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舍:一个漂泊的意象

2019-01-31 05:32李利琴
中学语文 2019年13期
关键词:雅舍梁实秋

李利琴

《雅舍》是梁实秋散文集《雅舍小品》的开篇之作。初读《雅舍》,总在“舍”字上打转;几读《雅舍》,方识“物化”的阅读心理脱离了梁实秋的精神轨迹。知人论事是赏析的基础,我们必须进入梁实秋所处的“此时此地”,感受他的“此境此情”。1937年抗战爆发,北平陷入日本侵略者的铁蹄之下,梁实秋以国民参政会参政员的身份辗转于重庆,同时任国民政府教育部中小学教科书编委会主任,在“雅舍”蛰居7年(1939年到1946年),期间创作了一系列散文,取名《雅舍小品》。其实,梁实秋的一生,很多时光都是在漂泊中度过的——早年游学美国;战乱中居无定所,四处奔走,颠沛流离;晚年寄居台湾;后又离开寄居三十年的台湾,避居美国。正如《雅舍》结尾引用刘克庄《玉楼春》中的名句“客里似家家似寄”,表明住在外边的时候多,住在家里的时候反而像临时借住。这也是动荡年代的特征。他满世界漂泊,“雅舍”是在漂泊中邂逅的住房之一,是梁实秋漂泊生活的一个缩影;他也满世界涂抹,如果说《雅舍》及其系列散文,是梁实秋涂抹漂泊印记的生命之诗,那么,“雅舍”就是用漂泊写就生命之诗的一个意象。

《雅舍》之“舍”,说它是漂泊之“象”,因它保持着四川民居原汁原味的“经济”的本体特征,在物质形态上表现为简劣、鄙陋、荒凉。梁实秋通篇写的都是它的敝,它的陋,它的不宜居,这些是深深捺进他记忆的“本事”。他不但不避谈其不雅,反而不拘“繁琐”之笔,铺叙它诸多的缺点与粗鄙之处,极为冷静、客观地细致悉数其构造之鄙陋、环境之恶劣、陈设之简单。“雅舍”孤零零地,“瘦骨嶙嶙”“单薄得可怜”,孱弱得有点让人担忧。它“像是座房子”,还得“远远看上去”,就是说它实际上并不是一座 “房子”,因它不具备房子最起码的“指标”。据考据,屋名“雅舍”的来历完全是一种偶拾,随手拈来。梁实秋在《白猫王子及其他·北碚旧游》中提及:“因为要在北碚定居,我和业雅(龚业雅)、景超(吴景超)便在江苏省立医院斜对面的山坡上合买了一栋新建的房子。六间房,可以分为三个单位,各有房门对外出入,是标准的四川乡下的低级茅舍,窗户要纸糊,墙是竹篾糊泥刷灰,地板颤悠悠地吱吱作响。烽火连天之时有此亦可栖迟。没有门牌,邮递不便,因此我们商量,要给房屋起个名字,我建议用业雅的名字,名之为‘雅舍’。……雅舍命名之由来不过如此,后来我写的《雅舍小品》颇有一些读者,或以为我是自命风雅,那就不是事实了。”由此可见,“雅舍”之名并非经过刻意思量,且与“舍”之雅陋毫无关联。这种随意正是梁实秋散淡不拘个性的自然流露。

可“雅”也不是无由来的,“雅”由何来?这还需我们注意,梁实秋当时为何不以名字中的其他字,如业、景等作舍名,而单单取一个“雅”字。可见,这个“雅”字在随意中也隐显了“随性”,与他自然天成的“雅”趣一拍即合。他的内心是雅致的,正是这个“内部意识”,要他独取“雅”字命名。见心见性,心中有眼中自然便有,梁实秋因心中有“雅”,眼中便自然有 “雅舍”,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 “有个性”“可爱”。在梁实秋看来,鄙陋不见得就可憎,这只是“雅舍”的“个性”,他仅仅是当作客观存在来描述。即使这些鄙陋已给人造成了很大的不便,他非但没有厌恶它,反而给予情感上的容纳与接受。梁实秋还绘声绘色,把“鄙陋”之处描述得具体、鲜活、生动,那么,一种亲近感就如出自身,对“雅舍”的爱意也就呼之欲出了。爱的包容表现了一个人的雅量与雅趣,这正是内心的雅意折射于客体的真实。同样,一块石头在有的人眼里是“丑”的,而在有的人眼里会产生强烈的美感,这是人精神境界不同造成的。触目惊心的不雅,都不能破坏梁实秋对“雅舍”的好感,可见他对“雅舍”轻功用,重情味。因此,“雅舍”之“雅”绝不是从“世俗”与“物质”的表层来知觉的,这种雅量尺度很大,但着力点却是小的。

何为雅?自古雅的论述颇多,郑玄的《周礼注》曰:“雅,正也,古今之正者,以为后世法。”《毛诗序》曰:“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风俗通·声音》曰:“雅之为言正也。”《论语·述而》曰:“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其实这些言论都出于对事物“规范”的目的,并非对“雅”本质的客观阐释。雅,美好的,高尚的,不粗俗的,它往往与风化、教养联系在一起,被视为一种修养或美德。“雅舍”之 “雅”意味着梁实秋的处世哲学和人生修养,雅性、雅趣、雅怀在他身上完美地糅合为一体,颇有古代名士的遗风。“雅”也饱含了梁实秋历经漂泊之苦,对人生的一种超脱体验,他在表达“雅”之动态、个性、境界等方面,得意而忘形。写物象,写心,写意,随心所欲,意到笔随,心灵、情感、精神合一为“雅舍”之生命。

《雅舍》之“雅”,说它是漂泊之“意”,雅不在物而在心。近情则雅,近伪则俗;近心则雅,近欲则俗;近趣则雅,近物则俗;近真则雅,近利则俗。

近情则生雅。在漂泊生活中,梁实秋居住过的住房不在少数,上至玉楼玉宇、摩天大厦,下至亭子间、茆草棚,还有什么上支下摘、前廊后厦、一楼一底、三上三下,都尝试过。不管什么房子,“只要住得稍久,便对那房子发生感情”“非不得已我还舍不得搬”,这看似是随遇而安的心境,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这种对住久了的房子就会“发生感情”的人,一定是性情中人。这“性情”存乎净心,不为物质生活所屈,由此,梁实秋对“雅舍”的情感就不难理解了。“雅舍”是生命之雅的自然性,内心的雅意是无声的语符,梁实秋不是循着在场的物态性及其因果线来演绎雅意的,雅是心灵的自由韵律。结合梁实秋当时的处境,在“烽火连天之时有此亦可栖迟”,我们可窥见这种心灵韵律的深层隐秘性。这种在战乱失所中“家”的温暖感觉是“雅舍”给予的,它不但承载了梁实秋全部的物质生活,也给予了他精神的寄托,心灵的慰藉。虽然初住雅舍“仅求其能蔽风雨”,然而它却“不能蔽风雨”,梁实秋非但没有失望、抱怨,却“好感油然而生”,因为有幸有“雅舍”陪伴,才能寄心于雅道,唤友以雅聚,笔尖在当下和形而上之间游走,这已足够获取领恩的前提。于是,在真切的漂泊生活细节中,潜藏着一种“沧桑与感恩”彼此渗透的生命感觉。雅舍地处荒凉,却言“若说”,意为“荒凉”只是别人所说,在梁实秋看来,未必如此。因为“常有客到”,路远,路偏,才见好友的真情谊。由此看来,一个“情”字在梁实秋心中有多大的分量,重情谊,物情、友情让梁实秋有一颗柔软之心,雅致之心。

《雅舍》的核心不在于“舍”之雅,而在于情之真,意之切。梁实秋的漂泊生活与内心雅境都与“雅舍”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物我合一,主观情感化解了客观物质条件自身的特征,化解了“雅舍”的鄙陋与寒伧。李乐薇在《我的空中楼阁》中将建在山上的小屋“美化”为空中楼阁,这是内化的外显。而梁实秋始终没有让内化外显,他让内化保持足够的“定力”,避免在“达意”后耗损,在日常经验和人文话语的“可言之境”领受了生命体验的“无言之境”,再穿透读者的心灵。

《雅舍》寄托于“雅”的至情至性,从梁实秋的文学主张也可见一斑。梁实秋在文学观上主张理性的节制与人性的普遍,他曾反复强调,“伟大的文学乃是基于固定的普遍的人性”①,“文学发于人性,基于人性,亦止于人性”②,“文学不能救国,更不能御辱,惟健全的文学能陶冶健全的性格,使人养成正视人生之态度”③。梁实秋晚年在台湾写成的《文学讲话》中,他仍然坚持这个观点:“人性的探讨与写照,便是文学的领域,其间的资料好像是很简单,不过是一些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但其实是无穷尽的宝藏。”关于人性问题,初出茅庐的梁实秋,对当时已名满天下的鲁迅毫不畏惧,与他展开长达八年之久的论争。然而,鲁迅去世后,关于这件事,梁实秋连对自己的女儿都绝口不提。“我跟鲁迅并没有仇恨,只是对问题的看法不同而已”,因此,他拒绝说鲁迅一句坏话。

“你走,我不送你,你来,无论多大风多大雨,我要去接你。”从这句至情至性的话语,许多人认识了梁实秋。“一个人应当像一朵花,不论男人或女人。花有色、香、味,人有才、情、趣,三者缺一,便不能做人家的一个好朋友。我的朋友之中,男人中只有实秋最像一朵花。”这是冰心眼中的梁实秋。在“才、情、趣”三者中,惟“情”最难得。而情中“雅情”最难得,雅情即高雅的情谊。《礼记·礼运》曰:何谓人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雅情应为人情的升华,它能够对人生面临的各种穷愁况味,始终抱有一种达观释然的心态。对可能让人产生怒、哀、惧、恶等情感的人生境况,会产生喜、爱等情感,这就是“雅情”。历代文学家写身居陋室的不乏其人,“明初诗文三大家”之一的刘基所写 《苦斋记》,将“章溢先生隐居之室”称为“苦斋”;唐代大诗人杜甫所写 《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直称其屋为“破庐”;刘禹锡所写《陋室铭》,“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直称其室为“陋室”。梁实秋所写《雅舍》,“不能蔽风雨”“有窗而无玻璃”的低级茅舍,他却能冠以“雅舍”,并称其“有个性”“可爱”,诚然这在文学史上是独一无二的。可见,所谓的文人雅士中,像梁实秋这样真正心存 “雅情”的人,是寥寥无几的。

近心则生雅。《雅舍》处处显示“雅道清心”,梁实秋对恶劣的环境始终安之若素,情感负荷最大的是一个“安”字。“雅舍”位于半山腰,客来访需“爬几十级的土阶”,进屋“仍须上坡”,坡度甚大,来客“无不惊叹”,“我则久而安之”,一个“惊叹”,一个“安”,形成鲜明对照;“雅舍”因“篦墙不固,门窗不严”,不能隔绝邻里干扰,“邻人轰饮作乐,……”,却只一个“破我岑寂”,轻描淡写,并不能对他造成不安;“雅舍”是蚊子的聚集地,即使 “聚蚊成雷”,“我仍安之”;入夜后老鼠横行,肆无忌惮,翻天覆地,一个“没有法子”则心安。“雅舍”的生活环境这般苦不堪言,梁实秋却于苦中自我化解,烦中求安,达观开朗,这都得法于他的辩证法:“冬天一到,蚊子自然绝迹”,至于明年夏天怎么办,也不必着急,铁打的江山,流动的人事,“谁知道我还是否住在‘雅舍’”;“雅舍”因地势较高,给友人来访带来诸多不便,却又因此较先得月;“雅舍”陈设简单,可又因之能随意布置。这种辩证法产生于他真实的情绪与情感之中,化解、消融了客观环境条件的艰苦、恶劣,不管外界如何不安,有雅心,方有心安。心若“安”外物能奈我何?这是历经漂泊之苦,深谙人事沧桑后的豁然开朗,这种恬淡超脱的心境,物随时迁的生命意识,淡定洒脱的人生襟怀,不是“近心者”是无法具备的。

梁实秋在《闲暇》中写道,“人类最高理想应该是人人能有闲暇,于必须的工作之余还能有闲暇去做人,有闲暇去做人的工作,去享受人的生活”,“有闲阶级如能普及于全人类,那便不复是罪恶。人在有闲的时候才最像是一个人……”。梁实秋不为外物的不安、烦扰所动,他让自己的心在不安的环境中能“闲”起来,做“有闲阶级”,所谓的“闲适”,有闲才有“适”,这就是一个“安”字的辩证法。有闲时人与自己的心“零距离”,心最“安”。惟有在心“安”时,人才能随心所欲,近心之“雅”自然由此而生,人“才最像是一个人”。

近趣则生雅。《雅舍》洋溢着梁实秋自得其乐、自我排解的雅趣,他以一种豁达开朗、诙谐的个性,将在“雅舍”中遭遇的烦扰、狼狈的境遇,视为一种应有的常态,或转化为一种审美观照的对象,为身处困境的自己开脱,处处为雅兴、雅趣、雅味所笼罩,让人感到情趣盎然。

梁实秋的幽默诙谐,不是一种单纯的语言手段或修辞方式,而是从文字中渗透的士大夫式的雅趣。因他保持着优游自得的随缘赏玩的审美心态,潜心营造优雅恬适的人生情调,生活的个中滋味已升华为个人性的审美玩味。梁实秋式的“雅趣”主要表现为以下几方面:

一是说话的风格、语气与腔调。“雅舍”至简至陋,环境恶劣,本来是生活中并不“雅观”的困境,梁实秋却用一组雅正的骈句来描绘,一腔雅调地告诉你,“因为有窗而无玻璃,风来则洞若凉亭,有瓦而空隙不少,雨来则渗如滴漏”,这可别有风味。他会用诙谐的语气告诉你,“聚蚊成雷”真有其事!(他丝毫没有夸张的意思)然后不动声色,语气近似夸张地向你描述:“每当黄昏的时候,满屋里磕头碰脑的全是蚊子,又黑又大,骨骼都像是硬的。……来客偶不留心,则两腿伤处累累隆起如玉蜀黍。”这充满人间烟火味的近乎粗俗的情境,本来让人大跌眼,从梁实秋笔端流出来,不仅画面感强,而且充分调动人的多种感官,声、形、色俱全,历历在目,如身临其境,竟是涉笔成趣,情趣盎然。

二是硬气味十足的自嘲。梁实秋不像鲁迅义愤填膺,不像冰心一心信奉“爱的哲学”,他直面现实,又不为现实擦伤。如对于老鼠不得不很惭愧地承认——“没有法子”,他引用外国人对国人“懒惰”的讥评后,没有正儿八经地起而争辩,而是用一个反问句,把“话柄”推到了“洋鬼子”身上。洋鬼子住到“雅舍”来,不也是“没有法子”?自嘲的口吻里又有理直气壮,还近乎反唇相稽:不信你试试看,又能怎样?

三是善用漫画式的白描、谐音等,让人产生趣。“每日由书房走到饭厅是上坡,饭后鼓腹而出是下坡,亦不觉有大不便处。”本来是生活上的诸多不便,却用白描为自己画了一幅漫画,让人不禁轻松一笑。“蚊风之盛”谐音“文风”,产生雅致、诙谐的效果。“酣声、喷嚏……”罗列无遗,后轻收一句“荡漾而来,破我沉寂”,庄俗谐用,寓俗于庄,产生诙谐幽默的雅趣。切乎事,呈乎境,感乎目,超乎心,在困境的围困下,既不失生命的尊严,又不失文人的雅趣。

四是以雅喻表雅趣。细雨蒙蒙,“俨然米氏章法”;大雨滂沱,屋内滴水不绝,“屋顶灰泥突然崩裂”,本是狼狈之境,却用一个雅喻“奇葩初绽”。物质形态未能尽如人意,则从自身雅致的“内心”去寻雅感,觅情趣。即使在危困的时候也没有乱了心雅,保持住雅致的内心,释然、达观的态度,这就从源头阻断了沮丧、颓废的生发,拥有了温厚而透明的雅趣。杜甫身居陋舍,茅草被风吹走,“归来倚杖自叹息”;逢大雨屋漏,心绪恶化到了极点,忧愤之情不可掩饰。与杜甫相比,梁实秋之“雅”不言而喻。“世间有雅心方有雅人,有雅人方有雅好,有雅好方有雅事”,有雅事方有雅趣,有雅趣方能雅道无形,超凡脱俗。

梁实秋式的“雅趣”恬淡内敛,温厚平和,自然隽永,它的最高境界是有勇气拿自己“开涮”。在翻译完成《莎士比亚全集》的庆功宴上,他自嘲道:“要翻译《莎士比亚全集》必须要具备三个条件。第一,他必须没有学问,如有学问,他就去做研究了;第二,他必须不是天才,如果是天才,他就去写小说,诗和戏剧了;第三,他必须能活得相当久,否则就无法翻译完。很侥幸,这三个条件我都具备,所以我才完成了这部巨著的翻译工作。”历时三十八年的执着与艰辛,却被一番幽默打发了。这番幽默不是变着法子抬高自己,而是放低身子,表现出极其谦逊、低调的姿态,却彰显着一代大师的人格魅力。

近真则生雅。雅人处世,行道近真,襟怀坦白,表里如一。《雅舍》中梁实秋托物言志,表明了处世态度。其一,对物质需求不存奢望,无欲无求。“我初来时仅求其能蔽风雨,并不敢存奢望”“我有一几一椅一榻,酣睡写读,均已有着,我亦不复他求”,梁实秋亲身经历了战乱,经历了颠沛流离的漂泊生活,他秉承无欲无求的老庄哲学,襟怀至简至真;其二,坚守独立的人格,不攀附权贵,不随波逐流。“我非显要,故无博士文凭张挂壁间;我不业理发,故丝织西湖十景以及电影明星之照片亦均不能张我四壁”,对社会各色人等自我炫耀之陋习实难苟同,亦不随意从俗。戒掉浮躁,就省却了诸多的心思。守住自己的一颗心,拥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自己的人生趣味,对他人概不艳羡,更不模仿;其三,我行我素,俯仰自得,优游自在。“长日无俚,写作自遣,随想随写,不拘篇章,冠以‘雅舍小品’四字,以示写作所在,且志因缘”,梁实秋在“雅舍”居住时所从事的文学上的清雅事业,是出于“写作自遣”的动因。信奉真我人生,听凭内心召唤,不做作不伪饰,保持真我本色。

初到台湾,梁实秋应教育部部长邀请,担任编译馆馆长。可他每天的工作不是主持编译,而是开会应酬,陪吃陪喝陪笑脸,这完全打破了他原有的生活韵致。他虽能随遇而安,可也无法排遣这种与他的性情格格不入的生活给他带来的苦闷。他的一位朋友曾给他相面,说他“一身傲骨,断难仕进”。这就是所谓的雅人深致。流落孤岛,饱尝了流离失所的生活,这种苦味切入他品行的内里。在苦中求真,求雅,真增加了内涵与深度,雅变得厚重与深沉。梁实秋《雅舍小品》的历史地位,确切地说,是他到台湾后才确立的。

梁实秋生命里的求真意识,决不曾随境遇的磨合与时间的冲刷颓然变色;而他骨子里的求雅本能,却像奇诡之光,照亮了自然、日常生活及心灵的细腻纹理。梁实秋以不变之雅应世事万变,当海峡两岸通航,梁实秋托二女儿文蔷看望冰心(梁实秋与冰心也算是异性知己),并带口信说:“我没有变。”虽然与大陆相隔三十多年,但其深致的赤子之心是永不会变的。

“怀疑是北岛的影子,会终生终世跟着他,无论他漂泊到哪里。”这里是否可以说,“雅致是梁实秋的影子,会终生终世跟着他,无论是他漂泊到哪里。”梁实秋因漂泊重庆,与“雅舍”结缘于《雅舍》,之后,他虽然漂泊他处,离开了“雅舍”,可灵魂永远栖居在那里。他在一生的漂泊生活中,以文字记录着心灵行走的痕迹,写成一首雅致的生命之诗。“《雅舍小品》之所以蒙受读者爱读,也许是因为每篇都很简短,平均不到二千字。所写均是身边琐事,既未涉及国事,又不高谈中西文化问题。”④这首以“身边琐事”涂抹的“生命之诗”,亦庄亦谐,温文容与,雅致淡远,无疑,贯穿“诗”的中心意象就是“雅舍”。梁实秋抓住这个意象——生命中的“缘”,把它作为人生底背或说是精神履历的浓缩点,并以此拓展开去,战后和在台湾期间,继续创作出版了《雅舍小品·续集》《雅舍小品·三集》《雅舍小品·四集》,系列出版了《雅舍杂文》《雅舍译丛》《雅舍怀旧》等专集,随《雅舍小品》名噪于世。“雅舍”由一个信箱代号,到风靡海内外,形成了冲击波,“雅舍”成为20世纪30年代的一个重要文化现象,它衍生成一个物我合一的精神符号,处变不惊、温文尔雅的精神格调一以贯之,承载着一代真名士如诗一样率真、透亮、洒脱的生命之光,“雅舍”已成为梁实秋精神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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