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诸葛璋
没考证过是先有夏河还是先有拉卜楞寺,不过我想如果没有拉卜楞寺,夏河绝不会是今天的样子。
车子沿着草场转个弯,面前是一条笔直的柏油路,这就是夏河了,而拉卜楞寺就在路的末端、夏河的深处。
车子到时已是下午2、3点的光景,在一处安静的招待所住下,便出门逛去。门外是一片亮晃晃的太阳却有点冰凉的寒意,草原的秋天已快要来了。夏河就在这阳光下的山谷中,一点也不起眼的样子。只有一横一竖两条马路,路边是灰蒙蒙的房子,两三层,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一切都像是一座标准的普通内陆小镇,嘈杂、不太热闹,又有点脏。在路口河边找了家面馆坐下等面,窗外就是滚滚的大夏河,水不清,却很急,还带着种高原河特有的凉意。河水在阳光下跳跃闪烁着。靠窗的位子有两个喝茶的藏族老人,看了我半天,忽然冲我笑笑,河水映着阳光从他们身后照进来,半间屋子都亮亮暖暖的感觉,我忽然像是看到了夏河的表情——就像这两个老人,平凡温暖而又亲切。
沿着柏油路一直走,过一座小桥,就是拉卜楞寺了。没有寺门,没有统一的围墙,没有高高的台阶,和六大寺中另外的五所都不一样,拉卜楞寺就这样平铺直叙地铺陈在阳光之下、尘世之间了。过了河似乎空气都不一样起来,干净、安静,尘土和嘈杂好像都被隔在了窄窄的河的那边。六大学院、十八囊欠、十八拉康等等,满眼都是红的墙金的殿白的塔绿的树和迷宫一样的小巷,一重重的院落,在毫无准备时展开在你的眼前,朴实得似乎不需要任何过渡。 因为布局结构的特殊,拉卜楞寺有着最长的转经道。沿着寺院外围的一整圈长廊便是转经道了,转经筒并不精致,却有种古朴的坚韧,泛着油亮的光泽。每隔一段路,就有一个供佛的小龛或是住僧的小院,这时院门大多紧闭着。我找了处院门边坐下,看着对面的山峦。山很高,浓绿色的,山顶是蓝而透的天,却不时有雨云飘过遮住阳光,于是云的四周就有了一层金色的镶边。高原多变又潮湿的天气使山腰上集聚了一片薄纱样的雾气,随着山风忽聚忽散,一只黑色的鹰盘旋在山中,随着雾气忽隐忽现。下面又是清晰而浓稠的绿,一直铺到山脚下,像是画家着意的一笔。然后又是毫无过渡地,山下是一片金黄色的青稞田,耀眼的金色一路挥霍到山谷外。下起了小雨,若有若无地,给所有的景致上了一层湿漉漉的水色。一切都美得不像尘世。
一个藏族老妈妈微弓着背,默默地转着经,巨大的转经筒在她身后缓慢地转动着,发出轻微的声响。天地间仿佛在一个个旋转中停滞了,只有亿万遍的颂佛声似乎永不会停息。她苍老的背影转过墙角不见了。
仓央嘉错说: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那一月,我转过所有经轮,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纹。那一年,我磕长头拥抱尘埃,不为朝佛,只为贴着了你的温暖。那一世,我翻遍十万大山,不为修来世,只为路中能与你相遇。那一瞬,我飞升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平安喜乐。
那么,便转经吧……
转完了经,太阳已快不见,只剩西方半天的光彩。坐在一个小广场的一角,看着一地跳来跳去的鸽子正发呆。路过的喇嘛跟我说,对外开放的佛殿都已关门了,明天再来吧。我说,看不看倒也不是太有所谓的,我只想坐会儿看看鸽子……
第二天,天刚亮,我又到了拉卜楞寺,太早,寺还是没开。土路上都是赶早去煨桑的人。我没事就在迷宫样的巷子间转悠,闻着越来越浓的桑烟香,看着清爽起来的远山,莫名地悠然起来。时间到了,却不想再去看寺庙了。于是回头,在小桥上正碰上昨天的喇嘛从镇上回来。他笑笑说,走啦?我说,是啊,想走了。他指指我身后的拉卜楞寺说,我也要回那边去了。我转头,这时的拉卜楞寺弥漫在一片桑烟晨雾中,更是一派佛国模样。我说,那再见。
这河不是忘川,桥不是奈何,桥上当然更没有孟婆汤喝,可在这来来往往之间,有多少该忘的忘不掉,又有多少该记的却记不住。
走了,这活在佛国与尘世之间的夏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