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豆黄的夏天

2019-02-20 05:14陈若鱼
家庭生活指南 2019年2期
关键词:网球场店长豌豆

文/ 陈若鱼

对豌豆过敏的少年

最近,英国出现了一匹对草过敏的马,主人必须让它全副武装,还要喂食特殊的食物才能维持它的健康。

店长每天除了吩咐别人做事,就是跟别人讲他看到的新闻。他在操作间说这个新闻的时候,苏意正在做一碗酸奶蔬果捞,她看着高丽菜旁边散落的几粒青色豌豆,突然间就想起了陈森。一个对豌豆过敏的少年。

十年前的那一场打了一个夏天的官司,以及跟这个少年有关的往事,都在此刻涌入苏意的脑海。到现在她的愧疚终于消散,可是内心那处被隐藏的柔软,此刻却异常突显起来。

店长依旧说着那匹脆弱的马,可苏意却想:马对草过敏,尚可以存活,那如果鱼对水呢?鸟对天空呢?她对……爱情呢?

驴打滚的滚儿

世间所有的过敏,都有过敏源。而苏意的过敏源是陈森。

苏意是十六岁那年喜欢上陈森的,懵懵懂懂,清清白白。那时候苏意的爸爸还在淮南街最后一间铺子卖京城小吃,对面是一个网球场,十七岁的陈森每天傍晚都在那里跟朋友打网球,她在铺子里帮爸爸做驴打滚最后的那个滚儿。

苏意看着网球场上挥汗如雨的少年,不知不觉手里的黄豆面就滚了厚厚一层,被她爸狠狠一记暴栗。

苏意和陈森念同一所高中,一个高一,一个高二;一个是因打京城举家南迁而来的人,一个是土生土长的嘉兴

马对草过敏,尚可以存活,那如果鱼对水呢?鸟对天空呢?她对……爱情呢?人。那时候除了青梅竹马,除了同班,除了同桌,似乎就没有更多的机会接触,苏意萌发的爱和未萌发的勇气,直接导致这场爱恋沦为单相思。

单相思那一丁点儿的欢喜,就在每次陈森打完球后经过她家小铺子,买一个驴打滚儿,以及远去的背影。

苏意看陈森的背影都会发呆,经常脑补自己穿着淑女裙低头羞赧地走在他身旁,风吹起她的发尾扫过他的白衬衫,可这一切只能脑补,而且还没脑补完,就听见她爸吼道:“蠢样儿,刚是不是多找人一块钱!”

苏意却答非所问,摸着自己的齐耳短发喊:“我要留长发!”

只等有一天,她的发尾能够轻轻扫过他的白衬衫。

苏意的眼光不错,陈森既不是网球队长,也不是学霸,更不是男神,但喜欢他的人,依然可以用打来计算。

苏意想,大概是因为他寡然的气质吧,就像现在很受欢迎的古川雄辉,没有扎眼的五官,高高瘦瘦,窄窄的单眼皮,薄薄的嘴唇,但总给人一种温润舒适的感觉。

陈森来这里打球,是四个星期之前开始的。苏意第一次看见他连赢对手的时候,心也跟着球的弧度一样腾空,但没落地,而是飘去了云端。之后她放学就不再去图书馆,而是一路跑来铺子,苏爸对隔壁黄酒铺的老爷子说,他家的丫头终于懂事了。

秋天的时候,陈森的网球服换成了一套橘红色的运动衣,苏意滚着手里的黄豆面,十月的晚风吹起她落在肩上的头发,少女的心随着球场上的少年,忽左忽右,忽上忽下。

那天陈森依然来买驴打滚,苏意把准备好的那个递给他,那是她趁老爸不注意的时候切的,最大也最香糯。那是一个陌生的十六岁少女,所能给他的最大的惊喜,可是陈森并未发觉,他咬了一口,和平常一样走了。

苏意有一点失落,但她还是掏出跟同学借的诺基亚,据说还是五十万像素的,朝陈森橘红色的背影拍了一张照片。

那是这场暗恋,唯一的见证。

豌豆黄险些要了陈森的命

陈森进入高三下学期之后,就一次也没去打过网球了。苏意望着空荡荡的网球场想,他很快就要高考离开这个学校,会去到她完全未知的城市,而她还要留在这里一年,未来也不一定能够在大学相见。

这样想着,苏意隐隐地难过,她决定要在他高考之前表白。

所有的单相思都会密谋一场表白,台词在心里念了千百次,有人会成功,有人被拒绝,可有的人连告白词都没机会说出口。

五月底的时候,苏意捧着一碗自己做的豌豆黄,悄悄放在了陈森的桌洞里。

她想那是所有京城小吃里她最爱的款,而且所有南方城市都没有,他应该会喜欢。可是那个时候的苏意并不懂得,她就像那只每天衔着鱼到女店主门口的那只猫,把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给对方,可对方却不一定喜欢,甚至会对他造成一定的困扰。

苏意从未想过,一碗豌豆黄,会险些要了陈森的命。

陈家人找上门的时候,苏意躲在家里不敢出来,默默地掉眼泪,因为她特地在那个碗底写了自己的名字。

在此之前,苏意从来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会有人对豌豆过敏,就像她不知道马竟然会对自己所需要的所有东西都过敏,要被人圈养,要被人喂食,从此之后再无自由。

就像后来苏意再也没能爱上任何人。

像一碗忍不住的泪

那次豌豆黄事件,导致陈森因为严重过敏住院错过高考,重读高三。

苏意一家被告上法庭,两个素未谋面的家人,因为一碗告白的豌豆黄,在法院里兵戎相见,陈家人振振有词,有理有据,苏家人无言以对。

苏意望着法官面前,那一碗被当做证据从冰箱里端出来的豌豆黄,在盛夏的天气里迅速被液化,像一碗不被忍住的泪,滑过写着她名字的字条。从头至尾,苏意都没敢看一眼原告席,但陈森仍然像一道光,出现在她的余光里。

最终审判在夏天结束时下来,苏意家赔光了他们家的大部分存款,其中包括她爸最爱的那间小吃铺。重新租了一间更小的屋子,像一年多前她爸公司破产的时候一样,一家三口坐在狭小的客厅里,谁也不说话。

苏意连哭都需要极大的勇气,因为她明白这沉默就是她的保护膜。她也在内心感谢,由始至终她爸妈都没提过那一碗豌豆黄。

苏意跟陈森终于在同一个年级了,只有仅仅一道墙的距离,走廊、台阶、楼梯口,甚至食堂都会遇见,可是抬头低眉间都只有躲避。关于他们打官司的闲言碎语,在学校也流传许久,可是苏意却从未在意过,因为她有更大的难过。

也许是苏意的余光已经习惯了陈森的影子,或者她的余光里早已印刻了他的影子,她有时候会感觉到陈森对她的目光,像在法庭上一样,可是她从来都不敢回应那束目光,她知道那眼光里,一定有所怨恨。

可最让苏意觉得难过的是,她的心里依然住着陈森。

恍若梦一场

苏意的心从十年前那些回忆里挣扎出来,恍如梦一场。

那年,苏意高考失利,只上了一所毫无名气的专科院校,毕业后放弃专业跟爸爸学做北京的小吃,现在在一家餐厅做糕点师。

她做的驴打滚儿最受欢迎,可是她从未再做过,也从未再吃过豌豆黄,也从未恋爱过。每次爸妈打电话过来,家长里短后总要小心翼翼地问一句恋爱了吗?

为了让爸妈安心,她也曾撒过慌,可谎言每次都在爸妈要求见面的时候不攻自破。后来,也渐渐习惯了。

其实,高中毕业的时候,陈森是有去找过苏意的。他们站在吵闹的KTV 门口,两人一年以来头一次面对面,彼此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苏意匆匆跟陈森错肩而过。如今,她的头发已经长到腰部,可是却没有一阵风能够让她的发尾扫到那一件久违的白衬衫。原来,一切都和想象的不一样。

苏意一直觉得当她错过陈森的时候,他说了一句话,可是KTV 太吵,她也太紧张,所以没能听清楚。

那是苏意最后一次见到陈森,到现在距离十年,三千多个日夜。

午夜梦回的时候,苏意多想让时间停留在看陈森打球的那时候啊,她再也没见过谁打球的姿势那么迷人。可是后来,她偶尔途经那个网球场,打球的都是陌生人,而她爸曾经那间铺子,变成了一家快餐店,也许正上演着另一个暗恋的故事。

下班之后,苏意特意去搜了那匹对草过敏的英国马,看了关于女主人对马的种种关爱,突然明白也许这匹马从一开始就未想要获得自由,它偏爱圈养,偏爱女主人的关怀。

而她,也不必再对豌豆黄的事耿耿于怀了。

可曾记得那个夏天

立夏那天,苏意做了一碗豌豆黄。

正要吃的时候,店长又跑了进来,说他看新闻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痴情男。有一个年轻男人,在网上发表了自己的爱情故事,在他17 岁那年,喜欢上学校的一个学妹,因此,他经常到学妹家小吃店对面的网球场去打球,只为了在练习结束后从她手里买一块驴打滚。他还曾经在练球的时候,偷偷拍了她一张照片。店长继续读故事,是关于豌豆黄表白的过程和结果。男生说当他看到女生送来的豌豆黄时,差点激动到哭,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小吃,他不知道里面含有对他过敏的豌豆。男生说,他从医院出来后一度求父母不要告那个女生。可是爱子心切的父母怎会轻易罢休?

在法院上,男生一直看着那个女生,可那个女生一眼也没看过来。他想,她一定是恨透了他吧,所以他没有勇气去找她,他也恨自己,世间万物为什么偏偏对豌豆过敏,那么多人,为什么独独对她放不下。

男生还说,他特意请同学打听女生高考志愿,跟她念同一所大学,就算可以远远看见她也好,可是女生高考发挥失利,他们的人生再次错肩而过。毕业那天,他跟同学去KTV 碰见她,他跟她说了一句“其实我也喜欢你”,可惜她好像没有听见。

现在,他写下那个故事,也不奢望女生能看见,只是为过去十年划上一个不完美的句号。

店长说完,还把男生拍女生的照片给苏意看,苏意已经快崩溃,手里的驴打滚都变了形,她呆滞地看那张照片,是她低着头在小摊前的照片,年代久远已看不清楚。

苏意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好久好久,难怪那年老爸说,她不在的时候,陈森就没来打过球,难怪她总能感受到陈森的目光……

原来那天在KTV,陈森真的对她说了一句,我喜欢你。

苏意找店长要来故事的链接,一个人蹲在洗手间,掏出手机里当初偷拍陈森的那张并非唯一见证他们暗恋的背影,哭到眼泪成河。她反反复复看了那个故事十几遍,最终在评论底下写了一句:“穿橘红色运动衫的少年,你可还记得豌豆黄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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