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甲痴翁自探龙宫
——记中国“核潜艇之父”黄旭华

2019-01-28 09:37刘娜
中国学术期刊文摘 2019年22期
关键词:黄旭华核潜艇

刘娜

1954年世界上第一艘美国核潜艇下水,标志着潜艇技术的发展进入了一个新时代。核潜艇每换一次核燃料可绕地球航行好几圈,潜航长达几十天,可以说,核潜艇以其巨大的战略价值成为大国核俱乐部的准入证,而战略核潜艇更成为大国权杖上最夺目的一颗宝石。

黄旭华是我国首批中国工程院院士,被誉为“中国的李科维尔(世界核潜艇之父)”。他是我国第一代攻击型核潜艇和战略导弹核潜艇总设计师,并两次获得国家科技进步特等奖。

面对人们的赞誉,黄旭华说:“中国的核潜艇是在毛泽东、周恩来、聂荣臻等无产阶级革命家直接关怀下,由一大批科研人员集体创造出来的。我不是‘核潜艇之父’,我只是其中一员,我不过是在自己的岗位上做了应该做的事!”

“感动中国2013年度人物”颁奖词高度概括了他的一生:“时代到处是惊涛骇浪,你埋下头,甘心做沉默的砥柱;一穷二白的年代,你挺起胸,成为国家最大的财富。30载赫赫而无名,花甲年不弃使命。你的人生,正如深海中的潜艇,无声,但有无穷的力量。”

作为一个具有钢铁般意志、历经千辛万苦的人,黄旭华对自己的人生有着独特的阐释:“在事业上,我是永不满足,寸步必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在个人生活条件物质待遇方面,我的座右铭是十六个字:与世无争,知足常乐,与人为善,助人为乐。”正是这高尚的情操,成为黄旭华力量的源泉、成功的保证。

追寻“造船造舰”抵御外侮的报国梦想

1926年3月,黄旭华出生于广东省汕尾市,家中有九个兄弟姐妹,他排行老三。祖父是前清武秀才,而黄旭华是现代武器专家,都是“武行出身”。所不同的是百年前祖父是用原始的拳脚和棒剑之类传统武艺,而现在的黄旭华用的却是现代先进科学技术。他父母先后在英国传教士开办的福音医院做医生,乐善好施。

黄旭华小的时候,父母希望他未来能够从医。可他为什么后来学起了造船?黄老回忆说:“那时日本人入侵,我们被迫离开华南沿海家乡,往内陆转移。轰炸一来,必须躲到掩体中。那时我就想,要么上天,要么入海。”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沿海中学停办。1938年大年初四,黄旭华不顾因战争交通中断造成的困难,徒步走了4天山路,进入了从汕头搬迁到山沟里继续办学的聿怀中学。上课就坐在空旷的草地上,听到飞机响就赶紧躲起来,等到飞机飞走又继续上课。为了求得安静的读书环境,1941年,黄旭华和几个同学迎着炮火,跋山涉水来到抗日文化名城桂林,考入省立桂林中学高中部。正是这段艰苦的岁月,让少年黄旭华在收获知识的同时也坚定了一颗爱国心。因为家乡在海边,他对海有很深的感情,战乱中目睹日军的舰艇炮击沿海城市,他就暗下决心,要为振兴祖国造船事业做出贡献,这也为他日后研制核潜艇埋下了伏笔。

1944年,黄旭华高中毕业,穿越连天的战火,长途颠簸近两个月,辗转至重庆,报考因战乱而迁渝的大学。可是,此时各高校招生已过,万般无奈,他只好进入国民党教育部为收容战区流亡学生特设的大学选修班。种种遭遇,在黄旭华思想上产生了极大的震动,他断然放弃了继承父业的念头。1945年7月,他以专业第一名的成绩考取了当时被誉为“中国麻省理工学院”的上海交大,在船舶制造专业,追寻“造船造舰”抵御外侮的报国梦想。

1949年7月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到华东军管会船舶建设处,一年后调任上海招商局和港务局任机要秘书。1954年,性格内敛的黄旭华被选送参加苏联援助中国的几型舰船的转让制造和仿制工作,在苏联专家指导下,学习舰艇常规技术,他很快就能上手。这为他之后参加核潜艇设计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把人生和中国核潜艇牢牢拴在一起

1958年,聂荣臻元帅以战略家的勇气向中央请求搞核潜艇,党中央、毛主席很快批准并立项,进入核潜艇研制准备状态。

1959年,苏联提出中断对中国若干重要项目的援助,开始对中国施加压力。这一年,赫鲁晓夫访华,中国提出希望苏联帮助发展核潜艇。赫鲁晓夫傲慢地说:“核潜艇技术复杂,耗钱多,你们搞不了。只要苏联有了,大家建立联合舰队就可以了。”赫鲁晓夫的傲慢,使毛泽东下定决心:一定要搞出核潜艇。

那时,组织上看中了曾有过几年仿制苏式常规潜艇经历的黄旭华,他有幸被选中参研,成为新中国最早参加核潜艇设计的29个人之一。从那一刻起,黄旭华的人生就牢牢地和核潜艇拴在了一起。

核潜艇工程涉及航海、核能、导弹、计算机等数十个专业,被称为浮动的海上科学城堡。在这个尖端科学工程中,黄旭华负责总体设计。他碰到的第一个难题就是核潜艇的形状。黄旭华选择了难度很大,但却是最先进的水滴线型为艇体的形状。为了确定水滴线型的可行性,他和同事们在实验室里不知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常规潜艇大部分时间在水面航行,大多采用线型设计,而核潜艇大部分时间在水下航行,为了尽量减少水对潜艇的阻力,必须采用水滴型设计,但这会使核潜艇的操纵性差一些。

为了核潜艇上千万台设备和上百公里长的电缆、管道,黄旭华联络全国24个省市的2000多家科研单位协助,工程复杂。那时没有计算机,他就和同事们用算盘和计算尺演算,送走了一个个不眠之夜。

黄旭华和广大科技人员奋力拼搏,提出了两型核潜艇主要设备配套项目和总体方案,成功地处理了艇与核动力、武备、声纳、导航、通讯以及人工大气环境诸系统之间的协调关系。1964年,终于研制出我国第一艘核潜艇,比美国的第一艘核潜艇研制时间缩短了近两年,各项性能也均超过美国的第一艘核潜艇。

1970年12月26日,我国第一艘攻击型核潜艇下水,1974年8月1日,中央军委发布命令,将我国第一艘核潜艇命名为“长征一号”,正式编入海军战斗序列。朱德总司令健步登上指挥舰专程检阅了“长征一号”,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元帅庄重地抬起右手,向那条钢铁巨龙、也向以黄旭华为代表的科学家们敬礼。1981年,我国第一艘导弹核潜艇顺利下水。

总设计师做深潜试验第一人

下潜的深度,决定了核潜艇能否躲过对手的监视而成功实现攻击目标。1988年初,我国核潜艇完成多次试验后,按设计极限深度在南海作深潜试验。所有参试人员都明白,中国只有常规潜艇下潜经验,而核潜艇要复杂危险得多,这是一次史无前例的试验。“核潜艇艇体强度、密封性如果稍微有一点问题,外部水压造成的进水速度、强度就会像子弹一样具备强大的杀伤力。”世界上曾有10多艘核潜艇在进行试验或航行时沉没了。20世纪60年代,美国的王牌核潜艇“长尾鲨”号做深潜试验,还不到200m,潜艇上129人就全部葬身海底。而由里到外全部由中国人自己造出来的潜艇,能闯过中国核潜艇研制史上首次深潜试验的大关吗?个别专家也很疑惑,有的参试人员做好了牺牲准备,向亲人嘱托了后事。

在国外,核潜艇总设计师是科研团队保护的“第一人”,而黄旭华此时却要做第一个深潜的人。看出丈夫心头的重压,妻子李世英对他说:“旭华,你是总设计师,你一定要下去。你如果不下去,这个队伍还怎么带?”妻子的话,给了黄旭华力量。于是,下潜前,他对参试团队发出总动员:“今天不是叫你们去‘光荣’的,而是要把实验数据带回来。我和你们一起下去,一起克服困难!”

在他的精神感染下,所有参试人员也变得淡定。

惊心动魄的深潜开始了:50m、100m……每下潜若干米,就得报告有关指数,为避免艇上操纵人员因紧张而操作失误,黄旭华要求测试人员在接近极限深度最危险的时刻,用字母表示结构和动力变化情况:A,正常;B,接近临界;C,超标。深潜过程中,艇壳承受着巨大的水压,多处“咔嗒”“咔嗒”地响……黄旭华镇定自若,指挥试验人员记录各项有关数据,直至最后胜利。

当核潜艇重新平安上到水下100m左右时,气氛一下子变了,艇员们激动得相互拥抱。黄旭华诗兴大发,现场作诗曰:“花甲痴翁,自探龙宫;惊涛骇浪,乐在其中。”

正是这一年,我国政府对外宣布:中国进行核潜艇水下发射运载火箭试验成功,中国成为继美、苏、英、法之后,世界上第5个拥有第2次核打击力量的国家。至此,中国第一代核潜艇的研制走完了它的全过程,人民海军也由此成为一支战略性军种。

恪守机密隐姓埋名30年未进老家门

从接收研发核潜艇任务伊始,黄旭华坚守组织的要求,不透露工作单位、工作性质,隐姓埋名。从1958年至1987年近30年间,他从未回过老家,连通讯地址也没敢告诉家里人。家里人和黄旭华之间的联系,仅仅只是一个海军的信箱和每月从工资里拿出10块、20块钱寄回去。即使是20世纪70年代父亲因病去世,黄旭华也没回家奔丧。“父亲只晓得我在北京工作,一直到去世,他都不晓得我具体在什么单位、在干什么。”黄旭华说。

直到1987年,一篇报道核潜艇研制事迹的报告文学《赫赫而无名的人生》刊登出来后,尽管没有透露黄旭华的名字,但高龄的母亲还是从内文中一句话“他的夫人李世英默默地支持他的工作”,才知道了儿子的事情。母亲看了很感动。30年“人间蒸发”、被弟弟妹妹谴责“不要家”的“不孝之子”,竟在为国家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母亲特地把兄弟姐妹聚到一块,她讲的一句话,至今让黄旭华铭记于心,母亲说:“你三哥的事情,大家要谅解。”

1988年,南海深潜试验,黄旭华顺道探视老母。95岁的母亲,终于见到日思夜盼的儿子。母子对视,却无语凝噎。此时,黄旭华已62岁,双鬓染上白发。30年不见,母亲静静地看着儿子。眼前的儿子,熟悉而陌生。但很快,她因巨大的骄傲激动得泪流满面……

在家祭的时候,在父亲的坟前,黄旭华泪水的闸门一下子打开了,他说:“爸爸,我来看你了,我相信你也像妈妈一样谅解我。”在家短暂停留后,黄旭华还没来得及和母亲多说几句话,就踏上了新的“水下征程”。

“俗话说忠孝两难全,我觉得,对国家的忠就是对父母最大的孝,我相信终有一天我的家人会谅解我,能够理解我为国家所做的工作。”黄旭华说到动情处,不禁激动哽咽。

黄旭华与夫人李世英结识于上海港务局,共同的事业让他俩种下爱情的种子。1956年,他们结成伉俪。婚后不久,黄旭华就离开了家,直到6年后才聚到一起。即便在工作的荒凉小岛,他也与在单位的妻女聚少离多。夫妇俩先后生下3个女儿,女儿出生后,也很少见到父亲。有一次,黄旭华从外地回家,女儿说了一句让他哭笑不得的话:“爸爸,你到家里出差了?”黄旭华是客家人,妻子拿这个跟他开玩笑:“你是真正的‘客家人’,你到家里来是做客的。”

谈及往事,黄旭华说:“为祖国的核潜艇事业隐姓埋名,我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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