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学老师到汉语总督学(下)

2019-01-30 03:18白乐桑
美文 2019年1期
关键词:总督中文系教育部

[法国]白乐桑

白乐桑

在整个20世纪80年代,我的汉语教学是以中学为主,以大学为辅。也就是说,我在阿尔萨斯中学教汉语是专职的,而在巴黎第八大学教课是兼职的。但在这个时期,我还做了另外两件对法国乃至欧洲的汉语教学都有重大影响的事情。

1984年,我和其他几个人创立了法国汉语教师协会。我当时任秘书长,三年以后也就是1987年任会长,连续当了15年。后来,因被任命教育部汉语总督学,就退居二线,成为了名誉会长。现在又重新任会长。这个协会对法国的汉语教学很重要。它虽然是一个民间协会,但是,可以为教汉语的老师搭建一个交流的平台,使老师们能做一点点应用性的研究或交流。在当时的法国,教授汉语的老师虽然比起欧洲其他国家还算多的,但总体上人数还是很少,大学、中学的都加起来可能差不多一百人。到2014年,这个协会已有30年历史了,会员已达到五百多人,其规模仅次于美国的汉语教师协会。会员主要是在大学、中学甚至小学教中国语言文化的老师,他们会说中文,也了解中国文化,都达到了一定的水平。

协会每年都召开年会,借用年会向教汉语的老师们提供一个交流教学经验的机会。比如说,你的一节汉语课的头几分钟是怎么上的?说完之后,大家评比一下。那时法国还没有统一的汉语教材,很多人用的都是自己编的教材。所以,在一次年会上,我就定了这样的讨论题目:“我的教材中的头几课”。好像请了五位老师介绍了自己编的教材,特别是编写原则是什么。大家觉得这种讨论很有意思,因为当时没有任何汉语教学培训,这个汉语教师协会刚好给老师们一个交流的平台。与此同时,我还以协会的名义定期去找官方部门,要求支持汉语教学,如多开一些汉语教学点等。这时法国的汉语教学已经开始有所发展,但还没有形成汉语热。我也亲自跑到教育部提出这些要求——当时我不过是个中学老师。1988年,我以汉语教师协会会长的名义致信教育部,我说汉语是一种重要的语言,希望每年能举办一次(以前是每两年一次)师资会考认证,增加一些名额,包括创立汉语专业的特级师资会考等等。我当时已成为汉语教学的代表,为汉语教师协会花了大量的时间;可那时候是以民间团体组织者的身份,所以事实上耽误了我个人的职业发展。

同样是在1984年,我成为法国一个教学研究所汉语小组的成员。这个教学研究所研究的对象主要与中等教育有关,而不是高等教育。以前,它下设好几种语言教学小组,如英语小组、西班牙语小组等,但没有汉语小组。1984年,它设立了一个汉语小组,成员是我和另外一个老师。研究所每周给我们一两个课时,不是用来上课,而是做一点应用性研究。第一年,研究所没有向我们下达具体的任务,我们俩比较自由,每个星期可以碰一次头,研究汉语教学最紧要的任务。当时,我觉得中学生学习的汉字比较分散,最后考试的难度比较大。汉语是非字母语言,非字母文字。学生考试时,有些字需要给出法语翻译。可是,哪些汉字需要给出法语翻译呢?我们怎么能知道“桑”学生们学过没有,“采访”的“访”学过没有,“采访”的“采”学过没有。都不知道。当然,我们可以估计到他们学过“月”字,学过“曰”字,学过“时间”这个词,但又不能确定,因为法国没有统一的汉语教材。当时,法国教育部解决的办法,就是在考卷下面列一个法汉词汇对照表,将学生可能不认识的字用法语解释出来。可问题在于,没有统一的教材和教学标准,这不是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让学生翻译一篇文章,下面得列出一大堆法汉词汇对照。不仅如此,由于汉语不是字母文字,“选派”一词的“选”学生可能认识,但“派”没学过,他们仍然看不懂“选派”的意思。所以,我认为这个问题最需要解决,就提出制订一个基础汉字表。后来,我把它叫作汉字门槛。

所谓汉字门槛,就是出现或使用频率最高的汉字和构词能力最强的汉字。多少呢?我们觉得,大部分学生是学习三年,而且主要是从高中学习。根据这种情况,我们找出使用频率高和组词能力强的汉字,如“中”“国”“老”等等,制订了一张400个常用汉字表。然后,我们向全法国教汉语的老师征求意见,向他们说明挑选这些字的理由。我们还征求了一位瑞士汉语教学专家的意见。他对我们这个举措评价很高,说这是有史以来汉语教学方面的第一个尝试,汉字必须有门槛,不能太分散。所以,这400個基本汉字是非常重要的。后来,法国教育部就正式公布了这张汉字词汇表,并开始用它指导汉语教学。这样在高考的时候,给考生一篇短文,属于400字门槛内容的就不给法文翻译,考生必须知道。超出这400个字表的汉字,才给出法文解释。这样就清楚了,而且合理不乱。于是,第一个汉字门槛就问世了。这大概是我在80年代对汉语教学做出的一个贡献。后来,很多欧洲国家的汉语老师专程到巴黎跟我进行交流,认同我们提出的汉字门槛。

1990年,我获得了法国巴黎第七大学中文系副教授的教职,这是终身制的。所以,我就离开了阿尔萨斯中学。整个90年代,我都是在巴黎第七大学任教,专门负责现代汉语教学,整整工作了十年。在这十年中,我在汉语教学方面做了很多事情。其中最重要的,一是我有一段时间当了巴黎第七大学中文系的系主任,二是负责欧洲学生交流,当时欧洲有一个叫伊拉斯谟(Erasmus)的跨大学的学生交流项目。欧洲为什么要有这样一个项目?欧洲那么多国家,语言不通,所以需要多交流,各大学需要相互认可学分。从那时开始,我一度成为巴黎第七大学中文系的伊拉斯谟项目代表,只是负责中文方面的交流。这种交流每年搞一次,每次换一个地方。这样我就能够接触到来自英国、德国、意大利、丹麦等国著名大学的中文系老师,商谈汉语教学和学生交流等方面的事。比如,我跟他们说巴黎第七大学中文系有个非常优秀的学生,他已经申请到剑桥大学读半年,看看剑桥大学中文系能不能接收。再比如,德国一个大学的代表说他们那有一个学生,希望能到巴黎第七大学读三个月或者半年,看看巴黎第七大学能不能接收。每所大学的交流项目都是有名额的。所以,我作为巴黎第七大学伊拉斯莫项目的代表,接触了欧洲各国的许多汉学家——真正的汉学家,受益很大,对我后来的发展影响很大。

大学跟中学不一样,学科分得比较细,语言教学也有分工,我主要担任汉字课和汉语语法课的教学。另外,我同时还负责一个夜大班,主要是成人教育。学生虽然是成年人,但学出来之后是本科生。我特别喜欢教他们,因为他们的学习动机比较特殊,有明确的学习目标,否则他们就不会晚上来上课。我喜欢给他们上课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既要教他们汉语语言,包括语言交际、口语训练、阅读理解、汉字书写,同时也教他们中国文化基础知识,与中学汉语教学一样,是一种宏观的汉语教学。夜大班每周两次,每次是两个小时。学生们白天上班,晚上学习,很不容易。我一直很喜欢这种教学对象,到现在还和他们着保持联系。他们真的喜欢学习汉语,与他们的工作基本没有关系。他们是真正愿意学,上的不是启蒙班或者兴趣班。

在巴黎第七大学的时候,我主要是上汉字课、语法课和阅读课,1997年以后又上了一门研究生的课。阅读课好理解,语法课也好理解,可汉字课讲什么呢?这也是我独特的思路。我认为,中文就是汉字学,汉字学简单来说就是关于汉字的学问。拉丁字母有拉丁字母的学问吗?不能说没有,可是很少。你能讲关于拉丁字母的学问吗?能讲多长时间?至多一个小时。你让我上汉字课,我讲上三年没问题。所以,我提出开设汉字学这门课,中文系同意了,东方语言学院也同意了。巴黎第七大学有韩语、日语、汉语和越南语等专业。我提出开设汉字课,日语系的学生、中文系的学生,还有韩语系的学生都能来上。这三个系也都同意,都支持。汉字课与语言也有关系,与词有关系,完全可以讲上两年,一点问题也没有。现在国际上有不少人提出汉字课没必要讲,但是,我觉得本科上这门课是很有必要的,应当单独开。比如说,你每次介绍一个生字时,除了讲有关这个字的学问之外,还可以展开它所生成的组合词,这样才能掌握这个字的基本意思、核心意思。

90年代,除了参与伊拉斯谟项目之外,因为已经是巴黎第七大学正式的副教授了,所以我就开始参加与中国语言文化有关的国际学术会议。我记得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学术会议不在中国,而是在德国的海德堡大学,那是1992年。我记得很清楚,中国也有一个代表团参加,带队的是著名对外汉语教育专家、北京语言学院院长吕必松先生,他后来成了中国国家对外汉语领导小组的成员和汉办主任。出席会议的,还有许多来自西欧和北欧的汉学家。在这次会议上,我第一次发表了汉语教学方面的论文。不过,当时汉语教学还不是大家公认的一个学术领域,还没有这方面的博士生导师,我当时还是副教授。

1993年8月,我第一次到中国参加有关汉语教学的学术会议。在第四届国际汉语教学讨论会上,我当选为世界汉语教学学会常务理事,当时的会长是吕必松先生。这个学会1987年8月在北京成立,参加者主要是世界各国从事汉语教学、研究和传播的学者及相关机构,是在中国民政部登记注册的,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有合作关系。在世界汉语教学与研究方面,这个组织是很有影响力的。在常务理事中,只有两个欧洲国家的,一个是我,另一位是德国的柯彼德教授。现在,我是这个学会的副会长。从这一年起,我就开始经常去参加与汉语教学或中国语言文学相关的国际会议,我的工作语言都是中文。但也有几次例外的情况,我不得不用英语,感到非常吃力,不像用中文那样自如。比如,近几年德国汉语教学学会邀请我参加他们的学术年会,他们头天晚上才临时通知我,参会的一些代表不懂中文,所以让我用英文做我的主题发言。

与此同时,我也继续写学术文章和出版专著,都是有关汉语教学或中国文化方面的。其中,我最满意的是我编写的那本汉语教材。它出版于1989年底1990年初,那时我还没到巴黎第七大学。它不是一般的教材,里边有独特的教学思路。别人同意不同意这种思路是另外一回事。在学术文章方面,我比较满意的是一篇关于字本位的论文,1996年发表在《世界汉语教学杂志》上,它是我们汉语教学领域最权威的杂志了。

与吕必松先生

到了90年代末,我开始注重现代科技在汉语教学中的运用,如录像。所以,我就有了一个想法:以视频小品的形式,让几个人表演一分钟,来显示汉语语法的特点。这是我个人的一个创意。比如,“把”字句是汉语的一个语法点,法语和其他语言中没有类似的语法,西方人的思维方式里没有这个“把”字。没有这种思维习惯,学生就特别难理解“把”字句,更不会运用。怎么办?我有一个想法:制造一个小小的情景,尽可能地来一点点幽默,搞个一分钟的小品,效果会更好。就这样,我编写了一本教材,然后根据教材的内容再搞个录像教材。录像教材是以视频的方式、表演的形式,让汉语学习者接触一些语法点。当时还没有人这样做过。我比较满意的另一本书是一本汉语语法教材。有关汉语语法的教材早就有了,可是我写的这本教材当时比较新鲜。它论述的不是所谓的专家语法,专家语法是以知识为主的,就是必须具备一定的语言学知识才能看懂。我觉得,专家语法当然是需要的,可不对学生的口味。学生需要的是一种教学语法。教学语法怎么定义,这是可以讨论的。我很早就意识到教学语法的需求和重要性,所以决定写一部教学语法书,也就是从学习者的角度来讲汉语语法,通俗易懂,同时又很科学,但不像专家语法那样形式十分死板。

对我来说,90年代之所以重要,还在于一件很重要的事情。1997年,我评上了博士生导师。博士生导师在不同的国家可能有不一样的意义,在法国是一个很重要的资历,也可说是一个文凭。也就是说,在法国博士不是最高的文凭,学士、硕士、博士之外,还有很少人才能拿到的博士生导师文凭,而获得博士生导师文凭也要经过答辩。这样,我就能够指导研究生了——不光是硕士生,还有博士生。获得这个资格的基本条件是要审查通过博士论文以来所出的专著和學术文章。评委比较严格,首先审查你自从通过博士论文以来发表的有一定分量的专著和学术文章。如果不够的话,就不给你开绿灯,你可能还得等两三年才行。然后,相关部门找一些校外专家,包括一些国外专家,对你的学术成果进行评价,看看够不够资格。最后,学校的学术委员会根据专家的报告决定你是否有资格答辩。到了答辩这一步,在一定程度上学术委员会会给你开绿灯,那就算没问题了,你已经可以了,答辩是比较形式化的。可是,博士论文的答辩很不一样,是打分的。如果评委的评价不好,那么,论文就很难通过了。

1997年我获得了博士生导师的文凭。最重要的是,我是以汉语教学为专业的,这在整个欧洲还是第一次,即明确以汉语教育论或者教学法为专业的。我当时还是副教授,就跟别人很不一样。为什么?任教授的首要条件就是看你有没有博士生导师这个文凭,也就是说,你只有先任博士生导师,然后才能申请正教授的位子。有位子你就去申请,去参加面试。所以,我是法国乃至整个欧洲第一个有以汉语教学论、教学法为学术专业的博士生导师资格的人。所以,从1997年开始,我就在巴黎第七大学开始讲汉语教学法这方面的课,同时也指导研究生,开始时主要是硕士生。

1998年,我被任命为法国国民教育部的兼职汉语总督学。早在1977年,法国教育部任命了一位兼职汉语总督学,是东方语言学院的教授于儒伯(Ruhlmann)先生。当时汉语教学的规模比较小,为什么还必须有一个兼职总督学呢?因为当时已经有不少考生,他们在高考的时候需要考汉语科目,所以教育部必须有一个兼职总督学负责认定和审议汉语考试。然而不幸的是,80年代初,一次他去听课,遇上交通事故去世了。我特别喜欢于儒伯先生。接替他的是另外一位汉学家Coyaud先生,中文名字叫郭幽。他也是一位语言学家,也是博士生导师,但是专门做研究的,不太懂教学。1998年,郭幽退休了。他来找我,说想推荐我做兼职汉语总督学,问我感不感兴趣。他知道我对汉语教学确实一直很投入。我说可以。然后,他可能是去教育部推荐了我,但最后要由教育部部长决定。过了三四个月,郭幽先生给我打电话说,看来你接任汉语总督学有问题。我问他是什么问题。他告诉我,教育部研究你的资料,发现你是法国汉语教学学会会长。我说这有什么问题呀?他说,教育部觉得汉语教学学会会长这个民间团体的职务与汉语总督学之间有冲突。我当即跟郭幽先生说,我不会放弃汉语教学学会的领导职务,没有我,这个团体怎么办?因为不是追求什么地位,过了两三个月我就忘了这个事情。有一天,我偶然回到阿尔萨斯中学,碰见了校长。这个校长原来是我的同事,一见面就对我说:“祝贺你呀,祝贺你!”我问他祝贺我什么?他吃惊地说:“你怎么了?难道你没有看教育部定期公布的那个小册子?你被任命为兼职汉语总督学了!”我说我不知道,真不知道。就这样,从1998年开始,我当上了兼职的汉语总督学。兼职的意思就是没有工资,但可以到全国任何地方去听汉语课,相应的费用报销没有问题。

2000年,我得知法国著名的,也是历史最悠久的巴黎东方语言文化学院公布有一个正教授的职位要招聘。我当时觉得自己没戏,因为东方语言文化学院已经有人申请,我估计可能他会拿到这个教职,所以我就不想申请了。但是,巴黎第七大学的同事鼓励我去试一下。我说,算了吧,人家肯定内部已经安排好了。同事们说,你还是去试一下吧,不然的话人家会觉得你太傲慢。听他们这样讲,我说,那好,我去试一下。结果出乎意料,我获得了通过。所以,我从21世纪开始就成了东方语言文化学院中文系的正教授。

东方语言文化学院太值得大书一笔了。它是全世界教授语种最多的大学,共有93种语言,这是第一。第二,它的历史非常悠久。东方语言文化学院本身是法国大革命的产物,是根据1795年颁布的法令正式成立的。但是,它的前身早在国王时代就存在了,正式成立就是在法国大革命期间。开始时,它并没有中文专业,只有阿拉伯语、土耳其语,还有波斯语,后来不断增加了其他一些语言。1840年,东方语言文化学院才开汉语课,1843年正式成立中文系。但是,汉语教学在法国的历史上应当说是最悠久的,或者是最悠久的之一,应当说是从17世纪开始的。17世纪末,虽没有真正的汉语教学,可是,已经有了对汉语语言文字最早的比较科学、比较理性的认识和介绍。这是由一个法国传教士开始的,他的中文名字叫马若瑟。1813年是全球汉语教育的一个里程碑。在这一年,著名的东方语言文化学院设立了西方国家第一个汉语汉学教授席位,一位中文名字叫雷慕沙的法国学者担任了整个西方国家的第一位汉语汉学教授。如果从这一天算起,正式的汉语教学在法国已有200年的历史了。1843年东方语言文化学院设立的中文系,也是现代意义上世界上第一个中文系。从19世纪中叶起,法国就有汉语教学的师资队伍,有这方面的汉语教材。雷穆沙教授1814年就在法兰西学院担任中文教授,他的一些学生后来也相继担任东方语言文化学院中文系的教授,还编了汉语教材。雷慕沙教授本身是教古代汉语的,但在他任教授之后,东方语言文化学院就开设现代汉语课了。在法国,大学基本上都是国立的,只有精英性质的商学院才收学费什么的。国立的只收注册费,注册费不高。但是,国立大学对国家来说负担是很重的。

1900年,里昂大学在当地工商会的大力支持和帮助下,也开设了正规的汉语课程。又过了几十年,波尔多大学、艾克斯·马赛大学、巴黎大学也都陆续设立了中文系。1958年也是法国汉语教育史上一个非常重要的时间点。在这一年,位于巴黎大区东南方向的蒙日隆(Montgeron)中学里开设了一门正规的汉语课程,这不仅在法国甚至在整个西方国家都是第一次。众所周知,此时法国和中国还没有建立外交关系。三年之后,也就是1961年,这个学校的高中生通过了中文专业的高考,这在西方国家也是第一次,在法国汉语教学的历史上也是一个里程碑。

进入巴黎东方语言文化学院,我的汉语教学事业又登上了一个新的台阶。东方语言文化学院是一所水平非常高的大学,很多外交官都是进过东方语言文化学院的。它的中文系在法国各高校的中文系中是最大的,比巴黎第七大学的中文系大多了,一度有上千名学生。各种身份的教职员有40多人,当然也包括兼课的,正教授好像有7位,副教授是34位。其他老师有中国公派的,也有兼课的。我任东方语言文化学院教授是從2000年开始,当时50岁。我一生中换了好几次教学单位,这时我想一直到退休,估计以后不会再换工作单位了。当上兼职汉语总督学之后,我的工作变得越来越忙,做了不少事情,从来没有休过学术假。当然,我最投入的工作还是汉语教学。我教的学生从本科一年级到硕士,上的课有词汇学、汉字学、阅读等。东方语言文化学院中文系的学生是全日制的。从2000年开始,汉语学习突然在法国开始热了起来,每年有很多新开的教学点,我必须到每个教学点指导工作,帮助他们解决教学上的问题。

在被任命汉语总督学的新闻发布会上左一中国驻法大使赵进军,右一白乐桑,右二法国教育部长

我做兼职汉语总督学期间,主持修订了汉语教学大纲。2002年教育部公布了所有外语教学大纲的新版本,其他语言的只是更新,汉语以前没有完整的。所以,我先后在2000年和2001年主持编写汉语教学大纲工作。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工作,终于在2002年完成并正式公布了。这也是法国到现在为止唯一的一份全面的汉语教学大纲,欧洲其他国家都没有。所以,欧洲国家都借作参考,包括通过翻译而准备引进法国公布的这份大纲。

上面讲的这些是我教学以外的工作,法国各地的中文系如此,可以想象到我忙到什么地步。有时,马赛、波尔多等外地的汉语教学点有一些急事要解决,我必须去。那什么时候去?我只能在两节课中间赶快坐火车、乘飞机去,好像是同时做两个工作。说实话,当时非常辛苦。所以,我不得不给教育部写信,说现在汉语教学面临着新的形势,在规模方面有一个新的飞跃。我拿出许多数据来证明这些,希望教育部能够重视,安排专人负责全法的汉语教学。我给教育部写了好几次信,都不是为自己申请任何职位,而是向他们说明法国汉语教学中亟待解决的问题。2005年,我从教育部办公厅获得一个消息,说教育部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但如何解决有不同的意见。很多人认为,白乐桑兼职总督学确实很辛苦,法国的汉语教学有了一种新的飞跃,因此可以设一个地区督学。法国的督学分总督学和地区督学两种,总督学是教育部的,地区督学是每个学区的。当然,不论是哪种,都是学科的,如数学地区督学、英语地区督学等等。我觉得不管是地区督学还是总督学,只要能帮助我分担责任就行。教育部为什么这么做,我从来不知道。我觉得,这可能是因为他们认为当时出现的汉语热不会持久,也许只是一时而已,所以没有设一个专职的总督学的必要。但到了2005年年底,教育部办公厅间接地跟我联系,也就是通过外语总督学主任打电话给我,说教育部的态度有了变化,现在倾向于设一个专职的汉语总督学。我本来以为这是一个新设职位,其实不是,而是从别的专业拿过来的。所以,这位主任给我打电话,问我申请不申请这个职位。如果我不申请的话,教育部就不公布了。我对他说,你给我两三天的時间想想。我一直搞汉语教学,从没想过要离开教书第一线。我思考了好几天,觉得这个职位对于汉语教学这个学科太重要了,这不是我个人愿意不愿意的问题。如果错过这个机会,汉语这个学科可能难以建设起来。所以,我打电话告诉外语总督学主任,说我愿意接受汉语总督学这个职务。

2006年3月1日,法国国民教育、高等教育和研究部部长吉勒·德罗宾在巴黎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为了向全法国的中学推广汉语,教育部正式任命白乐桑为汉语总督学。就这样,我成为法国国民教育部的第一位汉语总督学。从这一年起,我在大学里不再教本科,不再承担语言教学,只是作为博士生导师带研究生。同时,我的“工作单位”也转到了教育部。总督学的任务,简单地说,就是掌管某一种语言的政策。所谓的政策,比如说汉语政策,主要包括制定和发布一些纲领性的文件,如汉语教学大纲、各种汉语考试政策,推广汉语,等等。总督学还有一个任务,就是要协调与指导各个地区的督学。除了总督学,每个学科还有地区督学,如语言、生物、数学、历史、地理、外语等学科都有。他们均由总督学负责从教学理念、学科方向等方面进行协调。汉语与其他学科不同,它在国民教育体系的基础教育方面,只是一个刚刚崛起的学科。所以,作为汉语总督学,我的主要使命就是使汉语教育学科能够跟上其他语言,也成为主流学科。到了2013年,法国的汉语教学也有了统一的教学大纲、完整的学科规范,基本上已经像英语、西班牙语、俄语一样齐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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