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萱
一、“哥大门牌事件”在社交媒体中的传播进程
“2017年2月农历新年前后,住在哥伦比亚大学Shapiro宿舍某楼的学生发现,有人故意撕毁了那些看起来明显不是西方名字的亚裔学生宿舍门上的姓名牌。”[1]“据报道,哥伦比亚大学Schapiro、EastCampus和Furnald三处宿舍楼都出现了贴有亚裔姓名的宿舍姓名牌被撕毁的情况。随即,学生对校方反映了此事。”[2]
事件发生后几个小时,学校跨文化事务办公室(OfficeofMulticulturalAffairs)首先做出响应,给学校各大亚裔学生组织发送了慰问邮件并承诺进行调查,包括中国学生社团、亚裔美籍学生联盟等。邮件发出几小时内就在学生之间发酵开来,包括中国学生社团和亚裔学生联盟在内的学生组织也发表了联署声明,谴责这一歧视行为。跨文化事务办公室副主任梅林达·阿基诺(Melinda Aquino)在慰问信中表示,“仇外情绪的不断滋长,加剧了这一事件的影响和学生的焦虑。”[3]以事件的发展进程来看,从事发到校方做出反应,全程未超过24小时,及时回应、态度诚恳是大多数突发性事件在危机公关上较为合理的传播范式,因此,理论上意味着该事件公开传播和扩散的可能性已经降低。然而,事件后续的发展则表明,这一时期仅处于该事件传播流程的萌芽阶段。
事发后第二天,哥大校内的部分中国留学生开始在社交媒体“脸书”(Facebook)上发帖,宣传此事。其中尤以中国留学生闫呼和发布的一条信息为标志,成为了事件转折的开始。闫呼和在收到校方慰问邮件后,便在“脸书”上发了一条信息,内容如下:
“Hifriends,mynameis闫呼和(yánhūhé),andIliveinMcBain422. Iapologizethatmynametagsays‘Jack Yan,whichapparentlyhascaused someofyoumuchinconveniencewhen tryingtolocateandharassAsians studentsoncampus.Feelfreetocome ripitoffasyouvealreadydonetomy fellowChinesenamebearingfriendsin EC,Shapiro,HartleyandFurnaldHall. MynewChinesepinyinspelledtagwill beputupsoon.”[4]
中文翻译如下:朋友你好,我的名字是闫呼和(yánhūhé),我住在McBain422寝室,我很抱歉自己的门牌被标识为“JackYan”,给你们定位和骚扰学校里的亚裔学生带来不便。尽管来撕吧,就像你撕掉了住在EC、Shapiro、Hartley和Furnald Hall中我的中国同胞的门牌一样。我会很快换上注有汉语全拼的门牌。
这条信息主题明确,公开并直接对歧视汉语姓名的行为进行了对抗性表达。在充满反讽语气的表述下,该信息迅速成为事件相关信息中被转发量最高的帖子。由此,事件在进入社交媒体传播之后,便开始了大范围传播扩散的新阶段。即第一次传播高峰阶段。在这一阶段,该事件依托于社交媒体的快速复制、行动强化和信息添加三种方式,使事件的话题维度得以拓宽,并进入了传播扩散的第一次高峰阶段。这主要由如下几个特征所构成:
一、快速复制:体现为更多哥大中国留学生以闫呼和发布的内容为模板,在社交媒体上纷纷发表将姓名的英文拼写更换为汉语拼音拼写的帖子。这一声援形成了一轮强大的舆论效应,在社交媒体上以同一主题、相同格式的方式快速复制与传播。二、行动强化,表现为在留学生们集体性发声的同时,发布信息的留学生们也开始采取行动,直接把宿舍门牌换成了汉字中文名加拼音,并借助社交媒体不断发表已经更新的门牌信息和图片,或在模板信息之外补充更多的信息来强化同一主题,如,一些美籍华裔学生加入了“换门牌”行动后,在脸书平台上还讲出自己的中文名字和名字的含义,很多人甚至报上了寝室号码,并表示“你要还想撕的话就冲着我们来吧”。这些行动拓宽了事件在传播中的话题维度。三、信息添加,体现为以原始议题为中心,不断添加新的相关信息,使得原始议题的外延被拓展,为话题持续保持热度提供必要的信息支持。正如闫呼和在该事件发酵的过程中,并未停止传播信息,而是继续写作了一篇评论文章。文中他解释了中国人起名字的艺术,以及在中国文化中名字所承载的老一辈人的祝愿和希望,之后,闫呼和将文章发表在了社交媒体中,话题因此也由“汉语姓名被撕”过渡到了汉语姓名的文化内涵,这对持续事件的热度起到了直接作用。
闫呼和在发表了评论文章之后发现,还有很多人对此事尚不知情,因此“就在文章发表之后的当天晚上(美国东部时间2月3日),他采访了8位中国同学,并于周末完成了视频的剪辑。当地时间周一(美国东部时间2月6日),跨文化事务办公室作为对这件事的响应在Lerner Hall举办了一个主题为‘我的名字是……(Mynameis...)的活动,闫呼和便借这个机会在‘脸书(Facebook)上发布了名为‘Saymy name(说出我的名字)的视频。该视频发布后,已经有超过20万的点击量”。[5]
从传播形式来看,短视频相较于文字、图片或长视频,具有更直观的视听体验、主题呈现,有利于短视频在社交媒体上基于用户分享和传播建立起更强效的传播关系,正是在这段长度为2分30秒的视频中,8位中国面孔的留学生认真对着镜头说出了自己的汉语姓名,讲述了自己姓名的来源和文化内涵。他们坚定的眼神、肯定的语气、不卑不亢的表述,将该事件推向了传播的第二次高峰阶段。
经过两次傳播的高峰阶段,事件的话题也逐渐从最初的汉语姓名遭遇歧视,拓展并深化为中国留学生对中华民族身份认同的集体性思考。在脸书、微信与微博等众多国际主流社交媒体中,中国留学生纷纷发表了自己对汉语姓名、汉语文化乃至中国身份的集体性思考。如,海歌(Heidi)(—位因为写了英文名字,而“有幸”没被撕名牌的哥大中国学生):“最近学校发生的事,让我和身边的人逐渐意识到,我们的中文名对自己是多么重要。”[1]留学生(Panopath):“是啊,在异乡求学的我们,多久没有听别人叫起我们的中文名了。”[6]盛悦(Shengyue):“我突然醒悟,我竟为自己叫什么名字感到抱歉。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7]
二、“哥大门牌事件”的社交媒体传播特点
社交媒体的传播规律,在“哥大门牌事件”中以“放大”“讨论”和“再造”三种方式表现出了信息作为符号传播的实际效果,由此也呈现了汉语在国际传播中取得的成绩以及尤为值得关注的新问题。
首先是汉语姓名以“意义移植”方式聚合网民,导致事件传播效果的放大。在海外和中国网络空间中,该事件传播效果不断放大,主要依赖于话题和传播平台这两个要素的结合。从符号传播学角度来看,传播过程中原话题经过两次“意义移植”,实现了对网络群体的聚合效应。
第一次“意义移植”表征为从汉语姓名“移植”为拥有汉语姓名的中国留学生。符号学中的“意义移植”是指“两者借由同一符号载体,实现的意义转化。”[8]由汉语拼音构成的姓名,既不是固定词组也不是专有名词,它是每个人所独有的名字,包含了一个人的身份、个性以及家族期望的丰富内涵,因此它具备鲜明的显性特征和丰富的隐性含义。一方面,汉语姓名这个符号本身具有高度的可参与性,几乎所有中国留学生都可以就自己的汉语姓名参与话题讨论,因此在事件发生仅一周的时间里,话题在社交媒体上的影响力就已达到20万次点击量。据美国国际教育协会《2016年门户开放报告》,中国学生占2015至2016学年所有留美国际学生总人数的31.5%,中国连续第七年成为最大的留美学生输出国。[9]海量的中国留美学生基本上都活跃在海外高度普及的社交媒体“脸书”中,因此以一个共同话题为原点,迅速并形成群体聚合现象的概率自然相当高。另一方面,中英文两种语言姓名之间的关系,在该事件中被紧张化。一般情况下,几乎所有的中国留学生都会为自己起一个英文名字,为了让他人读起来方便或为了更快地融入陌生环境,方便自己在海外的学习和生活。而该话题涉及两种不同语言姓名被区别对待的问题,非常容易引发中国留学生的普遍共鸣与积极参与。正如一位留学生所说:“留学生希望别人能够记住自己,于是将自己本来的中文名一步一步尘封。但是,当标有中文拼音的名牌被撕去的那一刻,我们逐渐意识到,中文名字对自己是多么重要。”[9]
第二次“意义移植”表征为群体范围的延伸,由中国留学生“移植”为每一个拥有汉语姓名的中国人。汉语姓名作为一个符号,它对每一个拥有这一符号的人来说,都具备话题的可参与性,因此“意义移植”再次发生。在社交媒体这一全球性传播的平台基础上,由话题聚合形成的留学生群体很快便开始蔓延至更多中国网民。第二次“意义移植”包含了第一次“意义移植”的主要内容,汉语姓名这一话题自身的内涵经由全球性网络社交媒体被逐层“放大”。
该事件在传播过程中具有明显被放大的特性,从传播效果来看,在范围、群体等方面均产生了很大的传播力;从传播的内容来看,主体信息不断泛化、意义移植不断叠加等,事件在“放大”的过程中聚合了大量的中国网民。两次“意义移植”都依赖于互联网社交媒体的传播规律,广泛性、无边界,以及话题可转发、可评价的传播机制,使得事件在传播扩散过程中,话题的外延持续丰富且影响力持续扩大。
其次,汉语姓名与英语表述的符号化互动中显现出文化自信形成社交媒体上的讨论。在传播符号学视域下,汉语姓名作为符号,其符号意义的呈现是在社交媒体的“讨论”过程中,分别由汉语姓名背后的文化自信与使用英语进行反歧视的身份自信,这两种交织的符号互动所构成。
一方面,网民作为解释项的主体地位借助社交媒体的交互性,得以实现最大程度的“讨论”,为符号背后的文化彰显提供了足够的信息和情感空间。C.S.皮尔斯(Charles SandersPeirce)认为,符号包含了再现体、对象和解释项这“三元”,并且认为重点在于解释项的主体性地位。[10]在该事件中,中国网民是姓名拼音传播的主体,作为符号传播中居于主体地位的解释项,他们在社交媒体所提供的传播空间中,具有主动权。因此,随着事件的符号意义向中国留学生身份和地位的意义方向流动时,话题自身所包含的更大语义背景便自然被打开了。中国留学生们参与话题讨论的积极性源于强烈的主体性意识和主动设置议题的动力。在社交媒体开放性与交互性的机制下,深度的话题空间得以展开,话题得以向社会文化的纵深处发展。因此,在讨论过程中,经过两次“意义移植”,当话题进入留学生对身份认同的文化议题时,作为话题解释项的中国留学生,长期以来对身份认同的不确定性,对自己姓名以及姓名所包含的家族情感、汉语文化情怀的归属感被激发,强烈的表达愿望迅速转化为社交媒体上的积极回应。
另一方面,在该事件的互動“讨论”中,始终存在两种语言系统共存的现象,“拼音姓名+英语解释”,这种组合方式看似矛盾,却体现出了中国留学生们对中国身份的高度自信。
在该事件的传播过程中,中国留学生作为传播主体,不间断地在社交媒体上提供具有开放性、参与性的讨论议题,无论是文字微博还是短视频,都具有两种语言共存的特性。从符号传播学角度来看,有如下两点值得我们思考。
其一,将微博的文字作为符号,拼音部分重在强调姓名的中文发音,可见对中国姓名和中国身份的认同是使用者高度自信的体现;英语部分承担的是对中国文化的解释,中华文化丰富的历史和人文寓意以英语形式经由留学生进行全球性网络传播,留学生们对中国文化的自信也可见一斑。将短视频作为符号,它除了具有文字的解释功能之外,还体现为声音、画面等视觉语言的动态表现力,这种符号表征更侧重接受者的观看体验、视觉冲击和代入感。尽管有网友指出,“如果闫呼和和他的同学真的爱国,就不应该用这种鸟语(英文)来拍摄这个视频。也有人认为闫呼和应该入乡随俗,使用英文名字,而不应该闹事。”[11]对此,闫呼和的回应是:“视频用英文拍是因为他们针对的对象是那些说英文的人,并不是中国的观众。”[11]
其二,理性身份认同与群体极化现象的共生催生传播现象的再造。社交媒体的全球性,为每一个中国人参与话题的讨论提供了平台和机制,但是在海外留学生与中国内地网民之间,因为身处的环境不同,对同一话题的讨论产生了两类存在差异的群体态度,因此从最初的事件到之后的各种传播现象,参与者们在社交媒体的讨论中“再造”了一个新的话题,即海外留学生的身份认同与内地部分网民的“群体极化”现象[12]的共生。
符号学中的“一个能指在不同的语境下对应多种所指”。[13]在传统传播环境下,一个能指对应多个所指的生成周期较长,但如今社交媒体加速了话题的“再造”。事件从一个话题指向多层意义的发生频率提高,因此话题不断生产出新的意义,群体间态度差异的可能性也在提升,这既与汉语符号及其表征的文化有关,更与使用符号的主体对符号的解释有关。
基于目的不同,在该事件中使用符号的主体可分为两类。一类是海外留学生,他们有明确目的和诉求,在符号传播中附加了对汉语文化的情感表达和反歧视的抗争意识;另一類是中国内地网民,他们没有明确目的,在旁观者心理的主导下,群体心理更为突出,因此“群体极化”现象占据主流,出现了极端嘲讽或极端反驳。由此可见,在汉语国际传播事件中,海外中国留学生往往因为对自己身份认同的迫切需求,会具有更明确的目的与理性抗争行为。正如,闫呼和说:“我们可以没有脾气,但我们不能没有态度。”“这个视频的目的并不是让中国留学生放弃使用自己的英文名字,而是告诉他人,也提醒中国留学生自己,他们拥有一个美丽的中文名字,一个被寄予了国家文化与父母期望的名字。”同时,值得注意的是海外留学生强烈身份认同的诉求,并没有以一种激烈的言语暴力方式呈现,对此闫呼和表示:“这个视频很大一部分的作用是教育与传播,我们想用这个视频来告诉大家我们名字背后的意思,它们对我们的重要性。同时也告诉肇事者我们想和他们坐下来,一起想出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案。”“这个视频应该被看成一份邀请。不争执,不吵架,我们只是想坐下来和你好好谈谈。一切偏见与歧视都源于无知。”[14]据笔者分析了解,在当时社交媒体留下的发言和互动中,海外留学生对该事件基本上形成了统一的态度,“歧视,是因为不了解”,所以“我们需要通过宣传中国文化,使他们了解”。
而同样活跃于社交媒体的其他中国民众,在群体态度上的激烈程度更高,“群体极化”现象更为明显。从话题形成的流程来看,国内网民的讨论是在海外留学生讨论的后期逐渐形成的,尤其是在“Saymy name”这个短视频发出以后,网民才开始积极地参与互动。究其原因有三点,首先,内地网民对该话题的讨论并没有清晰的目标,旁观者立场占据的比重更大;其次,在抗争性的话语态度中,也没有约定俗成的议题设置者,其议题均来自海外留学生每一次形成的新议题;最后,原始议题已被消解,如,中国姓名的文化底蕴、中国姓名与英文姓名的关系、留学生维护汉语姓名的动力以及哥大校方的回应等议题,基本上都不是内地民众讨论的对象,反而在围观心理作用下形成的跑题或极端的话语内容占据了一定分量,内容上或激烈肯定或冷嘲热讽。如,闫呼和表示:“很多评论的点完全都偏了。就是说知识能让人长得漂亮啊什么的。然后又说什么有相貌又有才华什么的,还有英语口语好好听,还有某雅思备考微博把我们的视频做成口语素材的。”[15]同时,部分内地网友的态度则相对极端。
同时,针对国内一些媒体对这件事的报道,闫呼和觉得“自己的视频被他们强行利用了,报道中的内容完全不是自己想要表达的。有很多的媒体开始炒作美国的排华情绪,说这种事情发生在哥伦比亚大学不是偶然,而是必然。来了一句什么美国已经掀起了排华浪潮”。[11]社交媒体的全球性,让一个议题在国内网民和海外留学生中,形成了两套话语空间,差异性的意义表征,体现出汉语作为一种文化符号在社交媒体中传播扩散的过程,事实上是文化、群体、情感和情绪等多因素集中呈现的集合体。目前,“哥大门牌事件”让我们清楚看到了,汉语的国际地位已经提升,特别体现在了一部分传播主体的表达愿望与行动能力上,但同时新的问题也不应被忽视。
三、社交媒体中汉语国际传播的国家安全战略新思考
目前中国留学生在海外的数量庞大,且具有持续发展的趋势,那么从国家安全战略角度探讨社交媒体环境中的汉语国际传播问题刻不容缓。基于“哥大门牌事件”的经验和教训可见,对汉语国际传播的安全战略重在早期预警和日常管理阶段,由此,本文提出了“系统协同传播模式”与“选择性传播模式”两种战略思路。
首先是系统协同传播模式,即跨界融合与预测趋势。系统协调传播模式立足于全网络、全学科、全行业之间的通力合作,因此,建立统一标准的跨界合作是该模式的核心要义,具体可以从以下两个方面展开:
一方面,打通国家语情与社会舆情之间的通道。本文涉及汉语语料库和社交媒体舆情研究这两个分属不同学科的研究领域,但两者具有相当的交叉性。从研究内容来看,两者都是以汉语为对象,从汉语到意义的探索,包括汉语语言、语言变体、汉语使用者、交流内容、交流形式等;从研究目的来看,两者都在于发现规律、预测趋势,为国家在信息、政治、文化等领域的安全提供预警防范参考。
从目前已有的学科建设情况来看,在语情研究领域,国家语委自2004年就着手创建了不同侧重的语言观测研究机构,目前已经形成三类功能互补的系统化、常态化语言观测机构。“一类主要贯彻中国语言文字本体的发展变化和使用情况,这以国家语言资源监测与研究中心的五个分中心为代表”[16];另一类主要观测中国与语言文字相关的各种现象、活动以及舆情,这以教育部语用所语言舆情研究中心和武汉大学中国舆情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为代表;还有一类是领域性语言观测研究机构,如中国外语战略研究中心等。从目前语言观测的分类来看,第二类机构针对网络空间中的语言与国家问题,在网络舆情与语言使用关系的研究中已取得了相当成果。
“跨界融合”概念在目前人文社会科学领域中已经被广为接受。语料库语言学的跨学科研究意识就相当普及,不少语言学学者都提出,语料库语言学发展到现在不过50余年,加强语料库共享甚为关键。暨南大学华文学院教授刘华提出,近几年“除了面向字频、词汇、句法、语义、语篇、语体等语言本体研究,尝试在这些领域更加科学地认清语言本质之外,基于语料库的多学科交叉研究,也展示出语料库语言学的实用价值和广阔前景”。[17]比如,基于多媒体语言资源库的语言生活研究,基于语言大数据的社会化群体、网络舆情研究;基于海外华人生活视频、华语口语的社会学、人类学研究等,都是将语料库和社会学、人类学、教育学、新闻学等相结合酝酿出的研究新热点。如,中国传媒大学与教育部语言信息管理司共建的“今日语情”网络数据平台,就是对通过网络流行语言的实时观测。相比之下,针对“汉语的国家安全与社交媒体”这一主题的跨界合作尚有空间,那么,下一阶段的发展重点,应考虑细分观测对象,就本文的问题而言,有必要针对海外社交媒体平台中涉及这类主题中存在争议的事件或现象,精准化其安全系数的测定。具体来说,需要开展针对社交媒体这种非传统安全领域的汉语安全问题的检测、识别和评估,建立健全基于汉语和其他语言的“安全风险信息”和“案例库”。比如,设定关键词抓取,在社交媒体中出现的某些语言若触及汉语国家安全边界,就需要对其进行跟踪与研究。在此基础上,建立“汉语文化风险案例数据库”,及时发布和提供语言安全信息和预警信息。
另一方面,预测用户情绪态度与趋势。语料库与舆情监测的合作,不仅在于对已出现的语言安全危机进行关注,更大的意义在于预测。语料库的功能重在语言本体,华中师范大学语言与语言教育研究中心教授姚双云表示,“语料库语言学主张利用海量数据对纷繁复杂的语言现象做全局性研究,进而发掘语言使用的内在规律和运作机制。”由于目前汉语在国际传播中的使用情况,已经不单存在于面对面的真实对话关系中,在虚拟世界里大量的汉语使用与社交则需要融合网络介质的传播规律来分析。尤其是涉及国家安全领域的汉语使用,既关系到语言本体,还关系到语言使用者的情感和态度,而这部分在社交媒体研究中已初见端倪。
网络社交媒体的舆情分析重在语言内容,作为人们沟通真实物理世界和虚拟空间的重要渠道,人们在社交媒体中的语言表达和交流,反映的是人们的态度和情感趋势。在这个过程中,用户的交流信息包含了大量用户情感的文本信息,并通过社交媒体的影响波及现实世界。因此,社交媒体为情感分析提供了海量的数据资源。通过对其中文本包含的情感热点、情感表达来分析事态发展的趋势有助于防范某些危机。如“中国舆情智库”“清博指数”“人民网海外舆情研究”“舆情研究室”等数据平台通过社交媒体中网民话语的监测,了解网民对热点事件的情绪趋势以防范潜在的危机。另外,人们在网络中的语言态度具有直接转化为现实行动的高度可能。因此,从社交媒体中分析用户之间语言交流的相互影响,能够通过影响力预测用户行为。目前的研究已经形成了兼顾网络结构、用户属性和网络用户偏好的模型。比如,以汉语国际传播中涉及“汉语歧视事件”为例,通过对语料库中的敏感词进行归类,借助于网络自媒体的模型分析,就可以勾勒出中国城市网民对汉语歧视问题的情感态度、性格画像,或中国网民对汉语歧视问题的心态演变轨迹等结论。
其次是选择性传播模式,即精准分类与应急救援。选择性传播模式立足对传播者的精准分类,有助于当危机事件出现时,有针对性地发挥不同传播者的传播效力。
一方面,建立两类用户的自动筛选机制。通过对“哥大门牌事件”的分析,可以看到汉语国际传播中的语言危机是国家安全议题中的重要构成。社交媒体的网络传播效力证明,危机舆情与汉语安全具有同一性,那么如何在学科跨界融合的基础上,进一步锁定危机的发生原点,是当前的研究重点。研究舆情事件传播的网络结构、节点地位对信息传播效率的影响,从而提出针对关键节点的网络舆情治理策略,特别是筛选出危机舆情中的两类关键用户:关键信息发布者、关键事件关注者。在具体操作中,关键信息发布者的ID,可作为危机舆情案例库的一项构成成分,进而将舆情治理工作提前到舆情爆发之前。同时,通过其发文内容的情绪控制有效引导公众情绪,利用关键事件关注者(多个ID)的情绪预测作用,提高网络舆情预警机制的准确度。
以本文为例,闫呼和作为该事件自媒体平台的首个发布者(ID),几乎主导了整个事件的发展方向和进程,他在社交媒体上发表的信息内容和传播形式,包含了汉语本体研究的多项内容。比如,微博话语坚定却不失诙谐的方式,以及被认为是“充满艺术气息沟通方式”的短视频等,成功地消解了该事件中歧视汉语与维护汉语之间的激烈交锋,因此闫呼和发布的信息以及闫呼和本人都应成为海外汉语传播危机舆情案例库的采集对象。另外,该事件有多个关注者(ID)和参与者(ID),他们在网页上的浏览过程、点击对象、发言内容等痕迹均是该事件最终结果的必要构成因素,同样具有采集价值。案例库中这类成功案例或其他失败案例的海量集中,有助于对未来或潜在的同类危机事件提供参考及防范对策。
另一方面,形成应急救援手段。在评估社交媒体环境中语言安全风险的基础上,建立应急和救援机制,设立应对语言安全风险的语言服务志愿团队,是一种日常和长效的传播机制。从“哥大门牌事件”,可见海外中国留学生是一支重要的网络群体,他们的身份有助于自发地去捍卫汉语在国际传播中的地位,并且他们在使用社交媒体中表现出来的身份认同、文化自信,也证明了当代中国留学生前所未有地具备了一种积极且身体力行地主动争取话语权的能力。如,有媒体认为“闫呼和拍摄的视频《说出我的名字》很快走红,或许是因为拍摄视频这种行为本身打破了安静的中国人的传统成见”。闫呼和回应,“这一代的中国留学生在观念上和上一代有明显的不同。中国人在国外一直被看作模范公民,因为他们很少说出自己的想法。通常,他们会选择把抱怨塞到自己的肚子里。那个时候,中国社区还不是很大,但是现在,我们有实力,也需要去争取自己的权益。如果你退一寸,他们就会进一尺。现在我要把我的一寸给要回来。”[11]
综上所述,汉语国际传播作为国家安全问题中的一种表现形式,在具有社会议题生产和再造功能的社交媒体环境下,因为海外年轻一代的主动发声而正在经历着改变。随着社交媒体在大数据与跨界融合等技术层面上的不断更迭,汉语国际传播中的安全战略也应建立起新的思路。
(本文受到湖北大学教改项目“新闻传播学跨学科人才培养”支持。)
注释
[1]从哥大撕门牌名事件说起,我们为何要掩饰自己的中文名字.https://wx. abbao.cn/a/15903-90f4960c2bd8e6ef.html.
[2]哥大学生宿舍带中文名特征门牌被撕,校方将调查.http://world.haiwainet. cn/n/2017/0211/c232591-30721850.html.
[3]哥大中国留学生亲述“撕门牌”事件:这就是种族歧视!.环球网.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559304220368446𝔴=spider&for;=pc.
[4]霸氣!撕掉的“哥大”门牌,撕不裂的中国尊严!.http://www.sohu. com/a/126518839_506991.
[5]哥大中国留学生亲述“撕门牌”事件:这就是种族歧视!.美国中文网. http://news.sinovision.net/society/201702/003999592.htm.
[6]在国外不敢承认自己是中国人,你究竟在害怕些什么?.http://www.myzaker.com/article/589ddd2b1bc8e0cb14000014/.
[7]你的中文名那么好听,为什么你在国外却不用?.http://www.myzaker. com/article/58a2bed61bc8e02875000072/.
[8]隋岩.符号传播意义的机制———对自然化和普遍化的深度阐释[J].新闻与传播研究,2008(3).
[9]简立欣.中国留学生宿舍中文拼音名牌被撕录短片抗议[OL].旺报. 2017-2-13,http://www.chinatimes.com/realtimenews/20170213004654-260408.
[10]CharlesSandersPeirce.Peirce onSigns[M].ChapelHill:TheUniversityof NorthCarolinaPress,1991.
[11]美媒回访“撕名牌”事件留学生:保卫中文名爱中国身份[OL].参考消息网.2017-4-15,https://news.qq. com/a/20170415/001354.htm.
[12]“群体极化”现象:群体决策可能使个人更加冒险,也可能使个人更加保守。大量的研究发现,群体决策比个体决策更容易走极端(H.Lamm&D.; G.Myers,1978;E.Burnstein,1983),即群体极化(grouppolarization)。
[13]访谈隋岩.传播主体极端多元化中符号规约的被颠覆[J].符号与传媒,2018-3.
[14]中国侨网谈华人面对歧视:可以没有脾气,但不能没有态度[OL].澎湃新闻.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664216.
[15]留学生抗议宿舍汉语拼音名牌被撕引发美国媒体关注[OL].观察者网.http://www.qlmoney.com/content/20170412-260362.html.
[16]国家语言资源监测与研究中心由教育部语言文字信息管理司与有关部委及相关高校共同建设,目前成立了平面媒体、有声媒体、网络媒体、教育教材和海外华语研究等5个分中心。这5个分中心分别设在北京语言大学、中国传媒大学、华中师范大学、厦门大学和暨南大学。
[17]郝日虹.語料库语言学开启研究新热点[J].中国社会科学报第725期,2015-4-13.
作者单位:湖北大学新闻传播学院(责任编辑郎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