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 沈 颖
一把老旧的藤椅,扶手上缠裹着布条,在双手无数次地摩挲下,藤条似涂了一层油般的光亮柔顺,却不合时宜地露出了一个洞;据说保养藤制家具最好的方法就是常用常坐,这使得椅子和椅子的主人都散发出一种历久沧桑的韵味。墙上一副手书:常乐益寿,一语道破主人长寿的玄机。陈允湛坐在藤椅上,面容安详,笑容灿烂,已经是九十五岁高龄,说起话来仍然感到中气十足。他是新中国水泥工业第一代人,是目前硕果仅存的几个人之一。如果说耀县水泥厂是一部新中国水泥工艺的发展史,那么陈允湛就是这部历史的缩影,他自始至终存在,现在依然存在,见证并亲历了这段历史。
陈允湛1924年3月出生,在江南水泥厂工作八年,1958年调至耀县水泥厂,直至今日。从六朝金粉的南京,来到荒莽萧疏的黄土高原,甘愿以大半生的时光、汗水奉献于此,心如止水,不离不弃,仅此一点,就令人感佩不已。
陈允湛是江苏常熟人,父亲在浙江嘉兴开了一家造纸厂,销路很好,可惜一次操作不慎,把未中和的纸浆排到了河里,那时的居民可能不知道什么是污染,但河水脏了不能吃用却是不争的事实,故而把老爷子告到县里,县长亲自过问,老爷子赔了一大笔钱才算了事,“损失很大”,陈允湛这样回忆说。可见,排污罚款,在民国初年就已实行了。百年前的人们,与环境同为一体,无环境则无生存,故而对于环境的重视更胜后人。同时也说明,上世纪八十年代,浙江省的民营企业之所以名冠全国是有历史渊源的,“工业兴国”的理念根植、沉淀于一代又一代浙江人的心底,进而创造出民营企业的工业奇迹。但环境治理与前人相比似相形见绌,对于GDP极度渴望的同时却忽视了环境污染的隐患,乃至到了尾大不掉的地步。与陈允湛父亲的造纸厂相比,地域相同、族群相同,但结果却不同,其中的原因在哪里?九十五岁的老人表达间隙常有停顿与踟蹰,回答这个问题稍有难度,依笔者之见,是“穷怕了”的急功近利的浮躁心理导致经济发展与环境污染并行不悖,而恰恰缺少上世纪初国人那种宁静淡泊的生活态度。
有一个办工厂的父亲,陈允湛小时的生活条件自然比较优裕。他有一个哥哥,小哥俩打小就性格迥异,哥哥小脑发达,动手能力强,会吃会玩会开车;陈允湛则相反,用现在的话讲是个“宅男”,一门心思念书,小学没毕业就跳级升入初中。大脑发达小脑却相对迟缓,哥哥开汽车,他连骑自行车都不会,老天爷的公平尤其表现在个人禀赋上。他以第二名的成绩考入初中。笔者问:“您上的是哪所中学?”老人的记忆异常清晰:“孝文中学。”
搜狗百科记载:孝友中学创办于1905年,是常熟最早的中学。至今也是江苏省示范初中,在常熟市堪称一流。
陈允湛的学习在初中也是名列前茅,高中时进入苏州东吴附中,那也是一所著名高中。高中毕业,他顺利地考进了东吴大学化工系。
东吴大学(Soochow University,SCU)于1900年由基督教监理会在中国苏州创办,是中国第一所西制大学,也是美国基督教在中国建立的早期教会大学之一,设有文、理、法三个学院,其法学教育在当时饮誉海内外。在东吴大学毕业的著名人士很多,广为人知的作家金庸是其中之一。1952年中国院系调整时东吴大学与苏南文化教育学院、江南大学数理系合并为苏南师范学院,同年定名为江苏师范学院,在原东吴大学校址办学。1982年经国务院批准改办为苏州大学。经教育部和江苏省省政府批准,苏州蚕桑专科学校、苏州丝绸工学院、苏州医学院先后于1995年、1997年、2000年并入苏州大学。东吴大学在上海的法学院,并入华东政法学院(今华东政法大学),会计系并入上海财政经济学院(今上海财经大学)。
大学的氛围培育和营造着一颗颗“读书种子”适宜的土壤与温度,陈允湛如鱼得水地接受着来自现代文化的滋养与抚慰,并由此获得自信与理性。他的外文在学院里一直是第一名,老师用英文授课,因其他同学的英语还未达到自由交流的程度,有时,课堂上竟成了 “一对一”师生两人的对话。将西方教会大学演变为中国私塾教学的格局,也不失为东吴大学一景。
大学毕业未几年,中国发生了近代史上的大变局,新中国向知识分子发出了邀请,位于南京栖霞山下的江南水泥厂来上海招考,考场设在上海交通大学。陈允湛清楚地记得,一共五十五人参加考试,但名额只有三个。化工系扎实的专业基础训练让他脱颖而出,成为三人之一。
新的生活在向他招手。
江南水泥厂始建于1935年,由启新洋灰有限公司投资兴建,是当年国内最大、设备最先进的水泥厂。未及投产,1937年底日军进攻南京。厂长德国人卡尔·昆德和波兰人辛波以及留厂职工护厂,救助了成千上万的难民免遭日军屠杀,这里曾经是南京最大的难民营。为了使水泥不能为日军所用,他们一拖再拖开工时间,直至1943年年底日军把主要设备拆卸运走。
1950年9月,江南水泥厂正式投产。厂长赵庆杰,曾在美国专攻冶金,后回国在唐山交通大学任教。1933年被王涛请来一起筹建江南厂,但日寇的侵华让他梦断长江,十几年后才夙愿晚酬。当时的江南水泥厂,在南京闻名遐迩,陈允湛笑言,水泥厂待遇高,工资高,吃饭不要钱,用电不要钱。每个职工胸上都别着厂徽,有了这个标识,找对象都容易。
在新中国发展的每个阶段,组合家庭都有相应的择偶标准,而且视形势的变化而变化。通常在小的区域范围内,人们往往将标准聚焦于某一单位,但在诺大的南京也是如此,可见江南水泥厂当时的人气指数之高。
进厂时陈允湛是技术员,六年后晋升工程师,按照规定,分了一间铺着木地板的宿舍。他吸吮着木质材料特有的清香,体味着它们的重量和密度,心里涌上来的是感动。当然,在陈允湛的眼里,江南厂并非是悠闲自得的“世外桃源”,而是个可感受可触摸的实体,他一进厂就承担了研制油井水泥的工作,据说是南京市委托的任务。油井水泥专用于油井、气井的固井工程,基本要求为:水泥浆在注井过程中要有一定的流动性和适合的密度;水泥浆注入井内后,应较快凝结,并在短期内达到相当的强度;硬化后的水泥浆应有良好的稳定性和抗渗性、抗蚀性。我国常用油井水泥的性能分A、B、C、D、E、F 级,对油井深度及化学成分、强度、细度诸方面要求不尽相同。G级和H级油井水泥是两种“基本油井水泥”。所谓基本油井水泥有两层含义,其一是这种水泥在生产时除允许掺加适量石膏外,不得掺入其他任何外加剂;其二是这种基本油井水泥使用时能与多种外加剂配合,能适应较大的井深和温度变化范围。G级和H级油井水泥均分为中抗硫酸盐型和高抗硫酸盐型两类。陈允湛在很短时间内就弄明白了油井水泥的来龙去脉,江南厂也很快生产出了油井水泥。只是他没有想到,油井水泥会伴随他一生,这个经历潜移默化地决定了他今后生活的底色,研制特种水泥,成为他日常工作的常态。技术演变的进程一旦开始便由匀速变成了加速,且这个加速度犹如比萨斜塔掉落的铁球,愈发加快。
那是个纷纭的时代,社会制度、经济结构、文化体系甚至价值参照都在发生着巨变。脱离庸常的既定轨迹,迎接陈允湛的是一个独特且全新的世界。他下意识地跟上了急切而坚定的前行的脚步,再无心体悟“书山有径,学海无涯”的邈远。
当幸福为伴侣时,时光的脚步分外轻盈、快捷。江南厂的八年一掠而过。1958年,在大跃进的喧闹声中,他调至西北,一个叫“西安水泥厂”的单位,到了西安才知道,那不过是耀县水泥厂的办事处。从江南到西北,人事的变动,带动内心情绪波动,不可能不为之所动。自小生活在江南的陈允湛,重新思考生命的状态是一个令人煎熬的问题。国家的利益高于一切,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当时的人们,对这些生活的原则,行事的原点,行为的规范,有如宗教般的虔诚,陈允湛当然也不例外。由崇高的情感产生出冲决一切网罗的勇气,包括地域、习惯、人际及生活的种种差异,都在他的眼里缩小至无,而空间则被不断撑大。耀县,这片黄土高原的僻壤之地,第一次迎来了工业文明,陈允湛站在了文明的入口处。
陈允湛调离江南厂的背景是,1958年,我国第一个五年计划重点项目之一、我国第一座现代水泥企业——耀县水泥厂建设完成,面临着试生产的重任。水泥质量控制特别是第一次生产的配料是一个重点,也是一个难关。由于陈允湛有多年的水泥质量检验经验,经双方厂领导协商,决定把他调到耀县水泥厂负责水泥质量管理工作。人还没到耀县,厂里已内定他为化验室负责人,一个水泥大厂产品质量的责任,首当其冲地担在他的肩头。
对于一条新水泥生产线而言,新是一枚硬币的两面。新,赏心悦目,水平先进;同时也难以捉摸,不可预料。而陈允湛所涉及的却是更深层、更基本的矛盾——新的生产工艺线与旧的质量管理经验的矛盾。在陈允湛的思维版图中,八年来积淀下的专业知识,与新接触到的生产问题开始了碰撞。面对工艺和设备运行中的新情况,要控制好质量,必须经过长时间的尝试和摸索。所谓积累,是一个渐进的过程,既包括延展、重复,更包括回馈、修正或完善。八年水泥质检工作实践,有助于提高检测能力和操作水平,数据统计分析使严格的检测拥有了技术尊严,并逐步演化为制度。
熟料煅烧第一个关口是配料。褐色的黏土,青色的石灰石粉末,暗红色的铁粉,抚弄这些粉状物质,感受它们的细腻,松散,料子从手指间慢慢滑落,无声无息,堆成锥形,像大漠中的沙丘,里面包含着大量人类智慧衍生出来的化学知识。这正是陈允湛的专业所长。他认真分析本地原料的品质和特性,科学搭配,试生产中严格控制各环节的质量,严把质量关。浓稠的料浆在大窑里涌流,在火焰中翻滚,进行着脱胎换骨的冶炼。第一批熟料从大窑里卸出,带着未褪的煤气,未燃尽的火屑,吐着粗重的烟尘,在冷却机上慢慢地变青变冷……化验数据出来了,各项指标都达到要求,质量过关一举实现了开门红。耀县水泥厂试生产的头一炮打响了,这在当时国内水泥行业中是十分罕见的。和耀县水泥厂同时建成、且同等规模的四川某水泥厂就没这么幸运了,投产后水泥质量一直不稳定,关键在于人才。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耀县厂的水泥一经投入市场,就成为当时的紧销品,供不应求,自此耀县厂水泥质量一直在高标准下运行,一直以质量取胜,多少年来名扬全国,为社会主义建设做出了巨大贡献。陈允湛也因此受到厂里的重用,负责全厂质量控制与检验工作,成为当时厂里最年轻的工程师。因为工作业绩突出,1962年当选为陕西省人大代表。
上世纪的中国水泥工业以立窑水泥为主,那些星星点点散落在山坳、沟壑中的立窑,各种设备、设施披满灰尘,烟囱整日喷吐着浓烟,有些工序还需要人工完成。毋庸讳言,许多国人对水泥厂的印象至今还定格在这样的场景中。这个以贫穷为背景、以环境相悖离的产物,也曾为共和国的建设立下汗马功劳,它是一份水泥工业变迁的时代记录。陈允湛到陕西时,众多的立窑厂正为水泥的安定性问题头痛不已。水泥的安定性一般是指水泥在凝结硬化过程中变化的均匀性,安定性不良会使水泥制品或混凝土构件产生膨胀性裂缝,降低建筑物质量,甚至引发严重事故。有立窑厂慕名找上门来求教,立窑水泥虽不属他的工作范围,但水泥工作者的责任,使他不能坐视不管。他查阅了大量资料,发现明矾石可显著改善立窑水泥安定性,继而在立窑厂的实验得到了证实。这个技术措施迅速在陕西立窑厂推广,一举破解了困扰多年的难题。
对于一个企业质量管理人员来说,质量控制和检验只是一个基础工作,只有不断开发新品,研发市场需要的产品,不断完善和丰富企业产品品种,才算尽职尽责。陈允湛对此感受颇深,这其中,有付出,有回报,有成功,有失败、有收获,也有遗憾。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我国发现了陕北油田,与发现大庆油田基本同期,但当时的大庆如日中天,石油月产量百万吨,而陕北油田月产量不过几百吨,大庆巨大的身影把陕北油田完全遮掩,以至于许多人不知道我国在陕北还有一块油田。丰富的油气资源,是上天对陕北贫瘠的补偿,随着陕北油田的开工建设,适应于油田建设的油井水泥成了省内的一项空白,研发油井水泥顺理成章地成为耀县水泥厂当务之急,而陈允湛也顺理成章地成为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其一,这属于他的专业范围;其二,他在江南厂研制、生产过油井水泥。借助这个有利条件,借鉴以往的经验,既可以突破单一产品的缺憾,填补油井水泥的空白,也可以使耀县厂获得更广阔的发展空间。
油井水泥的研发,给了陈允湛个人得以发挥和施展才能的平台。决不能让油井水泥拖了石油工业的后腿!他组织研发人员根据油井水泥的性能和技术要求,认真研究原料成分和搭配,摸索生产工艺参数和技术指标。他参考并不机械地照搬国外的经验,中国的油田有中国的特殊性,中国油井水泥应该有中国的技术、中国的配料,最终,他们用掺加一定量活性混合材的方案,改善了油井水泥部分技术性能,满足了油田提出的要求。75℃油井水泥很快就面世了,而且质量稳定,改写了陕西省没有油井水泥的历史。
1990年4月27号,能源部和国家建材局在耀县水泥厂召开全国油井水泥执行新标准会议,油井水泥将实行美国石油协会制定的国际标准,即API标准。耀县厂决定接收一个小型水泥厂作为试验基地。以许志海为厂长的领导班子组成了,除陈允湛外,总工徐汉龙、李祖尚,高工王君伟、刘汝城等都来了。1300年前,唐太宗李世民用科举考试的方法招纳天下英才;今天,在这块依然呼唤着汉唐古风的土地上,一个油井水泥就聚拢了几乎全厂的技术精英。建立一个人人畅所欲言的环境,是科学决策、技术创新的必要前提,陈允湛深深感到,技术人员在这里说话算数,这是一种信任,进而转换成一种托付,转换成一种积极改变现实的能量。
试产会议每天开一次,他有建议就提,有意见就说;有了共同目标的线头,互相缠绕之中的矛盾、争论就很容易解开了。陈允湛认为,开发特种水泥的关键在于配料,而配料必须依靠科学技术,这是他思考、梳理、总结半生工作的结晶。他想方设法强化实验室的建设和管理,亲力亲为给化验人员示范操作,上技术课,并引进了当时先进的关键仪器,如稠化仪、智能钙铁分析仪、X—荧光分析仪、光焰光度计和自动天平等。这些仪器设备,承载了他对水泥化学分析的探索,改变了化验员关于简易化验室的观念,助推着他们飞越了API的高峰,仅用了一年四个月的时间,首批合格的油井水泥出厂,长庆油田送来了各项指标达到技术标准的现场实验报告。自此,耀县水泥厂的油井水泥一飞冲天。
正当年的年龄,他有资本举办一场可以挥霍和放纵的盛宴。一旦变任性为小心翼翼,就意味着老了,此时不搏更待何时?油井水泥的研发成功大大激发了陈允湛开拓新产品的积极性。我国水泥质量与国外产品的差距,主要是早期强度低,当时的国家建材局准备安排几个水泥厂试产早强水泥,但名单里并没有耀县水泥厂。陈允湛听说了这个消息,马上组织人员商定实施方案,制定工艺技术指标,成立了早强水泥试制小组。同时派人去国家建材局游说,力争进入第一批试产行列。精确的配料里隐藏着细琐的环节和相互关联的分子;数据是严格、冷酷的,不允许有丝毫差错;16个关键控制点,1300个数据,像登山所用的扶梯、绳索,引导着他向顶峰攀登。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站在山巅上的陈允湛领略了成功的喜悦,早强水泥当年生产,当年受益,获利224万元。开弓没有回头箭,随后,粉煤灰大坝水泥、45℃油井水泥、625R普通水泥,复合助磨剂,一个个的产品诞生了。
当然,有成功就有失败,有收获就有遗憾。他们曾根据国家国防建设需要,与西安交通大学合作,共同研发橡胶水泥,也就是高抗拉水泥。这种水泥技术性能要求高,国内还没有研发成功的先例,虽然耗费了很大的精力和心血,但终因配料过程中的技术难题无法攻克而宣告失败。他组织人员研发成功了微集料水泥,其性能与普通硅酸盐水泥相差无几,但成本却很低,自然价格也低,唯一的缺点是使用方法和程序,与普通硅酸盐水泥相比有一些特殊要求,这对于已习惯于使用普通硅酸盐水泥的人们来说,还需要一个适应过程。微集料水泥研发成功后,得到行业的认可,上级部门也颁发了生产许可证,但因用户暂无法接受而搁置了生产,对陈允湛来说,这也是一个遗憾。但无论是成功还是遗憾,其中营造出的象征意义可以让人们对陈允湛有一个更广阔的解读,蕴含着陈允湛的思考和感受:科学技术不是书本上的知识堆砌,而是要进入生产的要求与过程之中,通过对其价值的辨析,寻找存在的意义;了解了客观规律,再观察万物,探索之中充满惊喜以及对自己所掌握知识的自豪;个体生命的渺小、微茫,只有放入事业的格局中,才会产生行动的动因和意义。
采访陈允湛,笔者发现,他和许多有所作为的成功人士一样,在事业的巅峰波谷中有着共同的主题,他们都有创新精神,也有百折不挠的品质,正是敢为天下先的品质成就了个人,对此我们可以获得不同的体悟与诠释,但都难免令我们想到理想、信念、坚持、希望这类同一指向的词性,或许因为他们生活在一个共同的氛围之中。
上世纪八十年代,陈允湛在厂里任化验室、质检研究室主任,同时还担任省内水泥行业权威杂志《陕西建材》主编工作。面临的最大问题是稿件匮乏。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陈允湛只好自制大米,因为他既有水泥专业理论,又精通外语,利用杂志社的平台,翻译了大量的水泥专业文章和资料,同时也掌握了大量的国内外水泥行业发展的信息和技术,杂志由此受到技术人员的广泛关注。他在与同仁分享、交流这些信息的同时,还为厂里培养了一批专业技术人员和外文翻译人员。辛勤的耕耘换来丰硕的成果,八十年代,陈允湛被陕西省高工评定委员会评定为研究员级高工,众星拱极,在省建局仅陈允湛一人获此殊荣。作为一个专业人员,陈允湛认为,职称的级别能封顶,但对技术的探求是永无至境的,只有这样,才能享受到工作的快乐和回报。
到底是九十五岁高龄的老人了,采访过程中常有时空的错位,记忆的遗漏,至今未改的浓重的吴腔,让采访的过程出现了许多误听误撞的戏剧性情节,好在有他的儿子在一旁的翻译、补充。作为采访者的笔者,却有一种人物置换的恍惚的感觉,看着眼前的陈允湛,却在脑海里幻化出另一张老人的面孔,乃汉语拼音之父周有光是也!他以112岁的高龄辞世。这样的表述或许有点夸张,但在陈允湛和周有光之间确乎存在着某种联系,如此相似,互为镜像,令人着迷。两人都是在苏州读高中,在上海就读于教会大学(周有光在圣约翰大学);都谙熟外语,都在自己的领域有所建树;两个人都高寿,而且都是夫妻同寿;两个人都是生活起居很有规律,绝无抽烟喝酒等不良嗜好;两个人都面相粉嫩,身材不高,且都是江苏人氏,出生地相距很近,一个在常熟,一个在常州。最重要的是,两个人都属宽厚豁达、性情平和之人,对身外之物看得很淡。每逢评职称、评工资时,争吵不休、相互PK是常态,陈允湛却说:争什么争,将来都要进火葬场!周有光的家被抄,但他却一点也不在乎,用他的话说,在乎了,你就是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了。文革中,有几个平日关系很好的人,批斗陈允湛却毫不含糊,还搬来木牌挂在他脖子上。文革后,儿子对此忿忿不已,要找那几个人讨个说法。陈允湛却摇摇手说,都过去了,那时也是形势所迫嘛!周有光对文革时的遭遇和苦楚,从无苦毒怨恨之词,总是一笑置之。表面上的与世无争,与人无斗,其实是知识与智慧的沉淀,是一种深入到骨子里的高贵,在俗世纷扰中自成一方天地,在风浪骤起时自有处乱不惊的淡定与从容,这才是做人的最高境界。只是那一代人特有的风骨,现在已近绝迹,思之怅然。
采访结束了,陈允湛坐在藤椅上,笑呵呵地对我们摆着手。在时空的变幻中,惟愿老人的记忆,似青灰色的水泥浆体,凝结成朴素而坚固的文字砖石,筑造起中国水泥工业的历史长廊。
个人简历
1924年3月 生于江苏常熟;
1948年毕业于上海东吴大学化工系;
1950年10月在江南水泥厂工作,任化验室技术员、工程师等;
1958年5月调入耀县水泥厂,历任工程师、化验室主任、高工和研究员级高工等。
社会职务:任陕西省人大代表、政协委员、陕西省硅酸盐学会理事、陕西省建材局主办的《陕西建材》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