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姆的“不在乎”

铜陵化学工业集团有限公司 陈沐

那天，我靠在临窗的大巴车座椅上，读毛姆的《寻欢作乐》，书里嘲讽、揶揄的文字，令我好几次忍不住要笑出声来，这引来邻座旅客的好奇。我想，如果他读过，可能是会心一笑，如果尚未，这本书名还真是容易让人产生联想。

刚开始，我也不解书名用意，直到读到最后的译后记，才知自己孤陋寡闻，原来，书名出自莎士比亚早期喜剧《第十二夜》的一句台词：“你以为自己道德高尚，人家就不能寻欢作乐了吗？”

这本小说主要以回忆的方式，由主人翁阿申登娓娓道来，大作家德里菲尔德去世后，他的遗孀请人为他撰写传记。阿申登被传记作者请来回忆当年和德里菲尔德与他前妻早年的种种逸闻趣事，故事由此展开。《寻欢作乐》是毛姆个人最得意的作品，一是因为小说结构设计上的成熟流畅，二来因为书中女主人公也就是德里菲尔德前妻罗西的原型是毛姆曾追慕的女子。在毛姆的刻画下，罗西几乎是他所有小说中最鲜明生动、光彩照人的女性形象，她一方面不免有些粗俗，当过酒店女招待，行为不检点，最后还和有家室的乔治勋爵私奔了，另一方面她又本质纯真，待人亲切热情，没有矫揉造作、伪善世故的习气。随着小说故事的推进，我们看到人性的复杂，人物行为和经历的荒诞，佩服作者高超的情节构建、人物刻画技巧和语言方式，看到世态的炎凉和当时某些文人墨客的虚伪圆滑，惊愕于作者玩世不恭的幽默、对传统道德观念的嘲讽和挑衅，更多了几分对人性难以捉摸的慨喟。毛姆还借罗西之口，道出自己的人生态度：“干嘛不为你所能得到的高兴呢？有机会就该尽情玩乐。不出一百年，我们就全都死了。到那时还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呢？我们还是趁着现在尽情玩乐吧。”

毛姆一度不被文学评论家好评，他本人也称自己是“二流小说家”，但这并不妨碍他的作品被雅俗共赏，他也成为了英国历史上最富盛名的作家之一。他的小说《人性的枷锁》《月亮与六便士》等多次印刷且畅销不衰，不断被新老读者阅读和谈论。比起作品，他本人的一生更为跌宕、精彩且富有传奇性。他生于法国巴黎，八岁丧母，十岁丧父，后弃医从文，处女作《兰贝斯的丽莎》出版后，历经十年磨练，在近半个世纪的时间里引领戏剧与小说界之风骚。

事业成功为毛姆带来名望与财富，争议与毁谤也如影随形。毛姆对这些统统“不在乎”，常在作品里自嘲：“每次插科打诨逗乐时，大家总是怪我不够严肃，而当我最严肃的时候，人们总要发笑。实际上，等我过了一段时间重读自己当初用真诚的感情所写的那些段落时，我也忍不住想要笑我自己。这一定是因为真诚的感情本身有着某种荒唐可笑的地方……人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行星上的短暂居民，对于永恒的心灵而言，一个人一生的痛苦和奋斗只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毛姆无意成为“伟大的作家”，写出伟大、经典传世的作品，他认为写作的首要目的是为读者娱乐、讲故事。他的描写刻薄，诚实到无情，因此有人说，毛姆是个内心冷酷的人，对人世抱着讥诮嘲讽的态度，对人性的弱点洞若观火，却没有真正的同情心。对一些读者来说，承认喜欢毛姆，就像毛姆承认自己喜欢那个品行不端的罗西一样，等于坦白自己品味低俗。在我看来，承认个人阅读偏好的低俗与“不高级”并不是一件羞耻的事。就像毛姆，他对名望、争议的“不在乎”，是他抗拒世俗的勇气，使他活出了“高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