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吴军
谢庄镇人口六千,东西大街长五里,在黄河南岸,也称得上是一个大集镇了。
有个读书人做过统计,在谢庄镇,有相同手艺的人就有上百人,然而,在这些手艺相同的人中,手艺的水平一样、性格一样、家境一样的人却不多。而张德刚和武云龙是谢庄镇上手艺相同的人中的唯有的两个木匠。
张德刚和武云龙都是木匠。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谢庄镇的庄户人心中,张德刚是当之无愧的真木匠,而武云龙却是个难以入名流的杂牌木匠。
武云龙说这是大伙小瞧了他,应该给他正名。殊不知名流是那么好当的吗?首先是上点岁数的人就极力反对,镇上德高望重的岳二爷捋着白胡子说:“他武云龙的样子也算是个木匠?他开的那个木匠铺就像是个杂货铺,哄着小孩子玩还差不多!成天价没个稳当样儿,像个木匠师傅吗?”
世上的事情只要一和人情世故扯上关系,就超出了纯手艺的范围,问题就有些复杂了。张德刚这个时候总是挺一挺他那宽厚的胸脯,若无其事地说道:“没有杀牛的本事,就别拿杀牛的刀。若是能做个板凳也算是木匠的话,十来岁的孩子也能成为木匠。”
张德刚说的这番话深得许多人的认可。
张德刚长得粗壮而敦实,力气很大,能扳倒一头牛。他两臂一伸,能平举起两大桶水,平举着两大桶水走上二里地,气不喘,水不溅。做起木匠活儿来,只听得锯子、锛、刨子来回响着,却不见一点杂乱。武云龙有张德刚的气魄吗?一点也没有。武云龙个子不高,长得瘦瘦的,手指头细细的,敢沾鲁班爷的门?一边看蚂蚁上树去吧!
谁知道武云龙倒以自己的身材瘦小为荣,他笑呵呵地说:“猪八戒膘肥体胖,一身蛮力,能斗得过身材瘦小的孙悟空吗?力气大有啥可炫耀的?古往今来,蠻力大的人多了,蛮力大的人有几个是智慧出众能成事儿的?”
镇上要建一所学校,要盖许多房子,又是门又是窗的,都需要木匠大显身手,不会个过硬功夫的干不了。镇政府的领导发话了,让谢庄镇上唯有的两个木匠张德刚和武云龙做木匠总指挥,两个人各领一组年轻的木匠学徒做木工活儿,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见分晓了。
张德刚看着那一堆堆的木材,笑了。他挺了挺宽厚的胸脯,大脚跺了两下,大声喊道:“小伙子们,干吧!穿恁帅气干啥?亮出膀子来,先抬木材!”
武云龙也笑了,他的小眼睛一眨一眨的,然后,他皱着眉头围着一堆木材细细打量了一番,随后眉头舒展,慢声细语地说道:“小伙子们不要着急,公鸡打鸣要打在正地方,大家动动脑子,想想办法,别跟这些木材使冤枉力!”
门窗越做越多,要抬的木材也越来越多,消耗的力气也一天比一天多。张德刚不愧是一位力大无比的豪杰,带头抬出了许多又粗又大的木材。可是。几天下来,张德刚就有点力不从心了,何况将勇兵不精,几天下来,那些平时穿着帅气的小伙子就跟不上趟了,一个个疲惫不堪。“抬呀!”张德刚带头一边抬木材一边鼓励手下的那些小伙子们,“歇一下,还抬不动,真是没用!”张德刚又急又气,他双目圆整,当年愚公能连着挖掉两座大山,现在这些年轻轻的小伙子在几天的工夫竟然连木材也抬不动了,真是丢人现眼!怎奈张德刚手下的小伙子们都有自知之明,料到自己难以和当年的愚公相比,就都把目光斜向了武云龙和他领的那一组。
武云龙和他领着的这一组小伙子干得不慌不忙。武云龙先让人堆起了一段平台,然后用推土机推动木材到做木工活儿的地方,只需推土机轻轻地推动,武云龙手拿一面小红旗上下摆动,往上摆为停,往下摆为放,“扑通”,正好。“行啦,大伙儿歇一会儿!”武云龙笑呵呵地喊道。
武云龙领着的这个小组最先把他们要做的木工活儿保质保量地做完了,这下把张德刚手下的那些小伙子们引得心里痒痒的,他们围着武云龙问这问那,武云龙拍拍他们的肩膀,嘻嘻哈哈地说:“做事情要动脑子,做木工活儿也要动脑子,只会按部就班的蛮干不行!”
于是,张德刚手下的一个小伙子对张德刚说:“张师傅,要想干得快,就要动脑子!”张德刚瞪着他,说:“狗屁脑子!你去打听打听,老辈儿的木匠有那样干的吗?”
以前没有,但是现在有了。而且还在谢庄镇上。
张德刚气恼得嗷嗷大叫:“姓武的,你心眼再多,俺张德刚也不服你!”
武云龙听了张德刚的话,“噗嗤”一笑,说:“别看你的力气大,俺还真有点看不上。”然后,武云龙又笑着说:“活儿干完了,走走走,去喝茶喽!”
一个镇上两个木匠,见面没有三句话。两个人既没有宿怨,也没有仇恨,何必如此。镇上的人说:“他们俩不是一条河里的鱼。”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既然两个人话不投机,那就少说两句。可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生活中的遇合偏偏把两个人牵扯到一起,真是热闹。
呵呵,热闹?真的热闹吗?张德刚正在生气哩,而且,气生得还不小呢!
本来,春天一到,鸟语花香,张德刚见阳光明媚,又有好事临门,他忍不住咧着嘴嘿嘿直笑。张德刚和镇上签了合同,承包了镇里的木器加工厂。镇上对他非常支持,但是,在木器的种类和花样方面,镇里的主官领导也提出了新的要求,希望张德刚这位老木匠能迈出新步伐。
张德刚膘肥体壮嗓门大,他笑呵呵地说:“咱不管是新步伐还是老步伐,做买卖就是做买卖,做咱的这种买卖,凭的就是力气和手艺!”
“老张,武云龙自己在你承包的木器加工厂附近也新开了一家木器加工厂,你小心让他把你给竞争下去!”有人笑呵呵地对张德刚说。
“哼,除非俺张德刚不再做木工活儿了,只要俺张德刚做木工活儿,咱谢庄镇上没有人敢和俺比!”张德刚胸有成竹地说。
独自坐在家里,张德刚还觉得很好笑,他武云龙和我竞争?就他那点心眼和他那两下子?真是笑话!天上有多少星星不知道,自己的手艺怎么样能不知道!强者就是强者,手艺好就是手艺好。张德刚正在得意洋洋地想着,武云龙走进了院子。
“德刚哥,”武云龙一进屋,先给张德刚送上了小脸和诚意,“听说你承包了镇上的木器加工厂,我也弄了一个。”
张德刚瞥了武云龙一眼,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咱们都凭自己的手艺吃饭,你弄了一个就弄呗!”
武云龙一见张德刚的这副样子,就知道他瞧不上他。武云龙全当是不知道张德刚的心思,他眨了眨小眼睛,又说:“德刚哥,兄弟我来和你商量一件事……”谁说张德刚人高马大不机灵,随着武云龙的这句话,他立刻提高了警惕,等着武云龙后面的话。
只听武云龙对张德刚说:“德刚哥,是这样,我觉得咱两家的木器加工厂离得太近,你在镇子东头有一个大院子,里面有十几间房子,我想用我的木器加工厂和你的那个大院子换一换,我的木器加工厂搬到你的那个大院子里,我木器加工厂的那个地方让你用。”
张德刚一听,忙问:“换它干啥?”
武云龙笑着说:“咱俩的木器加工厂离得远一点好。”
张德刚问:“远一点有啥好?”
武云龙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太近了,恐怕……”
行了,武云龙,你别耍心眼了!你是怕你的木器加工厂离我的木器加工厂近了我把你的买卖竞争下去!一定是这。嘿嘿,武云龙,我非让你的木器加工厂离我的木器加工厂近一点不可!张德刚在心里如此这般琢磨了一下,然后笑呵呵地对武云龙说:“一样的买卖不怕离得近,好货不怕比,就怕没好货。我张德刚的买卖兴许还比不过你哩!”
听张德刚这么说,武云龙眨了眨他的那双小眼睛,“嘿嘿”一笑,说:“德刚哥,你大概觉得是我怕你吧!我告诉你,我是怕咱俩在这谢庄镇上活了半辈子了,如果咱俩在买卖的竞争上有个高高低低的,你的面子上不好看!”说完,武云龙站起身,说了声“我回去了”,转身扬长而去。
武云龙的几句话,倒把张德刚给镇住了。他坐在那里,呆呆地望着武云龙的背影,迟疑了片刻,忽然,他又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我面子上不好看,哈哈哈,真是笑话!”
张德刚这哈哈的大笑声惊得他的老伴忙从厨房里跑过来看他,老伴问他:“捡了多少钱,让你笑成这样?”
“哈哈,比捡到多少钱还痛快!这个武云龙想弄木器加工厂又怕竞争不过我,不敢和我离得那么近了!”张德刚大声说。
“你呀,你也别小看人家武云龙,当初你们俩可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徒弟,你俩是师兄弟……”老伴对张德刚说。
张德刚一听老伴的话,不屑地一撇嘴,说:“他武云龙那也算我师父的徒弟?”
四十二年前,张德刚和武云龙在一个师父手下当徒弟。张德刚长得又高又壮,浑身有的是力气,成天不大说话,只知道闷着头使劲做木工活儿。武云龙呢,长得又瘦又小,干了一段木工活儿,他就眨着小眼睛对师父说:“师父,这办法太笨,又费力气,咱们能不能想个省力气的办法?”
师父听了武云龙的话,非常不高兴,板着脸对他说:“我不知道什么省力气的办法,我就知道,要是想要吃饭,就要下力气把饭做好才能吃!”
有一天,师父和张德刚出门去了,偏巧有个人要做一副牛梭子。牛梭子是牛套的主要部件,是使用牛劳动或拉车时,卡在牛脖子的上方、便于用力拉动农具的木质套件。做牛梭子时,要先选一个带有一百度左右弯度、茶杯粗细的树枝,先把树枝从树干上锯下来,以弯曲处为中心,向两端量取一段,具体长度根据牛的大小肥瘦而定,截去多余的部分,便有了牛梭子的基本形状。然后,再用刨子将其削皮打磨成光滑的扁圆形,在弯曲处的顶端和两端的外侧钻上大拇指粗细的孔眼,供绊绳穿过,形成完整的牛套。牛梭子的两端最好向外展开一些,两端的孔眼向外,避免摩擦损伤牛脖子,利于牛用力拉套。有的牛喜欢扛脖子,需要在牛脖子下面系一条细绳加以固定,细绳的两端系在牛梭子两端的孔眼上。武云龙眨着小眼睛问那个人:“你家的牛听话不?”那个人说:“不听话,干活儿和拉车的时候经常使性子。”武云龙嘻嘻一笑,说:“我给你打一副牛梭子试试。”
武云龙打好牛梭子后,交给那个人,那个人拿着走了。到了第二天,那个人牵着牛来了,他乐呵呵地指着武云龙对武云龙的师父直夸奖:“你的这个小徒弟真聪明,我家的这头老犟牛戴上他做的牛梭子可老实了!”
师父觉得很是奇怪,他走过去一看,鼻子都气歪了:“武云龙,你做的这也叫牛梭子?这是你从哪里学的?”
武云龙说:“反正这头老犟牛戴上它之后老实了,而且很实用,不过,这还不是用最好的办法做出来的。”
师父更加生气了,说啥也不留他了。武云龙最好的办法还没有想出来,起得师父不再教他了。剩下张德刚一个人跟着师父学习手艺,一直到师父十分满意地让他自立门户。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在谢庄镇的木匠之中,风水再转也是我张德刚的,我怕他武云龙的啥?张德刚愤愤不平地想。
这天清晨,太阳刚一出来,张德刚就高举着一挂一万响的火鞭在他承包的木器加工厂的大门前燃放了起来。
清脆而响亮的鞭炮声,一下子惊动了谢庄镇,引来了许许多多的人。正是农历初八,恰逢谢庄镇的集市,四乡八村前来赶集的人一个个围拢了过来。张德刚选择在这个时候在自己承包的木器加工厂门口放鞭炮宣布木器厂开张,真的是经过精心思考的。
随后,张德刚笑呵呵地和自己厂里的工人一起招呼大家进去参观并选购新做的桌椅板凳和各种家具。于是,参观的,买的,卖的,听的,看的,捧场的,看热闹的,怀着各种心思的人,纷纷涌进了张德刚的木器加工厂,熙熙攘攘,说说笑笑,前后拥挤着,简直要把张德刚的木器加工厂给挤塌了。
张德刚穿着一身崭新的蓝色衣服,满脸的笑容像是绽开的花儿一样,不时地给人让着香烟,还一边笑呵呵地介绍着各种木质产品。过了一会儿,张德刚悄悄溜到木器加工厂的大门外,看了看离此不远的武云龙自己办的木器加工厂,门前冷冷清清的。张德刚心中偷偷笑了:嘿嘿,你武云龙好好撅着屁股睡吧,现在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你的木器加工厂门前还是冷冷清清的,天底下有你这号做买卖的人吗?你还想跟我竞争,哼,没门儿!
看完之后,张德刚正想转身回自己的木器加工厂里,却见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走了过来,他急忙迎上前去,笑呵呵地一边给这个老汉让着香烟,一边满面春风地说:“呵呵,有德哥,你来了,快请到里面看看!”
这个有德老汉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他接过了张德刚笑容可掬地递上来的香烟,也满面笑容地对张德刚说:“德刚兄弟,我听说你今天开张,就来凑个热闹,德刚兄弟,开门见喜啊!”
“有德哥,同喜同喜!”张德刚哈哈大笑着,把有德老汉让进了里面。然后,张德刚站在大门前,四处张望着,就在这时,只见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五十多岁的男子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张德刚一看,顿时心花怒放,急忙笑呵呵地迎过去,一边热情地打招呼一边抽出了香烟递了过去:“春明兄弟,你可来了,来,抽支烟!”
这个人名叫陈春明,是张德刚的好朋友。陈春明的嘴上叼着张德刚递给他的香烟,张德刚忙拿出打火机给他点上烟,陈春明使劲抽了一口香烟,然后,他吐出一串眼圈,斜着眼睛瞥了一眼就在不远处的武云龙的木器加工厂,微笑着问张德刚:“德刚哥,那边那家的木器加工厂……”说到这里,陈春明停住不说了。这种话一般都不会说完整的,因为这种话不仅有着不能说出的秘密,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私密。
张德刚听了陈春明的话,嘿嘿一笑,说:“春明哥兄弟,人家那家木器加工厂要和我竞争哩,当年他连做一个牛梭子也没有按照师父教的去做,现在还要弄啥木器加工厂,呵呵,还要我张德刚甘拜下风,哼,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张德刚正说到这里,他忽然看见武云龙笑呵呵地走了过来,就急忙住了嘴。
武云龙走上前来,冲着张德刚笑呵呵地一拱手,说道:“德刚哥,祝你开张大喜!”然后,又朝陈春明笑着说道:“呵呵,春明哥也来了。”说完,就朝木器加工厂里面走去。张德刚和陈春明互相递了个眼色,跟着他朝里走去。
“武木匠来了!”一见武云龙走了进来,里面的人大声喊道。其貌不扬的武云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了进去,在这么多的人中朝前走,瘦小的武云龙犹如是漂浮在大海上的一叶小舟,显得更小更轻微。可是,武云龙那精神抖擞的样子,却显得与众不同。
武云龙走到人群的前面,他转过身来,面朝众人站定,这时,张德刚和陈春明正好也跟了上来,和武云龙打个照面。武云龙笑着看了看张德刚,说:“德刚哥,兄弟我有个想法,当着大伙的面儿,我把我的这个想法说出来,希望你别驳我的面子,好吗?”
张德刚看着稳稳当当站在自己面前的武云龙,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看了看此时已经鸦雀无声地站在那里看着他和武云龙的众人,又看了看武云龙,问道:“啥想法?”
武云龙依然笑着说:“今天我想在这里当着大伙儿的面儿,跟你比试一下手艺,你看咋样?”
张德刚一愣:“你说啥?比试手艺?就在这里?咋比试?”
武云龙冲着张德刚木器加工厂里的两个年轻工人说道:“二林,你和春望给俺俩准备好做木工活儿的常用工具,然后准备一些简单的木料,都拿到这儿来。”
二林和春望答應一声,去准备东西了。
武云龙又看看满脸狐疑的张德刚,笑着说:“德刚哥,今儿个咱俩就在大伙儿面前现场比试手艺,这样,咱俩当场各自做一把小椅子,看谁做得又快又好,做好之后,让大伙儿现场投票定输赢,你看咋样?”
还没等张德刚点头答应,众人已经高声叫好了。
这时,二林和春望已经把两套做木工活儿的工具和一些木料拿了过来。张德刚看看武云龙,又看看陈春明,然后又看了看围观的人群,大声说道:“比试就比试,俺张德刚岂能怕你,正好趁着今天这个机会比试一下手艺,让你以后心服口服!”
张德刚的话音刚落,众人又是纷纷大声叫好。
武云龙微笑着点了点头。
接下来,武云龙和张德刚开始比试手艺了。
现场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伙儿都用眼睛直盯着正在忙着做木工活儿的武云龙和张德刚。只见武云龙一丝不苟,忙而不乱,时而用锯子,时而用刨子,时而用斧子,时而用凿子打卯眼和榫眼,时而用凿子和刨子的刀刃雕刻花纹和图案。一把小椅子不用一根钉子,完全是卯榫结构。再看张德刚,他用力实在,做工不可惜力气,一把小椅子也是完全用卯榫结构,不用一根钉子。
比试结束的时间还没到,武云龙已经把一把小椅子做好了。随后,张德刚也做好了一把小椅子。然后,两个人拿着小椅子让众人传着看,看完之后,大伙儿投票。
“哎呀,这是啥小椅子?分明是工艺品呀!”一拿着武云龙做的小椅子,有人就大声叫了起来。旁边的人也赶紧把武云龙做的小椅子拿过来仔细端详,一边端详一边啧啧称赞不已。而张德刚做好的小椅子虽然非常结实,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但是,和武云龙做的小椅子比起来,却一点花纹和图案也没有,显得不大美观。而且,武云龙做的这把小椅子真的是又快又好又没有像张德刚那样下死力气,怎能不让人赞叹呢!
这时,武云龙笑着大声对大伙儿说道:“我做的这把小椅子就是咱们家里常常要用的小椅子,不过,我在做的时候动了动脑子,既在做的时候不偷工减料,又省力气,而且做出来之后还美观、漂亮、有文化品位。”说到这里,他咽了口唾沫,又接着说道:“咱们家里以前用的那些凳子啊椅子啊甚至包括家具,都只是讲究个实用,不注重美观、好看,我个人觉得,咱们以后过日子,不仅要过得温饱有保证,还要过得美,过得漂亮,过得有文化!”
武云龙的话音刚落,在场的两三个年轻人就立刻高声大嗓地喝彩起来了,一个年轻人大声说:“武师傅,这种小椅子我要定做十个,你一会儿记下来,一定要给我做,过几天我去你的木器加工厂里,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个年轻人的喊声犹如一个巨大的磁场,顿时引起了更多人喊着要定武云龙做的这种小椅子,又有一个年轻人喊道:“这都啥年代了,咱们也应该讲究一下美观和文化品位了,张师傅做的这种小椅子是上八辈子我爷爷奶奶用的玩意儿,现在还做这个,太落后了!还是武师傅不落伍,做出来的小椅子既美观又有文化品位,我家定做十五个!”于是,对于武云龙做的这把小椅子的样式,前面喝彩,后面叫好,大江东流,武云龙在这次比试手艺中成为赢家已是大势所趋。武云龙一边答应着为定做小椅子的人们一定又快又好地做出来,一边有板有眼地说道:“日常生活又文化,有钱买个好心情!”
武云龙在和张德刚比试手艺中做出来的一把小椅子,引起了极大的轰动,把张德刚气得两眼发黑,他涨红着脸,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和武云龙一比试手艺,竟然弄到了这一步。
武云龙见找他定做小椅子的人越来越多,忽然,他又有了新的感触。他冲大伙儿摆了摆手,大伙儿都不说话了,武云龙大声说:“我劝大伙不要定做太多的小椅子。因为啥呢?一把小椅子用好多年,现在看着我做的这种小椅子的样式好,再过几年呢,这種小椅子的样式可能又落伍了。山总是不会朝上长,可是,水是一直在朝前流着的嘛!”
张德刚听到这里,心中更是又急又气,你姓武的心眼真多啊!张德刚的大眼珠子就要快瞪出来了。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即使心里有很多的气恼,也不能发作。于是,张德刚使劲咽了一口唾沫,心中一急,急中生智。你武云龙脑子活,我张德刚的脑子也不是榆木疙瘩。“武云龙做的这样的小椅子……”张德刚大声说到这里,又忽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眼前跟他站在一边的人实在是太少了,除了陈春明和有德哥比较有把握站在他张德刚这边,别的几乎一个也不会站在他这一边。张德刚的嘴唇微微颤动着,说不下去了,手中拿着的那盒香烟“啪”的一声掉落在陈春明的脚下。
陈春明确实帮忙,人群的呼喊和波动一点也没有影响他的情绪,他紧紧站在张德刚的身边,两眼直勾勾地看着被传送过来的张德刚做的那把毫无美感的小椅子,身旁的翻江倒海的气势他也目不斜视,他觉得只有这样才对得起自己的老朋友张德刚。买卖不成仁义在,咱不能砸了老朋友的场子。这时,陈春明看看张德刚,伸手摸了摸张德刚做的那把小椅子,心中忽热涌起阵阵的惆怅。陈春明无限感慨地说:“张师傅做的这样式的小椅子哪里不好?嫌它不好看,咱乡下人就是出力人,能用就中,讲究那些个美观、漂亮、文化有啥用?美观、漂亮、文化能当饭吃吗?”然后,他朝身旁自己熟识的几位老年人看了一眼:“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几位老年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答:“就是,就是,德刚做的这样式的小椅子……”
几位老年人的话说了半截,几乎同时不说了,因为,他们同时听到了一辈子没有服过别人的老木匠张德刚的一声长叹:“唉!”这一声长叹,又同时让几位老年人的心中为张德刚今天的这种遭遇感到愤愤不平:“现在的年轻人,你就是不知道他们的心里究竟想的是啥!”
话说到这里,自然无法再继续下去了。好酒催人兴致,冷酒浇出愁绪,说空话没有一点用,要捧人还是捧到底的好。于是,几位老年人笑着对张德刚说:“德刚,没事的,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我们几个定做你这种样式的小椅子。”
张德刚好像没有听到这几位老人的话,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明亮的阳光照得他有点睁不开眼睛,他慢慢地低着头,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味道涌上心头,他隐隐约约地觉得,今天自己输给他一向都看不起的武云龙,似乎不全在那把小椅子上,是啥呢?张德刚说不清。张德刚愣愣地想着,忽然,他一眼看到了耷拉着眼皮的陈春明,神志立刻清醒了,他使劲一跺脚,嗓子眼发出了一声闷响,转身愤愤而去。
陈春明见张德刚头也不抬地走了,他一眼看到了自己刚结婚的小儿子永盛正在武云龙的面前跟武云龙说笑不停,他上前去对着永盛大喝一声:“永盛,爹给你定好了你德刚大伯做的小椅子了!”
永盛转过身说道:“爹,德刚大伯做的那样式的小椅子,您放着自己用吧!”
比试手艺后的第三天,有人看见张德刚和武云龙一起在谢庄镇的大街上并肩同行,还不时传来一阵阵的说笑声,不知道两个人在说什么,说得那么投机、融洽、开心。
这是咋回事?
有几位老年人说,在比试手艺之后的当天晚上,张德刚硬着哩,他在屋里蒙着被子不愿意理睬前来拜望他的武云龙,武云龙硬是把他从被窝里拉了出来,陪着笑脸,喊了三声“德刚哥”,张德刚才和他说话。
年轻人则说,是张德刚先找到了武云龙,证据是那天晚上张德刚在武云龙的家门口背着双手转悠了老半天才敲门进去的。
究竟是谁先找到谁,其实已经无关紧要了,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张德刚没事的时候总是要和镇上的年轻人聊聊天,听听他们的心里有啥新鲜的想法。还有,张德刚和武云龙已经化干戈为玉帛,尽释前嫌,他俩要在一起联办木器加工厂,看起来,两个人珠联璧合,趁着和煦的春风,要合起伙来大干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