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培升
春笋冒尖,稻田插秧。有了流水的依傍,一个个美丽乡村就是串起的珍珠,闪着耀眼的辉光,由内到外都带有浓浓人情味。穿梭在万年县的山村水郭之间,我们一步步深入,一点点地被感染,不由得让人思绪飞扬,直到被那精致的田园风光所迷恋。
当地人告诉我,了解万年的地理与文化,要从仙人洞遗址开始。
当我们走进万年县的仙人洞,如同来到另一个世界。
洞里常年冬暖夏凉,幽深静谧,空气温暖而湿润,大洞还套有三个小洞,如同今天人们居住的“一室三厅”。四壁钟乳石玲珑窈窕、千姿百态,深处有径尺小塘,塘水清澈。在昏暗多彩的布景灯光映射中,一尊尊远古先民的雕塑或伫立或箕坐于洞穴的各个角落。如果没有人告诉我,这里藏着一个万年前的秘密,我定会认为这只是个普通的洞穴而已。
从一万多年前开始,万年的原始先民就依山筑巢,伴水而居,逐步告别了茹毛饮血,过上了“饭稻羹鱼”的农业生活。不难想象,远古时代的万年水网遍布,植被茂密,万木葱茏。原始先民们腰捆用兽皮缝缀的衣服,胸前挂着蚌壳钻孔后串连起来的饰品,手握劳动工具,出去打渔狩猎、采集野果和螺蚌等水生动物充饥。同时在山洞里燃起火堆烧煮食物和取暖,在夜间还防御野兽的侵袭……洞外小山不高,山上绝岭处峰峦秀拔、峻壁横披,多古柏高松,翠竹挺立;洞外的小河婉转流淌,可谓古风流韵、山水空灵至美之地。多少人来来往往,在这里遮风避雨,在这里欣赏美景,而仙人洞保藏的秘密一直到上个世纪50年代末才揭开。
那是一个晴朗的日子,一名下乡干部偶然走进了仙人洞,或许他也跟别人一样,只是欣赏风景而已。或许他只是出于好奇,这洞究竟是人为制造、还是天然自成?他仔细地打量着山洞的每一处石壁,触摸着每一处凹痕,当他惊异地发现,洞口处有不少石器和动物骨骼的时候,他意识到这绝不是一处简单的洞穴,于是立即向省里进行了汇报。
这是发现仙人洞遗址的第一人。然而,人们谁也没有记住这个人的名字。在60年代国家对此先后进行了两次考古发掘,而仙人洞发现目前世界上最早的栽培稻植硅石标本,要归功于一位美国老人——享誉世界考古学界的马尼士博士。
马尼士博士认为,人类起居初始是山洞,然后才走向平原,最早的稻作应到洞穴里找。1992年,这位老人在实地考察仙人洞后,提出了重新进行考古发掘动议。他一方面回美国筹集资金,一方面向中国国家文物局申请,要求联合考古,对稻谷起源问题进行考古发掘和多学科研究。1993年秋,申请被批准,马尼士博士和北京大学、江西省考古研究所一起开始尝试着揭开水稻起源的神秘面纱。
在仙人洞遗址,考古人员一寸一寸地挖,一段一段地推进,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小心翼翼地逐层取样。在吊桶环遗址,除出土了石器、骨器、蚌器、陶片外,还发现了堆积如山的兽骨。翌年夏天,北京大学通过孢粉分析,发现了栽培稻标本;美方通过植硅石检验,也发现了距今1.2万年的稻谷标本。1995年,中美考古学家再进遗址,拼接起不断发现的历史片段和章节,再次证明,这里是人类稻作文化乃至人类农业文明形成与发展的重要源头之一,马尼士博士激动地说万年是“上帝安排生产稻米的地方”。
当地的专家介绍,稻谷经过不断人工驯化和耕耘总结,到南北朝时,万年地区的晚籼“坞源早”已驰名天下。明朝正德七年(1512年),万年县知县将该县东部归桂乡出产的“坞源早”制成大米进贡京城,皇帝食用后大加赞赏,传旨“代代耕作,岁岁纳贡”,“万年贡米”由此而得名。清初,州县纳粮送京城,要等万年贡米运到进仓后方可封仓,否则粮仓不能封,城门不许关,故称之为“国米”。清诗人岑鼐有《插秧》诗曰:
闲行北陌与南阡,策马分秧看种田。
退步原来皆进步,始知落后是争先。
当仙人洞的原始先人移植下第一棵水稻時,华夏原始的农耕文化——稻作文化从此开始。山水灵气滋养的文化藤蔓经过数千年的延伸,一直绵延到今天,处于鄱阳湖畔的万年县,依山傍水湿地辽阔,河渠纵横、塘堰棋布。“一根线,搭过河,河边嵬仂会栽禾:栽一棵,望一棵,望得禾黄娶老婆”,这是万年民歌《一根线》,此类歌谣在万年还有很多,如《舂米号子》等农事号子,结合节令、风俗、耕技,大都曲调明朗、欢快,旋律优美,生活气息浓,无形之中感染和塑造着一代代万年人的灵性,沿袭出一种地方特色极浓的稻作文化,“形似梭、自如玉、香软可口”,向我们传递着文化渊远流长的原始密码。
我们走进万年的农家,与乡民攀谈,一面了解着他们的生活,一面品赏着这里的节俗。万年视立春五戊为春社。过了这天,天气转暖,耕牛下田,农民开始春耕。人们演社戏,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新米上市时,农家都习惯用新糯米酿制米酒,过年时家家户户都要制作米糖,来分享丰收的喜悦。另外,农家建房上梁,待房梁依次搁上山墙,组成梁框屋架之势时,会立即将装满白米的红布袋挂上正梁,这米称为“压梁米”,然后从正梁抛撒米糕,祈求年年物阜粮丰。这既是文化仪典,也是对生命最伟大的礼赞。
离开万年,我坐在车里眺望窗外,眼前一片片普普通通的丘陵田亩,仿佛可以看见在久远以前自这里走出的洞穴先人,他们以最朴素最古老的方式,走在人类从攫取型经济向生产型经济转轨的伟大实践中,更是民俗和人类生存发展史的一个缩影……从千年前香米入贡到如今走上百姓餐桌,从推着板车叫卖到打进沃尔玛、麦德龙等大型超市,不仅种植出籼米、粳米、糯米、香米,还培育了黑米、紫米、红米等等,万年不断演绎着“一粒米”的传奇。
在这里,给我补上了关于稻米起源的知识空白。那些出土的遗物和遗迹,让我直观地阅读到古人的简朴与粗放,虽然仍然难以复原远古纯朴而丰富的生活,但我们又似乎已触碰到了文明源头的信息。
是的,人类仍在不断地发现和探索中,我们无论对未来还是过去的认识,都还在路上。也许,我们现在的发掘仅仅是推开了万年前的一道远古小门,里面还有一个个更加精彩的洞天,在等待着后人去挖掘,去发现和研究,这是一种责任、一种骄傲,更是一种对人类精神家园的追寻和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