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享单车的交通伦理学审视

屈振辉， 李秋艳

(1.湖南女子学院，长沙 410004；2.湖南交通职业技术学院，长沙 410132)

近年来共享单车的狂飙猛进席卷我国很多城市，街头巷尾瞬间惊现各色各样的共享单车。人们普遍将共享单车视为共享经济的产物和先锋，却往往忽视了它在交通上的特殊意义。从伦理学上看，共享单车虽涉及公众道德、法律伦理、经济伦理，以及工程设计伦理和公共管理伦理等多维度[1]，但就共享单车的本质而言，交通伦理才是其伦理审视最为基本的视角。交通伦理从古至今已从仅追求速度的维度发展为追求速度、环保、安全、廉价与方便等，它们也是现代交通伦理体系最基本的维度。共享单车实质上是一种新型的交通工具租赁业务，即自行车租赁业务。它符合现代交通伦理体系中的多数维度要求，但是在某些维度上仍然存在不足。

一、交通伦理价值追求的发展与演进

(一)传统交通伦理价值追求的一维性

马克思主义伦理认为道德源于人们的物质生活，而衣、食、住、行恰是人们最基本的物质生活，这就决定了交通伦理存在的可能。它“以人们的‘位移’过程及其关联因素的伦理蕴涵和变化规律为研究对象，关注交通活动的伦理冲突与道德悖论，倡导人们对交通活动的自我反省，并确认现代交通的道德原则与价值导向”[2]。价值是伦理学研究的基本范畴和重要命题。人类从产生之日起就有了交通的需求，但与很多动物相比，因其身体构造而速度有限，《荀子·王制》中就有“人，力不如牛，走不若马”的说法。特别是随着生产生活节奏的加快，人类越来越感受到这种速度的制约。从爬行到直立行走就是人类追求交通速度的第一步；人力虽有限，但人类毕竟是万物之灵长，很快就开始驱使耐力好、速度快的牲畜为自己服务，这是人类追求交通速度的第二步。可以说至近代以前，速度一直是人类交通唯一的价值追求。

(二)现代交通伦理价值追求的多维性

交通伦理的价值追求从历史角度考察，从古至今经历了从一维向多元的转变，即从仅追求速度发展为现在的多元化。人类进入现代后科技不断进步，各种新型快速交通工具层出不穷，如高铁等。速度不再是人们交通行为的唯一追求，相反，随着现代社会和交通自身的发展，交通的价值追求变得越来越多元化。“现代城市交通伦理的首要功能是价值导向……交通主体的多样性决定交通价值取向的多维性。”[3]

首先是环保。人力有限而蓄力也有限，为走得更快、更远，进入工业化社会后，人类开始使用化石燃料以驱动机械化交通工具。然而，使用“化石燃料同时又会带来深刻的环境污染”[4]，它因此成为交通污染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清洁能源交通工具出现和被广泛使用前，交通发展与环境保护之间似乎存在一种博弈：要发展交通就必然导致环境污染，要保护环境就必须抑制发展交通，特别是抑制私人交通工具的发展。在现代世界环境危机日益严重情况下，环保越来越成为现代交通伦理的价值诉求，“绿色交通”理念的出现正体现了这一点。“绿色交通的构想凝聚了人类对环境危机的忧虑，是支撑人类持续发展的信心、勇气和使命感，表现了一种全新的交通文化意识和改善生态环境、提高环境质量的强烈的道德责任意识。”[5]

其次是速度。现在最制约人类出行速度的不是交通工具本身而是拥堵，交通拥堵是世界各国城市面临的难题。由于城市人口和私家车数量的增加，现在很多大城市的交通拥堵严重，首都北京甚至被冠以“首堵”的别名。拥堵大大降低了城市居民的出行速度，也使很多现代人每天有限的时间因堵车被白白地浪费在上下班途中。现代人们想了很多办法解决拥堵问题，如现在很多城市都有BRT快速公交系统，但是在解决交通拥堵方面却收效甚微。因此只要拥堵存在，速度就仍会被现代都市人所渴求。

最后是安全、廉价与方便。“消费者的安全、经济承受能力和便捷是交通方式的主要目的。”[6]俗话说“十次事故九次快”，现代交通工具速度越来越快，是造成交通安全事故的要因。“目前，我国道路交通事故年死亡人数仍高居世界第二位”[7]，令人触目惊心。安全始终是人类的“第一需要”，也是现代交通第一位的价值追求。成本是人类交通行为必须考虑的。随着现代经济与社会的快速发展，人们的出行成本有不断提高之势，廉价成为现代交通的价值追求。同时，便利性也是现代交通的价值追求。

概而言之，多维性是现代交通伦理最重要的特征。有学者概括性地指出交通伦理学研究，就是“以人权原则引申出的‘安全’、‘便捷’、‘公正’、‘舒适’、‘生态’原则为价值向度。”[8]

二、共享单车与现代交通伦理价值的离合

(一)共享单车与现代交通伦理价值的契合

共享单车与现代交通伦理的多维度价值追求具有很多契合之处。

第一是环保。单车是完全靠人力来驱动的交通工具，既不使用任何燃料，也不产生任何污染。骑单车可说是最环保的出行方式之一，充分体现了绿色出行的价值理念。共享单车在设计构思上也体现出绿色。“从上个世纪70年代开始，以能源资源、环境、生态危机为表象的全球问题的出现，迫使人们在现实面前愈发重视和采纳这种科学的设计方法，并用以改变环境和工业产品，保证人类社会的可持续发展。”[9]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私家轿车，它排放的尾气和二氧化碳是重要污染源。“单车是生态环境最好的保护神；而轿车则是生态环境最严重的破坏者。”[10]共享单车的出现对环保的贡献非常大。“ofo小黄车用户2017年度累计骑行总距离达117.47亿公里，相当于节省汽油消耗59万吨，减少二氧化碳排放259万吨。”[11]同一年度，“全国摩拜用户累计骑行总距离超过25亿多公里……减少碳排放量54万吨，相当于减少17万辆小汽车一年的出行碳排放”[12]。

第二仍是速度。当然这里说的并非绝对速度而是相对速度。单车本质上无疑是低速交通工具，其绝对速度无法与其它交通工具相比，并不符合现代交通对速度的价值追求。一旦遇上交通拥堵或要短距离出行，其相对速度较快的优势便体现出来，这种优势在城市交通中表现得最明显。“共享单车在提高出行效率，缓解城市拥堵方面也具有明显优势：以北京为例，当出行距离小于5 km时，92.9%的情况下，共享单车+公共交通出行比小汽车更快。”[12]

第三是方便。传统交通工具似乎存在矛盾：私人交通工具使用方便但难停放看管，停车难是目前很多大城市的棘手问题；公共交通工具无需考虑停放保管问题，但使用起来不方便，而且不能随喊随到。共享单车使用、停放方便且无需看管，用手机就能找车和解锁用车，最大限度地方便了人们出行。

第四是廉价。交通工具是具有价值的财产，其使用成本远低于购买成本。共享单车是共享经济发展的产物，而“共享经济的实质是交易成本最小化”[13]。共享实质是分时段租赁使用，核心是不求所有、但求所用，其价格更低廉。共享单车在短距离出行上性价比的优势更明显。

第五是健康与亲民。共享单车较之其它交通工具独有的优势是健康，前者能满足人们在出行中获得健康的特殊诉求，后者因减少了人们的步行机会，可能会“侵蚀”人类健康；共享单车备受城市工薪阶层和年轻人追捧，他们是社会中的中低收入阶层，也是社会的主体，以其为受众的共享单车与私家车相比更亲民。

(二)共享单车与现代交通伦理价值的背离

共享单车总体符合现代交通伦理，但在某些维度上却背道而驰。

首先是环保。共享单车虽然整体上有利于环保，但却因管理不善导致一些问题。有些城市由于共享单车投放过量，损坏后运营商又未及时运走返修，凌乱地摆在街面上，成为城市垃圾，严重影响到城市的市容市貌；大量占用本就狭小的城市空间，使可供活动的公共空间资源减小。

其次是安全。“在交通权利体系中，生命健康权是其中最高最基本的权利，它是其它权利存在的基础，不可被其它权利替代。”[14]共享单车安全问题却令人堪忧。国人将乘车俗称“铁包肉”，将骑单车俗称“肉包铁”，后者的安全性劣于前者。共享单车与私家自行车相比，因其使用频繁而易于损坏，加之人为破坏多，安全性更差；共享单车无法识别用户，未成年人骑行容易造成事故。此外，共享单车APP也存在漏洞，容易影响用户个人信息安全。若仅从上述角度讲，共享单车在安全价值上毫无可取之处。

最后是舒适。共享单车骑行的舒适度不高，主要原因在于车胎设计上。早期的ofo采用空心车胎设计，具有减震功能，骑行舒服，但是空心车胎容易爆胎；摩拜单车采用实心车胎设计，没有减震功能，骑行不适，但实心车胎不存在爆胎一说。“设计过程并不单纯是追求对自然的理性控制和实现技术的功能效率，人类的价值理念通过设计过程内化于技术设计成果之中。”[15]不同设计反映不同人性假设：早期的ofo将使用者视为好人，认为使用者会爱惜共享单车，愿意给使用者以舒适感；摩拜单车将使用者视为坏人，认为使用者不爱惜共享单车，实心车胎成本再高也要采用，宁愿放弃给使用者以舒适感。无情的现实打破了ofo的梦想：因其爆胎无法使用的数量大，导致维修成本高而收益降低。为了在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现在ofo也采用实心车胎设计。

三、共享单车发展是对汽车社会的挑战

(一)汽车社会及其所带来的问题

现代社会早已进入汽车社会。日本学者北村隆一认为：“由于汽车的发展，我们的社会从物理上、制度上被改造成汽车导向型社会。”[16]随着经济与社会的快速发展，我国已进入汽车社会。“2017年，全国汽车保有量达2.17亿辆……其中以个人名义登记的小型和微型载客汽车(私家车)达1.70亿辆。”[17]汽车社会的到来既给国人欢欣鼓舞，但问题随之纷至沓来：环境污染破坏的程度加重，造成了严重的道路交通拥堵，威胁人类的生命安全和健康。现代交通中存在着诸多问题，基本上可说是由汽车引起的。“汽车社会不只是汽车拥有率和交通量的上升，更重要的是伦理价值观、行为方式以及交通风尚的变迁。”[18]从伦理价值看，它引发了很多价值观的问题；从行为方式看，人们的出行越来越依赖汽车，甚至达到无车不出门的地步；从交通风尚看，各种交通违规和不道德行为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之中。

(二)共享单车是对汽车社会的挑战

共享单车的兴起是对汽车社会的挑战。首先，它打破汽车一统天下的局面，使人们的出行方式更多元化。出于经济与时间成本的考虑，在短时间、短距离的出行上，人们越来越青睐共享单车；即使是长时间、长距离出行，“共享单车+”的出行方式，即共享单车与其它出行方式，例如地铁、BRT的组合，逐渐成为人们新的选择。交通拥堵是汽车社会的普遍现象，“随着城市规模扩张、社会经济快速发展、居民生活水平提高，小汽车保有量呈井喷式增长，给城市交通带来巨大压力”[19]。发展共享单车则有助于缓解这一问题。不仅如此，共享单车的发展还有利于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以及社会和谐。

一方面，共享单车发展有利于人与自然的和谐。它可以缓解汽车造成的环境污染，也能够降低出行成本和增进健康。随着共享单车使用率的提高，汽车使用率将“此长彼消”，特别是私家车使用率将降低。人们更多使用共享单车出行，既保护环境又节约能源，同时省了不菲的油费。此外，现在使用私家车以白领居多。他们终日受“案牍之劳行”，上下班开私家车，缺乏运动，健康状况随之下降。共享单车为人们提供健身机会。“根据英国最近在互联网上对骑行人士进行的一项研究与调查表明，经常骑自行车的人健康状况相当于比自己年轻10岁的人，而那些到了30多岁仍坚持定期骑车的人，则可以使自己的预期寿命平均增加2岁。”[20]

另一方面，共享单车发展有利于社会和谐。私家车在我国日益普及，已进入很多寻常百姓家，但仍有不少的家庭买不起；即使买得起，因收入水平的差异，私家车在档次上差别也很大。共享单车都是标准化的车辆，仅有品牌差别，没有档次高低。人们无论财产多少、地位高下，骑上共享单车出行人人平等。且现在智能手机已普及，共享单车几乎人人可用；特别是哈罗单车等品牌推出了免交押金的举措，贫困者也用得起共享单车。在现代社会中，汽车正逐渐拉大人们的差距；共享单车的兴起及推广使用，或多或少能弥合人们出行的差距，有助于促进社会和谐。

五、结语

共享单车作为新型交通工具，基本符合现代交通伦理价值，符合现代交通发展的大趋势。与此同时，它改变了人们的出行方式，使人们的生活发生变化。可见，由共享单车引发的“革命”正从交通领域向社会生活各领域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