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振
前段时间,作家阿来在一个关于扶贫攻坚题材的作家培训班上说了这样一段话:“如果我们认为只要写了某种题材就有某种正当性,只要写扶贫攻坚就很伟大,人家就会对我们青眼相加,对我們写扶贫攻坚的人给予某种照顾,那当然就写不出好的作品。”
阿来的话一语中的地指出了文学创作中的某种现象:题材“优越”不一定作品优秀。其实,这本是不言自明的常识,“写什么”远远不能代替“怎么写”,而后者更加决定了作品思想与审美水平的高下。但现实中,总有一些创作者执着于“题材优越论”,有的冲着获奖而去,哪种题材容易获奖就写哪种;有的紧跟市场潮流,哪种类型受欢迎就照猫画虎。注重题材本是应当,但抱着投机与功利的目的去选材,写出的作品即使当时看着好,至多也只能是昙花一现。
即使排除投机因素,创作者也应对“题材优越论”保持足够的警醒。当下,如何创造出与现实相匹配的作品,创作如何从“高原”走向“高峰”,已然是文艺界必须迎难而上的命题。只写一己悲欢、杯水风波固然难以展现时代风貌,但如果以为题材选得贴近当下或足够宏大就能反映新时代,就能冲击“高峰”,却不下功夫深入研究现实,忽略了“怎么写”的问题,同样会步入“题材优越论”的误区。如阿来所说,扶贫攻坚是“当下中国现实中最重要的一种现实”,但“面对特别可能写出伟大作品的题材,一旦到了我们手里就会变得简单,变得肤浅,变得不够丰富,总不能达到那种期待的高度”。坦白说,这不仅是扶贫攻坚题材写作中遇到的问题,也是很多宏大题材的写作中普遍存在的问题。比如地震,承载了那么丰富的内容与想象空间,但迄今为止没有出现一部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作品。这说明绝非瞄准“优越”的题材就成功了一半,相反,越是面对“优越”的题材,创作者越要谦虚谨慎,它不仅考验着创作者对现实理解和把握的能力,更考验他们去粗取精、由表及里的本领。
以前常说,作家的思想走在时代前面,对时代有所预见和唤醒。但现在必须承认,社会变化越来越快,现实越来越复杂,经济、科技深刻地改变着人类的生活,即使农村问题也不是简单地在农村内部就能解决的。面对这种真正的巨变,作家普遍存在认知肤浅、把握乏力的问题,而对现实的深入了解已经不能仅靠通常所说的深入“生活”去完成———这里的“生活”依然是日常化、浅表化、碎片化的。当下,要将好的题材转化为好的作品,创作者应对自己有更高要求:日常经验之上,必须尽可能地汲取经济学、社会学乃至科学发展的成果,了解各种复杂的社会机制如何影响人,学会用不同的知识和理论来审视生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不仅是创作需要表现的内容,也具有提升观察力和思想力的方法论作用。如此,作家才谈得上研究现实,在把握宏大题材时不致流于表面,也才能不辜负所谓“优越”的题材。
作家孙犁曾说过:“文学作品成功与否,有无力量,不在你描写了什么事物,而在你感受到了什么事物,认识理解了什么事物。”什么题材最能反映时代,当然应有衡量,但一个优秀的作家绝不会仅止于题材“优越”,最重要的还是要有深邃的洞察力和认知上的新发现,而这些,都需从研究现实、夯实基础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