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幽默下的寓言批判
——论《过于喧嚣的孤独》的写作艺术

2019-01-29 13:27邢继扬
遵义师范学院学报 2019年5期
关键词:压力机赫拉巴尔

邢继扬

(南宁师范大学文学院,广西南宁530299)

博胡米尔·赫拉巴尔(Bohumil Hrabal,1914-1997)是二十世纪下半叶捷克先锋派作家的重要代表,与米兰·昆德拉、伊凡·克里玛并称为捷克当代文坛“三剑客”。他的一生创作丰厚,比如《我曾经伺候过英国国王》《时间停滞的小城》《甜甜的忧伤》等等。小说《过于喧嚣的孤独》是赫拉巴尔最重要的代表作。底层人物苦难、黑色幽默的叙事风格和寓言批判的主题意蕴则是解锁这部小说的关键。

一、底层的珍珠

不同于对战场上建功立业、形象高大的英雄的歌颂作品,赫拉巴尔的作品大部分选取言行可笑、平凡卑下、奇离怪诞、反英雄式的底层人物作为书写对象。《过于喧嚣的孤独》以通篇独白的方式叙述了在废纸收购站工作了三十五年的老打包工汉嘉的经历,[1]再现了一个博学的书迷日复一日在地下室里清理废纸的情景:在国家战乱、政治变迁频繁的时代,大部分作家被视为反动思想的传播者被流放、监禁,无数珍贵书籍被视为战败国家的精神遗留或价值观念的承载物被抛入回收站粉碎。这种现象被视如平常,但在倾尽一生珍爱人类文明的废纸回收站打包工汉嘉眼里,这是刽子手、屠夫的暴行。因此他工作三十五年来加班加点,将废纸堆中的珍贵图书拣选出来,小心收藏并细细品读,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守护着先贤智慧。但这种对文明的热爱和守护却与喧嚣世界的格格不入,在讲究高效率的工业时代面前,其他打包工们却对这种捣毁人类文明的愚蠢暴行无动于衷,更多的人变得机械冷漠。汉嘉逐渐失去了安身立命的空间,最后像那些书籍一样被遗弃、被辞退,被自己打进废纸包,一同毁灭。

此外,小说还设置了很多反常情节,塑造了一批个性鲜明、丰满的底层人物群像。比如:面对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后战败国普鲁士的王家藏书被劫掠的反常罪行,国民成为一群看客、习以为常;别无所求、只想安稳度日的善良小姑娘(汉嘉的情人)因为茨冈人的身份而被纳粹抓进集中营用焚尸炉烧死,却无人同情更无人反抗;在舞会和滑雪场两次因粪便出糗而失掉荣誉的曼倩卡,本来饱受周围人的非议和孤立,但在多次搬家之后,曼倩卡靠出卖身体换来了财富和避身之所,并建造了洁白的雕塑,反而受人敬仰;靠捡废纸糊口的茨冈女人完全被她们的领导——那个茨冈男人所愚弄,茨冈男人承诺给她们拍照,却从来没有给过照片,可悲的是,她们并不察觉,还是会摆各种动作来配合等等。

这种选材风格与赫拉巴尔丰富的生活阅历不无关系。赫拉巴尔在布拉格的贫民窟一住就是二十年。他在钢铁工厂里打零工,在废弃物回收站里当打包工,还当过制作舞台背景的工人、仓库管理员、碎石工、火车调度员等等。这些底层经历和见闻,使得赫拉巴尔看到时代背景下小人物的闪光之处,并将其应用到写作之中。正如赫拉巴尔所说:“最大的英雄是那个每天上班过着平凡生活的普通人,是我在钢铁厂和其他工作地点认识的人,是那些在社会的垃圾堆上而没有掉进混乱与惊慌的人,是意识到失败就是胜利的开始的人。”[2]P6因此在《过于喧嚣的孤独》中,言行可笑的小人物被赫拉巴尔视为思维高大的大英雄,他们被社会异化扭曲、充满生活苦难和精神困顿,却依然保持着以充满诗意、善意的眼光和深邃的哲学思维去透视灰暗的生活的特质,而对社会黑暗的觉醒能力和渺小无力却执着坚守的反抗意志则真正是小人物的伟大之处。

二、黑色的幽默

不同于传统的喜剧,黑色幽默所表达的更多的是一种喜剧的形式,而内容上则是讽刺、黑暗的逻辑游戏。[3]

小说《过于喧嚣的孤独》充斥着黑色幽默的意味,赫拉巴尔意图在黑色与幽默的对立中叙事来解构现实的荒诞,让读者通过汉嘉叙事态度的转变、语言风格的滑稽,和作者构筑的离奇荒诞场景发现喜剧背后所隐藏的痛苦和不幸,从而感到哀怨和恐惧。这种叙事方法,丰富了读者的阅读体验,强化了小说的荒诞特性和艺术审美效果。

(一)叙事态度:见怪不怪

用见怪不怪的叙事态度来展现人性的扭曲变态体现了黑色幽默意味。比如小说中曾写道汉嘉在无力改变珍贵书籍被源源不断地抛弃、通过自己的手中的压力机毁灭的破坏行为时,他爱上了破坏的乐趣,甚至享受毁灭带来的快感:“我喜欢滂沱大雨,喜欢爆破队,我常常一站几个小时,观看爆破专家们怎样像给巨型轮胎打气似的以一个协调的动作把一排排屋宇、一条条街道炸毁,那起爆的时刻总使我百看不厌,所有的砖头、石板、梁木统统被举了起来,房屋随即像件衣裳似的静静地坍塌,犹如远洋轮船在锅炉爆炸之后迅速沉人海底。”[2]P5叙述者此时用冷酷的笔调、平静的态度描画出所看到的残酷的爆破场面和所带来的刺激性心理体验,初步表现出现实社会所培植的畸形心理。

而汉嘉面对同样的战时非正义掠夺事件所产生的前后两次反应对比,则将这种社会的黑暗与人性的变态揭露得更为彻底。汉嘉曾在处理废纸过程中发现带有普鲁士王家符号的珍贵图书,并和军队图书管理员联手将书藏起来等战后归还。不幸的是,藏书被发现被宣布为战利品掠夺、变卖。对此汉嘉深感罪孽,真诚央求警察为他戴上手铐,处置自己所犯下的反人道主义罪行。但汉嘉祈求获罪一事却被警察视为笑柄,因为这些警察无一人表示对普鲁士王家图书馆藏书被劫掠有异议,他们不是对此置若罔闻而是认为理所应当。几年后当同样的场景再次出现在汉嘉面前时,他也随之变得漠然处之、麻木不仁,甚至享受着目睹不幸的美好。

作者并未选择激进的态度、激愤的语言来怒斥时代的丑恶,而是以冷酷的幽默写冷漠的世界、以嘲笑的态度写悲剧的事件,这种叙事方式穿透了荒唐背后的时代匮乏与别无选择,构成一种独特的尖锐。[4]让初次接触小说的读者感受不到沉重或压力,没有强烈的情感起伏和瞬间的情感爆发,但随着阅读的深入,一种从字里行间逐渐积累起悲愤哀怨、难以言表的愤懑郁结就会在读者心中久久不能释怀,这是一种极致的压抑,这种深沉忧郁导致读者不想去笑,即使苦笑也笑不出来。但此时汉嘉却笑出来了,他用心而满意地笑对可怖景象和所有人的无动于衷,这种强烈的反差让读者更深入地体会到当时社会对人的异化和心理的扭曲变态,加强了小说的荒诞效果。

(二)语言风格:反复与幽默

黑色幽默在这部小说中还体现在语言形式上的词句反复和语言内容上的幽默调侃两个方面。其中,为实现幽默调侃效果,赫拉巴尔用了三种修辞方法:想象、夸张和反讽。

1.词句反复

文中出现的词句反复很多,意在打破情节的连贯性,分隔小说的整体叙事结构,借以揭示世界存在的无序性和荒诞性,强化喜剧效果。同时这种写法又将一个个碎片化情节串联起来,在无序中重新构建有序,并通过特意重复某些词语、句子来突出情感、强化主题。

比如小说中对“三十五年来我用压力机处理废纸和书籍”这一事件的多种类似表述:“三十五年了,我置身在废纸堆中”“三十五年来我处理废纸”等等,结合全文统计发现相似语句在第一章节处出现频率高达十余次,每个章节开头又会出现这些语句。这些在不同位置、不同章节处高频出现的絮絮叨叨、颠来倒去的自言自语,乍一读,常引读者发笑,也将整部小说的故事情节拆分得七零八碎,但正是主人公的这种对日常工作反复交代的方式,更能表现出在最底层生活中从事艰苦、无趣的工作达三十五年之久的经历对汉嘉一生的深重影响。首先,在反复中可以看出汉嘉对自己三十五年来的坚守是骄傲的,他心甘情愿地留在这里、这个能在喧嚣慌乱的世俗世界中孤独地阅读人类文明成果的地方工作,甚至他曾在文中表示:“如果有必要重新作出抉择的话,我仍会选择我干了三十五年的这一行而不愿干任何其他工作。”[2]P19同时反复也是汉嘉对自己处境的调侃,意在控诉当时社会对一个嗜书如命、宁愿为人类文明放弃生命的人的轻视态度和无情打压,以及这个颠倒了的社会的荒诞。

又如,文中汉嘉多次喊出“天道不仁慈”一语:在曼倩卡失掉荣誉人们对她不肯原谅、嗤之以鼻时,汉嘉喊出天道不仁慈;在得知茨冈小姑娘被抛进焚尸炉时,汉嘉喊出天道不仁慈;在汉嘉目睹教师带领学生们到工厂体验大规模撕书的过程后,汉嘉喊出天道不仁慈!这一语句简单直白,尖刻讽刺,通过反复,成为整部作品中留给读者印象最深、最振聋发聩的语句。它串联起众生缺少同情、冷眼旁观,对强权暴力、恐怖统治置若罔闻的事件,强调了在这种泯灭爱和善的社会中汉嘉内心的孤独、悲叹和无奈,揭露出人性的荒诞与丑恶。因此汉嘉的一句“天道不仁慈”不禁让读者苦涩一笑,充满了荒诞意味。

2.幽默调侃

文中出现想象、夸张和反讽三种修辞方法来实现幽默调侃效果。想象的运用处处可见。比如小说《过于喧嚣的孤独》中的主人公汉嘉,在处理废纸时,常常选出一些被视为垃圾的珍贵书籍仔细阅读,幻想自己在嘬糖果、品烈酒:“我读书的时候,实际上不是读而是把美丽的词句含在嘴里,嘬糖果似地嘬着,品烈酒似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呷着,直到那词句像酒精一样溶解在我的身体里,不仅渗透我的大脑和心灵,而且在我的血管中奔腾,冲击到我每根血管的末梢。”[2]P3通过想象,将众人眼中无比正常的生活景象转换为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意象,使主人公身处极度灰暗之中又能发现灰色的美。

叙述者在独白的过程中也常使用夸张手法。比如在描写近十年来自己身材缩矮的事实时,也极尽夸张:“回到布拉格郊外时。我买了些小香肠,吃的时候我不禁吓了一跳,因为我用不着把小香肠送到嘴边,下巴颊儿一低,小香肠便已碰到了我滚烫的双唇,我把小香肠放到腰际。低头一看又吃惊地发现小香肠的下端几乎触到了我的鞋子。我双手拿着这根小香肠仔细看了看,又确实看到这根小香肠是正常的。”[2]P18-19通过夸张,汉嘉举重若轻地将苦涩转化为美好的语言风格,既强化地表达了这份劳苦工作对自己身心的折磨状况,也让人感到十分荒唐可笑。

反讽是一种颠覆性的语言背叛,它消解了严肃,产生了出人意料的喜剧效果。比如,文中汉嘉调侃打包工工作并不是一项程式化、机械化的工作,而需要具备一定文化水平的人才能胜任时也是利用反讽来营造喜剧的效果:“我当打一包工三十五年,干我这一行不仅要有大学或旧式高中的文化水平,而且还应受过神学院的教育。”[2]P41但事实上即使没有通读全文,读者也可得知,废纸厂的打包工只需将抛弃的废纸、书刊铲到压力机里,操作红色、绿色按钮,将它们打成一个废纸包就完成任务了,汉嘉跟读者开了一个滑稽又残忍的玩笑。因此,在这种漫不经意的冷嘲热讽中,丑恶的现实被嘲讽和鞭挞,引发了读者对当时社会的厌恶和鄙视。

(三)场景构建:碎片拼接与时空颠倒

黑色幽默风格在场景构建上主要表现为情节结构混乱无序,在无序中建造有序,借以对抗循规蹈矩的传统叙事,解构现实社会的秩序,假象揭露看似有序实则混乱不堪、离奇荒诞的世界。

碎片化场景拼接。剪接与拼贴是赫拉巴尔偏爱与擅长的构思和创作方式,受讲故事大师贝宾大伯的影响,赫拉巴尔将一群平凡而又奇特、最具捷克个性和特殊魅力的人物所经历的工作、生活状态,将他们的言行举止特点、语言精华和趣事,作为小说素材,“剪拼”出他所看到的那个时代的真实。《过于喧嚣的孤独》就体现了这一特点。这部小说通过汉嘉之口叙述了自己的工作环境、奇特想法、心理感受,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对普鲁士王家图书的劫掠,母亲和舅舅的死,和曼倩卡的交往经历,和美学教授的对话,和圣人先贤的交谈,茨冈小姑娘被关进集中营被焚尸炉烧死,机械时代打包工的工作状态等等一系列不相关的场景。这些场景碎片化严重,穿插着无数的分支情节和人物,没有完整情节和清晰的故事线索,看起来杂乱无章。但运用独白的叙事方式,利用人物之间的复杂关系,将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件讲述出来拼接在一起,却能让读者从中发现荒诞无稽背后的实际意义,发现了小人物心灵深处的美和当时社会的残忍恐怖。

时空颠倒,亦真亦幻。小说中叙事顺序混乱,在时间上尽显跳跃感,同时叙述者也打破了空间的限制,随着思绪在废纸厂、斯特拉谢齐、火车站、火葬场、多尔尼小饭馆、布勃内巨型压力机工厂等地切换叙述,使读者觉得时空颠倒。比如在处理废纸时看到珍贵藏书,头脑中瞬间闪回到目睹二战中有人劫掠普鲁士王家图书馆藏书的现场;描写自己现在并不讲卫生的现状后,就追忆了多年前“我”穿着整齐与曼倩卡参加舞会的事件;刚刚描述了埋葬舅舅的过程,又回述了舅舅年轻时在院子里盖小信号塔、建铁轨的事件……此外,每次汉嘉出现幻觉后就会与谢林、叔本华、黑格尔等先贤对话,看到耶稣和老子探讨,通过读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赫尔德等人的著作神游古希腊等等,这些场景在小说的碎片化情节中穿插,仿佛汉嘉与诸位先贤的时空并非相隔,而是对面而坐,这种明知不可能出现的场景被作者不着痕迹地呈现出来,带给读者亦真亦幻的阅读感受,同时也使得小说尽显荒诞。

三、隐喻的寓言

“在主题思想上黑色幽默小说解构了现实主义的价值体系,每个宿命者必将面对无意义的虚妄,承受着不可规避的悲剧命运。就像扑火的飞蛾,奋力飞向火光,迎来的将是自我毁灭。”[5]《过于喧嚣的孤独》运用黑色幽默的手法,在荒诞戏谑的故事架构下以隐喻的方式构筑了三对形象,“通过外在的隐喻语言表达,结合身体体验和文化基础”,[6]读者可以清晰感知底层小人物在时代洪流中的无力感和存在上的虚无感,借以发现时代的黑暗残酷面貌下小人物的身份迷失、精神困境,并进一步探寻隐喻表达式背后的认知机制。

(一)图书与压力机——文明的绞杀

图书与压力机这对矛盾是贯穿故事始终的主线,图书是精神文明的表征,而压力机是摧毁书籍的暴力工具。汉嘉的工作就是利用压力机把送来的图书当做废品压碎、打包,然后由特定的车辆将这些打包过的书籍拉走、销毁。通过汉嘉的描述可知,伦勃朗、哈尔斯、莫奈、克里木特、塞尚、以及欧洲其他绘画巨匠的绘画作品,《浮士德》《唐·卡洛斯》《许佩里翁》《查拉图士特拉如是说》等名著,盖着普鲁士王家图书馆图章的皮面精装书,成批成批的新书,都被送到废纸厂,这些“废纸”是人类思想的积淀,却被弃之如敝履,数以百公斤、吨计地粉碎。压力机是冰冷的,它不会识别粉碎的对象是否存在意义,也不会有愧疚和反抗情绪,而只是执行着将槽里所有的东西一股脑压碎的任务,即使这种粉碎就意味着难以再生,甚至是毁灭。

在赫拉巴尔看来,这种行为由于粉碎书籍之多、数量之大早已变成对多年积攒的人类文明文化的绞杀。因此,他将这对隐喻形象编排到作品之中,借压力机的无情来表达国家暴力机器冷酷的寓意,借压力机对图书无情暴力的碾压正是现实中暴力政权为实现对意识形态的霸占而不顾后果地摧残蠢行的寓言化象征化折射。

(二)苍蝇和老鼠——喧嚣的冷漠

文中反复出现苍蝇和老鼠的形象,这是汉嘉的工作环境。赫拉巴尔运用了“密密麻麻”“疯狂地飞旋着,发出嗡嗡的声音,下雹子似的打在我的脸上”“几千只绿头苍蝇忽东忽西发了疯似的飞旋,翅膀和身体发出频率很高的金属声”“那一大群蓝色和绿色的苍蝇,它们像风暴中的柳枝一般抽打着我的脸颊”等词句多次强调苍蝇的多和吵闹。而在描写老鼠时赫拉巴尔叙述了老鼠对于同类被压碎时的瞬间遗忘反应:“机槽的四壁把废纸和耗子一股脑儿挤压碾碎,当槽里耗子的尖叫声渐趋微弱时,地下室里的其他耗子便会骤然变得神情严肃,它们用后腿站立起来竖着耳朵谛听,想分辨那是什么声音,但这些耗子都有事后立刻遗忘的特点,它们随即便又玩了起来。”[2]P14

苍蝇和老鼠的隐喻都恰当地表现了当时很多群众思想被麻痹,无法意识到自己所处环境的黑暗与残忍。比如,文中提到的那些操控布勃内巨型机的年轻工人拼命工作,只是为了换取免费度假玩乐的机会,他们对经过手中的书籍毫无敬畏,只把工作当成挣钱的工具,甚至最后连自己都沦为不会思考的机械化工具也毫不在乎,反而乐在其中。还有,纳粹出版物上出现很多欢呼着的儿童、老人、工人、农民、士兵等等,借以展现法西斯政权的光辉事迹和广大的群众基础,可民族歧视使得手无寸铁、一无所求的茨冈小姑娘无辜被抓进集中营、抛进焚尸炉烧死。这一现实却没有引来人们的同情和爱,反而对伤害行为被视若平常,与这些人相较,汉嘉成为孤独的存在。赫拉巴尔的这组隐喻寓意着对现实社会中社会摧残人性的可怖行为的讽刺,是对人性泯灭现状和集体冷漠的严肃批判。

(三)汉嘉和美学教授——孤独的反抗

汉嘉和美学教授代表了两类爱书人,一类是如汉嘉一样的读书爱好者,另一类是如美学教授一样专事研究的人,他们都乐于坚守人类文明、享受获取知识的快感,愿意在喧嚣慌乱的世俗世界中开辟一方精神乐土,终其一生坚守在自己热爱却被认为微不足道的岗位上,因而,他们注定孤独。在思想钳制的社会环境下,为应对当权者对知识分子自由公开追求真理现象的遏制,他们一面进行着无力的抗争,一面又不得不屈从于眼前的困窘。出于对先贤思想的崇敬与热爱,汉嘉并没有把被抛入回收站的图书全部粉碎,而是将它们都视如珍宝、精心分类,挑出感兴趣的书珍藏,细细品读,甚至为被打包的书籍弄上好看的包装以表祭奠。但面对这源源不断、滚滚而来的巨流,汉嘉的抗争显得无力:每一个月还是会有两吨重的书籍被处理,每周三次都需要卡车将废纸包运走。即使无人理解,汉嘉却心甘情愿地留在这里以自己的方式守护人类文明,为此,他不得不肩负繁重的工作,不眠不休地整理着书籍,忍受着“臭得像地狱一样”、与老鼠为伴的工作环境和无休无止的主任的催促、指责、咒骂。同样的,戴着度数很深、厚得像烟灰缸的眼镜的美学教授原先在《戏剧报》工作,尽管五年前已被赶出编辑部,但他对二十年代的戏剧评论仍保持着浓厚兴趣。为此,美学教授用仅有的生活费作为报酬,央求汉嘉在回收站帮他偷回被当权者视为思想毒瘤的刊物《民族政策》和《民族报》,并且交易全程畏手畏脚、胆战心惊。这组隐喻折射出现实社会中对知识分子的压迫和精神斗争的可怕。这种压迫造成了知识分子与人群之间巨大的隐形隔阂,使他们变为与社会大环境不相和谐的另类的存在,知识分子的反抗即使无力,也依然对质疑权力、抗争黑暗现实起到作用。

四、结语

《过于喧嚣的孤独》以第二次世界大战和1968年“布拉格之春”为背景,以底层人物作为叙事对象,用黑色幽默的叙事风格、隐喻了现实的荒诞寓言。赫拉巴尔曾说:“我基本上是一个乐观主义的悲观者和一个悲观主义的乐观者,是双重的、两面墙的,有着拉伯雷式的笑和赫拉克利特式的哭。”[7]因此,作者通过底层人物汉嘉的见闻,用幽默的语调来调侃现实的荒诞和残忍,通过寓言来影射当时社会的离奇荒诞,意在解构和反抗黑暗社会的虚假秩序,含蓄深切地表达了对捣毁人类文明、对人实施异化和愚弄、实行思想钳制等暴行的深刻揭露和严肃批判。这部作品体现了赫拉巴尔独特的创作风格和高超的叙事技艺,是作者对现实的观照与深刻思考。

猜你喜欢
压力机赫拉巴尔
探索不凡,引领可持续
昆虫骑士巴尔格 6
压力机多连杆机构优化设计的PressMachineX软件
昆虫骑士巴尔格4
大力神赫拉克勒斯
一种小型精密伺服电子压力机设计研究
基于隐式串联流体传动缸的高效节能压力机
谈赫拉巴尔“河畔小城”三部曲的诗化叙事艺术
国内高速精密压力机发展现状及趋势
独享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