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 强 韩 博
区域经济发展是在一国内部特定政治、经济、文化等背景下,各地区对发展方式和发展道路的探索及选择,是发展经济学、区域经济学、经济地理学等学科的研究重点。其中:区域经济发展的动力机制侧重于经济发展的要素投入系统、需求引导系统和制度文化系统等对区域经济发展动力系统整体的作用机制;区域经济发展模式侧重于一国不同区域在经济发展过程中对要素投入、需求拓展、经济体制和发展战略的选择,进而通过影响动力机制而形成不同的经济发展模式;区域经济发展的演化路径侧重于经济发展的动态性。区域经济发展必然遵循一定的规律,但同时也可能通过跨越式发展战略的选择,突破路径依赖,实现路径创造,演化为差异性或趋同性的发展路径。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迅速崛起,并在全球化格局中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区域经济发展是中国整体取得举世瞩目发展成就的重要组成部分,自费孝通提出“苏南模式”以来,区域经济发展的一系列模式(比如:深圳模式、温州模式、浦东模式)不断涌现,为区域经济发展提供了有益的借鉴。区域经济发展是一个动态演化的过程,这既取决于区域经济发展资源禀赋重要程度的可变性,也取决于区域经济发展战略规划选择的前瞻性。因此,一些地区通过努力,可以摆脱“路径依赖”,探索“路径创造”,实现自我突破和螺旋递进的跨越式发展。新时代,中国正处于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攻坚期和决胜期,如何适应新常态、探索新模式、形成新动能、实现新跨越,是西部省份面临的最为紧迫的课题。本文的研究主要基于以下考虑:一是已有的研究或者关注于国外某一国家或地区,或者关注于东部沿海城市,鉴于当前西部省份谋求跨越式发展的紧迫性,有必要聚焦西部省份进行系统性研究;二是已有的研究多为定性描述,存在评价标准和划分依据的争议,有必要对区域经济发展的动力机制、模式类型和演化规律进行定量研究。因此,本文将以12个西部省份为研究对象,系统研究西部大开发战略实施以来西部省份经济发展的动力机制、模式类型及演化路径。
区域经济发展的动力机制应构建在坚实的理论基础之上。区域经济发展是一个复杂的多维系统,既包括各种要素的投入驱动,也需要政府和市场共同发挥作用,更离不开需求的变化和引导。[注]曾刚、尚勇敏、司月芳:《中国区域经济发展模式的趋同演化——以中国16种典型模式为例》,《地理研究》2015年第11期。本文构建的区域经济发展动力机制包括要素(资源-技术)、制度(政府-市场)、需求(外需-内需)三个维度。
其一,根据经济增长的要素理论,资本、技术等是区域经济发展的动力要素,而环境、资源、地理、人口、制度、文化等是区域经济发展的限制要素。因此,区域经济发展通常是基于限制要素、争取动力要素动态组合的结果,过于依赖前者通常被称为“路径依赖”,比较常见的案例是“资源诅咒”,一旦形成区域经济发展的“路径依赖”,则该区域很难实现发展模式上的突破;努力实现后者通常被称为“路径创造”,比较常见的案例是“技术赶超”,一旦形成区域经济发展模式的“路径创造”,则该区域就能够实现跨越发展。[注]林毅夫:《新结构经济学——重构发展经济学的框架》,《经济学(季刊)》2010年第10期。
其二,制度决定着各种要素的配置情况,区域经济发展是构建在本国和本地区政治、法律等一系列制度框架内的经济过程。一方面,制度可以为市场主体提供权利上的保障和经济运行机制的良好运转,成为一个“好的政府”,即“有为政府”;另一方面,制度可以调动各市场主体的积极性,对市场主体起到引导和规范的作用,形成一个“好的市场”,即“有效市场”。有效市场和有为政府是区域经济发展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从世界主要发达经济体的发展历程来看,市场发挥了越来越重要的作用。[注]金玉国:《宏观制度变迁对转型时期中国经济增长的贡献》,《财经科学》2001年第2期。
其三,在全球化的大背景下,需求进一步成为经济发展的决定性因素之一。根据国别边界的范围,需求可以划分为内需和外需两部分。一般而言,内需通常较为稳定,其增量发展与收入水平的提高和消费习惯的变迁息息相关,其高稳定性决定了在很大程度上难以发生大的内需提升。外需通常变化较大,原因在于外需容易受外部环境影响,同时外需也代表能够在更广范围内组织生产要素和销售产品,可见,外需很大程度上代表了本地区产品的国际竞争力和在全球价值链中的位置。随着经济全球化的深入和贸易运输成本的不断下降,一个地区抢占外部市场的能力越强,则替代进口产品、扩展本地市场的能力也会越强;否则就可能面临外部市场和内部市场的双重缩减压力。
延续上述思路,这里事实上建立了要素(资源-技术)、制度(政府-市场)、需求(外需-内需)三个维度的区域经济发展模式划分标准,进而将区域经济发展模式划分为8种:“资源-政府-外需”模式、“资源-市场-外需”模式、“资源-市场-内需”模式、“资源-政府-内需”模式、“技术-政府-外需”模式、“技术-市场-外需”模式、“技术-政府-内需”模式以及“技术-市场-内需”模式。为了准确分析区域经济发展动力机制的三维体系,有必要采用具体指标量化区域经济发展的要素、制度、需求三大维度:
从要素维度来看,资本、劳动、技术是经济增长的源泉,新结构经济学认为,经济发展内生于其资源禀赋结构,而技术跃迁可以实现路径突破。对于西部省份而言,自然资源较为富集,而技术创新则较为稀缺,随着时代的发展,二者在经济增长中的重要性前消后涨。因此,把要素构成指标定义为:
factorit=专利申请授权数(项)/年末总人口(万人)
从制度维度来看,市场和政府之间既构成了地方经济发展的制度环境,也是配置资源的重要方式。党的十八大以来,进一步明确了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地位,由市场决定资源配置是未来的发展方向。本文参考金玉国(2001)、曾刚等(2015)构建的生产要素市场化指数,将制度构成指标定义为:
mechanismit=(利用外资额+自筹额+其他来源额)/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总额
从需求维度来看,内需和外需是经济发展需求侧的两个组成部分,二者互为补充。通常而言,能够积极适应外部市场需求的地区,可以更为广泛地参与国际竞争和全球分工;对于地区之间的比较而言,能够打入国际市场,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本地区产业竞争力较强。[注]刘忠、牛文涛、廖冰玲:《我国“西部大开发战略”研究综述及反思》,《经济学动态》2012年第6期。本文借鉴对外开放度指标将需求构成指标定义为:
demandit=(进口额+出口额)/地区生产总值
这里的经济发展指标选取地区生产总值增速。上述数据来源于国家统计局网站和各省份统计年鉴,由于西部大开发启动于2000年,因此数据的起止时间为2000-2015年。对部分缺失数据,采用插值法进行补充。从各种指标的描述性统计情况,不难发现西部省份之间存在较大差异:2000年,创新力最强的是重庆,市场化最大的是四川,开放度最高的是内蒙古;2005年,创新力最强的是重庆,市场化最大的是四川,开放度最高的是新疆;2010年,创新力最强的是重庆,市场化最大的是内蒙古,开放度最高的是新疆;2015年,创新力最强的是重庆,市场化最大的是四川,开放度最高的是重庆。总体而言,随着西部大开发战略的深入推进,各省份创新力不断提升,市场化稳步增大,开放度有所提高。
区域经济发展的动力系统由要素投入系统、需求引导系统和制度环境系统共同构成,为了检验西部省份经济增长与要素、需求和制度的关系,笔者构建了以下数理模型:
growthit=αfactorit+βmechanismit+φdemandit+εit
其中,growthit表示第i个省份在第t年的地区生产总值增速,factorit表示第i个省份在第t年的技术创新情况,mechanismit表示第i个省份在第t年的市场化水平,demandit表示第i个省份在第t年的对外开放度。
按照上述经济增长与要素、需求和制度关系的数理模型,采用12个西部省份2000-2015年的面板数据,得到以下回归结果:
表1 西部地区经济发展动力机制模型估计结果
注:各变量对应的数字为回归系数,星号代表显著水平,其中***、**、*分别表示1%、5%、10%的显著性水平,下方括号内数字是t值。
从表1可以看出,无论固定效应还是随机效应模型的F统计量、Prob值都较为显著,拟合优度较好,各变量估计系数也都较为显著,符合模型设定预期和经济含义。为确定应采用固定效应还是随机效应,在随机效应估计的基础上进行Hausman检验,结果表明应选择固定效应模型。通过对西部地区经济发展动力机制固定效应估计结果的分析,不难发现西部省份经济增长与创新力、市场化、开放度之间具有长期稳定的关系,创新力、市场化、开放度对经济增长具有显著的正向促进作用,影响系数分别为0.010523、0.081711、0.080255,表明2000-2015年西部省区创新力、市场化、开放度每提高1个百分点,拉动地区生产总值增速分别提高0.010523、0.081711、0.080255个百分点。因此,12个西部省份整体区域经济发展的动力机制更加偏好于创新力、市场化、开放度。
综合来看,上述关于西部地区经济发展动力机制的实证研究结果表明,西部大开发以来,西部省份整体上正在经历从依托资源、依赖政府、依靠内需向提升技术、扩大市场、拓展外需的方向转变。可以预见,创新力、市场化和开放度将会在西部区域经济发展动力机制中扮演越来越重要的引领作用。
根据上述要素(资源-技术)、机制(政府-市场)、需求(外需-内需)三个维度划分的区域经济发展模式有8种,从中不难发现2000-2015年12个西部省份经济发展模式的变化趋势:内蒙古经历了从“资源-市场-外需”到“资源-市场-内需”的发展模式变化,主要特征是开放度大幅下降和创新力相对下降,市场化水平较高。广西经历了从“资源-市场-内需”到“资源-市场-外需”的发展模式变化,主要特征是开放度稳步提高,在西部省份中排名第二位。重庆经历了从“技术-政府-内需”到“技术-市场-外需”的发展模式变化,主要特征是三项指标变化趋势总体较好,尤其是其创新力和开放度在西部省份中排名第一位。四川经历了从“技术-市场-内需”到“技术-市场-外需”的发展模式变化,主要特征是三项指标变化趋势总体较好。贵州经历了从“资源-政府-内需”到“技术-政府-内需”的发展模式变化,主要特征是创新力明显提升,开放度也有明显提高。云南经历了从“资源-政府-外需”到“资源-政府-内需”的发展模式变化,主要特征是开放度先上升后下降,创新力有相对明显的下降。西藏总体处于“资源-政府-内需”的发展模式。陕西经历了从“技术-政府-外需”到“技术-市场-内需”的发展模式变化,主要特征是市场化水平明显提高,在西部省份排名第一,创新力明显提升,在西部省份排名第二。甘肃经历了从“资源-市场-内需”到“资源-政府-内需”的发展模式变化,主要特征是市场化进展缓慢。青海基本维持了“资源-政府-内需”的发展模式。宁夏经历了从“资源-政府-外需”到“资源-政府-内需”的发展模式变化,主要特征是开放度明显下降。新疆经历了从“资源-市场-外需”到“技术-政府-外需”的发展模式变化,主要特征是创新力明显提升,但市场化进展相对缓慢。[注]沈开艳、陈建华:《中国区域经济均衡发展趋势的可持续性分析》,《学术月刊》2014年第8期。
区域经济发展是一个复杂且动态演化的系统,是生产端要素供给、需求端消费投资结构、制度文化等软环境和全球化等外部环境共同作用的结果,这些因素中的单一因素变动或多因素变动都会相互影响并最终对区域经济发展模式产生影响。区域经济发展模式演化通常分为两种情形,一种称之为路径依赖,主要特征是区域经济发展模式形成了路径锁定,对发展模式具有强烈的依赖性和继承性;另外一种称之为路径创造,主要特征是区域各行为主体通过学习和探索,突破要素、需求、制度中的某一种或几种,采取更好更优发展路径,实现路径创造。区域经济发展模式的演化可能表现为趋同性(相互学习),也可能表现为分异性(各自探索)。下面从时间和空间两个角度进行统计分析。
图1西部省份区域经济发展模式的时间演化(泰尔指数)
从区域经济发展模式的空间演化来看(见下页表2),12个西部省份的经济发展模式呈现了分异的演化轨迹。从要素维度来看,依赖资源发展的省份比例有一定下降,依靠创新发展的省份比例有所上升;从制度维度来看,依赖政府发展的省份比例有一定上升,依靠市场发展的省份比例有所下降;从需求维度来看,依赖内需发展的省份比例有明显上升,依靠外需发展的省份比例有明显下降。从三大综合维度来看,“资源-政府-内需”型经济发展模式的比例明显提高,说明部分西部省份形成了资源依赖、政府依赖和外需相对退化的“逆发展动力”模式,形成了发展路径依赖;“技术-市场-外需”型经济发展模式的比例也明显提高,说明部分西部省份形成了技术主导、市场主导和外需明显扩大的“顺发展动力”模式,实现了发展路径的突破。[注]詹新宇、崔培培:《中国省际经济增长质量的测度与评价——基于“五大发展理念”的实证分析》,《财政研究》2016年第8期。
表2 西部省份区域经济发展模式的空间演化
本文根据新结构经济学和区域经济理论,将区域经济发展动力机制归纳为要素、制度和需求三维系统,得出以下结论:
第一,区域经济是一个复杂系统,其发展模式和动力机制具有动态变化特征。区域经济发展是各种影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随着这些影响因素的变化,区域经济动力机制也随之发生动态变化;在路径依赖和路径创造的矛盾和统一中,区域经济发展模式实现螺旋式递进。区域经济发展动力机制应处理好资源驱动与创新驱动、依赖政府与依靠市场、内需推动和外需拉动三种关系,在经济全球化、科技革命和统一市场的趋势下,区域经济发展动力机制面临诸多挑战,也面临重构区域发展动力机制、实现区域发展路径创造的重大机遇,只有摆脱发展路径依赖、寻求发展路径突破才可能顺势而为,契合区域经济发展的主流模式。
第二,2000-2015年12个西部省份区域经济发展模式呈现时间和空间的分异演化。从时间演化来看,经济增长速度演化轨迹尚未形成一致性趋势,当前正处于分异演化阶段;从要素维度来看,创新力演化轨迹呈波动上升趋势,创新力呈分异演化态势,区域间创新力差异不断拉大;从制度维度来看,市场化演化轨迹呈上升趋势,市场化呈分异演化态势,区域间市场化差异有所拉大,特别是2013年以后分异趋势进一步加强;从需求维度来看,开放度演化轨迹呈波动上升态势,开放度呈分异演化态势,区域间开放度差异不断拉大,当然2013年以后分异趋势有一定的缩减。从空间演化来看,发展模式呈分异演化特征,“技术-市场-外需”型和“资源-政府-内需”型经济发展模式的比例都有明显提高,说明西部省份呈现出经济发展的路径创造和路径依赖两种相反态势,而后者不具备可持续性。
新时代要继续推进西部大开发,形成新格局,就应深入落实西部大开发战略的核心目标,提升区域经济发展的协调性和可持续性,为此特提出以下对策建议:
第一,主动调整资源依托和技术创新的关系,更加突出创新驱动发展战略,寻求路径突破。西部省份中经济发展模式落后的地区主要表现为过度依赖资源禀赋而科技创新不足。因此,要真正把创新作为发展动能转换、经济转型升级的第一推动力,紧紧围绕资源禀赋和重点产业抓科技创新,坚持有所为有所不为,走差异化创新路子,争取在重点资源禀赋产业方面形成一定的领先优势,抢占产业发展制高点。人才是创新的源泉,西部省份应切实把创新基点放在人才上,强化人才第一战略性资源思维,紧紧围绕产业发展需求在争抢人才战略资源上形成比较优势,真正具有吸引力和竞争力,更好地引才聚才,以人才集聚引领创新发展。
第二,稳健推动扩大内需和开拓外需的协调,更加突出对接全球市场参与国际竞争,实现均衡拉动。西部省份具有不同的地缘特点和区位优势,承担着国家对内对外双向开放的不同角色,总的来说要主动参与国际国内产业链、供应链、价值链分工,以服务和融入“一带一路”建设统领新一轮对外开放,以服务和融入国家区域协调发展战略统领新一轮对内开发开放,谋划和实施一批最能体现本地区区位优势、资源禀赋且最为契合国家战略需要的重大开发开放项目,切实增强统筹利用国际国内两个市场、两种资源的能力,促进中国区域经济更加协调、可持续发展,推动中国与周边国家更加紧密地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