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空间哲学的研究对象、内容结构和出场方式

2019-02-11 12:11李维意
关键词:马克思哲学空间

李维意

(河北大学历史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

20世纪六七十年代,西方哲学社会科学出现了“空间转向”。直到20世纪末21世纪初,“空间转向”才逐步引起我国学界的高度重视。在西方哲学社会科学“空间转向”的语境中,马克思“空间”思想有着在场、空场、缺场等不同评价。总体看,贬多褒少。因为,马克思“空间”理论的空场似乎成为了西方哲学社会科学“空间转向”的前提。实际上,马克思对空间哲学有着原创性、奠基性和革命性贡献。我们提出“马克思空间哲学”概念,旨在证明马克思具有空间哲学的立场、观点和方法,任何偏离“马克思空间哲学”立场、观点和方法的“空间转向”都是我们应当反对的。当前,提出并构建“马克思空间哲学”是在西方哲学社会科学“空间转向”语境下争夺马克思主义学术话语权的需要,也是在城市化、区域化和全球化长足发展的背景下求解“空间剥夺”“空间危机”等现实问题的需要。本文试图对“马克思空间哲学”的研究对象、内容结构和出场路径等作出系统梳理。

一、马克思空间哲学的研究对象

构建“马克思空间哲学”,首先要明确它的研究对象。“马克思空间哲学”的研究对象就是“空间”。马克思所理解的“空间”是现实的社会空间,是由现实的人和现实的自然所构成的空间。马克思从实践唯物主义出发,坚持“对对象、现实、感性,……当做实践去理解”[1](P499)。显然,“空间”也必须“当做实践去理解”。马克思对于时空的研究,立足点是实践,“特别是从生产劳动出发引申出时空概念”[2]。科学实践观的确立,为马克思解剖和改变资本空间提供了理论武器。马克思主张“实践的空间”,既关注“现实的个人”,又放眼人类活动的“社会—历史”领域。“实践的空间”突出空间的现实性,强调实践活动过程和结果的空间化。现实的“空间”源自于人类有目的的实践活动,是人类生产和交往的对象化确证。马克思基于实践活动的现实空间形态包括“人化自然空间”“社会关系空间”和“历史活动空间”。三种空间形态统一于“实践活动空间”,即“三态一体”。它们构成“马克思空间哲学”的研究对象。

(一)对“人化自然空间”的研究

空间是人类生命运动的基本方式。人类生命的存续以及各种生命活动都以一定的空间条件为基础。在马克思看来,人首先是自然存在物,人的身体占有空间,呈现出的是有生命的自然力。人“站在坚实的呈圆形的地球上呼出和吸入一切自然力”[1](P209)。马克思在把握“人化自然空间”时坚持一种彻底的自然主义或彻底的人道主义立场。他强调,人直接地和能动地是一个自然存在物,人自身存在必须占有和依赖一定的自然空间。马克思从“自在自然空间”和“人化自然空间”两个维度对自然空间进行了深刻阐释。

“自在自然空间”具有客观独立性和历史优先性,在马克思空间哲学中,它是一种隐性的抽象物。与“自在自然空间”相对应的便是“人化自然空间”,“人化自然空间”是实践活动真正的直接的对象,具有现实性、历史性。“自在自然空间”是作为对象的自然,“人化自然空间”是作为产物的自然。马克思重视“人化自然空间”,但并没有否定和抛弃“自在自然空间”。“当马克思强调人化的自然即自为的自然时,其中暗含着以自在的自然为理论前提,而绝非对自在自然的否定与抛弃。”[3]“自在自然空间”是自在的和外在的,是人类实践活动还没有通达的领域,是没有被人类的实践活动所规定、没有与人类建立起现实联系的空间。它的意义在于为人类有限活动的无限扩张提供可能。人靠自然界生活,人类要想存续与发展必须要与自然进行持续的交互作用。

“人化自然空间”是由人类实践活动塑造的现实感性世界,它是由实践活动塑造的人与自然关系的形式存在。马克思说:“在人类历史中即在人类社会的形成过程中生成的自然界,是人的现实的自然界。”[1](P193)经过人类实践改造过的“自在自然空间”便失去了它的自在性,变成了一种为我的属人的存在物。马克思的“人化自然”概念突出了实践的革命性,“人化自然”强调的是人与自然的统一,这个统一的基础便是实践。“自在自然空间”向“人化自然空间”实践转化的过程记载着人类文明的发展轨迹。“人化自然空间”是由人的自由自觉活动建构起来的,随着人的活动能力和范围的变化而变化。人类通过实践活动,从多个层面、多个方面拓展和突破“自在自然空间”的限制,按照人类自身的意志重塑整个世界,这个过程表现为在实践基础上“自在自然空间”向“人化自然空间”的持续转化。

(二)对“社会关系空间”的研究

人类通过实践的对象化,从对象化的结果中确证自身、复现自身。马克思认为,人类通过实践能动地、现实地复现自己,“在他所创造的世界中直观自身”[4]。人类“所创造的世界”就是“人化自然空间”和“社会关系空间”。“人化自然空间”是一种“实物”存在,但却是一种“为人”的实物存在,具有“属人”的特性。“人化自然空间”体现的是“他对他人的人的关系,是人对人的社会关系”[5],是“社会关系空间”的表征。实践唯物主义立场、观点和方法的确立,使马克思找到了理解和把握人与自然和人与人关系的中介性范畴即人的感性实践活动。“社会关系空间”的深刻本质是实践,是实践基础上生成的空间社会性。

人类的实践活动是人生与空间的桥梁。在实践的作用下,“人化自然空间”成为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之多重关系、多向作用、多种品格的体现。恩格斯说:“对宫廷宣战,给茅屋和平!”[1](P494)因为,宫廷和茅屋作为生存空间表征着政治内涵。新兴阶级的勃兴总是以一种革命的实践方式出场,并伴随对原有生存空间的社会性解构与重塑。“社会关系空间”是马克思最为关注的空间形态,它同样是人的实践活动建构的空间。“社会关系空间”既有具象的一面,又有抽象的一面。从具象的一面来说,“社会关系空间”以“人化自然空间”为基础,“人化自然空间”是人类实践活动意义展现的舞台。从抽象的一面来说,“社会关系空间”是由人与人之间结成的社会关系如生产关系、婚姻家庭关系、民族关系等等所组成的,是只有人类才能建构的高级空间形态。

考察空间样态的社会意义,离不开人对自然和社会的对象性关系。“人的感觉、感觉的人性,都是由于它的对象的存在,由于人化的自然界,才产生出来的。”[1](P191)“人化自然空间”是人的存在方式和生命力量的投射,是“社会关系空间”的复现,它们都取决于人的类能力。在马克思看来,作为人与人联系的纽带和人的现实生活要素,“人化自然空间”是“他为别人的存在和别人为他的存在”[1](P187)。“人化自然空间”为“社会关系空间”提供了物质基础和生产要素。“社会关系空间”又规定着“人化自然空间”的界限。人们不结成一定的社会关系,改造和形塑自然空间的过程便无法进行,因此,“社会关系空间”构成了人与自然关系的中介。以人与自然关系为基础的“人化自然空间”和以人与人的关系为基础的“社会关系空间”是同构的。

(三)对“历史活动空间”的研究

“社会关系空间”的基础是人的生命活动,它存在于人的生命活动过程和结果。“历史活动空间”是从人的生命活动过程对“社会关系空间”的考察。马克思认为,历史可以从自然史和人类史两个维度考察。自然史是从人的生命活动时间维度对“人化自然空间”的考察,人类史是从人的生命活动时间维度对“社会关系空间”的考察。在资本主义条件下,物质生产和价值增值过程,既会产生作为“物质”结果的“人化自然空间”,又会产生作为“关系”结果的“社会关系空间”。资本主义物质生产和价值增值过程是“资本家和工人的关系的本身的再生产和新生产”“比其物质结果更为重要”[6]。

“社会关系空间”是处于一定历史发展阶段的“历史活动空间”,“历史活动空间”是“社会关系空间”形象且生动的展现。“社会关系空间”是“历史活动空间”的静态形式,“历史活动空间”是“社会关系空间”的动态形式,二者是人类实践活动时间与空间辩证法的体现。“社会关系空间”不仅有一个人与自然和人与人相互联接的共时性结果,而且也有一个前后承续的历时性结构。马克思说:“历史的每一阶段都遇到……人对自然以及个人之间历史地形成的关系。”[1](P545)“人化自然空间”和“社会关系空间”具有历史继承性,预先规定了新一代的生产条件又为新一代所改变,每一代人都以前一代人的实践活动所形塑的空间条件为前提,并且在此基础上进行新的空间生产。马克思认为,“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的“历史活动空间”是对“以人的依赖性为主”的“历史活动空间”的超越,而随着人类实践活动的深入发展,它终将被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历史活动空间”所取代。

马克思对“历史活动空间”的理解和阐释包含着“物质空间形态”向“精神空间形态”的升华以及“现实空间形态”向“理想空间形态”的发展。一方面,马克思从自然史和人类史的双重维度把握“历史活动空间”,强调“历史可以从两方面来考察,可以把它划分为自然史和人类史。”[1](P516)“社会关系空间”内在地包含着“物质空间形态”和“精神空间形态”,“物质空间形态”表征着自然史,“精神空间形态”表征着人类史。只要有人类存在,自然史和人类史就彼此相互制约。另一方面,马克思从实践唯物主义出发,立足点是“现实空间形态”,但又有着强烈的对“理想空间形态”的诉求。人类的实践活动对于空间形塑过程就是从“现实空间形态”走向“理想空间形态”的过程,“历史活动空间”便是这一过程的表征。

二、马克思空间哲学的内容结构

“马克思空间哲学”以社会空间的实践本质论为基础,围绕劳动空间解放问题,从经济、政治、文化、伦理等视角对社会空间进行哲学反思。马克思通过对资本空间的“人体解剖”,发现了资本压榨劳动的秘密,找到了劳动空间解放的方法,揭示了社会空间解放的规律。“马克思空间哲学”的内容结构包括彼此有着内在关联的7个方面的内容,即实践唯物主义空间本质论、空间的社会逻辑、空间生产理论、世界交往的空间叙事、资本空间化及其批判、“现实的个人”空间解放的历史逻辑和空间正义思想。

(一)实践唯物主义空间本质论

“空间”的本质是什么?这是“马克思空间哲学”的元问题。马克思从实践唯物主义的立场出发,把“空间”的社会本质理解为人的感性实践活动,从而奠定了解决“空间”问题的理论基石。马克思实践唯物主义空间本质论包括三个方面的问题:一是实践空间的三种立论。“人类整体活动立论”强调“时间……是人类发展的空间”[7],“人类个体活动立论”强调“空间是个人活动的时间”[8]。马克思“人类实践活动立论”融通“人类整体活动立论”和“人类个体活动立论”。马克思把“空间”理解为实践的过程和结果。二是实践空间的三态一体。基于实践活动的现实空间形态可分为“人化自然空间”“社会关系空间”和“历史活动空间”,即“三态一体”。现实空间形态是人类生产和交往的对象化确证,它由人类实践活动所建构、形塑和改变,表征着人类的本质力量和发展样态。三是实践空间的三维统一。现实空间形态是“物理—地理空间”“社会—经济空间”和“文化—心理空间”的三维统一。它们统一的基础就是人类的感性实践活动。

(二)空间的社会逻辑

马克思对空间的社会逻辑研究揭示了社会运动的空间存在方式。费尔巴哈把自然空间作为自己哲学研究的主要对象,马克思则把社会空间作为自己哲学研究的主要对象。马克思关于空间的社会逻辑包括三个方面的问题:一是社会的空间叙事。社会性是空间的本质属性,空间性标识着社会关系的广度和范围。社会基本矛盾是空间形态发展的动力机制,生产关系总和构成现实空间形态的基础。马克思以历史活动的城乡空间坐标为尺度,阐明了社会形态演进的空间界画。二是空间的社会化形塑。空间的社会化是社会空间的生产性重构。“空间是一切生产和一切人类活动的要素”[9]。空间的社会化形塑由生产力决定,受生产关系的制约。三是社会的空间化厝置。它是物质生产、社会生活、政治生活、精神生活等在空间的物化定形。恩格斯说:“工人区和资产阶级所占的区域是极严格地分开的。”[10](P326)这种不同阶级生活空间的界分以及生存发展空间占有和使用的差别,既是“无意识的默契”又是“有意识的打算”[10](P326)。社会的空间化是社会主体在空间栖居方面的对象化凝固。

(三)空间生产理论

马克思重点解剖了资本主义的空间生产,揭示了资本空间化的时间—空间辩证法和空间—时间辩证法。在马克思的启发下,列斐伏尔提出并发挥了“空间的生产”思想。马克思空间生产理论包括三个方面的内容:一是空间生产、空间生产力和空间生产关系。空间生产是指“生产出具有使用价值的空间产品”以及生产出它所“掩盖下的人与人之间的具体的社会关系”[11]。空间生产力是生产和再生产空间关系、空间产品的能力。空间生产关系是空间生产中形成的社会关系,体现了生产的空间性和社会性。二是空间的生产性解读。资本主义生产实现了社会空间结构、关系和产品的丰富、多样,为马克思空间的生产性解读奠定了基础。马克思从资本生产的空间逻辑出发,揭示了社会空间形态发展的规律。三是生产方式的空间图式。生产方式的理论范式包含“时间—历史”的历时性分析图式和“空间—地理”的共时性分析图式。把握生产方式的空间分析图式必须坚持历时性分析和共时性分析的统一。

(四)世界交往的空间叙事

马克思把实践唯物主义引入社会历史领域,从“世界交往”出发,提出了“世界历史”“世界市场”等概念,彰显了世界交往的空间叙事。马克思世界交往的空间叙事包括三个方面的内容:一是世界交往的空间布展。资本榨取剩余价值本性是民族交往转向世界交往的“发动机”。资本“是一种社会力量”[10](P46)。世界交往的空间布展依托资产阶级的经济力量和政治权力,目的是世界性的“空间剥夺”。二是世界交往的空间特征。“世界历史”和“世界市场”是世界交往时间特征和空间特征的体现。“世界历史”指涉世界交往的时间之维,但却内含着资本主义的空间范围;“世界市场”指涉世界交往的空间之维,但却也内含着资本主义的时间进程。三是对资本世界交往空间的批判。马克思从世界交往出发,剖析资本空间化的本质,揭示了殖民侵略者的野蛮与伪善。资产阶级主导的世界交往具有“破坏”和“重建”的双重使命。前者旨在打破空间壁垒,为资本增值开道。后者旨在“亚洲为西方式的社会奠定物质基础”[10](P686)。

(五)资本空间化及其批判

空间生产是资本空间化和空间资本化过程,它们由资本积累的驱动逻辑、资本生产的空间逻辑和资本形态的裂变逻辑所推动。资本空间化造成了世界历史空间断裂,但却开辟了劳动空间解放的道路。马克思资本空间化及其批判思想包括三个方面的内容:一是资本空间的历史生成。资本生产的空间创生表现为资本取代封建的土地和宗法关系,成为劳动的统治者和主宰者。资本家的格言是“最有效的经济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从当牛马的人身上榨出最多的劳动。”[12]资本对劳动的征服经历了“形式从属”到“实际从属”的发展。二是资本运动的时空条件。资本创造了伟大文明,但却无法超越自身的时空界限。资本生产方式凭借空间扩张能力取得统治地位,实现了时间性积累到空间性积累的转变。资本的空间化导致世界市场危机,它宣告了资本主义的历史终结。三是从资本空间化到空间资本化。资本空间化是资本主义生产社会空间的过程;空间资本化是形成从属资本逻辑的空间形式、空间关系和空间产品。资本空间化的旨趣是追求剩余价值的最大化,其结果造成全球资本空间的同质化。

(六)“现实的个人”空间解放的历史逻辑

马克思空间解放思想的出发点是“现实的个人”,但是,“现实的个人”在资本空间中发生了个体与类的分裂,表现为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对立。资本的空间逻辑具有同质化和异质化两种趋势,其中蕴含着劳动空间解放的力量。马克思“现实的个人”空间解放的历史逻辑包含三个方面的内容:一是“现实的个人”及其空间解放的诉求。“现实的个人”是时间性与空间性、历史性与社会性的统一。“现实的个人”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出现了生存发展空间的分裂。“现实的个人”的解放就是从资本的空间统治中解放出来。二是从资本空间终结到劳动空间解放的逻辑转换。资本具有空间扩展功能,它“力求摧毁交往即交换的一切地方限制,征服整个地球作为它的市场”[13]。对全球自然力和劳动力的剥夺,规定了资本逻辑的空间边界,它意味着劳动空间解放的开启。无产阶级将取代资产阶级成为空间解放的主体力量。三是走向“现实的个人”空间解放的自由王国。资本空间化造成工业国与农业国、西方与东方之间的从属关系,以及世界资产阶级与世界无产阶级的对立。实现“现实的个人”的空间解放必须颠覆资本空间,实现由“必然王国”到“自由王国”的飞跃。

(七)空间正义思想

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工业化的分析、对城乡空间结构的揭示等,蕴含着空间正义的价值诉求。空间正义是马克思资本主义批判的重要维度。马克思的空间正义思想包含三个方面的内容:一是资本空间的非正义性及其批判。马克思不仅揭示了资本空间化的历程,而且披露了空间资本化的非正义性。在马克思的著作中包含着对城市内部居住空间的非正义性及其批判、对城市剥夺乡村的非正义性及其批判、对资本积累全球空间布展的批判等。二是空间正义的诠释维度。从经济维度看,马克思主要阐明了生产、分配、交换和消费环节的空间正义问题。从政治维度看,资本主义政治空间的非正义性表现为少数人对绝大多数人的统治和压迫。从文化维度看,空间正义追求体现在主体正义、制度正义和交往正义等方面。三是空间正义的实现路径。资本积累空间化推动了生产和交往的普遍发展,它们成为颠覆资本空间的力量。无产阶级是实现空间正义的主体力量,是资本主义的掘墓人。为了实现空间正义,无产阶级必须“剥夺剥夺者”,并且通过“自由人联合体”掌握社会力量。

三、马克思空间哲学的出场方式

空间问题的最初显现,根源于以机器大工业为基础的资本主义时代。资产阶级最初把“城市”作为财产聚集的空间,实现了乡村城市化。工商业城市的崛起成为资产阶级经济实力和政治权力的空间表达。伴随工商业城市取代自然形成的城市以及世界市场的开创、殖民主义体系的建立等,空间异化、空间剥夺成为马克思、恩格斯时代的严峻课题。在全球化深入发展的今天,空间问题已经成为社会生活的基础性、普遍性问题和紧迫性、危机性问题。空间把诸多社会问题汇集在一起,成为多种社会矛盾的交汇点和审理各种社会现象的切入点。城市化导致耕地减少、土地荒漠、环境污染、能源危机等;全球范围的人口增加与地表资源有限的矛盾日益增加,新全球化运动使人类日益陷入空间危机。“马克思空间哲学”既有一个理论建构问题,更有一个当代出场问题。“马克思空间哲学”至少有三种出场方式:回应西方哲学社会科学“空间转向”的挑战、恪守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论方向和推进“马克思空间哲学”的中国化。

(一)回应西方哲学社会科学“空间转向”的挑战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西方哲学社会科学一个举足轻重的事件就是“空间转向”。这个曾经被忽视的“空间”范畴和领域引起了学界的广泛关注。“学者们开始刮目相看人文生活中的 ‘空间性’,把以前给予时间和历史,给予社会关系和社会的青睐,纷纷转移到空间上来。”[14]为什么会出现“空间转向”?按照福柯的解释,大体有三个原因:一是哲学观念的转变。主要是传统的历史决定论淹没了空间思维。马克思《资本论》第一、二卷的基本假设是一种无空间的资本主义;第三卷拟开始的空间分析却未曾问世。二是学科从分工到整合。学科分工导致理论的狭隘。社会理论家有意无意地把空间变迁推给地理学,空间被地理学所宰制,但地理学重视空间的自然性,忽视空间的社会性。三是时空体验的转型。空间的缺席或者重申与现实空间体验直接关联。人类全新的空间体验呼唤人们重新反思空间问题。在“空间转向”中,从列斐伏尔的“空间生产”到哈维的“历史地理唯物主义”,从福柯的权力空间分析到索亚的“后现代地理学”等,他们突出空间主题和拓展空间分析,打开了现代性批判的广阔视野。可见,回应西方哲学社会科学“空间转向”的挑战是“马克思空间哲学”的重要出场方式之一。

显然,认定马克思哲学中空间思想的薄弱或者缺席,是西方空间理论家合乎逻辑地发展社会空间理论的前提。问题在于,马克思哲学中是否存在空间维度?或者说,“马克思空间哲学”何以可能?如果马克思根本没有空间哲学思想抑或“马克思空间哲学”不过是只言片语,那么,提出“马克思空间哲学”范畴便很难成立。国内研究马克思空间思想的学者大多结合“空间转向”问题,回应和阐释西方空间理论家对马克思空间思想的反思。我们提出“马克思空间哲学”的目的就在于积极建构“马克思空间哲学”思想体系,确立“马克思空间哲学”的基本立场、理论观点和分析方法,结合当今时代的空间实践在马克思的经典著作中去挖掘空间哲学思想的宝藏。当前,回应西方哲学社会科学“空间转向”,彰显“马克思空间哲学”的现代性,实现“马克思空间哲学”的出场和在场,必须解决好两个问题:一是社会与空间的关系。社会空间或空间的社会性是西方空间理论家关注的一个重点。“马克思空间哲学”在揭示空间实践本质的基础上,回答了空间是自然本质与社会本质的统一。二是时间与空间的关系。时间空间辩证法是把握社会运动的关键。把空间归结为时间的“时间—空间辩证法”和把时间归结为空间的“空间—时间辩证法”都是唯物辩证法的表现形式。空间的实践本质论和时间空间辩证法是建构“马克思空间哲学”的两大理论基石。

(二)恪守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论方向

探寻马克思对于空间问题的哲学致思,匡正空间问题的理论立场、观点和方法,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当代出场的重要方式。回归本文,不难发现,马克思的经典文献中始终保持着通向空间问题域的出场路径。马克思主义哲学把人类物质生产的历史逻辑归结为生产方式叙事。马克思虽然没有明确提出“空间生产”概念,但是,由于空间是物质生产的基础性要素,因此,唯物史观是内在地肯定空间“生产”的。物质生产过程不仅依赖一定的空间形式、空间产品,而且创造新的空间形式、空间产品。物质生产的过程直接表现为把“自在自然空间”转化为“人化自然空间”。马克思主义哲学在理论逻辑上肯定人类物质生产能够创造自然界原先不存在的具体物质资料的空间形式。也就是说,空间能够被生产出来。物质生产过程既是物质资料空间形式塑造过程,又是物质资料空间关系建构过程,它再生产人类的现实生活世界。空间生产理论的当代出场必须纳入生产方式的理论范式,这是“马克思空间哲学”当代出场的必然选择,因为它事关是否恪守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方向问题。然而,列斐伏尔在阐述“空间的生产”时却并非如此。他认为,应当构建一种“空间化的辩证法”借以重构马克思以生产方式为核心的历史哲学。显然,他走的是一条马克思主义哲学空间化改造之路。他试图用一种“空间性认知图绘方法”取代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生产方式理论范式。这是我们不能认同和接受的。

“马克思空间哲学”的当代出场必须坚持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立场、观点和方法。空间问题虽然直接切中了时代问题的中心,但是,绝不能在突出空间重要作用的过程中偏离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论方向,而是要充分发挥空间哲学为马克思主义哲学“补台”的作用。“马克思空间哲学”的出场,绝不能令马克思主义哲学冷场或退场。今天,我们谈论“马克思空间哲学”的当代出场,是以其一定程度的缺场和空场为前提的,不然,我们谈论“马克思空间哲学”的当代出场无异于画蛇添足。列斐伏尔、哈维等把马克思主义哲学归之于“时间优于空间”的叙事,是有一定道理的。虽然马克思并没有完全忽略或撇开空间叙事逻辑,但它却是“隐性的逻辑……没有得到充分的阐明”[15]。因此,在坚持马克思主义哲学立场的前提下,沿着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论方向挖掘“马克思空间哲学”思想,是彰显马克思主义哲学当代性的必然选择。

(三)推进“马克思空间哲学”的中国化

建构“马克思空间哲学”,必须揭示长期被掩蔽的马克思对空间理论的重大发现和划时代的创造。“马克思空间哲学”的研究,一方面,要着力从马克思的文献中耙梳一部专门阐述空间哲学的著作。西方空间理论家断言马克思存在空间理论“空场”、存在“时间偏好”。我们的研究要证明,马克思是真正的空间哲学家,“空间生产的研究是始于马克思”[16]。马克思阐明了社会空间的实践本质及其发展规律,实现了空间哲学的革命性变革。另一方面,要推进“马克思空间哲学”的中国化。“马克思空间哲学”是马克思运用实践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考察空间问题的理论结晶。马克思对资本生产的空间化扩张历程做过多维度的考察,他的城市化、全球化思想更是奠定了空间理论的基石,他的世界历史和世界市场思想是对资本空间化的系统阐述。资本空间化既是当年马克思关注的核心问题之一,又是当代马克思主义者必须面对的现实问题。资本按照自己的样子在城市和全球空间布展过程中,充分彰显了空间生产的本质。当年马克思“新世界观”的出场,旨在通过“改变世界”,扬弃资本空间生产造成的社会空间异化。

由旧全球化时代转变为新全球化时代,空间问题的凸显成为“马克思空间哲学”当代出场的现实语境。坚持“一体(时代反思)两翼(文本重读和对话)”[17]是实现“马克思空间哲学”当代出场的基本路径。“时代反思”的本质就是把“马克思空间哲学”思想与新时代的空间实践结合起来,推进“马克思空间哲学”的中国化。“马克思空间哲学”的研究对象是空间,空间的本质是实践,对于空间的理解必须置于实践生存论视域。马克思坚持从社会生产关系视域研究社会有机体,他所理解的社会是一个立足经验又超越经验的哲学概念。马克思的社会概念立足于自由人的联合,把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实现人与自然和人与人关系的和解确立为社会理想。马克思的社会概念具有实践维度、批判维度、理想维度和时空维度。其中的实践维度对于推进“马克思空间哲学”的中国化至关重要。

推进“马克思空间哲学”的中国化就是把“马克思空间哲学”与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空间实践相结合,赋予“马克思空间哲学”以实践特色、理论特色、民族特色和时代特色。所谓实践特色,就是强调建构“马克思空间哲学”要尊重空间实践,坚持实践第一,对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空间实践作出理论概括;所谓理论特色,就是强调建构“马克思空间哲学”要着力回应和解答重大的空间理论和空间实践问题,实现与时俱进、发展创新;所谓民族特色,就是强调建构“马克思空间哲学”要彰显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中华民族风格、气派和形式;所谓时代特色,就是强调建构“马克思空间哲学”要着眼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空间实践的大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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