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全玉
(浙江广厦建设职业技术学院 教务处,浙江东阳 322100)
在2012年召开的生态批评学术研讨会上,20多名来自国内顶级高校的学者进行了深度研讨,认为中国生态文学研究需要全面转型和深入挖掘,转型过程中的文学研究要重视已有的精神资源,利用其推动中国文学研究走向新的地平线[1]。基于此,在当前文化复兴的时代大背景下,将生态文学研究与地方文化研究相结合十分必要。梳理特定文学书写对地方文化的促进作用,将地方文学乃至地方文化发展置于时代文化发展的整体格局中去关注。同时,注重两方面的结合,既有利于厘清生态文学发展的脉络和成就,又能凸显生态文学发展中的地域特色,辨析地方生态的文学表现。金华文学的生态意识源远流长,其来有自,是为浙江文学的一个重要特征,也是浙江文化的一个重要表征。考查当代生态文学中的金华地方文化特色和金华地方审美特质,进一步探究其中的因果关系,特别是文学生态意识中的传统与范式,有利于丰富金华地方文化研究成果的积累和文学实绩及文化建设的创新性发展。
浙中金华山多地少,土地贫瘠,素有“勤耕苦读”之风。金华历史上英才辈出,自唐以来,进士题名者甚众,其中不乏名臣,如龙图阁学士滕甫(1020—1090)、右丞相兼枢密事王淮(1126—1189)、拜右丞相兼枢密使叶衡(1114—1175)、秘书省正字兼枢密院编修官乔行简(1156—1241)、国史院编修朱元龙(1193—1252)、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赵志皋(1524—1601),等等;仅金华东阳一地,进士就有305 人,其中曾任正副宰相5人。据现有资料,作为古代教育最重要内容的科举,是金华文化繁盛的肇因。唐以降,金华教育日益兴盛,南宋以来被誉为“小邹鲁”。综观金华古代文学史,文学大家众多,骆宾王、陈亮、宋濂、李渔等蜚声中国古代文学史,他们多有对地方自然风光的赞颂和对地方文化精神积淀的贡献。具体看,有关金华的文学作品多有生态意识,外在形态主要在自然书写和山居书写,内在形态主要表现为婺学精神的生成和传承。例如,自黄初平故事流传后,“赤松山”等金华意象就在文人笔下流传;“八咏楼”自沈约后成为金华文学书写的重要意象。南宋时期,中原文化重心南移临安,金华文学创作随之得到极大促进,金华意象开始频繁出现于文学作品中,“金华山”“北山”“双龙洞”及“鹿田三洞”等常见的金华古代文学意象,既是作家对自然风光的书写,也是其文学思想与文化精神的载体,随着科举的兴盛和仕宦文学的影响,金华古代文学的生态意识逐步确立。崔颢《题沈隐侯八咏楼》、李清照《题八咏楼》等名篇,成为金华文学及其生态意识的代表作品,也是金华人文精神书写的奠基性作品,创造的意象书写在金华域内外得到广泛认同。此外,苏轼、陆游等文学大家游历至此,多有歌咏金华的作品,也成为其中的一类重要表现,他们着眼于浙中山川风光及金华道教文化等自然和人文生态的创作,进一步促进了金华文人及金华文学生态意识的形成。
现代文学时期,金华地方文学的成就更加突出,围绕家国乡土主题进行创作,成为这一阶段金华文学的主格调,也使得金华文学成为特殊时代地方文学的重要代表。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基于自然和人文两个因素形成的金华“乡土文学”,历来名家辈出,成就斐然,实际正是在这个时期打下坚实基础。艾青、冯雪峰、王西彦等人,不仅文学创作成就高,更能在家国乡土的砥砺中,将文学创作化作呼唤良知、激励人心的有效途径,创作多能显现一种基于家国美好愿望生成的自然兼社会生态意识。金华武义人潘漠华的《金华府南一个草湖内》一诗,以金华自然风光为题材,诗情画意,情感浓烈;《湖畔》16首,《春的歌集》52首,多见其恋人以及亲人的影子,洋溢着永远的缠绵的乡心。金华义乌人冯雪峰的《雪峰的诗》收诗77首,乡土气息浓郁,清新晓畅,作品的“乡土”意蕴,或委婉深沉,或直露奔放,刻画出浙中民众的性格与精神。其中,《雨后的蚯蚓》等作品,更是其作为浙中著名热血战士的生命和理念写照。中国现代乡土诗歌的“诗坛泰斗”艾青对故土的深情,在《大堰河——我的保姆》《我爱这土地》《我的父亲》《献给乡村的诗》《双尖山》等作品中,展现得淋漓尽致。无论是潘漠华的诗情画意、冯雪峰的乡土热血,还是艾青的土地歌咏等等,都充满赤子之情的自然流露,是金华现代文学生态意识的直接表现。金华优美的自然山水,加上长久积淀的文化底蕴,可以涵养出文人的寥廓心性和云水襟怀[2]。而金华文学生态意识的传统积极影响,从金华域外作家有关金华的文学创作亦能得见一斑,如《浙东景物纪略》的大部分篇目,都是以金华景点为描写对象的,其中著名者如郁达夫的《方岩纪静》,多可从侧面透视金华文化底蕴深厚而又多秀山丽水的特点及其影响。
生态文学是反思人与自然关系的生态关系的文学[3]。生态文学的批判性,是基于观念意识、实践行为、社会形态和文化传承等方面的反思[4]。金华当代文学研究,因限于浙地一域,学界相关研究成果多来自本地学者,两本著名的专著是王嘉良主编《浙江文学史》(杭州出版社,2008 年12 月)和《浙江20世纪文学史》(浙江大学出版社,2009年9月),但对生态文学没有明确的表述和整体性的关照。邵建东、陆靓霞的《抗战时期的金华文艺述评》(《金华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7 年第3 期)较有代表性。近几十年特别是进入21世纪,金华当代文学的研究十分罕见。仅有一些述评性文章多为媒体的新闻报道,学术性研究十分匮乏。如《金华晚报》2011年8月26日文章《金华文学呼唤“代表作”》,对金华本土文学作家的传统文学创作影响不大、传统文学表现“低迷”的现状进行了分析,发人深省。近年,金华地方文学研究有较大发展,但专门对当代文学中生态意识这一内容进行论述的研究成果尚不多见。汪全玉的3 篇文章《现代文学中的金华书写》(《金华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4年第5 期)、《“双尖山文化圈”作家群研究》、(《湖北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5 年第1 期)《论21 世纪的金华文学》(《漯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3 年第3 期),都涉及到了金华文学研究,但也都没有引入生态批评视角;其《金华当代文学中的生态写作》[5]是不多的专门论述金华生态文学的作品。由此可见,对金华生态文学进行研究,还是一个较新的课题。凭借对深厚人文历史的承续,金华当代文学在诗歌、小说和儿童文学创作上,都积累了一定的实绩。而在当代生态写作兴起之后,虽并没有产生有影响的完整形态的生态文学作品,但生态写作的意识也逐渐渗入金华作家的作品中。其中,以小说创作为代表的生态书写,集中体现了金华当代文学在乡土文学创作内容的取向,而这种取向,既是基于金华文学传统的现实主义批判精神,也是基于文学创作领域日渐浓郁的生态批判意识。可以说,金华当代文学的生态写作,是被动的,也是主动的。
自然生态维度看,古代金华经济虽非繁荣,但既毗邻南宋国家行政中心,又远离权利斗争中心,地域地理风貌吸引吕祖谦等大批学者来此游历寓居、授业讲学,文化氛围极盛。于此,金华的自然环境十分符合追求自然生态生活,逃避政治纷扰,或者以退为进的士人的内在和外在需求。这些,也赋予并促进文人的一类使命的完成:在自然山水中,于“独善”和“兼济”找到了完美的和谐统一的解决之道——兴办教育。这样一来,也成就了金华至今不衰的教育传统和影响力。唐以来科举时代,金华重视教育、书院林立、氏族繁盛,域中金华县、义乌、吴宁(今东阳)等皆是科举胜地。独处一处幽静的天地,不仅教育兴盛,对国家发展有重要贡献,更对普通民众在“七山一水二分田”的自然环境中,逐渐形成“耕读传家”的自然观有着根本性的影响。宋室南迁之不幸,成就了金华文化之大幸。吕祖谦开创金华学派,创办丽泽书院、北山学派四先生何基、王柏、金履祥和许谦承续之,代代相因,薪火相传,终成金华教育文化之辉煌,影响延续至今。灿若星辰的文学和政治家的言传身教泽被地方,他们诗文之中,处处可见对金华山水的吟咏,呈现出一种自然与人文集合的典范。
罗素曾说:“要了解一个民族,必须先了解她的哲学。”[6]如果说儒学是中国哲学的最重要的内容,那么婺学作为儒学的一部分,历经几代,立根孔孟,基于各种地域特色思想的交流融合,兼蓄朱熹、陆九渊心性之学、吕祖谦经史文献之学、陈亮事功之学,成为中国哲学走进金华地方日常和文化生活的重要成就,并指导生活的地方思想的极其重要的组成部分。现代意义的婺学可以概括为“崇尚德行,经世致用”。简言之,婺学的精神就是“尚德务实”,这与当下新时代精神鼓励向善、强调从小事做起的出发点几乎完全一致。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两宋婺州所辖,“七县次第金华、东阳、义乌、兰溪、永康、武义、浦江。”[7]“以陈亮为代表的永康之学……,为其时代之现实的政治困境找到一条可能的出路。”[8]婺学之源,可追溯至北宋末期兰溪范浚。徐儒宗先称其“实乃婺学的实际开创者,而对于哲学之兴盛,亦起有巨大的作用。”[9]随后,婺学的社会生态意识历经宋、元、明三朝,长盛不衰,愈久弥新。其中,陈亮的爱国思想和事功思想在后辈的承续中的影响,堪称代表,其与文学相关的思想表达,即是尚德向善的态度、经世务实的精神和不断进取的实践历程的反映。以陈亮为代表的众多作家在文化传承、积淀及其创新性发展,以及对传统儒学天人合一理念的富有地方特色的整合,使得金华文学的生态意识在社会生态这一维度表现得尤为突出。以积极进取为核心理念的经世致用思想,实际是一种基于现实的改变社会、推动社会发展的源动力。
历史进入现代,多灾多难的社会图景中,充满着启蒙的先声和战斗的精神,时代带给文人不幸,也赋予其更加奇秀凛然的精神。立足现实,用文学进行战斗,浙江作家中,金华作家的这种现实主义创作倾向最突出[10]1,具有启蒙和先导作用。“启蒙意识的自觉以来自‘小传统’地域的浙江作家为甚”[10]2。金华作家多秉持“耕读传家”家风,创作多元,文学创作时代感浓烈,偏重历史叙事和社会价值。这些都可见金华文学家在历史命运冲击中的启蒙观的展现。更为重要的是,现代文学时期与南宋国难当头的时代特征似乎有诸多相似之处,在内忧外患的大环境中,文人的选择往往代表着最富有正义感和最能引领时代发展的抉择。体现在文学作品中,金华人扎根于吴越文化,本就有积极进取,保家卫国的左翼进步精神;金华文学家多革命者,勇而无畏,舍生取义,在不同历史时期如辛亥革命、国民革命、抗战等国家危难之际,文学家或亲身参与,或以笔为投枪和匕首,救国于危难之中。如冯雪峰作为左联发起人之一,担任左联领导,不仅“湖畔诗”艺术价值极高,其文学理论对纠正极左文艺思潮也有重要作用;潘漠华为左翼文艺运动(北方左联)献出了年轻生命;曹聚仁领导过金华抗战文艺运动。还有陈望道、吴晗、傅东华为左联盟友,有明显的左翼倾向,艾青的诗歌创作也正是在抗战时期达到第一个高峰。由此可见,金华现代作家的思想政治倾向、文学创作及其价值取向,是时代前进的不可或缺的力量。
将金华文学生态意识置于新中国文学体系中考察,可以发现其主要体现为率先觉醒后的与时俱进的人文观。具体来说,其一是文学家基于知识分子身份,在商品经济冲击下的自我觉醒;其二是经济地位确立后的人文复归;其三是新时代生态文明的转型升级。中国当代文学生态意识的发轫,一是现实生态问题的严重,二是外来生态思潮的影响,三是本土生态传统的承续[11]。1980年代末期,生态批评开始成为文论界的显学[12]。改革开放后,面对商品经济冲击,在最先成为改革先行地之一的浙江,知识分子较其他地方更早地感受到商品经济的冲击,也更直观和迅速地在作品中表现出了对经济大潮冲击带来的各类影响的思考。在新中国文学体系中,特别是改革开放前三十年,城镇化发展的冲击,使得金华作家的乡土文学创作传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都市文学在这三十年的创作量日渐丰富,但一是乡土小说的创作,特别是其创作的精神,并没有丢失;二是都市文学中的觉醒、反思意识逐渐显现,文学对自然生态为基础的人文精神的诉求逐步复归。在国家顶层设计更加重视农村问题和生态问题的近十年,在金华作家继承现代文学乡土小说的创作传统的过程,伴随着当代金华地方人文精神指引下的生态写作意识的不断增强,金华当代作家生态写作的自觉意识,同现实主义批判意识有机融合,是积极主动的[5]。新时代金华精神确立为“信义和美、拼搏实干、共建图强”[13],在文学作品中多有体现。进入21世纪第二个十年,金华文学生态意识上取得了不俗的创作实绩[14],如刘会然《父亲的斑马线》中金华人于婺学精神中传承至今的经世致用的精神特质和美学意蕴;卢文丽《外婆史诗》不仅有婺学精神“经世致用”的写照,还可见植根于民间的乡土信义,更能发现商品意识塑造的“工商为本”的浙江人文精神内涵[15]。这些,无疑都是新时代浙江文学创作生态意识继续健康积淀的激励因素。
早在2007年,金华就被国务院批准为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在文学、诗词、戏曲、书画、科学等方面人才荟萃,自然风光和人文积淀成就了中国十佳宜居城市的美名,得天独厚的自然风光,生态文明打造的乡村景观,人文典籍传续的精神底蕴、婺学精神滋养的地域特色,都是金华文学生态意识关联的创作内容,在过去、现在,也一定会在将来推动自然、社会和人文生态的全面和健康发展。金衢盆地中的金华犹如世外桃源,本色及其人文认同在民众的日常生活中以休闲文化、读书风气、农林产业等形式得以彰显,也在作家的作品中有数之不尽的展示。通过对金华当代文学资料的进一步收集和分析,梳理金华当代作家文学创作中的生态写作成果,完成对金华生态文学的总结后发现,生态作品之多少还并非金华文学的生态意识的主要特征,其作为传统和范式的永续性影响,才是值得后人学习的。如金华在全国占据了重要地位的儿童文学创作中的生态书写值得关注,汤汤、徐迅等作家创作的生态倾向十分明显,蒋风、杨方等的生态诗歌写作显现了较强的承继关系,王槐荣的《江南灵草》、卢文丽《外婆史诗》等为代表的小说的生态意识,已经成为金华文学的一个重要积淀。
“生态文明”自十八大报告专章论述以来,其核心要义如“美丽”“绿色”“乡村”“低碳”等在“两山理论”的引领下,逐渐被广大群众接受。因此,2014 以来实践“美丽中国”建设的金华“两美”建设、“两富”现代化建设更加注重生态建设,并且在自然生态、人文生态和社会生态等多个层面都有所成效。金华生态文学研究百废待兴,正当其时。综观金华文学的生态意识,其成为传统和范式的过程,在不同的时代都彰显了重要的文化精神,成为各自时代的重要表征。
要之,从前述金华生态文学的生态意识等情况可见,诸多作家作品生态写作涉及的生态主题,是基于传统的,更是一种自然和自觉对范式的持续锻造过程,从中,后人不仅能够精准辨析金华当代文学生态写作的审美特质和思想倾向,还有利于探究金华古代、现代特别是当代文学生态书写的表现及其中的原因,从而为金华人文生态建设探寻一种借力于文学的发展途径,那就是沿着文学这一载体,将浙中文化发展的历史和以婺州金华为中心的婺学精神更好地传承下去。特别是各种基于文化成就打造的创新型文化产业平台,必将更加有利于地方文学的发展,带动更大范围内的文化相关产业的持续性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