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 刚
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院长周星教授在谈到艺术职业教育时认为: “艺术职业教育的价值意义与社会实际需要之间还有很大的距离”,且“不同于一般社会艺术教育,实践性强,专业艺术对象明确,培养具有职业工匠要求的艺术专业人才的对象。”[1]由此可见,在对艺术教育的实践理论阐释和总结的基础上强化教学实践平台的搭建是十分必要的一项工作。
由浙江艺术职业学院出品的《我的灵魂永不下跪》(以下简称《灵魂》)自2016年9月在杭州首轮公演后,于2017年9月13—15日亮相于上海“白玉兰戏剧奖”的评选活动。该奖是当今中国戏剧领域主要评奖活动之一,自1989届已进行27届,涌现出许多人民群众认可、艺术水准上乘的戏剧作品,以及众多戏剧表演艺术新秀和表演艺术大家,成为弘扬我国戏剧文化、推动戏剧表演艺术事业发展的重要力量。《灵魂》开创了以院校身份参加“白玉兰戏剧奖”的先例,并以精彩的师生同台表演、全新的教学模式融合、建设性的实践平台拓展让众多专家学者、同行观众为之震撼。2017年9月16日在上海文联会议室召开《灵魂》研讨会,参会专家分别有:荣广润(上海戏剧学院原院长、教授)、刘子枫(著名表演艺术家)、陆军(上海戏剧学院原戏文系主任、二级教授)、朱国庆(上海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教授)、刘明厚(上海戏剧学院教授)、张余(上海艺术研究所研究员、现代人剧社社长)、王履玮(上海戏剧学院原舞美系主任、教授)、张文军(上海《戏剧》杂志社主编)、范益松(上海戏剧学院教授兼本剧艺术总监)、黄杭娟(浙江艺术职业学院院长、教授兼本剧监制)、那刚(浙江艺术职业学院戏剧影视表演专业学科带头人、副教授,该剧导演兼主演)、戴平教授(上海戏剧学院原党委书记)、李学通教授(原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的教学监督)、孙惠柱(上海戏剧学院原副院长、博士生导师、教授),各位参会专家在对该剧给予首肯的同时,也寄予高校表演艺术教学与实践的更高期待。
2016年7月1日,鉴于专业教学的需要,作为浙江艺术职业学院重大教学改革项目之一——《范益松戏剧工作室》应时而建。以戏剧工作室项目为依托,旨在引领浙江艺术职业学院戏剧影视表演专业教学迈向更高的台阶,促进学院戏剧影视表演专业的国际化和现代化进程,试图以更为广阔的国际视野、更为全面的戏剧表演教育理念,为我国高职戏剧教育,这片尚未充分开垦的土地加入学院派创新思维。同时,由专家工作室引领,可进一步地提升整体师资的实践能力和教学水平。该戏剧组所有演员均来自戏剧影视表演专业的师生,在专家工作室的引领下的实践项目,成为专业人才的高效孵化器,打破传统的以班级为单位的创作团队,拓展为以专业为单位,把优秀的学生集中在一起,进而打造优秀表演人才崭露头角的平台。《灵魂》是范益松戏剧工作室的第一个项目,是实现学院戏剧影视表演专业的整体教学实践水准推上更高台阶的第一步。
高等职业教育(简称“高职”)办学应抓住“职业”两个字,以此区别于普通高等学校(如,上海戏剧学院,简称“上戏”)的办学方向、学术定位和竞争力量。所谓“职业”,就是以剧目的“制作”为导向。过去我们常说,当代戏剧就是演出;今天,应该把这个概念再充实、再扩展,即把剧目制作作为文化软件方面建设的重要追求。以工作室作为支撑,不断地推出剧目的做法,就体现了高职教育非常明显的学科特点。上戏有多种导向的专业支撑,而高职院校要与研究型的专业院校错位竞争的话,就要抓住制作两个字,以“职业化”的教育模式,直接有效地建立从院校到院团的桥梁和通道,这对未来的生源和就业都会有可观的前景。剧目是剧团生存的生命线,以“制作”为导向也是同理,通过几年的坚持和积累,形成一批有特点的、能够轮换演出(以学生为主的轮换)的剧目,出人出戏,打造高职办学特色,这是一条行之有效的教学育人新模式。《灵魂》在上海的登台上演,以及浙江艺术职业学院成立浙江青年实验艺术团的种种举措,非常符合表演教学的规律,体现对戏剧教育的精辟理解。学校引进高端人才,引进真正有价值的优质教学资源,是一门学问。
作为具有学院派品质的戏剧作品,应具备两点:一是学术性,也就是说同样一个题材,学校的理解与表达同剧团的处理是不一样的,即学院派要有自己的学术见解;二是具有学习性,也就是剧本的内容,表现的形式,导演的创意,演员的表达,包括整个舞台的呈现,都具有教学示范的作用。作为教学案例,学生参与这个剧目,或者观看这个剧目,都可以从中学到专业以外的知识。如果说一所学校也放弃灵魂的坚守,完全屈从于演出市场,那将是非常可怕的事情。而范老师和浙江艺术职业学校没有这样做,在教书育人、培养艺术人才的道路上守住底线,保持了一个教师和艺术家的良知。
《灵魂》是一部比较沉重、严肃、高雅的学院派戏剧,在当今的话剧舞台上无数不多,剧名没有市场吸引力,内容上找不到社会关注点,演员也不是明星,很少会有院团有勇气去排这样一个严肃的话剧,但它体现了作为演员的社会责任和艺术追求。这是一部讲一个将死的人的灵魂。然而这个“灵魂”又不是祥林嫂所关心的人死后是否存在的“魂灵”,也不是人死前赶来祷告的牧师宣讲的那种灵魂。出人意料的是,这部讨论灵魂的美国话剧的主人公竟是个公开的无神论者,这位教师给他那行将就戮的黑人学生的教诲聚焦于现世的灵魂的尊严——而非聚焦于肉体的生命的宝贵。从剧组对于剧本的选择来看,可以折射出思想的深刻性:种族歧视其实离我们不远,因为人的灵魂不能下跪。
然而,这绝不是一个仅仅批判美国种族歧视的戏,或反映一个人的苦难命运或一群人的苦难命运的戏,如果把它理解为这样的主题的话,那就错了,戏的意义就小了。这个戏最大的特色就在于它的“不救肉体救灵魂”——而且是个并不矫情、完全合理的情节。它给中国剧坛带来一个非常重要的启示。美国心理学家马斯洛认为,人的所有需要可以分成六个层次,最基础的一层就是肉体的生存。[2]中国最好的戏,写的基本上都是生存问题,黄佐临先生早在1962年就曾在全国会议上说,在他心目中,水平最高的剧本还不是莎士比亚,而是歌德的长篇诗剧《浮士德》和易卜生写社会问题剧之前的诗剧《培尔·金特》,这两个戏探讨的都是精神问题,跟生存没有关系。黄老认为戏剧最高的标准是“哲理高深”,是精神的丰富性。[3]在那个时代好像有点“不食人间烟火”,其实这两个戏演出相当少,连国外也不多。55年过去了,黄老理想的剧本还是极少看到,而浙艺带来的这个聚焦于灵魂的戏,恰恰符合了黄老的标准。
选择“灵魂”的角度,不仅仅是体现了剧作家高超的叙事能力,更是体现了其对这个题材内在意蕴的深刻理解与精准把握。写这类题材剧本,大多剧作家都会关注如何让这个显而易见的黑人冤案得以平反,写平反的过程当然也会写人的命运,但是这个戏却放弃了这样的表达,而是另辟蹊径,重点关注灵魂的尊严,这是一种大智慧,也是一种大手笔。就像格兰特说:无人能躲避这巨大的邪恶的轮回,我面前的这些学生,明天大都将死于暴力。所以,编剧这样来理解,这样来处理,不仅仅是方法,而是非常深刻的表达,同时再现了戏剧文学中的现实主义表现方法和深刻的人文精神。
当今中国有两位戏剧翻译大家,都来自上海戏剧学院,一位是范益松,另一位是胡开奇。胡开奇认为只有“严肃戏剧”才是好戏,有的严肃戏剧确实非常好,例如《哥本哈根》《求证》,但与此同时,西方还是有更多的“正能量”的戏,包括从正面探究灵魂的问题,也能够打动老百姓的心。范益松翻译几部既深刻沉重又有分量,既揭示社会矛盾又有人性的戏,而《灵魂》也是在如今戏剧泛滥的商业大潮中特立独行的。上演这样具有深刻人文内涵的戏表现出学院和剧组的担当精神,在话剧舞台上,就应该有这样比较高雅的,反应深刻的社会问题、对人性进行反思的剧。所以,此剧的现实意义在于,不是写一个人或一群人的不幸,而是写一种人生态度,是人的尊严的庄重表达。
此外,范益松老师翻译的剧本,对于演员来说,有一定的挑战性,非常考验演员的功力,特别是年轻演员塑造人物的能力。他说过:“这是戏中最感人的一个华彩段落,它没有惊心动魄的情节,没有激奋人心的豪言壮语,也没有激烈的矛盾冲突,然而却深深地打动了所有的观众,显示了真、善、美对于人的灵魂的强大感染、净化和升华的力量,每一个有良知的观众无不为之动容。”[4]因此,浙江青艺的演员能够较为准确地表现出剧本的内涵,准确地塑造人物,还是相当不容易的,虽然在表演中还有稚嫩的地方,但是随着在舞台上不断演出,相信演员们对于人物的理解会愈加深刻,塑造出的人物更为丰满。
高等艺术教育在中国走过了十七年,从事高等职业艺术教育的教师分别来自不同的艺术本科院校。然而本科教学跟高职教学有着巨大的差异性,因此统一高职戏剧影视表演专业办学定位、人才培养目标、教学理念和方法就显得尤为重要。这不是仅仅通过几次教学研究的会议或开设几次专家讲座就能够起决定性作用的,学校在具有充分的资源准备的基础上引入范益松教授,并成立工作室,通过专家工作室的模式把一个学科、一个专业起带动起来,注定给学院的专业教学带来了新的气象。
通过实践教学模式的创作项目,让所有的专业教师参与到同一个团队中来,大家共同研究专业教学,在相互碰撞、相互启发、共同完成艺术创作的过程中,潜移默化地统一了专业目标方向、人才培养方法,同时不断地修正原有的教学大纲和教学计划,对整个学校戏剧影视表演专业教学风格的体系形成起到了莫大的推动作用。表演是以实践为主的,搭建这样的平台,就等同于建立了一个戏剧表演教学科研基地,把不同专业元素带到教学中,放大了优势,补足了局限,对教学的促进,对年轻教师的成长,都是行之有效的做法。
据不完全统计,2016年上海约有260部在演话剧,但是能让人记忆深刻的戏不超过10部,许多商业剧团或者国家剧团,都选择了玄幻,包括悬疑等题材的剧目。基于这样的背景,《灵魂》就显得独树一帜了。这恰恰学校的教学和社会的剧团的差别。与其说浙江青艺走出一条新的路,不如说是在专业教学和实践演出的探索出一条新路。学校能克服重重压力,组建强有力的师生的表演团体,打造像《灵魂》这类的市场稀缺的外国戏,加强教学与艺术实践相结合,加强艺术校园与艺术市场相结合,既能锻炼表演力量,又能形成一个艺术品牌,是值得肯定的。这样的表演实践平台的搭建,让学生提前体验面对社会观众的真实舞台演出,那么学生未来进入剧团,或者说学生演戏的时候面对观众的感觉和在校内演出面对观众的感觉也是不一样的,这样的实践锻炼机会对从事表演专业的学生是特别重要且宝贵的经验积累。
《灵魂》是基于学校搭建的综合实践平台,以剧目项目为引领,将与之匹配的灯光、服装、道具、音效、舞美、化妆等所有专业综合起来,进行的一次艺术生产,打造了具有学院派特点的话剧作品。舞台整体呈现非常严谨,舞美制作相当高明,符合这个戏的风格,质感也很强,整个布景的设置,调度,节奏,逻辑,层次都是比较清楚,在上海的舞台上演出,能够有这样好的反响,为数不多。这样的舞台实践,让师生与观众,与市场相结合,同时,把学生的职业素养教育、文化涵养教育在真实的社会舞台上加以强化。专家工作室的建立旨在带动教学,提升学生的培养质量,不断完善专业教学实践平台的机制和体制。
“尊严”在当今社会确实是一个重大的命题,作为戏剧人,作为文艺传播者,理应承担自己的使命。不论是演出的现场效应,还是专家学者的反馈指导,都给予剧组团队巨大的精神力量。在肯定鼓励的同时,专家们也纷纷提出了很多意见和建议。比如:对于戏的开头部分的交代需要再清楚具体;对于杰弗森的人物设置还需气场提高;以强大的艺术手段形成与观众的共识,加强、明晰演员内心体验的再现;部分情节处理还有深入开展、加以浓墨重彩的空间;为个别音乐语汇的处理可以再做斟酌,风格尽量高度统一;对于舞美设计,王履伟教授也提出自己独到的见解:“把舞台空间解释为在一个旧教堂的基础改造的一所监狱,既有教堂的痕迹,又有监狱的质感。这个戏非常现实主义,但现在有点现实有余批判不足。如果是把它放在一个教堂改造的监狱里,就有了一个观念的提升和观点的解读,因为教堂是拯救人类灵魂的地方,通过改造就成为了剥夺人类生命的地方,它这个从空间上就赋予我们创作的灵感和批判的视角。客观上显得既写实又写意,既可以是教堂又可以是监狱,还可以是课堂,这些都可以呈现,而且更加空灵、更加符合导演的处理风格,就给观众留下更多的联想和思考。”
综上,在专家意见的指导下,通过剧组后续的整合,该剧不但可以力争成为保留剧目,也可加快形成浙江艺术职业学院戏剧影视表演专业的风格体系,并作为可供同类艺术院校借鉴、参照的范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