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牧心
在经历了几天的雾霾之后,11月27日的北京难得放晴,寒冷和阳光同时充满了故宫,吴宏力背着摄影器材出现在红墙下。
他定居上海,此番来北京,目的只有一个,拍故宫的猫。
怎么会有人千里迢迢去一座城市就是为了拍张猫的照片?
对他来说,这是份职业。吴宏力是一名街猫摄影师,最广为人知的名字是“喵呜不停” (以下简称“喵呜”)。喵呜是个短头发男人,说话声音不大,语气也十分温和。他手里拿着一根折下来的柳条,充当逗猫棒,随身携带的口袋里,也装满了用来引诱猫咪的罐头和零食。
景仁宫有两只猫咪现身,喵呜看到后,先是拿出装着零食的罐子摇了几下,用清脆的响声吸引它们,随后将几块零食往墙上抛去,试图引诱猫咪窜上墙,好以蓝天为背景,拍下御猫的英姿。
猫显然不太配合,其中一只还在喵呜试图接近时,反手挠了他一爪子。喵呜的手瞬间见了血。旁边的女孩担忧地建议他去医院,喵呜淡定地摆摆手。作为一个专门以猫为对象的摄影师,已经不是第一次遭到袭击。
当养猫成为一种文化现象,与之相关的职业也随之诞生,比如,专业拍猫的摄影师。日本就有位猫奴摄影师,yanyam2929,他很喜欢拍街上成群的流浪猫,而且,拍它们的蛋蛋。美国有位叫沃尔特的摄影师,2019年1月刚刚去世,他被称为20世纪最伟大的猫咪摄影师。他用了75年拍摄了22.5万张照片,其中9万张与猫有关。
喵呜似乎很有希望超越这个数字。今年是喵呜从事街拍的第六年,这期间,他拍下了4万多张照片。照片里喵星人样貌各异,背景也大不相同,从上海弄堂里到北京宫墙下,从南京的寺庙中到重庆的火锅店里——为了拍猫,他走遍了大半个中国。
喵呜更喜欢拍冬天的猫,这时,还会在街边活动的猫通常会胖一些,那些脂肪帮助它们撑过这个寒冬。在他看来,人们通常更喜欢三种猫,可爱的、萌的;带有特殊地理特征或人文特征的——比如故宫城墙上的猫;以及,第三种,胖的。有时候,他拍到一些南方的猫,并非有病,只是长得比较瘦,“大家仍觉得它过得不太好”。
2018年年初,他听说南京要下雪,迅速买了南下的车票,幸运的是,那一趟他在灵谷寺遇到一只橘猫,拍下了它在雪地里撒欢的英姿。后来“喵呜”还拍到南京城墙上的小野猫。这些图片还引起一阵小风波,同样是“猫奴”的编剧史航,看到照片后很喜欢,发到了自己微博,结果忘记标注来源,之后又不得不向喵呜和他的粉丝们道歉。
每去一座城市前,喵呜都会做不少功课——最能代表这个城市的是什么?以及,哪里聚集着猫?
有时他会在微博上发问,当地朋友们就会热心解答,他也会自己去老城区转一转。“猫喜欢在烟火气重的地方”,喵呜说,在人们聚居的地方,猫就会很多,因此比起高楼大厦,喵呜更喜欢在街道里穿梭,即使偶尔被怀疑是踩点的小偷也乐此不疲。
“每个城市的猫都不太一样”,一提起猫,看起来斯文内敛的“喵呜”就滔滔不绝起来:故宫的猫,是带有皇家气质的御猫;重庆的猫有时会出现在火锅店里;泉州的猫总是在屋顶上。胡同里的猫喜欢爬上屋顶,弄堂里的猫就喜欢在杂货铺里趴着。
最让喵呜印象深刻的照片,是一张“大橘之尿”。
“都說十个橘猫九个胖,还有一个压倒炕,这只橘猫就是压倒炕的那种。它的脸(圆得)就像圆规画出来的那样。”喵呜回忆道。他在上海某个旅馆附近见到了这只大橘猫,便一直举着镜头想去拍它的胖脸。大橘猫并不配合,反而从围墙一路跳到了管道上。随后,大橘背对着他,屁股抖了抖,便像拧开了自来水管一样,一股尿就滋了下来。
喵呜抓拍到了这难得的一瞬间,后来他再回看这张照片,才发现管道看起来坑坑洼洼,大橘猫很可能是把它当成了猫砂盆刨出来的——这个地方本就是它的厕所。
街拍猫是不可控的,这样的幸运也不是天天都能有,更多是无心插柳。到成都前,喵呜已经想好了要在火锅店里抓拍一只猫咪,结果不太幸运,没有发现,直到他偶尔路过一家卖火锅底料的铺子,正好一只猫站在柜台上,背后是满墙的火锅底料,这才成就了一张十分具有巴蜀特色的猫片。
每到一座城市,喵呜都会去当地的寺庙里转一圈。他觉得寺庙里慈悲为怀,常常会收养小动物,撞上猫咪的概率也会大一点。“但也要看缘分,有时候你去一次什么都看不到,去两三次后才有可能遇到它正好出来。”
有次趁着下雪,喵呜想去杭州灵隐寺拍拍雪中的大橘猫,等了一个小时,脚全冻麻了,大橘猫也没有出来。阴差阳错下,喵呜拍到了雪中灵隐寺,肃穆庄严,他把照片发到微博上,也收获了不少好评。粉丝们说:看着心就静了。
举起相机拍摄城市里的猫之前,喵呜的身份是十年都没有换过工作的互联网公司设计师。
2012年,冬天的上海,他在公司楼下遇到了一只流浪猫,通体雪白——后来,这也成了它的名字。雪白看到他,径直走过来,不断地喵喵叫。喵呜把公司刚刚发的月饼掰了几块递给它。雪白闻了闻,小口地吃了下去。
知道这里有吃的,雪白每天都过来,公司同事们就为它做了个窝,废箱子里面扔几个抱枕,雪白就这样住了下来。结果,一周后,雪白竟然带着它的两个孩子过来了。
“这仿佛是道新世界的大门。”回忆起与流浪猫结缘的故事,喵呜感叹道,事实上在此之前,比起猫咪他更加偏爱狗一点。自从遇到了雪白,喵呜便转换了他镜头下的对象。
喵呜自大学开始喜欢上摄影,工作后,摄影也是他最主要的爱好。此前,他拍摄人文景观比较多,遇到雪白后,喵呜开始大量拍猫的生活。园区里,还有其他流浪猫,“也都聚集到这边来了”,喵呜说,他就和同事们一起买猫粮投喂。越来越多的猫,出现在喵呜的视线里。
一开始,喵呜拍猫只是觉得它们的脸美丽,后来查资料,才意识到猫咪的脸和婴儿的脸有相似之处,特别能激起人们抚摸的欲望,但这样可爱的动物性格上却都高冷无比,一副对人爱答不理的样子。喵呜爱上了这种矛盾又美丽的生物。
猫咪在封闭的公司园区里上树、捞鱼,不亦乐乎,很快成了一道风景,其他区域的同事也常常来看猫。一起看猫大抵是人们最为放松的时刻了。
后来,公司业务调整,搬离了这个园区,猫也留在了当地。喵呜很少再见到雪白一家和其他猫咪。偶然的机会,他听说上海很多弄堂里也有猫,于是背着相机找猫就成了他的业余生活。
住在弄堂里的阿姨们,养猫大多散养,“她们没有(圈养)这个概念,觉得猫就应该自由自在。”喵呜说。
这期间,喵呜身上发生了一些事情。大概是2017年冬天的时候,他的身体出了些问题。互联网公司的工作强度大,经常一坐就是一整天,加班也是家常便饭,那段时间,他感到心脏偶尔会有异常跳动。也是这时候,他梳理自己的生活时意识到,自己的时间更多是花在走街串巷地拍猫,而不是像以前那样业余时间也花在工作技能学习上。
考虑很久,他决定办理停薪留职,先休息一段时间。
日子不再需要按部就班,选择就多了。喵呜常好奇一个问题,上海弄堂里的猫咪是这个样子,其他城市呢?他首先想到去南京,便买了一张去南京的火车票。
拍猫这件事也给喵呜的性格带来了一些变化,此前有些内敛的他,为了拍到一张好看的猫片要使尽浑身解数,有时是要向故宫管理人员打听什么时候猫会出来,有时则要与附近咖啡馆老板攀谈,打听附近猫咪的出没地点。之前不太敢向路人搭讪的他,现在也能和陌生人沟通,拍摄路人怀里的猫咪了。
“我觉得中国人还是比较内敛的。”喵呜表示,作为一个摄影师,如果想要街拍一个人的话,对方往往会不愿意入镜,但当他手里抱着一只猫或者一只狗的话就不一样了:“他觉得你不是在拍他,而是在肯定他的宠物。”
去年,喵呜结束了停薪留职,彻底辞掉了設计师的工作,专心做起了街猫摄影师。
这是喵呜此前从未想过的,但在拍猫的过程中,他认识了目前的合伙人。宠物经济热潮兴起,各种关于宠物的业务像雨后春笋一般长了出来。而“喵呜不停”似乎也具备成为一个IP的潜质。
“猫咪经济”一词起源于日本,即不管经济多么困难,人们对于猫及其相关产品的热情一直保持高涨。除了猫本身,喜欢猫的人们,狂热追逐着与其有关的一切。
2019年年初,星巴克的猫爪杯一经问世就受到哄抢,甚至炒到了上千元;美国印第安纳大学的媒体研究员 Jessica Gall Myrick 研究发现,在YouTube上猫咪视频收到的评论比其他任何种类的视频都要多;日本关西大学教授宫本勝浩也曾表示,日本“猫咪经济”仅 2015 年就为日本带来了超过2.32万亿日元。
喵呜与他的“喵呜不停”IP,也乘上了猫咪经济快车。目前喵呜微博粉丝数量已经超过了300万,他推出的两个作品《皇城猫语》和《2020喵呜不停的每日猫日历》也广受好评。
粉丝的喜爱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喵呜,这成了他拍猫的重要动力源。他很在意自己公号文章的阅读量,由此,他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有多少人在看,他也因此会产生更多的创作激情。很多“猫奴”会给他留言说,每天都要等他的猫片,看他又去了哪座城市,拍了哪些猫,看完了才会睡觉。
有一次,喵呜开了一场影集签售会,有位读者戴着口罩来买他的书。简单交流后,喵呜才知道他是从手术病房出来的。“他说在病房里挺寂寞,他基本是靠着我的猫片来陪伴,”喵呜回忆道,“他觉得吸猫能给他带来更大的治愈,得到更大的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