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社会科学评价发展回顾与展望
——纪念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周年

2019-02-20 04:54:57
关键词:评议社会科学学者

人文社会科学评价(以下简称评价)是评价主体按照一定的评价目的,制定合理的评价标准(评价体系),选择科学的评价方法,对评价客体(包括人文社会科学学者、学术成果以及学术机构,本文主要指学术成果)的学术水平进行价值判断的学术活动。评价是涉及评价主体、评价客体、评价目的、评价标准、评价方法和评价制度等许多方面的复杂系统,具有判断、选择、导向和发展四大基本功能。评价不仅是人文社会科学发展的必要环节,也是对评价客体的创新水平和学术质量的认定过程。从理论上讲,行政主导(指行政部门主导)的评价完全可以通过发挥评价的判断优劣、择优扶持、明确导向和促进发展等基本功能,达成有效促进人文社会科学评价与发展良性循环的评价目的。然而,从实践来看,行政主导的评价均使用其评价结果对评价客体实施奖惩性管理(即评价结果与学术机构及其学者的学术声望和物质利益直接挂钩),常常事与愿违,难以很好地达成评价目的。这是为什么?主要因为评价主体与客体中的人并不是遵守规则的道德人而是复杂人尤其是经济人,他们在面对自身利益时就有遵守与违背规则等不同行为,这时的奖惩性管理就必然刺激人为了自身利益而违背规则的行为发生,导致评价目的难以完全达成,这就是新时代我国评价必须要面对的首要问题。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周年之际,系统梳理我国评价的发展历程、发展问题与发展方向,对人文社会科学及其评价健康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一、人文社会科学评价的前世今生

从人类评价发展史来看,评价可以追溯到人文社会科学发展的源头,有了人文社会科学就有了对其的评价。只是在过去久远的年代里,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仅限于学者的个人爱好,评价也仅是同行之间的交流与评论。[1]今天我们回头来看,评价大约依次出现过效用评价、内容评价和形式评价三大方式。效用评价是以实际效果为标准来判断学术成果,评价主体主要是运用学术成果的社会人士,评价方法主要是时间验证法;内容评价是以内容的内在创新特征为标准来判断学术成果,评价主体主要是对内容有深入研究的同行学者,评价方法主要是同行评议法;形式评价是以客观性参数等外在数量特征为标准来判断学术成果,评价主体主要是文献计量方面的人士,评价方法主要是文献计量法。

从我国评价发展史来看,古代中国(1840年之前)主要是农耕社会,人文社会科学是建立在农耕文明基础上,以经世致用为宗旨、以书籍等形式记录和传承的思想成果,对其的评价就是效用评价。近代中国(1840-1949年)开启了农耕社会向工商业社会转变的探索,相应的人文社会科学评价大约有几个时期。一是洋务运动时期。洋务运动提出“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口号,评价在效用评价的同时,开始关注西方的评价方法与技术(比如同行评议法)。二是维新变法时期。维新变法运动开始探索西方的政治制度,评价也开始关注与政治制度相应的评价制度(比如同行评议制度)。三是民国时期。民国在开启繁荣的人文社会科学活动的同时,其学术共同体逐步形成,学术组织和制度开始创建,评价以学科本身的同行评议为主。

现代中国(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推进了农耕社会与工商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转变的进程,相应的人文社会科学评价大约经历了以下几个阶段。一是行政评议阶段。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初期,评价主要通过行政手段以行政评议为主。二是同行评议阶段。随着行政评议的局限性渐渐凸显,我国开始借鉴西方同行评议法进行评价。三是指标量化评价阶段。随着同行评议局限于学科本身等弊端的不断暴露,我们引入了指标量化的评价方法。四是文献计量评价阶段。随着文献计量学的不断发展,评价引入了科学引文分析等文献计量工具并被广泛使用。[2]

从国外人文社会科学评价方法发展的历史来看,率先使用了同行评议方法的是英国皇家学会,他们把该方法用于其《哲学汇刊》的审稿,后来美国也采用了同行评议这种方法。20世纪五六十年代,美国广泛接受与推行同行评议制度,并将其用于研究经费的分配等多方面。20世纪中期以后,国外人文社会科学界发现同行评议中,由于受主观因素干扰而难以保证评价的客观性之后,又开始研究合理地借鉴文献计量学方法。20世纪60年代以来,美国研制了《社会科学引文索引》(SSCI)等学术期刊评价工具,开启了评价的文献计量时代。[3]

20世纪80年代之后,我国逐步开展了系统的评价理论研究和实践探索活动。90年代之后,我国借鉴美国《社会科学引文索引》(SSCI)等做法,先后开发了《中文核心期刊要目总览》《中国社会科学引文索引》(CSSCI)《中国学术期刊影响因子年报》(CNKI—JIF)(人文社会科学)《“复印报刊资料”重要转载来源期刊》《中国学术期刊评价研究报告:RCCSE权威期刊、核心期刊、排行榜与指南》《中国人文社会科学期刊综合评价指标体系》(AMI)等学术期刊评价工具。进入21世纪以来,我国又进一步拓展了评价研究的深度和广度。[4]

今天我国评价的基本特征是:行政主导的以形式评价与内容评价相结合的评价。行政主导评价容易造成评价脱离学术导向,但若完全排除行政因素又可能使评价偏离政治(国家)导向。形式评价对克服行政主导评价的垄断性,以及内容评价(同行评议)的主观性等弊端有积极意义。但是,形式评价使用的文献计量法,并不能真正揭示学术成果的价值取向,也难以完全反映学术成果的创新水平与学术质量。把形式评价与内容评价结合起来,也许是一种既能发挥同行评议有效直接把握学术成果质量,又能发挥文献计量法数据客观优点的评价方式。[5]

二、人文社会科学评价的发展问题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我国评价主要有形式评价、内容评价和效用评价三种方式,分别对应的方法主要是文献计量法、同行评议法和时间验证法。无论是何种方式运用何种方法,学术成果的最终评价标准一定是社会效用。就是说,评价的理想状态应该是,形式评价、内容评价和效用评价的结果具有一致性。但是,评价的现实状态却是,以形式评价结果替代内容评价结果无视或无法涉及效用评价结果。本应是学术组成部分、评价与学术主体均是学术共同体同行学者的评价,在现实中出现了评价与学术、学术主体与评价主体的分离。主要表现是,我国由行政主导的评价脱离了学术,不仅学术共同体这一评价主体缺位,而且评价还要脱离学术而直接为行政服务。因此,评价产生了服务行政与服务学术的分离;评价成为服务行政分配学术资源的工具;专业性和自律性的同行评议异化;评价机构得到行政授权致使评价权力化。自此,行政主导的评价在变得越来越强势越来越简单之时,也变得与学术研究及其评价本质渐行渐远。[6]

长期以来,我国在行政主导下以统一量化为特征的形式评价,在调动学者积极性和促进人文社会科学发展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但也暴露出过于依赖数量而忽视质量分析、内容评价规范缺失、评价标准不透明、评价过程不公开、评价机制不健全、评价监督不到位等问题,结果导致评价权力异化、学者追名逐利、学术急功近利、学风浮躁腐败等现象蔓延。[7]近年来,虽然行政主导评价有向学术主导(学术共同体主导)评价转变的迹象,但这种所谓的学术主导又出现被个别学者尤其是“学霸”与“学官”主导的隐忧,在项目与学术成果评审评奖等学术活动中,以权谋私等不正之风禁而不止……这些评价异化现象,引起了学术领域不少劣币淘汰良币的怪象。[8]

由上述可见,评价问题的根源是学术行政化,即行政部门以政绩为目标制订评价标准,并以评价结果考核学者与分配学术资源。鉴于此,我国开展了学术领域的改革,让学术生态回归正常,评价制度开始打破单一行政主导评价的藩篱,评价权力不同程度地向学术共同体回归。但由于学术共同体缺乏科学的评价规范,同行评议又被“学霸”与“学官”主导而始终未能充分发挥有效作用。对此,行政部门又适时引入具有客观便捷之特点的文献计量学工具。然而,当运用依靠文献计量数据的形式评价时,又引发了学术界追逐学术GDP而忽视学术质量的狂热。

比如,自期刊影响因子被引进我国之后,不仅迅速“泛化”成几乎“无所不能”的评价工具,也影响了我国人文社会科学的发展。被滥用的期刊影响因子扭曲了学术期刊选稿用稿的倾向,也使人文社会科学评价深陷困境!因此,2013年美国科学促进会(AAAS)等75家机构和150多位知名科学家,共同签署了《关于研究评价的旧金山宣言》。他们在《旧金山宣言》中呼吁,反对使用期刊影响因子作为替代物用于评价学者的贡献,停止使用期刊影响因子评价学者个人的工作,以及招聘、晋升和项目资助等的评审。[9]新时代,我国评价是否能摆脱困境?需要经历凤凰涅槃的艰难历程。

2011年教育部颁布了《关于进一步改进高等学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评价的意见》,2013年又颁布了《关于深化高等学校科技评价改革的意见》。上述意见强调,要牢固树立科学的质量观,正确把握数量和质量的辩证关系,将创新和质量导向贯穿于学术评价全过程的各个环节、各个层面,从根本上改变简单以学术成果数量评价人才、评价业绩的做法,促进哲学社会科学创新能力和研究水平不断提升,推动优秀人才和精品力作不断涌现。[10]显然,我国的评价到了从重数量转向重质量的时候了,但无论内容评价还是形式评价或是二者的结合,都需要对学术成果本质有正确的认识。

创新是学术成果的本质特征,也是评审学术成果的根本标准。早期的同行评议主要侧重于学术成果发表前(审稿)的质量控制。随着学术研究类型的多样化和学术研究范围的扩大,学术成果呈现形式的多样性,学术研究方法的多元化,同行评议难免出现主观性偏差。然而,引入的文献计量法又容易遮蔽对学术成果质量的评价,因为任何文献计量指标都是对学术成果的外在描述,文献计量法具有同行评议所不具备的客观性,但它确实难以对学术成果的质量进行直接的判断。[11]

三、人文社会科学评价的发展方向

教育部在2011年颁布的《关于进一步改进高等学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评价的意见》(简称《意见》)明确指出,探索符合哲学社会科学特点和发展规律的评价体系,完善以创新和质量为导向的评价机制。《意见》为评价指明了发展方向,新时代评价如何沿着此方向健康发展是需要探讨的重要问题。笔者认为,新时代评价应该遵循两条原则:一是坚持正确的价值导向,破除对西方评价标准的迷信,探索建立中国特色的评价标准;二是坚持以学术质量为本,破除对期刊影响因子等数量的迷信,探索注重学术成果的内在价值的评价机制。[12]对这样一个复杂的评价体系问题,本文仅从形式评价、内容评价和效用评价结合的视角,谈谈如何确立评价标准、如何改变评价功利化、如何实现学术共同体自律、如何建立学者的学术诚信、如何达到评价理想境界等评价难点问题。

如何确立评价标准?评价标准是评价的关键性问题,有诸如形式标准与内容标准、真理标准与价值标准、西方标准与中国标准等许多可供评价主体选择,进而遵循以上原则确立中国特色的评价标准。过去单纯以西方标准论是非显然是一种幼稚的做法,仅仅借助西方标准而不探索适合中国实际的标准已被实践证明是不可行的。新时代如何确立评价标准,是毋庸置疑的评价难题。首先,评价的根本标准是学术创新,评价就要判断学术成果的创新状况,即看其有没有研究的“问题”与是否有研究价值,再看解决问题的方案是否有效以及获得的结论是否可靠。[13]其次,评价的底线标准是中国特色。诚然评价要有世界眼光,但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肩负着为中国社会发展提供理论支撑的重任,应以高度的理论自觉坚守中国特色。因此,评价要建立适合与促进中国人文社会科学薪火相传,并融入世界的中国特色的评价标准。再次,形式标准要服从服务于内容标准。行政主导评价使用的形式标准即量化标准,应服从服务于以推进中国人文社会科学创新为核心的内容标准。与此同时,行政部门利用评价结果实施的奖惩性管理,应该考虑评价主客体的人的复杂性,以推动人文社会科学创新为目的进行改革,防止奖惩失度而导致学术及其评价的功利化。[14]

如何改变评价功利化?评价涉及职称评定、期刊定级、项目立项、学者考核、学位获取、课题验收甚至学者与学术机构声誉等许多方面,关涉到许多人的切身利益。这就是说,谁主导或掌控了评价权,谁就能左右评价导向。如何既改变评价功利化又平衡好各方利益关系,也是毋庸置疑的评价难题。人文社会科学问题来源、研究投入主体、学术成果去向等日益广泛化,评价主体也应该多元化且追求的目标要有一致性——最大限度地促进人文社会科学发展,而不是各方的利益分配。[15]十八届三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简称《决定》),提出了“建立主要由市场决定技术创新项目和经费分配、评价成果的机制”“构建公开透明的国家科研资源管理和项目评价机制”等要求改革评价制度的内容。要贯彻《决定》的精神,就必须建立中国特色的评价制度,营造良好的评价环境,消除行政主导的评价带来的诸多弊端。比如,新时代的评价制度要营造宽松的评价氛围,提升学者的创新志趣;唤醒评价的学术使命,激发学者的学术生命;消解评价结果使用的奖惩性,鼓励学者自主创新;张扬评价的社会价值,强化学者的社会责任;等等。[16]

如何实现学术共同体自律?为了使评价具有科学性和权威性,新时代评价正实施从行政主导的形式评价向学术主导的内容评价转变,把评价权力从行政的框架中剥离出来,建立以学术共同体为依托的同行评议制度。[17]同行评议制度必须以学术共同体自律为依托,然而由谁作为评价者、其公正性又如何保证,同样是较为棘手的评价难题。目前,流行的形式评价(文献计量)和内容评价(同行评议),这两种方式都遇到了难以避免的问题。同行评议中的评价者面临如何突破主观性与非学术因素的干扰等问题,而文献计量又面临难以针对人文社会科学特点和中国特色,以及不能直接判断学术成果的创新性和质量等问题。[18]2011年,教育部颁布的《意见》提出,“建立开放评价机制,基础研究以同行评价为主,大力加强国际同行评价”。基于此,目前我国要构建基于学术共同体自律与评价监督相结合的自主评价体系;要构建尊重国内外同行专家的开放评价体系;要构建“在阳光下运行”的“阳光评价”体系等,为建立新时代形式评价与内容评价相结合的全面评价体系奠基。[19]

如何建立学者的学术诚信?学术诚信是学术创新的生命线,不仅关系着学术发展和学者对真理的追求,而且事关创新型国家建设大局。学术研究的终极理想当然是获得真理,坚持或者放弃终极理想这是关涉学者学术诚信的个人状态。[20]在中国的“人情”社会里,学者如何摆脱“人情”进而坚守学术诚信确实是一个评价难题。治学必须治人,治人必须完善制度。学术的健康发展要靠制度,学术的科学评价要靠制度,学者的学术诚信也要靠制度。因此,新时代要抑制学术及其评价业已存在的异化现象,就要建立科学合理并能够激励学者追求真理的评价制度。[21]新时代评价应该建立由学术共同体主导,以评价目的为龙头,以评价标准为关键,以评价程序为保障,以同行专家选择、评价结果反馈、评价过程监督等为重点的评价制度。[22]除建立严密的评价制度制约学者的不诚信行为外,还要倡导学者自省,即学者在追求真理方面的自我反省。中国学者长期受中华传统文化熏陶,素有“一日三省其身”的文化基因,可以通过自我反省自觉摆脱功利化困惑而成为追求真理的人。

如何达到评价理想境界?新时代评价要达到理想境界,必须基于中国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内在属性而展开,从求真、求善、求美、求惠入手并将其贯穿于评价过程的始终。求真是评价的核心和前提:求真就是对评价客体真理性的甄别过程,要求评价主体坚持真理,秉持学术为公之理念;求善是评价情怀和情境:求善就是要以保护学者的学术活力为本,在把握评价的原则和导向的基础上,体现人文社会科学评价的人文精神;求美是评价工具的合目的性:求美就是评价方式方法要适合评价内容,基于不同评价目的应选择适合的评价工具和方式。[23]求惠是评价结果的效用性:求惠就是要最大限度地排除影响评价的主客观因素,保证评价结果有利于促进人文社会科学的健康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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