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女性主义视域下的有吉佐和子文学

2019-01-30 07:41
中华女子学院学报 2019年1期
关键词:女性主义日本生态

肖 霞

一、有吉佐和子及其文学

有吉佐和子(1931—1984)是日本战后出现的女性小说家、剧作家和表演家。1956年发表《地歌》受到高度评价,被推为芥川奖候补作品,从而登上文坛。当时,她与曾野绫子等被誉为战后日本文坛“才女时代”的到来,也是战后文坛颇受瞩目的三大才女之一。①“才女时代”:当时媒体的揶揄说法,“才女”并非指有才能的女性,而是说她们与之前的女作家基于人生经验的创作不同,是凭头脑想象创作的作家。三大才女,是指有吉佐和子、曾野绫子和山崎丰子。她的初期作品多为以日本古典艺能为题材创作的短篇小说,1959年以其家史为范本创作的长篇小说《纪之川》赢得了很高的声誉,并确立了她小说家地位。代表作有《地歌》《纪之川》《非色》《华冈青洲的妻子》《恍惚的人》《复合污染》等。作品曾先后获得女性文学奖、艺术选奖、日本文学大奖、每日艺术奖等,其中《纪之川》《香华》《华冈青洲的妻子》《恍惚的人》等27部作品被拍成影视作品,在日本可谓家喻户晓。其作品主题广泛,涉及历史、文化艺术以及现代社会的诸多领域,并带有鲜明的女性视角和生态主义文学特色,至今仍受到人们的喜爱。

从作家生平和人生经历来看,有吉佐和子的文学与她独特的人生经历有很大关联。幼年跟随银行职员的父亲先后辗转纽约、爪哇,就读于当地的日本人学校,后由于体弱多病在家自修。1939年回国进入和歌山市小学,后再次回到爪哇的日本人学校。1941年回国进东京的根岸小学,开始接触日本古典戏剧歌舞伎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1943年进入第四东京市立高等女学校。1945年东京大空袭房屋被烧疏散到静冈,后移居故乡和歌山,进入县立和歌山高等女学校,与保持传统的祖母一起生活,遂对日本传统的生活方式产生兴趣。1947年搬回东京,转入光盐高等女学校,在学期间受洗加入天主教。1950年因病休学,因热心研读冈本加奈子的作品,在创作风格和叙事方式等方面受到冈本作品的影响。1951年毕业于东京女子大学短期大学英语科,开始从事文艺杂志记者工作并发表评论,作为特派记者辗转欧洲、中近东等地。1959年11月,接受洛克菲勒基金会奖学金,赴美国留学一年,研究种族问题,次年结业绕道欧洲和中近东回国。她曾于1961年、1962年、1965年、1978年4次访问中国,受到周恩来总理的接见,后将在中国的访问与见闻集成《有吉佐和子的中国报告》出版。[1]283-285与我国老一辈文学家老舍、巴金、冰心等保持良好的友谊,作品早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就被翻译到我国。

有吉佐和子的作品多以日本的传统艺术、社会制度为中心,加上她“异邦人”的生活经历和开阔的视野,使她能够以女性视角关注女性的自我和男女平等,进而通过肤色探讨种族问题与人类生存环境问题。她的作品不仅具有丰富的乡土文学特色和写实风格,而且超越民族与国界,以开阔的视野关注人类生存与环境污染,进而关注女性命运、人类平等和人类赖以生存的环境,表现出鲜明的生态女性主义文学特色。本文将围绕这一问题展开分析。

二、有吉文学与生态女性主义

生态女性主义主张自然与女性主义思想相结合,在克服自然与社会的对立关系中解放女性、拯救自然。生态主义理论家认为,生态女性主义首先是建构在生态主义理论基础上的,在对父权制的批判中深化对文本的理解,从对自然的利用和对女性的压迫之间的关系中探讨文学中存在的双重统治关系,进而将其扩展到阶级、种族以及殖民主义和新殖民主义之间的关系。以自然为中心范畴,从妇女的历史地位出发,展开的有关统治与被统治之间关系的分析,成为一种新的文学批评理论。具体来说,就是从生态和女性双重视角出发重读文本,阐释经典,挖掘作品的思想内涵,揭示作家与作品的思想意义和社会价值。众所周知,女性主义思想最早产生于法国,主要是针对男女两性在社会权利方面的不平等,然后在英美各国流行起来,并延伸到男女两性在精神、文化方面的权利问题。女性主义者主张打破男权中心,推翻男权统治,要求提高妇女的社会地位,最终获得经济和人格独立。女性主义文学批评伴随着西方妇女解放运动的发展,受到后结构主义批评思潮的影响,强调妇女的独特生活和以“女性意识”为中心的文艺观,即要求建构女性自己的文学。20世纪八九十年代,随着生态批评的兴起,人们日益关注文学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文学的社会使命与人类的生存环境相结合,成为人们解读文学文本、关注生态变化、增强环保意识和忧患意识的有力工具。也就是说,生态女性主义从关注自然与女性,进而思考社会公平、社会制度,主张打破男权中心的社会体制,从根本上建构可持续发展观以及自然和谐的人际关系,推动社会的发展。

生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作为一种新的话语体系,它超越后现代主义,努力突破后现代主义所具有的消极性和否定性,立足于生态批评的理论基础,结合女性主义批评理论,努力探讨文学作品中隐含的环境意识、人际关系和社会公平问题,深挖男女两性之间存在的压迫与被压迫之关系,叩问女性的生存意义,目的在于唤起人们“创造一个生态社会……一个免除了有害物质和生态灾难的威胁的社会……一个免除了压迫的毒害的社会,一个免除了种族歧视、性别歧视、帝国主义和资本主义的毒害的社会”。[2]253因此,有的生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家强调重读女性作品,深挖其思想意义和历史价值;有的评论家注重生态学原理,强调从地方与文化、人物的关系方面重读文本来阐释经典。并试图通过重估经典揭露男权中心制度下的人类中心主义,以及以父权制为中心的现代社会对女性的压迫,为人类生活提供一条绿色发展之路。美国女权主义批评家伊莱恩·肖瓦尔特曾立足女性批评的三个发展阶段,对生态批评提出了一个有效的研究方法:(1)具体考察了妇女与自然在经典文学中的再现,从对女性意象和对自然意象的分析中揭露性定见和自然定见;(2)通过妇女文学与妇女文学传统、自然写作与主流作家的生态意识,研究作家生活的环境与条件;(3)从生态和女性主义角度出发,考察物种的象征意义和内部结构,质疑二元论。也就是说,生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兼顾女性主义批评和生态批评,采用双重视角重新审视经典文本,解构二元对立的父权制文化,试图建构一种更加适合人类生存的自然化文化,使世界变得更为和谐、文明,实现可持续发展。从这个意义上来看,生态女性主义作为多元文化思想的融合,目的在于提高女性的社会认识,投身于摆脱父权制压迫和积极改造统治与压迫的政治斗争中,进而消除争端,实现和平,共同建构一个和谐、文明的生态社会环境。

生态女性主义批评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1)对人类中心主义和男性中心主义展开批判,因为“男性对待与摧毁女性的方法与男性对待与摧毁自然的方法一样,二者之间存在着明显的联系”;(2)挖掘文学作品中大地母亲的形象与内容,探究其生态定律;(3)关注文本中对妇女特有生存场所的描述,因为她们的处所决定了她们的地位;(4)立足女性立场,重新评价女性文学与女作家的地位,重写文学史;(5)鼓励妇女参与生态保护运动,创作生态女性文学,更好地保护妇女、孩子和人类赖以生存的地球。在生态女性批评家们看来,“由于女性天然地与自然的接近,是哺育子女的母亲,所以,可以说,她们具有关爱地球,关爱自然,关爱人类未来的天性”。[3]

三、“家”的束缚与女性自我意识的成长

生态女性主义自觉地将女性和自然联系起来,将男性对女性的压迫和人类对自然的压迫结合起来,认为引起生态危机的主要原因在于父权制的绝对统治。长期以来,二元思维作为父权制度的理论来源严重地压抑着女性的成长,建构了男尊女卑的社会秩序。在这套理论体系中,男性不论是体力还是智力都远远胜过女性,拥有绝对霸权,是社会和家庭的绝对统治者,女性则被看作无能、无力、处于从属地位的“第二性”。这势必引起严重的生态危机,导致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的极不和谐。有吉佐和子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很好地描写了家族制度束缚下的女性成长。例如《地歌》《纪之川》《华冈青洲的妻子》等作品,作者多以自己生长的故乡和歌山为舞台,以封建权威集中体现的“家”为中心,通过父女关系、婆媳关系等表现战后日本女性的生存状况,揭露传统的封建思想对女性的压制,同时展示战后女性自我意识的成长及谋求独立的愿望。

《地歌》将新旧两代人置于古典艺术美的世界,展示绝对权威的父权制思想对现代女性的压制,以及战后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对以“家”为中心的传统思想的解构和瓦解的过程。小说中的父亲菊泽寿久是德高望重的盲人艺术家,作为“大检校”①大检校:最早在平安、镰仓时代设置的管理寺院和庄园事务的职名,室町时代之后是指盲官中的最高位。,是国家选定的艺术院会员、非物质文化遗产继承人。他艺术精湛,既是一家之主,又是门派的代表。作为日本传统艺术的守护者,不论是在传统艺术的世界还是在自己的家中都拥有绝对的权威。女儿邦枝是受到音乐界注目的竖琴名手、日本传统音乐的继承人。二人既是父女关系,又是师徒关系,彼此皆以拥有对方而感到自豪。然而,在战后民主社会宽松的氛围中,女儿为了爱情决定远走他乡,跟随爱人定居美国。女儿的选择如同晴空霹雳,严重地挫伤了老艺术家的权威,他那备受挫伤而又无法挽回的自尊使他不能面对即将告别的女儿。在休息室,当他意识到即将告别的女儿也来参加汇演而可能就在眼前时,挑战似的拨响十三根弦表示自己的愤怒和不能容忍。回想过去的三年,邦枝因与父辈定居美国前来日本工作的垣内让治恋爱、结婚而使父亲怒不可遏,她感到父亲的自私与偏见,但她无能为力。父亲不允许独生女结婚嫁人,认为即使嫁人也不该嫁给不懂教养的“毛唐人”。②毛唐人:日本人对外国人的蔑称,过去指中国人,后来也泛指欧美人。由于父亲的偏见,将日本二世也看作“毛唐人”。进而认为女儿抛弃心爱的音乐而跟“毫无教养”的人生活在一起,今后在“毛唐之国”将一事无成,其选择本身就是傻瓜行为。然而,战后成长的新一代女性并非那么认为,与将一切都献给艺术的父辈不同,她们将人生与艺术分开,既追求艺术的完美,又品味爱情的甜蜜。在邦枝看来,父辈们墨守成规的生活方式与一丝不苟的傲慢态度令人备感压抑,她要按照女性原理追求女性自然的生活。因此,在日常生活中,她也身着西服和高跟鞋,彰显女性特有的风姿,只有在弹奏乐器时才特地换上和服,展示日本艺术固有的和谐。邦枝远离故土并非抛弃艺术,而是要将“至今积累的特殊教养更加掌握好,带到美国去”。[4]263作为艺术的传承人,她要将日本艺术的美带到遥远的美国。于是,在即将离开之际,更是抓紧时间学习,“除了竖琴、二胡和三味线抓紧练习外,从谣曲到小鼓,以及清元常磐津类,都贪婪地想多了解一些”。[4]277父亲得知邦枝要移居美国时“感到就像自己一个人漂泊在大海中一样心里没底,寂寞感急剧膨胀、难耐”。[4]282他万分急躁,坐立不安,先前的怒骂变为怯弱的自言自语。当意识到女儿当晚启程时,感到更加孤寒。在机场,邦枝发现前来送行的父亲那苍白的面孔上的微笑在痉挛。其后,他被前来送行的人群推拥着,气喘吁吁,心里最关心的就是女儿是否还回来。邦枝的离去,无疑是对权威的挑战,也是她自我人生的开端。生态女性主义者斯塔霍克达指出:“生态女性主义向所有统治关系提出质疑。其目的不仅要改变行使权力的人,而且要改革权力结构本身。”[5]77邦枝的行为无疑是对日本艺能界固有传统的挑战,也是对既往权威的瓦解。确切说,她以解构的方式诠释了现代日本女性的追求,以及对艺术美的尊重。

小说《纪之川》是有吉佐和子的成名作,也是其“大河系列”创作中最具有代表性的重要作品。作者曾说自己当初写《纪之川》的动机,是儿时被纪之川的清幽以及缓缓流长所打动,与天龙川、木曾川等具有男性气质的河流相比,纪之川则是一位女性。[1]144它那缓缓而去的水流象征着女性延绵不断的生命。作者以自己的家庭背景为范本,分三部分描写了生活在明治、大正和昭和时期一家三代女性(花、文绪和华子)的成长和她们各自对“家”的不同态度。对她们来说,一方面,“家”是她们赖以生存的港湾,亲情、传承等使她们无法摆脱;另一方面,“家”作为社会组织的最小单位,又集中反映了社会变迁对她们个人命运的影响。不得不承认,三代女性对“家”的各自态度(坚守、反叛与融通)展示了迄今为止根深蒂固坚守的“家”在现代社会日趋瓦解走向解构的过程。作者伴随流经和歌山的纪之川沿岸的美丽风光,结合当地流传的土俗与传说,展示了纪本家族强势的祖母“丰乃”的家族传承、孙女“花”的一生、“文绪”的半生,以及未来女性“华子”的经历,提出了“家”是什么的命题,令人思考。

小说以女性为主人公,重点叙述了她们的成长、结婚和对“家”的态度。76岁的祖母“丰乃”作为名门望族的独生女,家境殷实并具有强烈的自我意识。在她的把持下,明治时代出生的孙女“花”受到良好的教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也是在她的安排下,顺河而下嫁到纪之川最下游的真谷家。两家虽然家境悬殊,但祖母与时俱进,认为比起家庭门第来更应该重视个人才干,说“花嫁给的对象不是家庭门第,而是那个男人”。[6]14如同所愿,丈夫在“花”的辅佐下事业有成,家族兴旺,令人羡慕。作为制度内的女性,“花”受过良好的现代教育,在与次男的家产分割问题上首先表现出对制度的解构,以现代女性的高风亮节安排好了次男的生活。女儿文绪的诞生一开始就以响亮的“哭声”预示着新时代的来临。出生于1902年、成长于大正时代的文绪,踏着大正民主主义运动的春风,开始了抗争与自立的人生。从小就桀骜叛逆的她尽早摆脱了“家”的束缚,考上了东京女子大学英文科,主张“男女同权”“饮五色酒”“进咖啡馆”等,以脱骨换胎的姿态加入促使女性觉醒、号召女权的大正民主主义行列。文绪在东京生活充实,房间里堆满《女性改造》《女性日本人》《妇女公论》等杂志。作为“新女性”,她积极参与创办刊物,主张“女权”,发表文章“对男性狂暴的社会表示悲愤慷慨之情”。她否定旧的婚姻制度,主张自由恋爱和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结婚时拒绝母亲寄来的所有“陪嫁”,反对“土俗”的制约,选定到现代化医院生孩子。婚后跟随丈夫辗转上海、爪哇、美国等地,模仿美国电影演员,过着摩登女郎的生活。她试图与旧家庭决裂,拒绝母亲寄来的和服,声称“新酒必须装在新的皮囊。西装最适合于新的生活。母亲厚爱寄来的礼装,是对我身着西装的批判,以后我的衣饰生活不论夏冬统一为西装”。[6]177一家4口在海外过着洋气、新潮、充满朝气的幸福生活。后在经历了一连串的变故,女儿“华子”出生,依然被带到远离故土的“常夏之国”去抚养,目的仍然是“试图使之完全与旧的日本绝缘”。[6]186甚至使“花”感到,这个在海外成长的孩子没有季节感,更不用说桃花与樱花的区别了,似乎“与传统的日本没有关系,是突然降生的日本人”。当听到出差东京的父亲客死他乡时,对日本的所有一切进行反驳的文绪郑重宣布:“真谷家的明治、大正时代以此而终结。”[6]201战争期间,随着战争的推进,文绪认为,“举世进入非常之秋,家之类的观念到了就要七零八落的时候了!”[6]210-211当战争进入惨烈期,日本人决定不惜“一亿玉碎”迎接“本土决战”时,真谷家的男儿各自跟着媳妇疏散到娘家避难去了,回到“家”中的只有女儿和外孙。对此,文绪总结说:“你不认为原始社会的母系家族是很自然的吗?紧急时可依靠的不是男人的家,而是女方的娘家。”[6]217再一次郑重阐释了大地母亲该亚的作用,揭示了现代社会十分重要的生态定律。在她的影响下,“即使是靠父系建构的‘家’的顶梁柱被时代风云所摇晃也不会离开家”[6]218的花,面对眼前摇摇欲坠的“家”,不由地哀叹道:“真谷家正在丧失往昔的势力。”[6]226后来,经历了战争的苦难,第四代女性华子考入母亲的母校——东京女子大学英文科,靠奖学金和打工维持生活,直到大学毕业后就职于某出版社,践行了女性获取经济独立、追求自我生活的生存愿望。也就是说,具有现代意识的华子在重新思考“家”时,认为作为封建思想集中体现的“家”的灭亡,是由于“应该成为家的顶梁柱的男人不像女人那样强大,也不具有女人那样强烈的感伤,从而导致‘家’的衰灭”。[6]255在她看来,“家”持续下去的条件既不是男方压倒女方,也不是女方压倒男方,甚至可以说,具有强烈感伤的女性过于强大同样也会导致“家”的衰灭。家庭延续的唯一条件是男女和谐的可持续发展,从而解构了现代主义的男权中心思想和风起云涌的女权主义思想。华子的思考代表了作家的生态女性主义思想,即“家”是什么?它既是人们生活的港湾,又是压制女性的藩篱,人们离不开它,但也不能无情地抛弃它。对待这一矛盾也应该像对待其他事物一样,要在否定中继承,尊重男女两性在家庭中的作用,肯定女性的自然属性。男女两性互相尊重、和谐发展,才能使“家”在亲缘关系的基础上得以延续、发展。

为了深化这一主题,有吉佐和子又将目光投向一般民众,于1967年2月发表了小说《不信之时》。这部小说次年被拍成电影,1984年富士电视台又将其改编成电视连续剧,2006年再次翻拍播放,受到广大民众的喜爱。《不信之时》描写了以男性为中心的父权制社会中男性对女性的压制以及男女不平等的社会现实,揭露了男权制社会中女性作为“第二性”和“受支配”的“他者”形象,以及为了实现自我奋力抗争,进而瓦解现实制度的女性形象。

小说中重点描写的两位女性——浅井的妻子道子和小柳老人的妻子,二者都是生活在日本社会中最为普通的家庭主妇,起初她们都固守“贤妻良母”的古训,以“家”为中心,将伺候丈夫看作自己的人生使命。然而,婚后4年时,道子就发现丈夫浅井的出轨,大吵大闹也无济于事,只好无奈地陷入痛苦。婚后8年时,发现丈夫又有了新的情人,面对小三的叫阵,她主动出击逼其分手,痛定思痛之后她开始自我反思,最终选择进入社会谋求自我成长,以教授书法这一技之长获得经济独立,摆脱以往对男性的依附。与她相比,小柳老人的妻子面对丈夫的背叛始终找不到出路,最终只好遵以古训到儿子家依靠儿子生活。虽然没有做到真正独立,但她能够抛弃丈夫离家出走。作者通过对女主人公思想变化的描述,揭露了当时日本社会浓厚残留的封建思想意识,以及作为共谋的新闻媒体(妇女杂志、百货店销售战略等)对女性的误导,尖锐地指出:“战败后,占领军在各种被破坏的东西中植入了男女同权、男女平等、妇女优先等思想。无意识的女性们变得欢天喜地,并开始享受这些,结果变成‘拿来的病更重’这种现状。在妇女运动中先辈们尚未开拓好的道路上,她们轻装前行,质量上比美国女性和中国女性的(斗争)低下。”[7]作者以敏锐的眼光道出了日本女性解放运动的现状与局限,同时展示了积极反抗的女性之成长,使以自我为中心的狂妄男性处于四面楚歌的境地。例如,在小说结尾处,作者重点描写了小柳老人的困境与潦倒的生活现实,妻子不辞而别,情人不再露面,面对嗷嗷代哺的婴孩而不知所措。浅井也是同样的结局,当他想要结束与情人的关系时,反遭到情人的有力反击,被告到公司甚至被提前取走了养老金。也就是说,女性在经历了退缩、忍让之后终于奋起反抗,以自食其力和离家出走的方式让欺压自己的霸道男人威风扫地,以实际行动解构男权中心的社会秩序。她们伴随着自我意识的成长,奋起抗争并且确立了女性的主体地位,进而探求各自的发展之路。

四、倡导种族平等与人性关爱

有吉佐和子作为战后成长的女作家,她关注现实人生,作品触及社会问题的诸多方面,特别是在种族平等和人性关怀问题上,表现出强烈的女性主义和人道主义特色,因此铸就了其“社会派作家”的声誉。提到种族平等和人性问题,无疑会涉及环境问题,女性主义者斯塔霍克达认为,“环境问题,如果没有妇女、穷人和来自世界其他地方的人,以及不同种族和背景的人的观点,不可能得到明智探讨。”[5]83有吉佐和子在《非色》和《恍惚的人》等社会小说中很好地论述了女性、贫穷以及各种背景下不同种族、不同身份的人们及其生活,表现出强烈的人文生态主义思想。

如前所述,有吉佐和子自幼长期定居海外,具有广阔的国际视野,1959年11月接受美国财团资助赴美留学,主要研究种族问题。对种族问题的集中研究使她深刻地认识到种族歧视问题的严重性,渴望消除世界范围内的不平等,以及帝国主义思想对各种“被殖民”人们的精神压迫,提醒人们关注有色人种的生活状况,倡导世界多元文化价值。她的思想与生态女性主义思想主张不谋而合,生态女性主义坚持多元文化立场,旨在消除性别歧视和种族歧视,关注边缘妇女的生活。当我们重读有吉佐和子的作品时,发现其社会问题小说《非色》即是从后殖民女性主义视角出发,发出的“不是因为颜色”的呼声。

《非色》发表于1964年,直击标榜“人权”、号称“人间天堂”的美国社会。众所周知,战败后的日本一片废墟,普通民众生活窘困。迫于生计,许多女性选择同美国占领军中的下级黑人士兵结婚,以便将来跟随他们去美国生活。她们万万没有想到,这些生活在美国的意大利籍、波多黎各籍黑人实则备受歧视,他们几乎无一例外地生活在贫民窟中。这些怀揣美好理想、远道而来的“战争新娘”到达美国后历经艰辛,尝遍了人间痛苦,有的甚至自杀身亡。作者将日本女性置于“战败”这一重大历史场景中,通过笑子、竹子、志满子等女性群像,从女性视角揭露和控诉了美国社会存在的种族歧视和社会不平等现象,结合日本的社会历史以及战争中的女性命运,深切表达了“活着体味战争的只有女性”[8]129这一主题。

生态女性主义在分析妇女问题,特别是有色人种妇女的问题时发现,后殖民主义与女性主义、后殖民斗争与妇女斗争是相互关联的,科林·德索萨对此论述道:“寻求变化的运动今天更需要进一步发展源自实践的概念范例,因为实践根扎在特殊的社会、文化和政治过程中……”[9]36后殖民女性主义者认为,妇女与第三世界殖民地半殖民地民族之间拥有一种内在的相似性[10],由此对照有吉佐和子的小说《非色》,我们发现,女主人公笑子来自战败后的日本,丈夫托姆虽然是美国人,生活在传说中的美好国度,但在美国却是贫穷潦倒,备受歧视,属于“没有教养,凶暴,不诚实,不讲卫生”的“家伙”。当初,他和大多数黑人士兵一样,“受光荣的美国陆军的召唤,对战争做出了贡献”。作为占领军的一员来到东京时,他风光无限,但复员回国后却面临着失业的煎熬,后勉强在医院找到一个护工的工作,也是又脏又累,收入微薄,养活自己都很勉强,又怎能顾及家人。最终,这对来自“第三世界”的夫妻,带着孩子屈居在纽约的贫民窟,嗅着污浊的空气,备受歧视。如同笑子一样,那些远离日本的妻子们到达美国后才发现,等待她们的不是照片上的汽车、洋房,而是贫困和充满各种危险的贫民窟以及每天食不果腹的艰苦生活。最后,走投无路的笑子为了补贴家用,不得不到“华盛顿新村”当保姆,饱尝了白种人对有色人种的歧视。

小说始终以黑、白的鲜明对比为主线,紧紧围绕着种族歧视这一主题展开情节。长期以来,强权压制下的种族歧视一直存在,白人作为一个高贵的概念存在着,根深蒂固地左右着人们的价值观。不管是在殖民国家还是被殖民国家,在白人文化的浸润下,黑人丧失了自己的文化传统,不具备作为族群存在的主体意识,更谈不上作为个体存在的自我意识,他们殷切希望与其他民族通婚实现自己的“白化”愿望。当托嫋与日本女性笑子结婚后生下第一个孩子时,他迫切希望她改变肤色,再三强调自己的曾祖父是个地地道道的白人。为了强调种族歧视的无所不在,作为对照,作者又塑造了美国教授莱登这一人物形象。莱登虽靠自己的努力进入精英阶层,却因无法洗白的血统——犹太裔而遭到美国家庭护士的轻视。后来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在被殖民的日本,经济复苏后笑子家人对她的疏远,外界对其黑色女儿梅丽的嘲笑,等等,可以说,在世界范围内的文化霸权体制中,种族歧视无所不在,无时不有。作者很好地捕捉到这一事实,用“非色”(不是因为颜色)表达主人公的抗议,向世界揭示了美国社会存在的不平等现象。正如作者在为《非色》中译本所写的序中所说:“我的意图却想假托美国,来刻画普遍存在于世界各国的不平等思想……,然而,我认为,只要人们本能具有的那种优越感、自卑观,还在产生歧视意识,那么 ,要想彻底解决这个问题是很困难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篇小说的主题,不论再过多少年也不会过时的。”[11]半个世纪过去了,生活在美国的黑人至今还在为肤色而斗争,因为“颜色”不同,命运多舛,随时都可能被夺取性命。

有吉佐和子发表《恍惚的人》这部长篇大作以超前的意识触及日本面临的养老问题,引起社会的普遍关注。作者通过东京一个普通家庭半年间发生的变故,较早地提出了日本社会的老龄化问题和养老问题,引起读者的共鸣。这部“纯文学新创作的特别作品”半年就发行了150万册,名列年度“十大畅销书”之首。一家三口的男主人公立花信利是某公司的副经理,妻子昭子是法律事务所的打字员,儿子是正在备考的高中生。公公立花茂造性格怪异,对昭子百般挑剔,二者之间的关系一直不融洽。长期以来,怪癖的公公一直由婆婆照顾生活。突然有一天,在下班回家途中,昭子意外地遇到了神情恍惚的公公一人在街上游逛。原来是健康的婆婆猝死家中,公公已经患上了老年痴呆症。此后,照顾公公的重担就落在昭子肩上。作者站在昭子的角度描写了中年女性为照顾公公所承受的压力,以及面临老年生活的无奈与彷徨。长期以来,日本评论家认为:“这本书把老衰作为一个社会问题和家庭问题来处理,并采取了引人入胜的手法。”其实,小说不仅仅提出了一个“老衰”问题和“养老”问题,它在很大程度上对日本社会不健全的养老制度、福利制度,以及年轻一代的“弃老”行为提出了批判,揭示了作者具有的生态女性主义思想。

公公茂造84岁,自老伴去世后精神恍惚,因痴呆走失甚至大小便失禁。然而,作为儿子的信利却对父亲十分冷淡,不管不问,甚至不屑一顾。当昭子劳累不堪请他帮忙时,他提出“把他弄死算了”。当茂造弥留之际,他还兴致勃勃地去打高尔夫球。老人离开了人世,他也只是“打个哈欠”,没掉一滴眼泪。与其相比孙子敏做得更绝,他跟父亲一样待人无情无义,心里只有升学竞争而从不顾及他人 ,对于祖父母的离世毫无悲伤,甚至联想到自己父母的晚年,公然表示不希望他们长命百岁,否则自己会选择离家而去。看着他们爷俩的态度,女主人公昭子十分气愤,甚至想到“干脆和丈夫离婚算了”。当时,养老问题已经成为战后日本人面临的难题,邻居家老太婆就曾凄凉地感叹道:“老人是个累赘啊!谁也不会惦记我的,大家都等着我死哩……”昭子的同事也曾公开表示,如果已经96岁的祖母死掉,姐妹俩将吃小豆饭以示庆贺。作者站在人道主义立场上,通过对女主人公昭子细致入微的描写和不同于他人的关爱态度,展示了其所具有的生态女性主义思想。众所周知,在父权制绝对统治的社会文化中,自然与女性皆属弱者,是被压迫、被统治的对象。自然不单纯是指自然界的变化,还包括具有生命力的个体的生命。人的生命到了晚年,百病缠身,意志丧失,犹如残花败柳,呈现出自然物种最后的凋零景象。作者有意将二者结合在一起,通过家中男女人物的思想对比,展示中年女性昭子所具有的人性关怀,即她不分黑白地工作,无微不至地照顾公公,感到力不从心时再次打起精神。作为对比,丈夫和儿子则代表业已被合理化了的男权思想,他们习惯于父权制思维定式下的支配和服从关系,在充满竞争的现代社会中,坚持“人类主义中心”和机械论世界观,对衰老即逝的自然与生命漠不关心,甚至看作为自己的“累赘”,不惜“把他弄死算了”。也就是说,在作者看来,男性是强权、暴力的代表,他们无情、冷漠,根深蒂固的父权制思想导致他们必然具有征服、抛弃意识,而这正是导致社会生态危机的根源。与此相反,女性是温情、友爱的化身,她们天生具有同情心和合作意识,如同身处地关爱他人,肩负着建构和谐社会的使命。作者立足于女性主义视角,集中对同为“弱者”、处于“被支配”地位的女性昭子进行全方位描写,揭示了父权制社会的弊端和缺陷。在对此加以解构的过程中,谱写了一曲关爱老人、尊重老年生活、人与人和睦相处、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赞歌。它给战后复苏,进而走上繁荣的日本社会敲响了警钟,同时也为战后日本社会提出了新的命题,其超前的问题意识使小说具有独特的价值。正如伊琳·戴蒙德和格洛丽亚·奥伦斯坦在《重新编织世界:生态女性主义的出现》的“序言”中所说:生态女性主义政治不停留在消除西方文明的男性中心和人类中心的偏见的阶段……生态女性主义要求重新编写承认和尊重维持所有生命的生物和文化多样性的新故事。这些新故事尊敬而不是害怕女性的生物特性,同时肯定妇女是历史的主体和创造者。生物特性与历史动力不会形成对立的这一理解对于女性主义的改革至关重要。[9]

五、超越时代与国境的环保意识

生态女性主义批评家认为,“由于女性天然地与自然的接近,更由于她们是哺育子女的母亲,所以,可以说,她们具有关爱地球,关爱自然,关爱人类未来的天性。”[3]人类与自然原本是相互依存、共同发展的有机体,但在现代社会,由于科技的发展与工业文明的推进,人类中心主义导致对自然的任意开采和破坏,工业污染剥夺了人们赖以生存的家园,破坏了自然及原有的生态环境。战后日本为了尽快摆脱困境,在由男权主导的社会体制中,选择了以化工、机械和汽车为中心的重工业,经济发展伴随着环境污染,公害问题时有发生。有吉佐和子以敏锐的眼光捕捉到这一切,通过作品进行揭露,提出了环境保护的生态主义思想。进而跨越国界,关注中国的环境污染与环保问题,这一主题主要表现在小说《复合污染》①《复合污染》,中译本由王纪卿译,题名为《死神悄悄来临》,中国文联出版社1987年版。与《有吉佐和子的中国报告》中。

长篇小说《复合污染》连载于1974年10月至1975年6月,由255小节构成,是作者在《纪之川》之后推出的又一力作。作者承续以往小说的创作方法,从女性视角出发,将女性处境与自然生态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围绕女性与公害问题进行思考,讲述了农药、化肥、食品添加剂、合成洗涤剂以及汽车尾气等有毒物质混合在一起对人体造成的综合危害,很好地体现了有吉佐和子的生态意识,在日本民众中引起极大反响。“这部小说也因为关注化肥和农药的毒性对日本民族的危害,被誉为日本版《寂静的春天》。”[12]小说具有写实性,很好地表现了20世纪70年代日本的社会现实。也就是说,20世纪70年代日本兴起的两股潮流引起作者的极大关注,一是欧美盛行的第二波女性解放运动,传到日本后对日本女性解放运动的推动作用,随着妇女参政运动、性差论、女性学的兴起等,日本的女性解放运动得到空前的发展。但现实情况却让人感到不尽如人意,女性虽然获得一定的地位,有了一定的参政权,但在国家政治生活中没有主导权,不能充分代表女性的利益,而是作为男女平等的象征,是男权政治的点缀,国家大事仍由男性把控与操纵,谈不上真正的女性解放。对此,作者认为,明治以后日本女性虽然为争取自身权益做了不懈的努力,战后民主化运动也给女性带来了更多的发展空间,但这其实是一种假象,许多人受其蒙蔽,误认为已经实现了男女平等。其实不然,不论是近代日本国家体制,还是战后美国主导下推进的民主政策,都不能从根本上动摇以天皇制为首的封建家长制。而封建家长制正是压制女性成长的罪魁祸首,女性要获得真正的解放任重而道远。反观现实也不尽如人意,市川房枝②市川房枝(1893—1981),爱媛县人,日本妇女运动家、政治家。主要著作有《市川房枝集》,日本図書センター1994年版。作为老牌妇女运动家,虽有强大的影响力但已迈入暮年,年轻一代虽朝气勃勃但缺乏根基,日本女性仍然处于劣势地位,让人看不到希望。作者认为,日本女性应借欧美第二波女性主义解放运动之春风,积极行动,努力抗争,更大限度地争取自身的合法权益,表明了自己鲜明的女性主义思想。二是日本在复苏过程中急功近利地选择发展重工业而导致的工业污染,以及因此引发的诉讼与斗争已经引起人们的普遍关注。众所周知,1953年熊本县不知火海首次发现了“水俣病”,可谓是日本公害的“原点”,也是日本历史上“空前灾害”的开始。至20世纪70年代,“水俣病”“第二水俣病”“四日市哮喘”和“疼痛病”相继爆发,成为日本在经济高度增长过程中出现的“四大公害病”,其他还有光化学烟云、特异反应性等,工业污染严重地损害普通民众的健康。1969年,女作家石牟礼道子出版了纪实性报告文学《苦海净土:我们的水俣病》,敏锐地捕捉到经济发展导致的环境污染而出现的所谓“文明病”。这部“以水俣病为契机,向人们传递人的存在”的“启示书”[13],第一次以“镇魂文学”的形式系统而全面地加以描写,引起文坛乃至全社会的关注,同时也揭开了日本民众反公害斗争的序幕。作者在描写“苦海净土”的过程中,选取各个年龄层的人物,采用前后对比的形式,展示了健康、朴实的民众沦为现代“弃民”的过程,展示了前近代美好故乡的“原风景”,以及现在变成地狱的“苦海”景象。这部“告发”性的艺术作品,在叩问人性“存在”的同时,也给人们带来诸多启示,它将女性与生态、生态与文学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开辟了文学的表现空间。

“生态”是指地球上的一切生物之间,以及生物与周围环境之间的关系。当代环境泛指地理环境,细而分之,它包括自然环境、经济环境和社会文化环境,包括人类生活的自然现象总体。对环境的污染,不仅包括自然环境方面,还包括人文环境。由此来看有吉佐和子的小说《复合污染》,就会很清楚地发现小说分两个部分阐述了环境污染的问题,将乍看毫不相关的社会文化环境与自然环境污染结合在一起,从女性视角做了综合阐述。例如,小说开始以女性活动家市川房枝的参政演讲为开端,大约用五分之一的篇幅叙述了女性选举的过程。在描述参议院选举的过程之后,又痛斥了“门外汉”的运动方式,这反映了作者开阔的视野,以及关注人类生存状况的生态思想。其后,作者以打破常规的写作手法,以自己亲临现场的调查活动为线索,以大量确凿的数据讲述了环境污染的严重性。例如,使用农药、化肥对农产品及生态系统带来的不良影响;保鲜剂或合成染色剂等食品添加剂对人体及生态系统造成的危害;多种农药或化学物质等污染物相互作用;食用被污染的食品导致的畸形儿、流产、死胎、生育能力下降、贫血症等问题。作者认为,20世纪70年代以后日本政府依旧在戕杀人命,具体表现为将战争期间屠戮中国百姓的“人体实验”转移到国内,以环境污染这种看不见硝烟的“战争”残杀日本人,剥夺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对此,小说描述道:“化学和生产技术的飞跃发展,总是在战争的推动之下,而即便战争结束,企业仍不会减少一度增长的生产力。火药的生产技术及其生产,以化肥的形式输送到和平的农村;毒瓦斯改头换面,变成杀虫剂或其他农药,喷洒在稻谷、蔬菜之上;合成洗涤剂取代了肥皂,污染着水源和土地。”[14]473作者发现,人们手握的农药、化肥、合成洗涤剂等现代科技带来的日常生活用品,正是破坏自然、屠戮生命的“毒药”。作者正是立足日本的社会现实,用文学作品形式加以表现,突出表现了处于和平时期日本人正在经历的这场“战争”,提醒人们增强环保意识,关爱自我,关爱生活。保护环境就是保护未来,甚至减少未来的痛苦。作者放眼世界,以相同的眼光看待中国的农业发展,以及尚未引起重视的环境污染问题。这些都集中体现在她的报告文学《有吉佐和子的中国报告》中。

纪实性文学作品《有吉佐和子的中国报告》发表于1979年,是作者多次访华的产物。书中内容共25章,其中有16章谈到了中国农村的污染问题,足见作者超越国境的人道主义情怀和超越时代的生态主义思想。众所周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百废待兴,人们欢欣鼓舞积极投身农业生产,然而,连续出现的政治运动和“文化大革命”的影响,导致农业生产相对滞后,农民生活水平也未得到提高。1978年,有吉佐和子利用难得的访华机会,要求到中国农村考察,了解中国农村的实况,感受农民的生活。当看到中国农民正以饱满的热情发展生产的同时,却在大量使用农药,不了解农药的危害,这让她甚为担心,于是便躬身亲授,向当地农民、技术员甚至科技工作者介绍化肥、农药的危害,提醒人们在发展农业的同时要注意保护环境。作者从辽阔的东北到秀美的江南,足迹所至无不向农民、科技人员讲解农药的危害性以及害虫的耐药性,普及环保知识。不仅如此,她还将美国作家的作品和自己有关生态的文学作品介绍给大家,指出:“人类支配自然的想法是狂妄自大的,我认为与自然保持友好的关系,农业才能正确、安全地发展。”说杀虫剂、杀菌剂不好,不是说绝对不能用,而是在每隔十年或五年真正需要的时候使用,而不是当作营养剂。她与日本的农业进行比较,看到了中国农民意气风发的干劲和刚刚萌发的环保意识,在纠正其错误做法的同时,阐述自己的生态主义观点。这部“迄今为止日本文学史上仅有的有关中国农村的调查报告,具有特殊的意义和价值”。[15]371它足以说明作者那超越时代的环保意识和超越国界的人道主义思想,其放眼世界的眼光使其文学具有广泛的世界性。

六、结语

有吉佐和子作为战后较早登上文坛的女作家,她的作品主题广泛,视角新颖,充分显示了她作为“淑女”“才女”以及“外国成长者”的独特风格。她以独特的感受观察现实,揭示现实矛盾与社会问题。她关注女性,关注自然,从女性视角看待社会、人生,通过文学作品探讨女性与“家”的关系,既描写了现代女性的家庭意识,又反映了传统的家庭对现代女性的束缚,表现出温和的女性主义思想。她独特的人生经历与国际视野建构了她的文学特色,作品主题多样,内容丰富多彩,综合地表现了作者关爱自然、关爱他人的人道主义情怀,以及反对种族歧视、主张男女平等的生态女性主义思想。她的文学主题与思想追求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日本,无疑具有超时代性。她以开阔的国际视野关注中国的自然保护和女性生存,其超越国界的人道主义思想和生态女性主义思想决定了其作品的世界性,其作品不仅受到日本人民的喜爱,还受到中国人民的高度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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