他们的下一代,以君亭为代表的农村新政权之间貌合神离、尔虞我诈,甚至不惜以会计李上善和金莲的私情为要挟逼迫下级;以翠翠为代表的年轻人,经不住城市灯红酒绿的诱惑,选择进城获取肉欲的放纵与肉体的交换;以庆玉为代表的农村知识分子,为了一己私欲,甚至不惜抛弃自己妻子,娶了不守妇道的黑娥为妻;以夏风、白雪为代表的才子佳人式爱情也走向陌路,冷漠的夏风深受“重男轻女”思想影响,企图抛弃亲生女儿牡丹,其身上具有的淳朴与善良,一时间荡然无存,到最后发出可能再也不会回到清风街的感慨。夏风离开乡村,抵达城市的行为实际上也是对农村、对传统文化的放弃。引生作为传统文化在清风街逐渐衰微的见证者,明晓了传统文化作为乡土精神文化中的支撑性力量,它的衰退也是乡村精神缺失亦或乡村的悲剧。这种情势表明,乡村的传统文化已经处于一种没落或半瘫痪状态。
张引生异于常态的行为背后,有着异于常人执着的感情力量。小说开篇引生就表达了对白雪的极度喜欢,他对秦腔的迷恋,也是踩着白雪的脚印一步步向前的,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他对传统文化与道德的痴迷。先是在白雪结婚时,他作为协助者帮助团长找到老书记夏天义,解决了秦腔演员群体纠纷问题;后引生为了每天看到秦腔,主动向团长中星请求跟着白雪下乡,被安排做秦腔脸谱的展览工作,并主动做起秦腔知识的宣传工作。他曾经自嘲:我们像不像个要饭的,背着自己的铺盖行天下。说明此时秦腔已不再是一门高雅的艺术,而是行走的、败落的艺术,它成为弥补生活的一点可怜的调味品,甚至落魄成为乡村丧葬仪式上的悲情点缀。当下乡演出被要求付场地费时,秦腔这一曾在乡村风光无限、人人迷恋的艺术文化已经开始失去市场,变得黯淡无光。事实上,引生对白雪的痴迷与追寻,也是对秦腔、对当下传统文化的坚守与找寻;对白雪及女儿牡丹的担忧,一定意义上也暗示了对当下传统文化衰败的担忧与无力。
引生引领读者时而疯癫,时而正常地穿梭在清风街的大街小巷,传统文化与道德被击溃的场景历历在目。在社会转型的阵痛之中,一些社会恶习见缝插针,使得清风街的病态症象不断恶化。其实,纯粹的疯子视角是不存在的,作者作为一个正常人不会将叙事视角完全交给引生,作者以自己的视角对文本的干预,使得引生身上集现代与传统为一体的矛盾更加深刻。小说最后,夏家老一辈人的相继去世,仅留下引生成为乡村的守护者,把传统文化的守护这样一个重大的责任留给一个“疯子”,我想这可能就是乡村最大的病态。
秦腔作为民间文化的载体,象征着中国西北地区农村传统的文化观与道德观,比较符合西北农民善良朴实的性格和乐观豪迈的气魄。在清风街,秦腔是当地特有的民俗文化样式,是乡村人祖祖辈辈苦中作乐的精神寄托。村民在地里劳作筋疲力尽时,总会朝着山沟喊几嗓子秦腔,便会觉得如沐春风,心胸开阔。村民们开心的时候会听秦腔庆祝,烦恼的时候会放秦腔分忧,连“疯子”张引生对秦腔也能张口就来,但随着社会的发展,它又渐渐沦落为送葬时的葬歌……可见,秦腔已经流淌在每一个村民的血脉中,其枝条已经蔓延到清风街的每个角落。然而,进入新的历史时期,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秦腔已经风光不再,被冷落,被忽视,甚至被边缘化。疾病作为一种催化剂,是生命的加速向前,是向死的过程。夏天智之死不仅使他的生命告一段落,更是将传统文化的现状推向颓败的至高点。
在小说《秦腔》中,夏天智的最终结局是因病而亡,他也是清风街上众生病相中的一位绝症患者。“疾病是通过身体说出的话,是一种用来戏剧性地表达内心情感的语音,是一种自我表达。”[6]55夏天智作为一名退休老教师,他矜贫恤独;作为最后一代秦腔爱好者,他在村里安装喇叭专门放秦腔,还总在不同时间不同背景下或播或唱不同唱段来传达乡村多姿的生活:庆玉盖房的时候,他拿收音机给大家放秦腔《荡湖船》,在他眼中秦腔只要响起,人就来了精神,自己也会时不时跟着哼唱;白雪生育的时候,他给白雪放秦腔以缓解其生育之痛;夏天智凭借着对秦腔的挚爱,还衍生出绘制马勺脸谱的喜好。他喜欢将自己绘制的脸谱拿出来展览,并且很大方地将秦腔脸谱送给爱好秦腔的人。夏天智不仅让儿子夏风帮他出版关于秦腔脸谱的书籍,还毫不犹豫地替儿子应许了秦腔女演员出书的要求。可见,秦腔已经渗透在夏天智的血液里,“夏天智更是一个几乎完全浸渍在秦腔之中而得到表现的人物”[7],他将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自己最爱的秦腔事业,热爱又盲目,真诚又无力,但那种对传统文化的强烈认同感和责任感,促使他想要尽全力地保护好自己所痴迷的民间传统文化。
秦腔的衰微并没有因为夏天智的热忱而回光返照。恰恰相反,那高音喇叭声随着夏天智身体的每况愈下而变得越来越哑。夏天智在临死之前对秦腔仍是念兹在兹,原本硬直的脖子因为枕着自己挚爱的《秦腔脸谱集》也变软了,入棺时他脸上的麻纸无法放置,但当白雪用他绘制的脸谱代替麻纸时,那脸谱竟和夏天智的脸型完全吻合。夏天智与秦腔之间存在着很大的默契,在面对死亡的那一刻,他挂念的还是秦腔。死后的他徜徉在秦腔中,虽肉体死亡但对传统文化的热爱使得他的灵魂永生。身体的疾病,是被遮蔽的社会现象的一种投射——夏天智的死,不仅仅是一个生命躯体的消逝,更隐喻了乡村传统文化的衰微。村民在送葬夏天智的同时,又好似在向传统文化告别,这不免让人嘘叹:中国乡村民间传统文化的出路何在?
疾病隐喻的一个重要内容是疾病对中国传统文化所形成的冲击及对现代社会所带来的病变,这源自对于传统文化的眷恋,也有一种面对文化、道德衰微的深虑。夏天智作为乡村为数不多的知识分子,接受过良好的文化教育,他一生矜贫救厄,乐于助人,在整个清风街威望很高。他资助狗剩的孩子上学,在夏风与白雪离婚后,还将白雪视为亲生女儿……但是随着市场化速度加快,夏天智传统的道德观念已经很难再规范下一代人。他用整个生命试图挽救传统文化,显得形单影只,也是徒劳无功。疾病所表征的已经不仅是人的机体的疾病,更是一种文化的疾病。从隐喻的意义来看,夏天智死亡的致命之因恐怕还来自于内心深处潜藏的恐惧感,他恐惧的是如秦腔一样的传统文化及道德衰败的现状与未来。在小说中,深受中国传统儒家文化的影响,夏家四兄弟以仁、义、礼、智取名,时刻恪守着传统道德与文化。但在经济大潮的冲击下,在夏风为代表的新一代人身上民间传统文化与精神道德发生了异化:夏天义的几个儿子、儿媳妇都不愿意赡养父母,总为生活中一些琐碎小事争吵不休;陈星与翠翠的恋爱也因为城市的影响变质成出卖肉体的偷情,夏雨为了酒楼生意兴隆竟然违法为客人们提供色情服务,村里年轻人宁愿进城捡破烂也不愿呆在农村,更多的人喜欢上陈星的流行歌而不再喜欢秦腔……在屈明泉与金江义两家惨案发生时,夏天智才恍然大悟地意识到自己对传统文化的坚守,仍然阻挡不了传统文化危机的逼近。他希冀以身作则影响到下一代,却发现与夏风这代人之间的鸿沟始终无法逾越。他认为农民就应以土地为本,落叶就应归根,所以提议给夏风在村里买房,却遭拒绝。传统与现代的冲突在不断加剧。在夏风与白雪离婚后,夏风笃定自己不会再回到清风街。夏天智坐在院子里一遍遍地听着《辕门斩子》,一方面是对秦腔的喜爱,另一方面是夏家老一辈人向死而生的抗争。维系村民的传统文化谱系逐渐坍塌,传统文化的传承任重道远,前途渺茫。夏天智与儿子夏风的决裂,预示了整个夏氏家族的逐渐解体,也暗示了传统文化的后继乏人。
在《秦腔》中,白雪是一位特殊的身体没有疾病的“病人”,之所以说她是“病人”,是因为她的婚姻是病态的,她所患的“心病”也是小说中最为悲情的。
《秦腔》起始的第一句:“要我说,我最喜欢的女人还是白雪”[8]1,开篇就推出了一个完美的女性形象——白雪,白雪作为一名秦腔演员,是小说中秦腔传统文化的代表。白雪的美好形象就宛如秦腔在清风街秦腔爱好者心中的形象,完美无瑕。她以文化传承者的姿态出现,是对夏天智这种传统文化守望者的坚定支持和继承。白雪对病态婚姻的反抗,也使得她带上了圣洁的光环,其对秦腔的奉献,是对秦腔接受群体的回馈与报答。
爱唱秦腔的美人白雪与才子夏风的结合,是“才子佳人”模式在当代的体现。文中对两人的婚后生活描述很少,当爱情和现实生活发生矛盾的时候,分隔两地本来见面次数不多的两人,却总因为“秦腔” 发生争执,他们各执己见,采取一种偏执的方式处理问题,因此促成了他们“病态”婚姻的形成。夏风是一位典型的北方大男子主义形象,读书和知识让他一跃成为乡里名人,金钱和权利使得他自我感觉、占有欲愈发膨胀。在与白雪的婚姻关系中,他迫切地想要把握婚姻主导权,在他的眼中,妻子就应该对他唯命是从,本本分分呆在家里。被城市化了的夏风邀请白雪进城时,白雪作为传统文化——秦腔的捍卫者拒绝了他,因为对秦腔的热爱,她不可能离开清风街,更不可能因此放弃秦腔。她的屡次拒绝,使得夏风的占有欲无法满足。结婚那天,夏风更是毫不避讳地坦白“我就烦秦腔”,这是对白雪的不满,一定程度上也表现了对传统的不屑一顾。两人一开始价值观的不同,就为夫妻两人之后的婚姻危机和陌路埋下了伏笔。他们的婚姻是病态的,精神上的冷暴力一直充斥在两个人的婚姻生活中。白雪对秦腔的热爱,使她放弃了城市的舒适生活,连家庭也开始步入病态。像任何一种极端的处境一样,令人恐惧的疾病会将人好的品格、坏的品格都一一暴露出来。当夏风得知他和白雪的孩子生下来没屁眼的时候,他选择抛弃孩子的冷漠行为,暴露了他人性的自私和冷酷。夏风不仅将身体带入城市,连同思想也一并被裹挟,他的冷漠、无情与传统文化、道德背道而驰。相反,白雪则倾注了更多的情感在女儿牡丹身上。牡丹作为传统文化的新生希望——对牡丹的倾力挽救,就是对传统文化的挽救。怪胎女婴牡丹的诞生,更是隐喻了病态爱情必然是不和谐、失败的。白雪和夏风的爱情是病态的,他们的孩子牡丹成为其病态爱情的承担者。一个病态的爱情势必造就另一个病态的出现,这一征象的持续蔓延象征着以秦腔文化为代表的传统文化的日趋衰落。这种病态的婚姻是作者对乡村现实生活现状的射影,失衡的两性关系和社会关系最终使他们的婚姻不得而终,他们的婚姻注定是失败的,悲剧的。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无论是城市还是农村,人们的生活节奏逐渐加快,文化的多元化发展使人们的审美选择、审美方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秦腔作为一种古老的剧种和艺术形式,那种适应慢节奏生活的旋律已经难以与当代快节奏的生活接轨,流行文化、快餐文化被更多的年轻人所接受这是不争的事实。在这样的文化情境下,秦腔被冷落就显得十分必然。秦腔捍卫者为了秦腔的传承,不得不在乡下赶场子,昔日高雅的秦腔艺术沦落到只是出现在乡村的红白事上,这是传统文化被现代文化一步步逼退的一个缩影。热爱秦腔的白雪,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是一味地用自己的坚持试图力挽秦腔的颓势,显然只是一厢情愿。秦腔的没落,也是优秀传统文化与道德在乡村的没落。夏天智和白雪这两代秦腔守护者的悲情退场,使得优秀传统文化传承的处境更加尴尬。
疾病作为一种特殊的叙事形态,已经超越了其自身的文本意义,“疾病从本质上就是边缘性的,它与一个文化能建立起来的关系只包括它是一种无法为这个文化所容纳的举止。”[9]103贾平凹在对清风街各色人物大肆渲染和铺陈叙事后,将夏风与白雪病态婚姻的结晶设计成畸形怪胎的形象,可谓是意味深长。这无疑有意将整个情节推入低谷,读者不得不从故事情节中跳出来,进而反观这种疾病,才可能体会到怪胎女婴牡丹的价值。牡丹作为一个天生没屁眼的怪胎,她的出生是对乡村和谐世界的打破,是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不可融合的一种表征。贾平凹在对疾病的审丑中,将疾病背后的深刻寓意故意隐藏,显现出对传统文化传承人悲惨命运的无奈,亦是对白雪以及更多秦腔坚守者的悲悯。
秦腔存在于肥沃的乡土文明中,在城镇化进程中,清风街的土地越来越少,虽然夏天义曾做出很大的努力,但仍无济于事。农村听秦腔的人越来越少,锣鼓声也越来越难以集聚民心,秦腔赖以生存的土壤急剧缩小,这是传统文化危机的告急。以夏天义、夏天智为代表的第一代秦腔人,他们的离开预示着秦腔作为传统文化的象征开始走向衰落;以白雪为代表的第二代秦腔人以土地为中心,在现代化的大背景下仍无处安放;以牡丹为代表的第三代人,作为传统文化的新生希望,其身体的残疾,使得传统文化之挽歌变得更加悲怆,“才成功地表现出了乡村世界的凋敝与传统文化的衰微这样一种基本的思想艺术主旨”[10]。
《秦腔》中怪胎女婴牡丹的父母是清风街上有名的才子佳人,但在面对亲生女儿的时候,夏风选择了退缩,他连孩子都没有抱过,就选择抛弃。夏风对女儿的抛弃,实际上也暗示着他对传统文化——秦腔的一贯拒绝态度。城市化浸染下的夏风已经失去了做人最基本的人性与道德,他可能不会再回到清风街,与父亲夏天智亲情的决裂,与白雪爱情婚姻的失败,都促使了夏风被城市进一步同化,他开始以一个城市人的身份远离乡村,俯瞰乡村。小说的最后引生一直盼望着夏风的归来,其实夏风在离开前已经给出了答案,亲人离世,爱情失败,放弃女儿,乡村对他来讲已经没有任何牵挂。“《秦腔》中的‘畸形儿’隐喻了作者对乡村及其所代表的传统文化的绝望”[11],其实,确切地说,这是作者对优秀传统文化衰微的悲叹与传承之难的扼腕而导致的失望,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寓意。寄托在牡丹身上的希望是整个乡村传统文化传承的希望,这种畸形不仅是夏风白雪婚姻病态的结果,也是农村现代化畸形发展的产物,怪胎女婴牡丹的出生也意味着传统文化的传承之路更加崎岖、坎坷。而作为代表传统文化秦腔的艺术传人——白雪,只能把对秦腔的信仰与热忱都寄托在女儿牡丹身上,她愿意倾其所有给牡丹治病,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对传统文化的坚守与拯救。
“怪胎女婴牡丹文化意象身上,寄托着作家对秦腔这种民俗文化样式,民间艺术持存现状,发展前景和农民,农村命运的忧虑。”[12]怪胎女婴将疾病无情地拐入清风街,对传统文化的惋惜在这种变形的身体叙述上不断显露,作者一方面凸显了农村传统民间样式传承的重重困难,由传统文化的衰退书写了乡村人精神世界的缺失,从而使乡村陷入精神困境;另一方面意在表明传统文化传承出现的问题是历史的必然,牡丹所面临的文化困境也就是乡村文化的处境。牡丹作为秦腔爱好者夏天智的孙女,秦腔坚守者白雪的女儿,这样的双重身份使得她顺理成章的成为传统文化的传承者。她的畸形身体,表明在民间艺术传承的过程中仍存在诸多的不确定性,是作者所要倾力讴歌并寄托着强烈人道主义救世希望的期望,白雪对牡丹疾病治愈是种下希望的种子,牡丹作为一个火种被留了下来,给传统文化的传承也留下了希望,在希望中寻求生存的希望。传统文化的传承仍有很长的路要走。
充斥着疾病的清风街是衰败的。作者对乡村疾病叙述的探索使得像清风街一样的乡村变得更加疮痍满目。张引生的疯癫,夏天义的绝症,白雪的病态婚姻,牡丹先天畸形的身体,都只是停留在疾病的表面,然而最能代表乡村痛苦的并不是疾病本身,而是其背后隐喻的传统文化走向。“疾病是一种早期的老龄。他交给我们现实状态中的脆弱,同时启发我们思考未来。”[13]57病态的身体和病态的社会互相映衬,共同呈现了这个时代的情绪和社会的创伤。夏天智的死隐喻了秦腔作为传统文化的逐渐衰落,传统文化的桅杆在经历了三代人的传承中仍飘摇不定。可见,疾病隐喻下的“秦腔”和以秦腔为代表的传统文化,前路迷茫,这不仅是作家的一种忧虑,也是世人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