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约翰·弗洛伊德
维姬·辛顿的家离她工作的地方不远,走短短的一段路就到了。实际上,在维姬居住的那条乡间大道旁,她的家和她的上班处是仅有的两处地址,也是仅有的两座建筑。维姬每天都要从她办公室后面树林里的一条林荫小道出发,步行四分之一英里(约四百米。——译注),最后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她家房子后面的长条状草坪旁边了。这条小道和那条乡间道路基本平行。此刻,维姬的手里拿着公文包,肩上挎着手提包和大手提袋,站在小道上。因为早些时候下了一点小雨,她的头发有些湿了。她的视线越过她家后院朝右侧看去,盯着五十码(约四十五米。——译注)开外她家房子楼上的一扇窗户看。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窗户里黑乎乎的。在南方腹地(指美国最具有南方特点、最保守的一片地区。——译注),下午5点就意味着再过三个小时,天就要黑了;再过三小时,她弟弟巴德将打开床头灯。和往常一样,她面带微笑朝着他的方向挥挥手,因为她想,万一他在看着她呢。
做完这些之后,她看着左边距离她六步远的那个箭靶,箭靶后面是三捆干草。她走到箭靶跟前,仔细打量着靶面上不同颜色的同心圆,然后逐一拔下靶心支着的五根碳素箭。她用另一只手从手提包里掏出几块大橡皮,小心地钉在碳素箭的箭头上,然后才将五根箭放进那只大手提袋里。她很快就知道了这样做的重要性。每天下午替弟弟取回他的运动器材是一回事,让这些器材戳穿她的手提袋是另一回事。
维姬捋了捋头上的鬈发,一边毫无意义地想着巴德,一边继续沿着小道穿过房子后面的草坪,绕过房子一侧,来到前面的门廊。正沿着门廊的台阶往上走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不是一个人。杰里米·邓恩穿着牛仔裤和衬衫,坐在那吱呀作响的木头秋千上,正看着她呢。他的衬衫下摆没有掖进裤腰。
杰里米的出现吓了她一跳,但她没有表露出来。她对自己的表现感到满意。如果杰里米看到他把她吓了一大跳,他会很开心的。
“看样子你被雨淋了。”他说。
“只淋了一小会儿,”她将肩上的包往上拉了拉,“我没有看到你的车。”
“我把车停在路边上了。我想走走路。”
见她没有说什么,杰里米补充说:“我把季度报表带过来了。刚才没有碰到你。”
“那是因为你两点钟就离开办公室了。”
他聳耸肩膀,从秋千上站了起来。“我家里有事。”
杰里米最近总是有事,但这些事都和工作无关。她差点儿脱口而出,但又忍住没有说。为什么又要和他发生争执呢?今天是星期五,她累了,杰里米·邓恩让她更累。
维姬暗暗告诉自己——这已经是第一百次了——她并不是特别讨厌杰里米,她只是对他没有特别喜欢而已。这一点他们两人的心里都十分清楚,因为数年前他们曾有过一段感情——一段短暂的感情。
感情啊,无论是过去的感情还是现在的感情,都已经不再重要了。当前的现实是,无论他们愿意与否,他们又在一起了。由于他们各自的父亲在世时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二人的父亲过早地去世之后,维姬和杰里米就成了辛顿&邓恩咨询公司的共有人。他们的父亲如果还在世的话,恐怕都认不出他们当年创立的公司了:雇员都是年轻人,办公地点搬到了乡下,市场营销的重点在社交媒体。有时候,维姬自己也不敢相信这就是以前的公司。但是,公司的业务很成功,而且还在增长。如果二人的父亲知道这个情况,应该感到十分自豪吧。
但是,当年的两位创立者会因为杰里米而感到自豪吗?她对此表示怀疑。维姬把赚来的钱用来投资了,比如,买了这座房子以及这一大片土地,辛顿&邓恩咨询公司的新办公楼就建在上面。杰里米把钱用在了新车、新游艇和国外度假上。
“你来是为这事儿啊?”她说,“为了给我看收益报表?”
“是啊。”
她看着他空荡荡的双手,又看看他身后空荡荡的秋千。“你都记在心里了,现在准备背给我听?”
“什么?哦——对不起。”他手伸到身后,撩起衬衫,从腰带上抽了一只信封。“我出门的时候,我家那里也下雨。我不想把它弄湿。”但是,在把信封递给她之前,她瞥见他衬衫下面有块黑色的金属闪了一下。
“那是枪吗?”
“什么?”在他那傲慢自得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你听到我说什么了。你的腰带上是不是别了一把枪?”
“我带枪了又怎样?”他问。“我有持枪执照。”
她接过信封,但眼睛还是看着他的眼睛。“告诉我,你该不会上班的时候也带着枪吧?”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回过家了!我到家之后才拿的枪。”
“可是你为什么要随身带着枪呢?”
他微微抬起下巴。“我为什么不带?你的包里以前不也放着枪吗?”
“那时我在墨西哥工作,我只是在那一个月里才带着枪的。我现在不带枪了。”
“也许你应该带枪,”他指着远处的市区,城市的天际线几乎已经看不到了,“你以为我们现在不在城市里就远离犯罪了吗?夜里,如果正好是顺风的时候,我在家里还能听见警笛声。”
维姬叹了一口气。“不是枪就是箭。你们这些长不大的孩子啊。”
“箭?”
她摇摇头。“杰里米,刚刚过去的这一个星期太漫长了。我要好好休息一下。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讨论的吗?”
他微笑着抬起一只手,掌心向外。“我提议我们休会。替我向巴德问好。”
维姬将报表丢到手提袋里,注视着杰里米走过院子,沿着大道走了。她听见他在吹口哨,吹着一首曲子。
维姬进了屋,将公文包放在厨房的操作台上,从大手提袋里拿出那五根箭。那些箭看上去齐刷刷的,价格不菲,而且具有杀伤力。巴德曾经告诉过她,这种箭如果用他的那种弓射出去,能够穿透盔甲。她取下箭头上的橡皮,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按了对讲机上的“通话”键。
“你怎么样?”她问。
她弟弟那刺耳的声音立即回答道:“无聊。《法官朱迪》(美国的一档电视节目,由退休法官朱迪在电视上处理民事诉讼案件。——译注)已经看完了,本地新闻很无聊。”
“好像《法官朱迪》不无聊似的。”
“我已经看完你给我的那本小说了。”
“喜欢吗?”
“小说的结尾我猜到了。”短暂的停顿。“还有多久吃晚饭?”
“我要先把一块烤猪肉解冻。”她将对讲机的“通话”键推到锁住的位置上,朝冰箱走去。冷冻室里的烤猪肉不大却很厚,两个人吃够了。她取出烤猪肉,放在操作台上。“要不要先给你来点小吃?”
“好的啊。”他说。
“我这就上来。”
她切了奶酪,放到四块饼干上,倒了一杯柠檬水,然后拿了一只托盘,将吃的、喝的以及那五根箭放在上面,上了楼梯。北面一角的卧室门一如既往地关着。每天上午8点至下午4点半都有一名护工过来照顾巴德,她走的时候把门关得紧紧的,好像巴德下不了床就意味着他不该想着看看囚笼般房间之外的东西。巴德对此并不介意。他告诉维姬,他想看的是他房间窗户下面的绿色风景,不是房门外面的暗黑的走廊。两个星期前,他们把他从楼下卧室搬到楼上这间卧室,维姬和新来的这位护工当时就把巴德的床移了位置,搬到了距离窗户只有四步远的地方。窗户上安装了一个室内纱窗,方便巴德打开或关上。因此,如果不是下雨的时候风把雨吹进来,窗户一直都是开着的——无论白天黑夜,也无论家里有没有开中央空调。
维姬打开门,端着小吃进来的时候,巴德正盯着窗户的外面看。她将托盘放在他床边的小桌子上,在他身边坐下,循着他的视线往外看。她已经把窗户外白色格架上长得最高的玫瑰枝修剪掉了,这样,巴德就可以不受任何阻挡地看到北边地面以及远处乡间的景色了。她抬头看了看天,刚才带来那阵雨的乌云已经变淡,太阳又出来了。
巴德没有转身就说:“你买这个地方之前,知道它是干什么的吗?这座房子,这块地,还有那边的湖,你知道吗?这里原来是童子军的营地。”
“什么?”
“对,这里原来就是童子军营地。新来的护工,她叫什么来着?珍妮特?她说她就在附近长大。她今天告诉我,这里以前是一个用来休息、静养的地方,孩子们常常来这儿游泳、远足、露营……”
“地产经纪人从来没有和我说起过。”
“也許她也不知道呢。那是好多年之前的事了,甚至是发生在上一个土地所有者之前。”
终于,他转过身来,正面朝着她了。和往常一样,弟弟的样子让她微感惊讶。巴德·辛顿每天看上去都比上一天更像他们过世的父亲,这一现象在那场事故发生之后表现得特别明显。弟弟的双颊和前额上以前没有皱纹,现在有了;他的头发灰白了;曾经明亮有神的绿色眼睛现在也蒙上了一层阴影,变得黯淡无光。
“维姬,那样的地方才是我应该去的,那样的事才是我应该做的呀。在一个美好的世界里,我应该在那样的地方工作,一直待在户外,和孩子们在一起。可是现在呢,你看看我,我就是一个废物,彻头彻尾的废物,一个失败者。”
维姬握住他的右手,感觉到了他手指上的力量。他的左腿没了,右臀骨折了,但身体的上半部分依然像过去一样强劲有力,一个原因是他每天锻炼,举起那几个堆在他床边地板上的杠铃片;另一个原因是,他每天要拉那把在他床头靠着的复合弓。那弓看上去不像弓箭运动器材,更像天使的竖琴。
巴德·辛顿以前一直喜欢户外,喜欢运动,不适应商界(他姐姐在那个圈子里如鱼得水)。即便如此,他的前途曾经一片光明:他是大学足球队的主力,是一颗冉冉上升的足球明星,但那是在一系列“错误决定”之前的他。“错误决定”——这是他以前的那些朋友说的,警察可不这么想。他们认为那是“轻度犯罪”。巴德的“错误决定”大多和烈酒、交通违章、夜店斗殴有关,后来就发生了车祸,成了目前的样子。
“唯一让我高兴的是,你当时没有和我在一起,”他说,“这是那天唯一的幸事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应该和他在一起的。那是早就计划好了的。她没去的唯一原因是在和他碰头的路上车胎瘪了。巴德不知道她的情况,又没有手机,就一个人开车去参加朋友的乔迁聚会。后来,命运没有把无情目光投向他们两个人,而是只投向了他。
“要是事故的发生真的如他说的那样呢?”巴德问,“真的如那个打电话的人说的那样。”
“事故不是那样发生的。”
“也许是我的记忆混乱了。考虑到我的过往,要是——?”
“你别再怀疑自己啦,巴德,治安官说了,别担心——后期的调查将证明你是无辜的。”
“治安官喜欢你,他还能怎么说?”
“事故不是你造成的,好吗?你是好司机。”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们还是面对现实吧,我什么都做不好。”
她打量了他一会儿,朝那把弓点点头。“你那个玩得好,”她指着托盘里五根面目狰狞的箭,“今天所有的箭——五根箭——都在中间的那个圈里。”
“那叫靶心。”
“真的吗?”
她笑了。两人不自觉地同时看着窗外,看着屋后的草坪,看着草坪尽头更远处,看着小道那边的箭靶。从这里看过去,箭靶只有衬衫纽扣大小。两个星期来,巴德每天都手持那把巨大的复合弓,从开着的窗户里将那五根箭射到箭靶上,维姬每天下班回家的路上都在那里停下脚步,取下那几根箭带给他。在过去的这几天里,五根箭都正中靶心。
他从托盘里拿起一根箭,用手指摸了摸箭头。
“在中世纪,我这样的人也许会供不应求,”他说,“但是21世纪的美国需要不需要罗宾汉,这就要打个问号了。”
“21世纪的美国不需要罗宾汉,它需要的是——”她停顿了一下说,“你看着我。”
他扭头看着她。
“它需要的是诚实和仁慈,这两点你身上都有。你和我在生活中遇到的其他人不一样。”
“你是说杰里米吗?”巴德的脸色顿时暗了下来,“他最近怎么样?他干什么了?”
“他刚刚来过。他的举止越来越怪,每天——”
门铃响了。姐弟俩困惑地看着对方。以前从来没人来过他们家里。
“也许是杰里米又回来了。”巴德说。
维姬没有回答。她站起身。从开着的窗户进来的热气让她出汗了。她朝门口走去。
走到门外,把门给关好之后,她突然明白了护工为什么要关门——这样至少屋子里的其他地方可以保持凉爽啊。
“治安官不喜欢我。”她对着门说,声音大到让门那边的巴德听得见她的话。
在她下楼的时候,门铃又叮咚响了一下。“来了。”她喊道。
维姬知道自己不该在没有从猫眼里看一下来人是谁的情况下开门。巴德一直提醒她要这样做,尤其是家里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因为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不能算一个人。但她的心里一直在思考她弟弟的身体状况以及他对生活的态度,没有关注他的建议。
她打开大门,看见门廊上站着两个男人。
她感到一阵不安。这两个男人看上去倒不危险,但也不是友善的那种,尤其是左边的那位。那个男人身材壮实,四十七八岁,黑胡子,穿着宽松的T恤衫和牛仔裤。另一个男的年轻些,个子也高些,穿着牛仔衬衫和卡其布裤子。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眼睛,这个年轻人应该算是英俊的。他的眼圈发黑,似乎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厌倦。
维姬暗自祷告,希望这两个人是推销员,是问卷调查员,或者是迷路的游客,希望知道怎么才能回到州际公路上去。
“你是维多利亚·辛顿吗?”高个子男人问。
她清了清嗓子。“有什么事?”
“辛顿女士,我叫怀亚特·罗素,是州卫生局的。”
维姬用眼角的余光看到那个矮个子男人身体的重心从一只脚上移到了另一只脚上。他紧张了?还是不耐烦了?
“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罗素说。
“我恐怕——”
一把镀锌左轮手枪突然出现在罗素的手里,速度之快让维姬瞠目,她不禁想道,这枪是不是一直就在他手里呢。
罗素贴近了维姬,在她耳边说:“我们进去。”
她颤颤巍巍地后退一步。她觉得口干。她脑子在飞速运转,这时,她想到了一个主意。她记得自己把厨房里对讲机上的“通话”键推到了锁住的位置上,这样,对讲机实际上就成了一个双向的话筒。“厨房里最凉快。”她说。她听到自己的话音在发抖。
“你在前头带路。”
进了厨房之后,那个叫罗素的男人拖了一把椅子,在餐桌旁坐下了。维姬站在桌子的另一边,面对着他。留着胡子的那个男人倚靠在冰箱上。维姬十分小心,刻意不去看对讲机,以免这两个男人看到。但既然她没有听到什么声音,那这至少说明她弟弟没有在看电视。她暗自祈祷弟弟没有睡着。
注意听,巴德,她心想。他那里没有电话,也没有其他求救的方式,但这样至少可以给他提醒,让他预先做好准备。
“你们要什么?”她问。声音很大,大得过分。
他们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罗素把手枪放在桌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和一盒纸板火柴。
“我们要钱,辛顿女士。我们要你带我去你办公室,打开储藏室里的保险柜。我们知道停车场里空无一人。我们已经开车去过那里了。我们要你把放在保险柜里的现金给我们。”
有那么一会儿,她几乎忘记恐惧了。“现金?”
“你放在那里的储备金啊。我们得到消息,说那钱就放在储藏室的保险柜里。”
“嗯,你们的消息有误,我们根本没有什么储备金,办公室里根本就没有现金。”
维姬说的是真话,但是这一事实似乎并不重要。罗素只是笑。“我听说钱就在那里——好多钱。你知道保险柜的密码。”他点了香烟,扇灭了手上的火柴,吐出一口灰色的烟。“所以,你和我一起去办公室,我的伙伴待在这里——和你弟弟一起待在这里。”
她觉得一口气堵在了喉咙口。“我弟弟?”她的脑子里出现了楼上弟弟房间的画面,弟弟正眯着眼睛,紧紧盯着床边的对讲机。
“我们知道他在家,辛顿女士。我们知道他是残疾人。我们甚至还知道他在一楼北面的房间。如果我的伙伴在你我离开之后的十五分钟内听不到我的消息,或者,如果我打电话告诉他我们遇到问题了,他将立即把这几个月来的心碎和悲伤发泄到巴德身上。”
“你在說什么啊?”维姬扭头看着那个留着胡子的男人,“心碎和悲伤?”
罗素笑得更欢了。“威利斯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她咽了一下口水。他弟弟在那场事故中失去了左腿,另一名司机却更惨。乔尔·威利斯,二十五六岁,他驾驶着皮卡车,试图在一段狭窄的高架公路上超过巴德的车——据巴德说——结果撞在了巴德的后保险杠上。两车打转,沿着对面车道飞了出去,掉进了深谷之中。后来有人披露,一名目击证人曾致电警察局,说他看见一辆与巴德驾驶的丰田特征一致的汽车,在碰撞事故发生前几分钟,在距离事故发生地以南一英里左右的地方行驶异常。事故目前仍然处于调查阶段,但一个不容否认的事实是,巴德活着,皮卡车里的那个年轻人死了。
“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达雷尔·威利斯,”罗素说着,朝那人歪了歪脑袋,“他是那个死去的年轻人的父亲。”
维姬目瞪口呆地盯着那人。
“他在这里的目的就是保证你严格按照我的要求去做,明白了吗?”
“有件事我要说一下,怕你们误会,”她想到了一个办法,“我公司的共有人杰里米·邓恩,在二位到达之前来过我家,现在,他随时可能回来,和我商量本周的工作计划——”
“邓恩先生不会回来了,”罗素说,“他刚才从这里离开的时候,和我们碰上了。”
“什么?”
罗素将烟灰弹在桌上。“一开始我们觉得自己的运气不好,居然在这里看到一个人,看到他朝自己的车走去,但后来我们觉得运气不好的人是他。”
她大声吞了一口吐沫,接着她轻轻地问:“你们……把他打死了?”
罗素耸了耸肩膀。“我们没办法。他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
维姬战战兢兢地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了出来。可怜的杰里米。这里没有远离犯罪,他说得对啊。
她把思绪拉回到眼前的事情上来。“那么,如果我把钱给你们拿出来了,你们会放过我们吗?”——你这个傻子,根本就没钱,她想,她这么说只是在拖延时间。
“我保证会的。”罗素说。
“那我怎么知道威利斯先生不会杀了我弟弟呢?他待在这里干什么?”她转身怒视着他。“你为什么不说话?”
威利斯一言不发,也怒视着她。
“他待在这里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分得一杯羹,”罗素说,“他是为了钱,不是为了报仇。”
她又咽了一口吐沫,脑子飞快地转着。“但是——你已经把你们的名字都告诉我了,你们的脸我也看到了,你怎么保证我事后不报警呢?”
“呃,首先,我们会把你们俩都绑起来,在我们逃得远远的时候,我估计你们这个周末就得一直那样被绑着了,直到巴德的护工周一来上班。其次,你报警没有任何好处——到不了明天早上,我们就已经离开这个国家了。第三,如果你真的把我们搞进去了,威利斯先生家的其他人会来找你算账,和他们相比,我们两个人简直就像儿童合唱团成员那样温和。他的家人会杀了你们俩,放火烧了你家房子。听明白了吗?”
厨房里一片安静。维姬不是天才,可她也不是傻瓜。她知道在罗素说的话里,也许除了离开这个国家是真的,其他都是在骗人。她相当肯定地认为,他们会尽快杀了她和巴德。她必须尽快采取措施,比如制造混乱、拖延时间、让他们二人互相猜忌、找到一个反抗的武器……
这时,她想起来了。
她早就有武器了。武器就在对讲机的另一端。
“好的。”她含混不清地说。
罗素透过烟雾,眯着眼睛看着她。“什么?”
“我照你说的做,”她推开椅子,站了起来,“走吧。”
罗素点点头。“好,”他拿起桌上的香烟和纸板火柴,看着威利斯,“你好好在这里待着,我开车带她去办公室。”
“不行,”她说,“我们走后面那条小路。”
“为什么?”
“因为你会被录像的。办公室大门那里有摄像头。”
罗素看着她的脸,看了好长时间。“好的。”他说。
接着,罗素对他的同伙说:“你时刻做好准备。”
威利斯捋了捋胡子,点点头。这样,又过去了几秒钟。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罗素的眼睛。“我们到底走还是不走?”
走到室外后,怀亚特·罗素在门廊上停了一会儿,把枪放进了裤子口袋,又点了一根烟。车道两边种着橡树。维姬看见车道尽头停着一辆白色商务车,在车道旁边的松树林里还停着一辆黑色汽车,看起来好像是杰里米·邓恩的捷豹。她早些时候没有留意这个。
此时天已经晴了,天空一片湛蓝。
“把你手机给我。”罗素说着,吐了一个小烟圈。
她交出手机,看着他放进了另一边的口袋。“你保证我弟弟的安全?”她问。
“我说过了,如果我们这边没有问题,他就是安全的。”
又在骗人,维姬想。不管有沒有接到命令,只要她和罗素走出房子,威利斯就会去找巴德,然后杀了他。
但她也有一个有利条件。罗素说过,他们知道巴德在一楼北面的卧室里。她不知道这是谁告诉他们的,有可能是珍妮特接手之前的第一个护工安德莉亚。珍妮特来了之后,她帮着维姬把巴德搬到楼上去了。但是,不管那个通风报信的人是谁,这条错误信息为维姬争取了一些时间。她和巴德住的这座房子很大,有许多房间。等威利斯找到巴德在的那个房间……
希望你刚才一直在听着对讲机,巴德,她在心里对他说。
“走吧,”罗素说,“你走前面。”
她走下门廊,左拐朝那条小路走去。罗素跟在她后面。
走到房子侧面的时候,罗素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办公室大门那里有摄像头?”
“如果我不告诉你,但你到了那里之后又发现了摄像头,怎么办?”她问,“这不就是你说的‘问题吗?”
他没说什么,只是鼻子里哼了一声。右边不远处,一只乌鸦嘎嘎叫了几声。一只马蜂飞了过去。
维姬眼睛盯着前面那条小路说:“你知道如果我现在能杀了你——”
“你不能。”
“但如果我能……你知道我一定会下手的,对吗?”
“我知道。”他说。
她点点头,不过这个点头好像是做给自己看的。
现在他们走到了房子后面,马上就要走到小树林的边上了。她用眼角的余光注意到,楼上的那个室内纱窗大开着。周围静悄悄的,她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树林后面湖里鱼打水花的声音。
突然,她停下了脚步。她的心怦怦直跳。她转身面对着罗素。
“你干什么?”他问,“往前走。”在他右侧——她的左侧——几步远的地方就是箭靶,大大小小的圆圈上满是箭头戳的洞。罗素还没有看见箭靶。
“不走了,”她几乎有些悲伤地说,“你只能走到这里。”
罗素看着她,伸手掏枪,这时她听到了——先是咝的一声,然后是噗的一声。好像变魔术一样,一根箭的头和尾突然在罗素脑袋的两边——就在他耳朵的上方——支棱出来了。叼在他嘴上的香烟掉落在地。她让到一边,只见罗素站在那里,活像头上戴了一个道具的滑稽戏演员。过了一会儿,他重重地倒在草地上。
维姬盯着他看了几秒钟。
接着她就迅速行动,一点时间也不浪费了。她单膝跪地,从罗素的口袋里掏出左轮手枪,插到自己腰后的皮带上,朝房子冲了过去。
房子似乎远得不能再远了。如果另一个家伙,就是那个留着胡子的人,正好从某个房间的窗户里看到她,那她就死定了。但她没有别的办法。她觉得她没有时间绕到大门那里,进入房子之后再伺机攻击那个家伙了。她必须赶紧和巴德汇合。
她盯着二楼弟弟房间的窗户,又看看窗户下的白色玫瑰格架。此刻,那木头格架在她心中就是通往自由的阶梯,通往安全的楼梯。
她终于跑到格架那里了。她奋力一跳,用颤抖的手抓住了格架上的木条,像猴子一样往上爬,完全不顾玫瑰上的刺,也不在乎如果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怎么办。她只用了三十秒不到的时间就到了窗户那里。她用血糊糊的手抓住窗台,将自己拉了上去,翻进了房间,掉在窗户和弟弟的床之间。她赶忙爬起身,在地上坐好。她接下来看到的一幕让她惊恐不已。
——离她那通红的、布满汗水的脸四步远的地方,她弟弟直直地支在枕头上,正吃力地拉着他以前用过的一把反曲弓。看到地上那把断了的复合弓,她才明白过来。弟弟很可能在上第二根箭、等第二个人的时候,把弓拉断了。复合弓像半只蝴蝶脆饼一样躺在那里,已经派不上任何用场了。
但让她满心恐惧的还不是那个。
她看到房间门的把手在转动。
巴德气喘吁吁地看着她。“快跑,”他说,“快从窗户出去!”
她狂躁地摇摇头。“不!”
“他来了,维姬!快走!”
“让他来吧,”她低声说着,把手伸到身后,摸到了罗素的那把左轮手枪。让他来吧。她会一枪干掉他。她拔枪——
枪拔不出来。她一阵惊慌。
左轮手枪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也许是因为她的皮带?枪就是拔不出来。
门轻轻地开了。一只手端着手枪——一把自动手枪——进入了他们的视线。巴德此时已经放弃了努力,不再试图拉开那张弓。他将弓扔在一旁,像拿了一根矛一样抓着一根箭。
维姬呼哧呼哧地喘着,抽泣着,用力拉枪把手,听到了有什么东西撕裂的声音,接着,枪拔出来了。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达雷尔·威利斯面带微笑,站在门口,手枪对着他们,随时准备射击。她已经来不及了。
她听到了一声枪响——砰——于是尖叫起来,紧紧闭上了眼睛。接着她又听到一声枪响,接着又是一声。
可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啊。她没死。
她睁开眼睛,看着巴德,巴德正张着嘴,盯着门口看。站在门口的那个人是她怎么想也想不到的——杰里米·邓恩。他看着地上达雷尔·威利斯的尸体,手里的枪还在冒着烟。
维姬一动不动地坐在床后面的地板上,左臂搁在凌乱的床单上,如果巴德的左腿还在的话,那里应该是他放左腿的地方。维姬的右臂无力地垂着,手上还握着那把已经没有任何用处的手枪。她凝视着他们的救命恩人。巴德已经瘫坐在枕头上,手里抓着那根已经派不上用场的箭,像刚下场的赛马那样喘着粗气。他也盯着杰里米。
杰里米用脚尖推了推地上的尸体,缓缓走进房间。威利斯的手枪躺在他倒地时掉落的那个地方。
杰里米看着辛顿姐弟俩。“你们没事吧?”他问。
维姬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刺耳。那是极度紧张之后突然放松的笑。“没想到我看到你会有这么开心。”她将下巴搁在床上说。然后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你不是应该死了吗?”
“还没有。”杰里米又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有那么一会儿,谁也沒有说话。刚才的三声枪响还在维姬的耳朵里回荡。
“他们要钱,要储藏室保险柜里的钱,”她面无表情地说,“他们以为我们在保险柜里放现金了。”
“好啦好啦,不管他们想干什么,事情都结束了。警察应该马上就到,”杰里米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她,“你给他们打过电话了,对吗?”
维姬眨了眨眼睛。她这时才想起自己的手机还在罗素的口袋里。在这之前她居然没想到要把手机拿回来。
“没有,”她对杰里米说,“我没有给任何人打电话,目前还没有。”
突然,她感到疲倦极了。她不记得自己以前有这么累过。她哼了一声,向后挪了挪,靠在窗户下面的墙上。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突然又想到了什么。
保险柜,罗素说了保险柜,储藏室里的保险柜。
她突然明白了。这一真相像拳头一样在她肚子上猛击了一下。
她慢慢地抬起眼睛,看着杰里米。杰里米——她的商业伙伴,也平静地看着她。
“除了你没有人知道储藏室里有保险柜。”她说。
二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她真希望他会说点什么,比如:一定是我告诉过清洁工,公司请了维修人员到储藏室里修过锁,或者,我上周叫助手往保险柜里放过文件。但是,他没有说话。他只是举起枪对准了她,像刚才在门廊上那样微笑着。她这时才明白过来,刚才他从这里离开之后就去给罗素和威尔斯通风报信,说她在家,可以行动。
一切似乎都可以解释了。和她一样,杰里米知道,如果他们中任何一人死亡,由于他们俩都没有结婚,除了她有个弟弟巴德,他们就没有任何亲人了,在这种情况下,公司的所有权将完全属于另一个活着的人。如果杰里米先死,公司就是她的,如果她也死了,公司就是巴德的。但如果她和巴德都死了,公司就是杰里米的。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有那么蠢。
“你要我和我弟弟都死,”她说,“但又不希望看上去像是雇凶杀人,对吗?你想让这件事看上去好像是图谋抢劫,虽然你早就知道——但他们不知道——那里没什么好抢的。”维姬顿了顿。虽然她非常害怕,但又怒不可遏。她能感觉到自己脸上在发烧。“你甚至指使他们告诉我说,他们在来这里的路上已经把你杀了,好恐吓我们就范,听他们的安排。”
杰里米冷冷地笑着。
巴德看看杰里米,又看看维姬,好像一名网球赛场上的球迷,眼光随着网球左右移动。他的脸色阴沉下来,因为他渐渐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但是后来出问题了,”她盯着杰里米,“你没料到我们没有死,却想办法干掉了罗素。你很可能是在你的车里看到了吧?你的车就停在那松树林里。你一直观察着这里的一举一动。当我跑到你看不到我的地方时,你就估计我肯定会报警,从树林里逃跑,因为你知道我已经听到了那两个人骗我说他们已经杀了你,于是,你决定你最好还是到房子里来,杀了威利斯灭口,以防事态进一步恶化。”
“你说完了吗?”杰里米问。
“没有。我想我现在终于明白你刚才为什么要带枪了。你原计划在他们杀了我和我弟弟之后,用这把枪打死罗素和威利斯,对吗?你很可能会在房子前面动手。你会先躲在那里等着他们。然后,警察来了之后,你会扮演英雄,告诉警察你打死了那两名杀手——在他们杀了我们之后;或者,你把他们的尸体拖到他们的那辆商务车里,沉到湖底。不管你采取哪种方式,警察都不会怀疑到你身上。杰里米,我说得对吗?”
他将肺里的气全部吐了出来。“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他说,“这些已经都不重要了。”
“好吧,我现在想的是,也许你难以解释下面这一点:打死巴德和我的子弹是从你枪里射出的,同一把枪里的子弹刚才也打死了其中一名‘抢劫犯,这个你考虑过吗?”
这个问题难住他了。她说得对,她能看出他明白这一点了,但是,他并没有放下枪,仍然稳稳地对着她,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着地上威利斯的那把枪。枪在威利斯的尸体旁边。
杰里米笑了。
“谁说我一定要用我自己的枪?”
维姬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她和杰里米之间隔着床,她腰部以下的动作他是看不见的。她坐在那里注视着,等待着。
接着他犯了一个错误。他将自己的手枪别回到皮带上,看着地上的那把枪。
“不许动!”维姬喊道。她举起左轮手枪,对准了他。“不许动,否则打死你!”
杰里米眨眨眼睛,此刻脸上的笑容已经没了。他看着她的脸。“你肯定要打死我。”
她看见他绷紧了身体,准备去拿那把枪。
“不!你不要逼我!”说着,她开枪了。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发生的事情在维姬脑子里一片模糊。当时,一切似乎发生得很慢,她能回想起那些漫长的时间段。她以为那样的漫长永远不会结束。现在回头再看的时候,那些记忆的碎片一齐向她飞来,好像录像带在快进,结果只留下一些模糊的印象,甚至一片空白。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觉得她会回忆起一切的。
目前她能回想起来的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她朝杰里米开枪——她是后来才知道自己开了两枪,一枪打在肩膀上,杰里米疼得蹲了下去;另一枪打在腿上,杰里米想站也站不起来了——完全没有听到他的呻吟和咒骂。后来,她把左轮手枪给了巴德,捡起了另外的枪,绕过地上的两个人,下楼后到屋外从罗素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报警之后,一辆救护车和半个警察局的警力很快到达了现场。救护员将杰里米抬上车,送往医院。虽然他仍在流血,但还是被戴上了手铐。警察兵分两路,一半人围着两个死人,另一半围着两个活人。维姬和她弟弟遭到了连珠炮般的提问,有的问题问了一遍又一遍。
三天过去了。现在,维姬一个人站在房子后面的那条小路上,盯着草坪尽头几步远的地方的那三捆干草。箭靶没有了。这是巴德叫修剪草坪的人拿走的。他们每个星期一来。巴德说,看到箭靶就会想起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想起他射的那根救命之箭——不仅救了她的命,也救了自己的命。
过了一会儿,维姬转身看着房子,看着二楼的窗户,看着她曾经爬过的玫瑰格架。白色格架和缠绕其上的玫瑰花看上去一点儿也没受影响。她真希望自己也像那些玫瑰花啊。她这个周末只睡了几个小时的觉。只要闭上眼睛,她就看见杰里米站在她卧室门口。
但她今天有一个心情好的理由。今天上午在办公室和同事们开了一个会,后来独自坐在办公桌后面思考了许久,她终于有了一个想法。
此刻维姬还在琢磨着那个想法,只不过思考的地点变成了自家的院子。这时,她看见治安官查尔斯·汉蒙德从那条小路上走了过来。
“还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她问。
治安官脱下帽子,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这次带来的不是问题,而是答案。但是我首先要问一下,你们两个今天好吗?”
她耸耸肩膀。“我觉得还行吧。”她看着他那棱角分明、友好的面孔,平静的内心深处却又在考虑一个问题:他真的像巴德说的那样喜欢她吗?与此同时,她突然想到,除了她弟弟,她在这个世界上可以完全相信的人就只有他了。“查理(查尔斯的昵称。——译注),我有个想法要告诉你。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他点点头,戴上帽子,等待着。在他眼中,她看到了好奇和焦虑。她在心里默默地道了一声谢谢。
“首先说一点背景。在我们这家咨询公司成立之初的原始文件中有这样一条规定,如果两位共有人中有一人犯了重罪,公司所有资产将归属于另一位共有人。你听说过吗?”
“没有。”他说。
“我也没有,但规定在那儿写着呢。我的父亲和他的父亲,他们都是讲求实际,不说空话的人。如果杰里米被判犯了——”
“他肯定会被判有罪的。”
“——那这家公司就完全是我的了,”她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明白。”
“嗯,如果是这样……我考虑把公司给卖了。”
“什么?”
“查理,我在公司里不开心,但杰里米只是部分原因。我只是觉得自己再也不想开公司了。我要好好照顾弟弟,直到他……呃,直到他恢复健康,和那场事故有关的問题得到解决。你觉得呢?”
治安官叹了一口气。“你的意思是你要走了?”
“不,不——我只卖公司。买公司的那个人必须将公司迁走,搬到其他地方去。”
“这么说你不走?你还是待在这座房子里?”
“我和弟弟都不走,都继续住在这座房子里。实际上,我要问你的就是这一点。”
维姬欲言又止。她在整理自己的想法。“有一天我听说这里以前是休闲、静养的地方,童子军常常在这里露营——”
“箭头湖。”
“什么?”
“这里以前叫箭头湖,”治安官的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笑容,“我有一个表弟,以前每年夏天他都到这里来,我小时候也来过一次。”
“这个名字好啊,”她说,“后来怎么又关了呢?”
“很可能是缺少资金吧。再后来啊,一个姓格雷戈里的家族在数年前买下那座房子以及周围的土地,后来他们又再卖给了你。”
她将双手插进牛仔裤口袋,想到了林中小道、箭头湖、小溪、北面和西面郁郁葱葱的树林。这个地方所有的面积加起来,几乎有四百英亩(一英亩约合四平方米。——译注)。
“我考虑着恢复这里的本来面目,”她说,“我想找人合作,我想找州政府,找童子军组织,什么人都行,将这里变成露营的地方。我可以管理这里,办公室就设在这座房子里,我们可以建一个大食堂,巴德可以带着孩子们去划独木舟,可以给他们上课——我想他可以教他们木刻,步枪射击……”
“还有弓箭?”
她情不自禁地笑了。“也许吧。”她打量着他的脸,幸福的涟漪似乎已经在她心中荡漾开来。“你说怎么样?当然啦,这一切都要等到巴德那边的法律问题解决之后了。”
“你是说和那起交通事故有关的法律问题?”
“是的,”她眯着眼睛,“你听说什么了吗?”
治安官不紧不慢地笑了。“我一来不就说了嘛,我带来了答案。”
汉蒙德治安官离开后,维姬又独自冷静了一会儿,这才走进房子,上了楼梯,敲响了巴德的房门。
“关门了,”巴德说,“明天再来吧。”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不自觉地绕开了上周五那两个人——一个是陌生人,另一个应该也算是陌生人——中枪倒下后躺的那块地方。经过四个小时的擦洗,那里还有血迹。她坐在床边,面对着弟弟。巴德拆开了那把坏弓,正仔细研究各个部件。他朝窗口歪了歪脑袋,问:“治安官来干什么?”
“他来告诉我一些新情况。”
听了这话,巴德正眼看着她。“什么新情况?”
她倾身向前,注视着他的脸。“第二个人,”她说,“杰里米在这个房间打死的那个,他不是达雷尔·威利斯。”
“什么?”
“留胡子的这个家伙真实姓名是肯·法利尔。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根本就没有达雷尔·威利斯这个人。死于那场事故的人——乔尔·威利斯,对吗?警方发现他没有活着的亲戚或家人。”
“你的意思是……”
“杰里米需要看到的是我和那两个家伙合作,乖乖地听他们的话,这样,如果我们俩都死了,警察会以为他们因抢劫不成而杀人。他的如意算盘是,罗素告诉我那个留胡子的人是威利斯的父亲,这个人和你有仇,这样,我就更容易相信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杰里米今天中午招供了。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治安官,这样,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巴德摇摇头,显然他还是有些不明白。“什么解释得通?”
“杰里米说他要我们死,你和我都死,这样他就能独占咨询公司了。”
“这个我们早就知道了。”
“我们不知道的是,这已经是他第二次下毒手了。”
巴德盯着她。
“杰里米雇了皮卡车的司机,”她说,“乔尔·威利斯。”
“杰里米——”
“你出车祸的那天,我应该和你在同一辆车上,记得吗?治安官告诉我,杰里米说他的计划是在约翰逊路段将我们俩撞到路下去,因为那一段路很高,如果掉下去就死定了。但他想要我们两个人的命。当他在最后时刻发现我不在你那辆车上时,他就打电话给威利斯,叫他停止行动。威利斯正要行动的时候接到了他的电话——”
“有道理,”巴德低声说,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看见司机了,他当时是在接电话。”
“——当威利斯接到停止行动的命令后,他想变换到你后面的车道上去,但没想到撞到你的后保险杠,导致汽车失控打转——”
“飞了出去,掉下悬崖。”
维姬点点头。“你也掉了下去。但他掉下去的那一边更加陡峭。那一边本来是为我们准备的。哦,还有一件事。你记得有个目击证人在事故发生前打电话给警察吗?那个人说看见你在开往事发地点的路上行驶异常。他是故意这么说的,目的是转移视线,让人不要关注皮卡车司机,减轻他的责任。打电话的是谁?你猜。”
巴德看着维姬,几乎不敢呼吸,等着她给出答案。
“怀亚特·罗素,”她说,“他的真实姓名是斯科特·雷伯恩,也是杰里米花钱雇的。”
“不会吧。”
她点点头。“他是杰里米的老朋友。此人没有犯罪记录,但被怀疑和枪支、毒品走私有关。”
巴德安静了一会儿,眉头紧锁。“维姬,我不知道,这件事还是有些不对劲。如果杰里米要我们死却又错过了机会,他为什么要雇打手到家里来上演一场抢劫的戏呢?为什么不想着再制造一场事故呢?”
“如果你没有在第一次事故中受重伤,他也许会考虑再制造一场事故。再搞一次车祸,置我们二人于死地,这样也太令人生疑了。另外,你现在已经无法自由活动,治安官觉得杰里米已经等不及,所以就动手了。”
巴德闭上眼睛,用食指和大拇指捏了捏。他抬头看着维姬。“这么说他真的疯了,对吗?”
“不,他是贪婪。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他以后不会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了。”
巴德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维姬知道他此刻的心情。这一切充满了讽刺意味,实在令人难以释怀。杰里米·邓恩机关算尽,想除掉辛顿家的两个人,以独吞咨询公司,结果出局的却是他。维姬将成为公司的唯一主人。
正义来得不容易啊。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她问。“关于那起事故的调查已经结束了。你没有罪。”
他缓缓地点点头。他有些迷糊。他看着维姬,高兴中带着悲伤。“我想这也意味着我恢复健康之后就可以从你的房子里搬出去,不再打扰你的生活了。”
“是啊,那是一种选择。”她说。
“另一种选择是——?”
“你为我工作,怎么样?”
“什么?”
维姬没有回答,而是站起身,绕过床,站在窗前。她凝望着远处绵延的青山,凝望着万里晴空。今天不会下雨。她上次用托盘装着吃的和柠檬水还有那五根箭上楼,似乎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
“我先考考你,”她背对着他,“一个名字——你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樣?”
“一个名字?什么名字?”
她转过身,微笑着。这种感觉真好啊。
“箭头湖。”她说。
(陈光宇:浙江万里扬股份有限公司,邮编:321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