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乾荣
鲁迅说:“无论古今,凡是没有一定的理论,或主张,而他的变化没有一定的线索可寻,而随时拿了各种各派的理论来做武器的人,都可以通称为流氓。”
我下面所说,跟鲁迅说的“随时拿了各种各派的理论来做武器的人”有关。鲁迅说这种人“可以通称为流氓”,自有他的论据;我则不敢将拙文涉及之人称为“流氓”,我只是就“换名”现象发点儿感慨,至于热衷于“换名”之人,或跟着学时髦之舌的人,他们或许也持有“各种各派的理论”,倒不至于是“流氓”吧。但我仍觉得他们甚为不堪,所以权且借来鲁迅的词一用,以便于叙事。
咱们先略微见识一下当前热闹非凡的所谓“换名”大戏———
他们把“开会”说成“论坛”,按“坛”在古代是用来祭祀、誓师的高台,这一“祭”一“誓”一“高”,“开会”的庄重和档次,便自然彰显。他们把“集体”称为“团队”,颇有弃小从大、弃土从洋意味。他们把“包工头”叫“项目经理”,这个机构规模,一下子从游击队变成了正牌正战部队。如此种种,无不具有自我肥胖嫌疑。
又,他们把“低层不得志者”贬为“屌丝”;把“调皮娃娃”叫“熊孩子”;“单身者”被唤做“单身狗”;容颜稍逊女人被叫做“恐龙”;“待字闺中大龄女孩子”,被胡说八道成“剩女”;“看热闹的”,被泛称“吃瓜群众”;……凡此種种,无不是对人的蔑视、贬损、嘲弄,甚至侮辱。
再又,他们还把“批评”叫“吐槽”;把“情节”叫“桥段”;“视角”和“时空坐标”,分别为“向度”和“维度”所取代……以及“要人”之于“大咖”,“菜单”之于“目录”,“苦难”之于“悲催”,“招徕”“拥趸”之于“圈粉”等等,等等,又何其摩登而兼粗俗、怪异。
咱们还回到鲁迅。鲁迅说,“新潮之进中国,往往只有几个名词”。而流氓的特点,就是不断地变幻各种名词,简称“换名”,只要有一个新鲜的名目,便取来玩一通,而玩弄名词,最是越新越佳。但又如鲁迅所说,“不久连这名目也糟蹋了,便放开”,另外再取一个。比如人之模样,“脸面”先前有所谓“盘儿”之喻,“身材”也有所谓“条儿”之比,后均被“糟蹋”而“放开”,如今总称“颜值”了。颜值广为流布,人们被颜值惑魅裹挟,便自觉不自觉地追求高丽颜值,或不惜以重金整其容而以趋潮流。颜值颜值,迷惑得多少男女为之焦躁、憔悴,甚至多少“恶”,诸如毁容,亦假汝之名而行。“颜值”之后,又是什么玩意儿呢,有待他们的“创新”吧。
鲁迅一直说,流氓的特点是前后矛盾着的“变”,有文化的流氓尤为擅变。他们追求的不是实际的东西,而仅仅是一个“名”,且拿这个“名”来蒙人,以标显自己多么先锋和富有文化。他们今天这么说,明天反之又那么讲,并不去了解自己所说名词的意义,也不管那劣质新词的流行,对社会和民众造成的负面影响,以及导致民族语言的污染和破坏。他们对于舶来的摩登洋词,或自造的污秽新词,一股脑儿随手拈来,又随手抛去,使之穿行于混乱的秩序、混乱的人群和混乱的语言当中而发酵、腐烂,乃至害人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