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温柔乡变成“屠宰场”

刘亚　张吟丰　胡奕

“现在回想起这件事情感觉像是在做梦，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深深地陷进去了，中间虽然有过怀疑但是又被她说服了。陷在其中的时候是这么真实，她的生活都会跟我分享，心情也会和我说，却没想到真是骗子。”回忆起被“杀猪”的那段时间，李睿峰仍然陷在悲伤里。从结识到被骗不过两周时间，李睿峰搭进去的不仅是真心投入的感情，还有6万元的半年积蓄。

李睿峰陷入的正是有剩男剩女人生屠宰场之称的“杀猪盘”。按照网络流行的说法便是：网恋一时爽，隔天火葬场，生死杀猪盘，情欲屠宰场。凡入此盘者，甚少有人能全身而退，轻者破财，重者伤心。“杀猪盘”里没有爱情，只有充满谎言和欲望的一群磨刀霍霍的“屠夫”。

在交友平台遇见“女神”

1992年出生的李睿峰，今年27岁。在这个第一批“00后”都已成年的时代里，李睿峰被迫加入了“剩男”的行列。尽管平常工作地点在广东，但在江西老家的观念里，二十多岁早已是该成家立业、孩儿满地爬的年岁了。禁不住老家人的天天念叨，加上一段失敗的感情经历，李睿峰决定走上相亲的道路。

2019年3月1日，李睿峰注册了我主良缘相亲平台账号并买了一年的会员。3月7日，一位名字叫作高雅云的长沙女子通过平台加了李睿峰为好友。由于平台显示有头像认证、实名认证和手机认证，李睿峰也很放心地跟她交往。年纪相仿相貌姣好志趣相投，高雅云正是李睿峰心里的“女神”模样。

早上有元气满满的早安，睡前有温馨的晚安，平日嘘寒问暖不断，高雅云的温柔很快融化了李睿峰的心。可是，网上认识的女神是真实存在的吗？“平心而论，要是有这样一个真实的美女天天跟我聊天，有事没事嘘寒问暖的，搁谁谁顶得住啊？我也顶不住，我也会马上陷入爱河。”李睿峰说。由于一个在湖南，一个在广东，两人还没有在现实生活中见过面，也没有在微信里视频，但通过几次语音电话的交流，李睿峰已经完全认可了高雅云是个好女孩，两人感情也迅速升温，确认了男女朋友的关系。

有一天，高雅云说起自己比较喜欢买彩票，是个老彩民，很会看趋势，还经常截屏让李睿峰看她买彩票中了钱。李睿峰并没有怀疑，虽然自己以前没有在网上买过，只是会去中国体育福利彩票站买，对网上买彩票并不了解。于是，高雅云告诉他，网上买和实体店买是一样的，都是合法的，并不是赌博。

一开始李睿峰是有点抵触的，觉得网络赌博不靠谱，像骗人的。李睿峰的犹豫让高雅云很不高兴，一来二去两人似乎有点冷战的趋势。李睿峰看着对方态度冷淡，就主动哄着，高雅云又提起了网上买彩票的事情，“如果买彩票赢钱了，两人就可以一块去旅游，多好。不能以赌博的心态看这个事情”。

（ 图片来源：Getty Images）

“因为我觉得跟她很聊得来，又很有缘分，两个人又是奔着相亲找对象来的，所以很多事都跟她坦白，我也不想这么快因为这件事她就不理我了。” 3月9日，禁不住高雅云的劝，李睿峰就给高雅云发来的网络彩票地址，一家叫做星途娱乐的彩票网站里充了100块钱，刚开始是赚钱的，再后来就一直亏直到亏完。但李睿峰没有继续充钱，觉得拿100块钱玩玩而已，以后也不想玩这个，更不想通过这个赚钱。

然而，高雅云并不赞同他的做法，并拼命地给李睿峰洗脑，说这次亏了是因为他没有继续充钱才这样的。高雅云向他展示了自己把前面所有亏的钱全部赚回来了，而且赚了三倍钱的截屏。“她怪我关键时刻掉链子，玩得不够尽兴。”因为女友的责怪，李睿峰在3月22日先后用支付宝充值了100元、200元、250元三次合计550元，越玩越大，亏的钱也越来越多。

“她一直在说不要慌，能把所有的钱赚回来，她有把握有方法，肯定没问题的，我也不懂但是心里特別慌乱，眼看着自己的钱都亏进去了，就想着赚回来以后不玩了。”李睿峰说。

于是，李睿峰继续在3月23日充了600元，开始买时有亏有赚，后来就把22号亏的钱也赚回来了。高雅云让李睿峰相信了她确实会看趋势，让李睿峰坚定信心要跟着她买。

“温柔乡”里的陷阱

3月24日，高雅云兴致勃勃地告诉李睿峰，今天可以多准备钱，准备大赚一笔。李睿峰听话地充了1500元，想最多玩这么多就好了，可是没想到，不仅把昨天所有赚的钱亏进去了，还把充的钱全部亏进去了。李睿峰心里又慌乱了，想起第一次因为犹豫没有及时充钱跟着她买，后来买了整整一天才勉强弥补损失，这次就决心跟着她充钱买了。

没想到投的钱越来越多，完全失去控制。“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那么相信她的话，被她的甜言蜜语所迷惑，但是想着两个人的关系有进一步的发展，不要因为这件事闹矛盾，这样一来二去，在这一天总共花掉了五万五千多块。”李睿峰说，“这是我去年开始工作半年的所有积蓄了。”

其实，李睿峰心里清楚，自己身边有很多玩类似赌博的东西而造成不好的结果的例子，家里也对打扑克什么的管得很严，所以自己很少玩。“我从来也没想过能赚多少钱，因为这种不确定因素很大，靠概率的事情都是这样。”李睿峰把心里话向高雅云坦白，“至于为什么会跟你玩这个，是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想早点见面，想和你去旅游，想和你一起组建家庭……”

“不要那么担心，我一定会帮你赚回来的。但是你要花时间去办信用卡哦，凑足2万块钱就可以把所有的钱赚回来。” 高雅云安慰说。李睿峰一开始说坚决不办信用卡来玩，万一全部搭进去了还欠一屁股债，但仍然抵不住高雅云的温言软语。李睿峰又一次相信她，最后将6万元全部亏进去了。

之后，李睿峰也掏不出钱来继续买彩票，高雅云很快从微信里消失了，再找她，也得不到回复。越想越不对劲的李睿峰终于明白，自己被骗了。

“回想起来真像是在做梦一样。她的生活都会跟我分享，心情也会和我说，却没想到真是骗子，直到前段时间她再也不回复消息后我才清醒过来，我真后悔为什么这么着急找对象，被家里人一催就着急，再加上前面一段不好的感情经历，导致在这种事情面前竟然没有一点理性。”李睿峰说。

李睿峰并不是唯一被圈养在猪场里的“猪”。家住上海的男子范思辙在一款同城交友的App上认识了一名在公司做财务的长沙女子张丽。两人在聊天中很快熟络，确立恋爱关系后，张丽就给他推荐一家名叫星途娱乐的博彩网站，范思辙先后投入10万余元，结果全都输光。范思辙很是气愤，决定以后再也不玩了，并将张丽微信删除。直到警察找到他，他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和李睿峰、范思辙一样，有不少单身男性被诈骗者圈养在“猪栏”里，用的是同样的“饲料”和“喂养方法”，一样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待到“猪崽”被养肥时，就会有持刀的“屠夫”将其“宰杀”。当然，持刀的一定不是和她们日夜聊天的美女，而是货真价实的抠脚大汉。

赌博网站的生财之道

王永国便是这群抠脚大汉的“头儿”。自2017年以来，王永国先后成立了三家公司，设立五个营业点，并以“某某分校”互称，公司在互联网上开设赌博网站，招聘以犯罪嫌疑人朱志高、吴达为首的30人组建团队。

“王永国公司”共设五个营业点，每个营业点设一名经理（受公司委托负责管理“分校”的具体事务）、若干营销小组（含营销主管一名，负责帮助组内业务员完成业务）及一至两名行政内勤（负责考勤、业务统计等事务）。该公司除行政人员领取固定工资外，其余营销人员的工资模式均为固定工资加提成，固定工资由公司根据级别设立，提成系业务员从自己经手骗取的资金中提成20%，营销主管从组内所有业务员骗取的金额中提成4%，“分校”经理从“分校”所有业务员骗取的金额中提成2%。

该公司在互联网上以“星途公司”的名义开设名为“星途娱乐”的虚假彩票赌博网站。网站上主要设置“五分彩”、“三分彩”等彩票投注项目供客户投注，并在网站后台设有“预开奖”模式，能够预设、修改一天内所有的开奖结果。公司总部会将开奖结果逐级告知“分校”业务员，让其根据各自客户的情况加以利用骗取被害人钱财。

在此过程中，业务员将工作流程分为三个阶段：觅猪、养猪和杀猪。首先，业务员利用陌陌、探探、微信等网络社交软件选择特定对象添加好友，利用包装出的年轻美貌虚假女性身份骗取被害人信任。这项工作有固定的“话术”和套路。据犯罪嫌疑人供述，业务员会下载各种交友软件，先用各种长得好看的女生照片进行账号包装，然后在软件里寻找男人，特别是单身男子，之后便加好友聊天。这个环节称为“觅猪”。

然后，业务员要做的就是每天和对方聊天，这个环节称为“养猪”。至于聊什么，业务员做得最多的就是把自己当成漂亮小姐姐，然后假借谈恋爱的目的跟人聊天，聊的内容基本都是恋爱结婚方面的事情，期间还会给对方透露买彩票的事，让对方有所了解。虽然王永国团伙的业务员们大都是90后男生，但这些人仍然可以把单身男子的对方哄得一愣一愣的，比如“抓住男人心理，偶尔强势偶尔撒娇，没事还会整点欲擒故纵”。平时除了跟对方聊天之外，业务员们也得发一些语音和打电话，这样显得更真实。当然，发语音打电话由专门的女性业务员来承担。但唯一不可行的，就是视频，理由就说自己不是那么随便的人，如果遇到硬要视频的人就直接怼他，或者不理他，过一会儿对方就会拉下面子过来道歉，问女孩是不是生气了。

最后，等两人确定关系了，就可以开始收网“杀猪”了。业务员引诱被害人在“星途娱乐”网站进行投注，并在从经理、主管处提前获取开奖结果的情况下，通过使用测试账号制造自己中奖假象及要求和客户“合买”彩票的方式利诱被害人加大投注金额，故意让其购买不中奖号码骗取被害人钱财;另外，在被害人亏损较多打算退出后，业务员便利用事先得知的开奖号码故意使被害人中奖，引诱被害人继续投注，再利用设置提现门槛、灌输“倍投”理念，使被害人赢小亏大，从而骗取被害人更多钱财。

据犯罪嫌疑人供述，“在头几次赌博时，要让客户赢点钱，目的是让客户对赌博感兴趣，赢了几次后，就开始引导客户投注输钱。客户输得越多，我们的提成就越多”。在如此险恶的谋划下，2019年2月至案发，该犯罪团伙诈骗金额共计人民币170余万元，受害者多达数十人。

切勿轻信所谓“高富帅”和“白富美”

2019年4月18日，以犯罪嫌疑人王永国为首的30人组成的“杀猪盘”诈骗团伙成员被湖南省长沙市公安局开福分局刑事拘留;2019年5月23日经开福区检察院批准逮捕，次日被长沙市公安局开福分局执行逮捕。

长沙市开福区检察院检察官梁伟博告诉《方圆》记者，“杀猪盘是目前最流行的骗局之一，通过伪造身份，与受害人在网络上交友，利用信任引诱对方赌博，从而使被害人倾家荡产，人财两空。这些陷入爱情、盲目的男女被诈骗方称为猪，整个欺诈过程叫作杀猪，而这套骗术叫作杀猪盘。”梁伟博告诉记者，这种利用网络等电信工具实施的电信诈骗，具有极大的社会危害性。因该案涉案人数多、案情复杂，承办检察官加班加点，严格审查事实和证据，发现有多笔犯罪事实找不到对应被害人，认为該案存在漏犯漏罪情况，遂要求公安机关补充证据，从严追查，最终追诉漏罪116笔，追诉漏犯4人。

2019年9月29日，为维护群众财产安全，开福区检察院坚持从严从快打击，以涉嫌诈骗罪对犯罪嫌疑人王某等30人提起公诉。

梁伟博介绍，诈骗分子往往在骗取被害人的感情和信任后，利用对方想“只赢不输”“中大奖”的心理，不断引诱被害人投注。而网站里开什么号码都是后台操作人员在操作的，账户里的余额都是虚拟值，钱一充进这个网站的账户里，就会被后台操作人员转走。起初让他赢点小钱，是为了让被害人相信能中奖，再充值进更多的钱下注。

梁伟博提醒：近年来网络交友案件频发，背后多为有组织、有策划的犯罪团伙作案，通过社交平台、婚恋网站寻找目标，以恋爱、交友名义交往，对受害者下套骗取财物。广大市民应提高社交警惕，如遇对方异常要求，请果断拒绝，切勿轻信所谓“高富帅”“白富美”，让骗子有机可乘。同时，不要轻信短信、微信以及各大网站里任何博彩信息，更不要打开对方发来的不明网址，对网络上那些声称“小投入获得高回报”的博彩网站一定要加强辨别，或者直接报警。

（文中涉案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