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届郁达夫小说奖·短篇小说终评备选篇目及审读委成员评语

2019-02-02 09:49
江南 2019年1期
关键词:小说

★13票

《滞留于屋檐的雨滴》

《江南》2017年第3期 作者:叶兆言

任芙康:小说极像一则替人代言的家史小传。静静的叙说,看起来都是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但分明传达出风起云涌的时代回声。

李国平:叶兆言近年的中短篇都非常好,例如《白天不懂夜的黑》《玫瑰的岁月》,耐读,富有生活质感,又体现着他一贯的审美风格。《滞留于屋檐的雨滴》亦如此。小说在时代的变动中、生活的戏剧中写尽了一个人的命运起伏,呈现了丰富的内容。

洪治纲:这是一篇解构性的小说,是一篇对人所欲确定的自我进行不断解构的作品。陆少林的一生中,所有自我确认的努力,最终都被各种现实所解构。他一直笼罩在父爱之中,谁知父亲并非自己的生父,而生父早已不知所踪;他读电大,当厨师,练书法,制作砚台,每次都在自我确认中接近成功,但最终都无一例外地被消解,最终走向溃败的生活。这正是命运的吊诡之处。

胡殷红:《滞留于屋檐的雨滴》讲述的是陆少林个人生活波折动荡的过往和现实,但也明确清晰地告诉读者,是时代变化前行的巨轮无情地影响着每个人的个体生活和命运。作品展现了当代中国的极速发展和突变,也描述了在时代浪潮裹挟中的个人命运以及生活状态。显然,作家观察、记录了必定成为历史的现实生活。

贺绍俊:叶兆言写小说的最大特点是:他在写作中保持着清醒和自觉的主体性。《滞留于屋檐的雨滴》很有意思,叶兆言在这个短篇里似乎是要对自己的主体性进行一次确认。小说从陆少林的身世之谜引出了一个时代的变迁,一个人还在犹疑不决时就被时代大潮裹挟而去。在历史巨变下,每个人的身份确认都变得暧昧不清。从这里透露出叶兆言对历史不同寻常的兴趣。他用自己的眼睛看历史,以文学的方式写历史,因此他的小说值得仔细品味。

★13票

《火烧云》

《上海文学》2017年第1期 作者:鲁敏

任芙康:一个男居士,在山上过得好好的。又来一个女居士,让日子过得乱乱的。终于有一天,男的远走了。终于有一天,女的烧死了。不太真实的故事,正因其无迹可循,反倒让世间的许多精神寄托,成为一种莫名的嘲讽与遗憾。

张学昕:“火烧云”中的“云”并不是每天飘荡在我们头顶的那一片片流动的气体层,而是一道门,一道矗立在我们每个人内心的门,云门的内外,或隐性或显性地影射着我们的思想和生活,鲁敏写出了俗世中我们内心的隐疾。高速发展的时代,总会有难以承受的压力和纷扰,让人们产生逃离一切的念头,居士曾选择逃离隐居在云门之内,但是终还是无法割舍俗世的羁绊又走出了这道门,而走进去的“女人”却没能再出来。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跨过一道门也并非难事,难的是我们如何与自己相处,归还心灵的清澈。

张 莉:在有限的篇幅里,小说讲述了关于欲望的故事,人的欲望与人的本身之間的关系。从中,小说烛照出了人性的复杂、灰色与软弱。

李国平:《火烧云》给人以象征性的联想,小说也有隐喻、象征之意味。小说以世俗、世情起笔,然后引向具有信仰意味的对话,男和女,身体和灵魂,世俗和精神,如何完成?如何拯救?读后觉得意味深长。

杨庆祥:男居士在山中旧屋“云门”隐居,一个不请自来的女人打破了此地的清静。在短暂的共处之后,居士下山,数月后女人和云门一同在大火中消逝。在这个生灭无常的故事里,居士与女人之间潜在的、不同层面的交锋,是支撑小说的结构骨架。交锋常是交谈,在二人断续、琐碎的对话中,女人主说,居士主听,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居士从前的种种经历,碎片般在女人的过去中映射。记忆、噩梦、烛光里的身影随之被相继唤起。各执一端的二人互相映照,于有心人想来,处处皆是出与入、空与色的辩证。

胡殷红:小说《火烧云》写的是居士和女人两种人生观的碰撞。他们在“云门”的相遇和交流在文学表达中呈现出,人的肉体和精神的相互关系、相互作用。肉体的存在靠的是过往记忆的延续,心灵则帮助身体治愈而生存。作品想说明的是“有关肉体病痛的这种流动的隐喻,允许人活在永恒的迁徙中”。

贺绍俊:鲁敏是一位对精神层面有着敏锐观察力的作家,她从寺庙里清心寡欲的打坐里察觉到人们内心的躁动和不安。作者的叙述有一种优雅的气质,以及一种并不张扬的抒情性,使这篇小说更加接近郁达夫的文学追求。

★11票

《玛多娜生意》

《作家》2017年第1期 作者:苏童

王春林:苏童是短篇小说高手,其短篇小说《玛多娜生意》在不长的篇幅内凝视表现一位名叫庞德的八十年代文艺青年的命运变幻。别的且不说,单只是庞德的命名本身,就一方面以戏谑的方式隐隐表达着对现代派诗人庞德的敬意,另一方面却也凸显着主人公既向往文学更向往美国的那样一种性格特点。尤其不容忽视的一点是,苏童竟然腾挪跳跃地在一部篇幅有限的短篇小说中写出了人物在时间长河中的命运感。

任芙康:故事带着神秘与悬念,文字带着弹跳与优雅。一个个苦涩的人生,让人在喟叹中,感受到人性的温情。

张学昕:虽为短篇,却蕴藉了丰厚的故事内容,时间的跨度、情节的曲折和对人物命运的观照,都已经超出了短篇小说的体量,可以说,这对创作者来说是具有一定难度的;但是苏童在这个小说中依然保持了他短篇小说创作的精致和从容,优雅而精到。从某个角度来说,这篇小说可以视为苏童以往小说中“逃亡”主题的续篇,但与以往不同的是,它故乡的背景有意被弱化,而是更加逼近现实,小说的叙述从庞德荒诞的人生,试图探寻现代人精神无根的生活样态,令人沉思和警醒。

张燕玲:广告人庞德荒诞而真实的一生,通过玛多娜这一时代的国际符号起承转合,使个人际遇与历史命运深度融合,从而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上一代文艺青年,尤其八九十年代诗人们独领风骚的时代传奇。这曲致青春,在苏童笔下摇曳生姿出令人惊喜的史诗意味。

李国平:玛多娜生意,是一个充满世俗味、商业味的题目,玛多娜在小说人物那里,则是一个意象,小说中的简玛丽说:“有时候玛多娜是仙女,有时侯她就是魔鬼。”《玛多娜生意》展现了商业生活的浮世一角,欲望和情感的搏斗,显示了很强的掌控能力。

孟繁华:《玛多娜生意》对准世俗万象,写生活中的芸芸众生和生活场景,写广告人庞德真实而荒诞的人生。庞德身上有文艺青年的很多特征,最大的特征就是不靠谱,经不起推敲。小说时间跨度大,内容丰富,文字简练。这是苏童此类人物谱系的集大成写作。

胡殷红:《玛多娜生意》这部小说视野宽阔,涉及到广告行业和改革开放窗口城市的现状。简玛丽和庞德这样的人物典型,在故事中呈现的每个细节、每句对话,也都来自作家对社会、对社会中人、对人性中最本质的尊重和好奇。小说里“中年人的身影”显得世故,但这也是一种面对社会现实磨砺出的无奈。正如作家的创作初衷:必须用最世故的目光去寻找最纯洁的世界。这是这部作品体现出的“强烈的自主意识”。

★11票

《随园》

《收获》2016年第5期 作者:弋舟

王春林:弋舟这篇《随园》在透视表达生命的空洞与虚无真相的同时,其实也还有着对于历史隐痛的深切谛视与反省。一个篇幅不大的短篇小说,能够在直击表现生命存在的空洞虚无的同时,对于曾经的历史隐痛作深刻的书写表达,所充分见出的,正是弋舟非同寻常的一种艺术才能。

任芙康:故事情节的惨烈与人物命运的虚妄,可以对照出以往的阅读单调至极。但其真实的质地,对读者精神的震撼,亦同样堪属前所未有。

张学昕:这是一篇让人读过之后想一读再读的作品。虽然只是一个短篇,但是却触及了人类存在、社会发展的永恒话题。历史包裹在人事的悲凉与沧桑之中,看似混沌的生命却掩盖着人类最孤独的存在 ,一座随园,戏仿也好,隐喻也罢,搭建起来的是人与世界、人与过去、人与人之间包括人与自己之间的相处方式。这样一篇作品,在创作的过程中或者构思的过程中,应该是比较痛苦折磨的,因为作者最先要明白的是如何与自己和解。

张 莉:《随园》深入知识分子的精神困境。它是一种疾病者对记忆的追忆,对初恋的寻找已不再是对爱情的寻找,还包括对理想的追念。由此,恋人已垂老便有了更深的意味。

李云雷:《随园》写的是一个人的心灵史,也是一个时代的精神史,作者通过对一个问题女生“我”的生活碎片式的描写,展现了“我”的率性不羁与玩世不恭,这既是那个时代的精神写照,也是内在生命孤寂感的外在显示,而时过境迁,当“我”再一次回到启蒙老师的“随园”时,生命便呈现出荒诞的本质。

李国平:《随园》是短篇的形式,中篇的容量。弋舟的小说,一如既往地有某种感伤的抒情性,又有着某种时空跨度和人生沧桑。《随园》显示了将人生内容和历史内含双线并置的能力,在这方面做出了具有深度的表达。

孟繁华:小说以“我”杨洁作为故事的讲述者,也是故事的主角。表面看来是一篇不甚张扬的男女关系的小说,故事的深层却有与共和国宏大历史相關的叙事。小说构思奇崛,叙事讲究。人物如电影不断拉近的镜头,逐渐放大然后清晰无比。

胡殷红:《随园》是一篇以第一人称叙述的“回忆”小说。杨洁这位知识女性形象,作为小说中的主要人物“我”,通过返乡的过程,回忆了八十年代到当下,几近二三十年的坎坷、挫折、伤感的生活和心灵创伤。“我”从一个青春少年到饱经沧桑的中年,时间就像刀一样切割着“我”,形成鲜明的变化。这种个体回忆里,潜藏着作家对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深切的回望与反思。

贺绍俊:在弋舟的小说世界里有着浓郁的孤独感,这种孤独感成为《随园》的灵魂。这是一篇完全由作者精神意象孕育出来的小说,他将古代文学中的一个文化象征“随园”强制性地复原在西北的荒原,以安妥自己的孤独。弋舟在复调式的叙述里一层层剥开孤独的内核,以反省的姿态面对大千世界,并试图寻觅到精神拯救的途径。

★11票

《朋霍费尔从五楼纵身一跃》

《十月》2016年第4期 作者:蔡东

王春林:面对着曾经那么富有智慧但现在却已然处于失智状态的丈夫乔兰森,身为妻子的周素格到底该怎么办?蔡东的小说选择的,便是一个如此锐利的切入点。作家以极富艺术张力的笔触写出的,既是周素格个人内心的犹疑与冲突,更折射了晚年面对疾病与死亡这两种必然的威胁时,人类某种普遍的无奈、困窘与挣扎。观察描写细致入微,尤其是其中人道主义悲悯情怀的从容表达,更是令人动容。

张 莉:关于生之病、生之苦,关于一个人如何终了,一个人如何不受困于他的身体与疾病。这部小说写出了人的爱与伦理的困境。

张燕玲:蔡东的小说创作长于追问家庭里的灵魂依托、心灵希求与自我反省,沿此文脉的《朋霍费尔从五楼纵身一跃》,则深入人到中年近乎无解的家庭困境,丰富了中年劫这一小说传统的文学经验。照料失智丈夫的日常,周而复始的厌恶与责任、挣扎与勇气、残忍与软弱,这份人生困局的纠结、人性深处的幽明,在蔡东有血肉有痛感的笔下,既充满人间烟火,又惊心动魄,更直抵生之意义。

李云雷:《朋霍费尔从五楼纵身一跃》深入到人生困境之中,对日常生活周而复始的厌恶,在精神上带给人以无望感,小说主人公只能在挣扎徘徊间陷入低沉, 作者的书写既有生活气息,又弥漫着一种独特的精神气息,让人看到了人生之艰难与人心的幽暗。

李国平:小说讲述的是一个妻子常年守候一个病残失忆的大学哲学教授丈夫的故事。是一个守候的故事,家庭、感情、亲情是无法回避的主题。将抽象的哲学和切肤的感情连接一起,是为了漫长而突然的唤醒,某种人性的救赎。

杨庆祥:《朋霍费尔从五楼纵身一跃》题目充满哲学的意味,讲述的却是由生老病死而引发的人生困境。小说以蓄谋已久的“海德格尔行动”为玄机,叙写了主人公周素格前后三次的离家行为。在被罹患老年痴呆症的丈夫拖垮的烂尾人生里,周素格试图逃离的愿望强烈而又真实。但与一般的“逃离”故事不同的是,周素格的逃跑计划在即将成功之时取消,心力交瘁的灰暗情绪,陡然转向虽然况味复杂、但终归积极的承担。小说不是从问题到问题,而是现实到了极点,从现实中生出了某种抽象的意味,也延展出所谓“向死而生”的一种具体的表现形态。

孟繁华:朋霍费尔是一只猫,有一天从五楼跃下自杀,失智丈夫的病情便越来越糟。周素格长年照顾丈夫,她感到日子一天天失去柔韧性,心绪没来由地恶劣无比,丧失了对生活的全部热情和兴致。日常护理的烦琐和辛劳,精神的孤独和绝望,足以摧毁任何坚强的神经。周素格的精神状况是这个时代精神状况的隐喻,日常生活有如此巨大的力量。

洪治纲:这是一篇充满了绝望感的小说。绝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当人陷入无边无际的绝望感,却又无力独自走出来。周素格就是这样一位女性。她必须每天面对曾经睿智风趣而今却已失智失忆的丈夫;她只能靠记忆来支撑自己,暂时摆脱绝望感,然而她的理智又时刻提醒她,前方等待她的,永远是无望。如何在无望中活出生命应有的自足或从容,是这篇小说直面的一个生存难题。

★11票

《Silent Night》

《上海文学》2016年第1期 作者:白先勇

张燕玲:十三年不写小说的白先勇推出了他笔下悲悯的平安夜,厨师乔舅与跑堂阿猛的爱情、余凡与保罗神父父子般的情缘,两个相爱而感伤的小故事,充满人世的艰辛、人性的幽明与人间的善意,丰富而真切的情感和人道,在作者徐缓精准的描述中,颇具文化异质感与文学穿透力。

李云雷:《Silent Night》写唐人街上两个底层人之间相依为命的生活与感情,小说写出了人性的复杂以及人间的怜悯,作者写神父与贫苦孩子之间的爱,写神圣之爱,也写隐秘的身体之爱,以细腻的笔触深入两人关系的微妙之处,呈现出了异域一段不为人所知的同性情感。

★10票

《那边》

《芙蓉》2017年第1期 作者:付秀莹

张 莉:关于现代女性幽暗的情感与心事,曲折辗转,自有一段风流。气息流动中有一种迷人的抒情气息。

李云雷:《那边》写一对男女微妙细腻的情感纠缠,这是一个第三者的故事,但叙述中情感的饱满、细节的精妙与节奏的舒缓,让小说超出了故事而具有了一种独特的审美气质,出乎意料的结尾则让人看到了作者出色的叙述能力。

李国平:付秀莹的小说,温婉、细腻,时有淡淡的感伤和哀伤,为乡村叙事注入了新的活力。《那边》采用跨乡村和跨城市的书写,以典型的短篇视角和结构,写出了人性和人心的冲突,映现出了时代变化和人的命运的大主题。

杨庆祥:凭借对纸上故乡“芳村”的经营在新乡土写作中占据一席之地的付秀莹,在《那边》中将乡愁向都市延展,讲述了从“芳村”出走到北京城的知识女性小裳陷入“小三”泥潭的进退两难。在呈现小裳如临深渊的茫然、恐惧、骄傲与不甘中,付秀莹展现出对于女性绵里藏针与百转千回的内心书写的熟稔。“那边”既是相对于“这边”的,令人坐立难安的“大房”他者空間,以始终缺席的方式,折射出小裳被欲望的压抑和精神荒芜;同时又象征着一切在城乡撕裂下无处安放的虚无梦想。小说以半夜里的哭泣开篇,及至结尾“北京的黑夜,真的来临了”,或许也是小说家迎向残酷现实的真诚一跃。

孟繁华:小说写一对夫妻日常生活的纠葛和恩怨。出彩的是对生活细节的触摸和呈现,对淹没在日常生活细节中情感危机的揭示真实、生动又触目惊心。手机、短信等随时引爆的情感问题,也示喻了“现代”不仅是时间,同时也让人类的私密不再。

胡殷红:《那边》是一篇描写现代女性生活的小说。在并不复杂的故事里,用主人公小裳的精神困惑和生活纠葛的状态,揭示了新一代知识女性所共同面临的现实的复杂的社会和心理问题。但主人公为了争取立足,对并不喜欢的、又必须争取的生活,产生的自我意识与生存状态不一致所导致的心理纠结的解读。小说语言简洁而冷峻,凸显作家卓越的社会认知能力。

★10票

《棋语·搏杀》

《收获》2016年第6期 作者:储福金

李云雷:《棋语·搏杀》 以棋写人、写事,在精彩的棋局中写出了世道人心,小说的故事很精彩,对围棋之道也有深刻的理解,并将二者很好地结合起来,让我们看到了那个特殊年代的社会一角,棋局的千变万化,以及棋道的超越性。

李国平:《棋语·搏杀》是储福金“棋语”系列小说之一,这个系列小说传导着悠长的人生意味,作者对棋人棋事围棋文化的书写,几乎完全抛弃了技术层面的形似,而抵达精神层面的“神似”。他的小说,总能让人从剑拔弩张回到冲淡平和,体悟到一种东方美学对世界的把握。

贺绍俊:储福金会下围棋,会下围棋的作家很多;储福金也懂棋语,懂棋语的作家就不多了;储福金还能把棋语翻译成小说,能翻译棋语的作家就更是少之又少了。这篇小说通过两个人一次特别的棋赛,生动形象地诠释了棋语“搏杀”。下棋过程的波澜不惊和人物内心心理的波涛起伏相互映衬,构成了一种特别的艺术效果。

★9票

《小满》

《作家》2016年第3期 作者:艾伟

张学昕:对底层人命运的关注,大抵是中国的文学自新文化运动以来的一大重要转向。此后,除了帝王家事,我们更加关心那些无名、失落的,被压抑与被损害的人。《小满》写了四个悲惨的女人。村口徘徊的疯女人,在结尾神奇地消失了;保姆喜妹,她的爱无处安放,间接促成了小满的悲剧;人生最好年纪里的小满,做了有钱人的代孕工具,终于成了第二个疯女人——她被剥夺的不只是作为母亲的权利,更是人生命运的自由选择权;而有钱的太太,却能在痛失爱子后花钱解决一切。在十分克制的叙述中,艾伟透视了整个社会的症候:那些身处泥淖中的女性们,她们的感情和诉求根本就不值一提。

张燕玲:艾伟是发掘人性幽微的高手。《小满》外表温婉轻灵,内里暗流涌动,不动声色地把一个“代孕”故事讲得跌宕起伏,尤其对古董商人白先生夫妇的伪善与自私的两面性,女佣喜妹奴性,小满天真善良以及她的母性和妻性等等,描述得精微细致,不仅人物个性鲜活,而且深入时代深处,显示了作者出色的白描功夫与深刻的现实批判。

洪治纲:乡村少女小满在远亲喜妹的劝说下,为城里的富贵人家代孕生子。事情看起来很圆满,小满家因此摆脱了贫困,城里的先生家也喜得贵子,弥补了人到中年的丧子之痛。然而,小满内心的母性本能,却无法在这种世俗伦理中获得安慰,以至于天真纯朴的少女为此而致疯。小说围绕着一个小生命的出生与归属,展示了家族文化与母性意识的尖锐对抗。

胡殷红:小说利用跌宕起伏的小说情节,描述了当下现实中的“代孕”故事。主人公小满从简单善良到迷茫疯癫,白先生、白太太、喜妹等人物的性格特点都刻画得尤为典型细腻,每个人的形象都鲜活生动,各具特色。人物生存与精神的挣扎深刻地反映了人们对当代社会现实的追问。

贺绍俊:《小满》讲述了一个“代孕”的故事,具有强烈的现实感。艾伟通过一次代孕事件透视了社会上各色人群的精神世界,特别重点写了小满这一乡村少女形象,既写了她贫困状态下的幻想,更通过她的遭遇,揭露了在当下社会处境里,女人的母性和妻性无法受到保护的现实,艾伟以一种博大的情怀,不动声色地控诉了人性的复杂和狰狞。

★9票

《云柜》

《当代》2016年第1期 作者:邱华栋

任芙康:这是一个在高科技前提下,将男女关系调整得极繁复或极简洁的故事。新颖的描叙中,所有传统的道德评判、伦理评判、人性评判,通通管用或通通失灵。于是,读者读到的,是动摇惯常认知的故事,并不由自主地,同步进入自我审视的思辨境界。

张学昕:这篇小说把故事的场景设置在酒吧、露天汽车电影院等这种现代都市的环境中,以一个“传统男人”与一个“新型女人”之间的代孕故事,探讨了社会科技的发展和女性经济实力的提升,对现代女性思维、人格等各个方面产生的影响;同时,对由此引发的两性关系的变化作出了思考。作品的深刻之处在于以现代高端科技云计算隐喻工于心計的现代人,这种依赖高科技的交往方式,并没有使人生向预设的轨道发展,反而使本就充满变数的人生增加了更多的偶然,作者在结尾处预想的各种结局正体现了人生的诸多可能性以及对科技伦理的质疑。

张 莉:关于人的生殖繁衍能力、关于人的繁衍能力在今天所遇到的种种障碍,以及人类对这种障碍的试图克服。小说在一个更为宽阔的层面对人和生命意义进行了独到深入的思考。

李云雷:《云柜》关注的是代孕这一新的社会现象,也是新的人际交往模式与情感模式,科技的发展为人类的繁衍提供了新的可能性,也在个体之间构筑了新的交往方式,在这个时代,何为爱、何为人?作者以轻灵的笔墨触及到这个重大的问题,也在故事的讲述中融入了自己的思考。

李国平:一篇容易被忽视但非常值得重视的小说。高科技、后现代、白领精英,事业成功者似乎是符号,但实际上反映着作者的敏感和敏锐,对具有前沿性的生活方式的捕捉,重要的是通过具像的性格冲突,表达了现代语境下对生命伦理的思考,这个思考是形象的,审美的,有回归意味,但又写出了现代生活情态下的新发现。

★8票

《故乡人事》

《收获》2017年第5期 作者:莫言

王春林:在非常认真地读过他的《故乡人事》这三个短篇小说之后,我欣喜地发现,虽然很难简单断言超越与否,但最起码,莫言难能可贵地保持了自己原有的思想艺术水准。他那样一种面对既往历史时的理性与从容,可以给读者留下无尽的想象空间。首先,无论是小说的标题,还是文本的具体内容与题旨,都可以让我们在某种程度上联想到鲁迅先生诸如《故乡》与《祝福》这样的“返乡”之作。尤其是标题的所谓“故乡人事”,倘若把“人事”二字去掉,干脆就是“故乡”了。其中,一种向鲁迅先生遥遥致敬的意味,显而易见。不仅是标题,从叙述方式的设定来看,莫言这三个短篇小说,也如同鲁迅先生一样,采用了限制性的第一人称叙述方式。

总括观之,莫言这三个短篇小说的篇幅都不大,作家以特别节制的笔墨,该浓墨重彩时浓墨重彩,该俭省时惜墨如金,最终涂抹出的,乃是关乎历史与人性的一种复杂景观。对于出现于莫言笔端的故乡这些复杂的人事,我们大概只能够由衷地感慨一声:“却道天凉好个秋”。

张学昕:去年莫言连续发表了一组短篇、一个剧本和一组诗歌,这些作品的发表距离莫言得诺贝尔文学奖时隔近五年,这期间几乎没见他任何文学作品发表。但是,归来的莫言,依然还是那个莫言,而《故乡人事》中的“故乡”,还是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高密东北乡”,只是故事中的“我”有了一些变化。“我”以作家的身份回归故里,甚至在作品中直接提及他以前创作的小说《白狗秋千架》,然后根据眼前的人和事回忆起童年的往事,这样在虚虚实实之间就增添了很多真实性,仿佛是在对“虚构”进行解构。虽然对于当下流行的非虚构创作来说,这样的手法并不为奇,但是,对于莫言来讲,却潜在着两层重要的意义。其中之一,就作品而言,“我”用回忆拉开了时间的距离,可以从容而理性地呈现出历史与人性的复杂;其二,经历了获奖、舆论、沉寂、沉淀之后的莫言,是在用这个短篇告诉读者,不管历尽怎样的千帆,他依然未变。

张 莉:小说有一种写意性在里面,这种写意性,让人想到中国古代的笔记体小说,我想,这是莫言回到民间、对中国传统文学形式的一种探索。《故乡人事》放松、通达,有意味,有意在言外之美。

胡殷红:莫言再次以第一人称“我”回到他的家乡——高密东北乡。虽然写的是现实生活场景,但深入骨髓的历史过往让这部新作充满历史沧桑的味道。那种割不断的历史与现实,那种撕扯不开的世俗人心,在莫言笔下自然融合自然流淌。《故乡人事》是莫言把记忆中的,现实中的,看到的,想到的和他期望的“高密东北乡” 里的人物关系在故事中做了重新建构,并以更深刻的思想,更包容的胸怀挖掘人性的本质。

★8票

《祖先与小丑》

《花城》2017年第3期 作者:雷默

李云雷:《祖先与小丑》写生老病死的变幻无常以及人置身其中的悲哀,在父亲的死亡与儿子的新生之间,“我”领悟了人生与世界的真谛,人生并非全是悲观失望的,一个生命结束了,另一个生命开始了,他们之间遥相呼应,构成了生命个体之间的对话,也构成了人类生生不息的内在隐秘。

洪治纲:围绕着死亡与出生,小说以“我”的视角叙述了一个普通家庭的日常生活变化。在那里,父亲的死亡是短暂的,却又是漫长的,它构成了母亲、“我”和妻子的长久思念。当这种思念转化为儿子的出生,似乎完成了生命的延续,也实现了生命的轮回。

贺绍俊:小说将爷爷之死与儿子之生交织在一起,也是将生与死交织在一起,是一个作家对生命与世界的沉思。小说是写实的,又是意象化的,作者不露痕迹地将写实与意象合为一体,将客观与象征互相佐证,使作品富有艺术的质感。

★8票

《柯巴芽上山放羊去了》

《人民文学》2016年12期 作者:哲贵

孟繁华:柯巴芽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与时代有巨大隔阂的青年。她几次与男人的肌肤之亲,有着“精神恋爱”的经历,但她没有爱上任何人;她也可以有一份很好的工作,但她就是要离群索居选择了山顶茶园。爱情和工作她都是失败者,但她不是虚无主义者,她是一个现代版的陶渊明或梭罗。

洪治纲:这是一篇有关心灵放逐的小说。衣食无忧的柯巴芽读大学,谈恋爱,在父亲公司工作,考公务员,赴青海支教,不断地进行自我折腾,却始终无法让自己投入全部的生命热情。繁闹而鲜活的现实之中,她却找不到自己心灵的皈依之地。由是,她选择了远离都市的茶园,以羊群为伴。这种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可以让她摆脱世俗的烦忧,但是,真的能实现生命的自我救赎?当然,我们也可以认为,放弃所有“意义”的生活,或許才是生命的核心意义之所在。

胡殷红:《柯巴芽上山放羊去了》讲述了一个普通意义上的“挫败者”柯巴芽。这个大学毕业不久的女孩儿本可以在上海或杭州追求所谓的功成名就,但她回到家乡信河街的山顶茶园,养羊放羊。她并不是回避这个喧嚣的时代,而是按照自己心灵意愿回归家乡生活,不被疲于奔命的城市节奏裹挟。作家带着深刻的关于生命、生活的思考,提示人们生活是可以由自己走出另一番天地的。

贺绍俊:哲贵笔下的柯巴芽是一个难得的文学形象,这是一个新世纪的年轻人形象,充分融入了现代的元素,我们很难用过去的形象体系去诠释她。她似乎是一个流行于当下的“佛系”青年,但她又修正了“佛系”的种种消极和负数。她也像一个新版的励志青年,但她又给“励志”赋予了生命个体和心灵自由的内涵。

(审读委成员按姓氏笔画为序)

未入选作品

★6票

《远大前程》

《上海文学》2016年第3期 作者:吴君

★6票

《七层宝塔》

《钟山》2017年第4期 作者:朱辉

★6票

《梦中的夏天》

《湖南文学》2017年第1期 作者:张惠雯

★5票

《两瓶酒》

《人民文学》2017年第11期 作者:毕飞宇

★5票

《给灵魂穿白衣》

《江南》2016年第1期 作者:田耳

★4票

《狗叫了一天》

《收获》2016年第1期 作者:徐则臣

★4票

《酣酣浮生》

《香港文学》2016年第1期 作者:黎翠华

★3票

《人人都应该有一口漂亮的牙齿》

《江南》2017年第3期 作者:张楚

★3票

《最短的白日》

《十月》2017年第3期 作者:迟子建

★3票

《谁在我的镜子里》

《天津文学》2016年第9期 作者:范小青

★3票

《皮婚》

《人民文学》2017年第4期 作者:南飞雁

★3票

《去崇明岛上看一看》

《上海文学》2017年第3期 作者:周嘉宁

★3票

《檀香插》

《芙蓉》2017年第2期 作者:南翔

★2票

《欢笑夏侯》

《北京文学》2016年第5期 作者:陈世旭

★2票

《列文的来路问题》

《作家》2017年第2期 作者:陈九

★1票

《气球》

《花城》2017年第1期 作者:万玛才旦

★1票

《白耳夜鹭》

《收获》2017年第2期 作者:艾玛

★1票

《隐秘花园》

《钟山》2017年第2期 作者:王啸峰

(未入选作品评语详见《第五届郁达夫小说奖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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