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 爱
辽代的鹰路与五国部,见于《辽史》《金史》《契丹国志》《文献通考》诸书。不过均非专传,其记事简略,互有出入,不尽相同,这给后世研究造成了许多困难。由于鹰路、五国部涉及辽、金的兴衰和中国古代对外兴安岭以南地区的管辖,故中外学者对此甚为重视,研究者不乏其人。清代学者曹廷杰、屠寄,日本学者池内宏,都曾对此进行研究,并取得了重要成绩。这些都给当代学者创造了条件,奠定了基础。
然而有些当代学者,既未进行实地调查,又对古代文献缺乏仔细研读,其研究有欠于深入,出现了不少瑕疵。例如用推断代替史实,证据不足遽下断语,造成了许多混乱,在学术界产生了不良的影响。
笔者早年(20世纪80年代)研究过辽代的鹰路与五国部。30余年以后,重读旧作,发现当年的研究不够深入细致,故而重操旧业,吸取百家之长,以期达到正本清源的目的。
契丹之先,曾以狩猎为生。《契丹国志》记其“国士风俗”讲:“其父母死,以其尸置于山树之上,经三年后收其骨而焚之,酌酒而祝曰:‘冬月时,向阳食;夏月时,向阴食;我若射猎时,使我多得猪鹿’”①(宋)叶隆礼:《契丹国志》卷23,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221页。。这里所记,应为契丹早期即原始社会生活之情形。辽建国以后,狩猎犹存。“辽国以畜牧、田渔为稼稻”①《辽史》卷48《百官志四》,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822页。,“畜牧畋渔,固俗尚也”②《辽史》卷46《百官志二》,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20页。。不过,这时的狩猎,对于契丹贵族来说已失去经济意义,变成了激发上进精神的健身娱乐活动。辽朝皇帝有四时捺钵,在不同的季节到不同地方狩猎,“秋冬违寒,春夏避暑,随水草畋猎,岁以为常”③《辽史》卷32《营卫志中·行营》,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373页。。春天通常是到鸭子河渔猎,凿冰钩鱼、猎取天鹅,为了顺利猎取天鹅,需要有海东青帮助。海东青是猎鹰中的一种,发现空中有天鹅时,五坊擎进海东青,拜授皇帝放之,“鹘擒鹅落……皇帝得头鹅,荐庙,群臣各献酒果,举乐”④《辽史》卷32《营卫志中·行营》,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374页。。五坊是管理鹰鹘的官府,景福元年(1031)十一月“纵五坊鹰鹘”⑤《辽史》卷18《兴宗一》,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13页。,重熙七年(1038)二月“幸五坊阅鹰鹘”⑥《辽史》卷18《兴宗一》,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20页。。“鹰鹘”是海东青的别称,清代尚有这种说法,辽兴宗亲自到五坊阅海东青,说明辽朝皇帝非常重视海东青。
史籍记载:“海东青,出五国。五国之东,接大海,自海外而来谓之海东青。”⑦(宋)佚名:《女真传》、《大金国志校证》,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589页。“女真东北与五国为邻,五国之东邻大海,出名鹰,自海东来者,谓之海东青,小而俊健,能捕鹅鹜,爪白者尤以为异,辽人酷爱之”⑧(宋)叶隆礼:《契丹国志》卷10《天祚皇帝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102页。。所谓“大海”指鄂霍次克海,海东青自海外飞来,首先在黑龙江下游奴儿干落地,最易捕捉。“海东青,辽东海外隔数海而至,尝以八月十五日渡海而来者甚众……奴而干田地,是其渡海之第一程也。至则人收之,已不能飞动也。盖其来饮渴困乏,羽翮不胜其任也。自此然后,始及东国。”⑨(元)熊梦祥:《析津志》(辑佚本),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3,第234页。“努而干”,今作奴儿干。“东国”指五国部。海东青的产地,一是奴儿干,二是五国部。
海东青从海外飞来,属于候鸟,年年如此。海东青栖息于森林之中,所谓海外应指库页岛、鄂霍次克海东北的半岛以及北美大陆。其以海外飞来以后,先在奴儿干暂时休息,然后飞向松花江南北两岸张广才岭、小兴安岭区栖息,筑巢生蛋,生育后代。
《柳边纪略》记载:
辽以东皆产鹰,而宁古塔尤多。设鹰把式十八名。每年十月后即打鹰,总以得海东青为主。海东青者,鹰之最贵者也。纯白为上,白而杂他毛者次之,灰色者又次之。即得尽,十一月即止,不则更打。若至十二月二十日不得,不复打矣……凡鹰生山谷林樾间,率有常处。善打鹰者,以物为记,岁岁往,无不遇,惟得差不易耳。视其出入之所,系长绳,张大网,虽夜优草莽中,伺之人不很行,行则惊去。⑩杨宾:《柳边纪略》,见《辽海丛书》,沈阳:辽沈书社,1985年,第257页上栏。
宁古塔产海东青,还见于清初流人吴振臣所著的《宁古塔纪略》:“鹰第一等名海东青,能捕天鹅,一日能飞千里。”⑪穆晔骏:《吉祥如意的山——张广才岭》,《黑龙江文物丛刊》1984年第1期。由于飞速特别快,故而能远渡重洋,从海外飞来。宁古塔即今宁安县,《宁安县志》记载县内产海东青。⑫《述本堂诗集·宁古塔记略》,哈尔滨:黑龙江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572页。宁安县北邻依兰县,《依兰县志》记载:“鵰,猛禽。尾翎十二根。十四根者,为海青。”①民国《宁安县志》卷3《职业·渔猎》,第12页上。
黑龙江满语专家穆晔骏有文称,张广才岭之名来源于满语,其义为“幸头好”,见于康熙年间的《五体清文鉴》、乾隆年间的《三合便览》,译成汉语为吉祥如意的山岭,是以山林中多珍禽异兽可以猎取得名。早在清朝初年,就把山林中捕到的海东青贡献给皇帝。②民国《依兰县志·物产·鸟类》,第36页。
世居嫩江县(墨尔根)四站的邵奎徳著文说,这里的深山老林中多海东青,当地人称之为“吐鹘鹰”。冬天躲在空树筒(按:指树洞)里避寒,夏天栖息于树上,垒枝成巢,产卵孵育后代。1943年7月,他在山顶上用鹰笼子活捉一只海东青,全身呈铁青色,胸前有白毛。饲养到当年10月,忽然天上有天鹅的鸣叫声,他赶紧把海东青放出去,像箭一般拔地而起,冲入高空天鹅群,将四五只天鹅咬伤,跌落在山坡上。然后海东青扬长而去,不见了踪影。③邵奎徳:《名鹰海东青捉放记》,《黑龙江文物丛刊》1982年第1期。
四站在清代属于布特哈,布特哈以产海东青著名。康熙三十八年(1699)五月,黑龙江将军萨布素致布特哈总管觉罗恩图,“晓谕尔等所辖嫩江、纳谟尔所在达斡尔等,寻找雏鹰。若捕得数只,则小心喂养,俟上供时选送”。同年六月,萨布素又咨布特哈总管觉罗恩图,重申此事:“先前曾晓谕尔等所辖嫩江、讷谟尔所住达斡尔人等,令伊等找寻雏鹰,若捕得数只,则小心喂养,俟上贡时选送等语,咨行了。若可堪上贡,应行咨报所获雏鹰几只等情,为此咨行。”④乐志德主编:《达斡尔族资料集》第9集,北京:民族出版社,2009年,第221页、第223页。文内所说的雏鹰,指的就是海东青。
上述四站、布特哈,都属于小兴安岭区。宁古塔属于张广才岭东麓,其地多山林。故而可知,张广才岭和小兴安岭,在清代民国年间是盛产海东青的。据《呼兰县志》《珠河县志》《宝清县志》,此三县也产海东青。在辽金时代,也是如此。
张广才岭和小兴安岭的海东青,是从黑龙江下游奴儿干飞来的。辽朝皇帝为了得到海东青,不断派官员带松花江下游索取,五国部成为重点地区,这条水路便在历史上称作鹰路了。
在明白了鹰路的由来以后,在此基础上方可以研究五国部,二者密不可分。五国部所在的地方,一是必须在松花江沿岸,二是其附近必须有海东青栖息的山林,二者缺一不可。
五国部之构成,以《辽史·营卫志》的记载最为清楚和准确:“五国部。剖阿里国、盆怒里国、奥里米国、越里笃国、越里吉国”⑤《辽史》卷33《营卫志下》,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392页。。不过在《辽史》的别处,以及后来的文献中,其名称稍有不同,或有很大的差异。
1.剖阿里部
《辽史·百官志》有怕里国王府、婆离八部大王府⑥《辽史》卷46《百官志二》,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759页。;《兵卫志》属国军中有颇里⑦《辽史》卷36《兵卫志下》,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432页。。陈述先生考证说:
《辽史》卷20《兴宗记》:重熙十七年七月,婆离八部夷离堇虎翻等内附。卷25《道宗记》:“大安十年四月,萧朽哥秦颇里八部来侵,击破之”。卷26《道宗记》:“寿昌元年七月,颇里八部来附,进方物。二年八月,颇里八部进马”。婆里即颇里,卷46《百官志》:“有婆里八部大王府,又有怕里国王府,似是复出或不同部分”。①陈述:《辽史补注》,北京:中华书局,2018年,第1492页。
按:《辽史》的撰写由多人分别执笔,将少数民族语言译成汉语时,各随其便,每个人所选用对音的汉字自然不同,于是产生了同音异字现象,这是不可以避免的。陈述先生所言极是。在辽、金二史中,这种例证很多,读史时必须细心分析,以免误解。
曹廷杰指出:“辽五国部,有博和哩国。颇黎,博和哩,音同字异也”。②曹廷杰:《曹廷杰文集》,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171页。屠寄《黑龙江舆图》在精奇里江(结雅河)汇入黑龙江的下方,标注“博科里城”,注文曰:“即辽剖阿里国古城,今称鄂尔多”。③《黑龙江舆图》,光绪二十五年(1899)石印本第32页。若此,剖阿里又可称博科里。
按:乾隆年间成书的《辽金元三史语解》,依据《八旗姓氏通志》,将剖阿里改成博和哩,④《辽金元史语解》,《辽史语解》卷3《部族》,道光四年(1824)刻本,第8页上。曹廷杰所记的博和哩,即本于此。《辽金元史语解》又称:“伯里,满洲语弓也。卷二十作婆离,卷六十九做婆离,卷二十五作颇里,卷四十六作怕里。”⑤《辽金元史语解》,《辽史语解》卷3《部族》,道光四年(1824)刻本,第10页上。若此,剖阿里又作“伯里”,释为满语之“弓”。满语出于女真语,不过并非完全相同,据金启孮研究,满语只有百分之七十与女真语相同。
《文献通考》将剖阿里写作“怕忽”⑥(元)马端临:《文献通考》卷326《四夷》,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2571页。,“怕忽”当为《辽史》“怕里”之音讹。《文献通考》为元代马端临所作,由辽至元前后历三代近300年,马氏撰此书时,尚未见到官修的《辽史》,“怕忽”不知所据,或许出自传闻。观《文献通考》所记五国部只有四部(怕忽、喷纳、咬里没、玩突),铁勤为误入,尚缺一部,资料不足故也。
2.盆奴里部
在《辽史·百官志》诸部中,有蒲奴里部,⑦《辽史》卷46《百官志二》,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766页。在诸王府中有蒲昵国王府。⑧《辽史》卷46《百官志二》,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761页。《圣宗记》开泰七年(1020)九月记事有:“蒲昵国使奏,本国与乌里国封埌相接,数侵掠不宁,赐诏谕之”⑨《辽史》卷18《圣宗七》,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184页。。蒲奴里与盆奴里同音异字,蒲奴里中之“奴里”,急读即为“昵”,可知蒲昵即蒲奴里。
《金史·世纪》记载,景祖乌古廼时代(相当于辽兴宗时期),有“五国蒲聂部节度使拔乙门畔辽,鹰路不通”⑩《金史》卷1《世纪》,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5页。之记事。此“蒲聂”为蒲昵之音变,亦是蒲奴里、盆奴里之异称。《文献通考》写作“喷纳”,“喷”与盆同音,“纳”为奴之讹。“喷纳”为盆奴里之讹,不仔细分析,很难见其间的联系。
《辽金元三史语解》称:“富珠里,卷十四作蒲奴里,卷三十三作盆奴里。今从《八旗姓氏通志》改正。”①《辽金元史语解》,《辽史语解》卷3《部族》,道光四年(1824)刻本,第8页上。“富珠里”与盆奴里、蒲奴里之读音相差太悬殊,这种改正可能不准确。
《黑龙江舆图》在屯河(今汤旺河)畔标志有固本纳城,注文曰:“即辽国五国部盆奴里古城”②《黑龙江舆图》,光绪二十五年(1899)石印本,第5页。。固本纳即公本纳,不知以何得名,其意为何。《黑龙江舆说·呼兰城图说》谓:“吞河既合众水,又曲曲东流五十余里经固本纳城东北,其城即金屯河猛安,元初桃温万户府故城,亦即辽五国部盆奴里国,一作蒲奴里,《金史》所谓五国蒲聂部者也。”③《辽海丛书》,沈阳:辽海书社,1985年缩印本,第2051页。
3.奥里米部
奥里米部(图一),又称“阿里眉国”。《契丹国志》载:“又东北至屋惹国、阿里眉国、破骨鲁国。”④(宋)叶隆礼:《契丹国志》,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213页。阿里眉与奥里米稍异。《文献通考》作“咬里没”,⑤(元)马端临:《文献通考》卷327《四夷四·女真》,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2571页。其读音与奥里米差异甚大。
明《全辽志》所附《开原控制外夷图》海西东水陆城站有奥里米站,其卷六《外志》亦记有奥里米站。⑥《辽海丛书》,沈阳:辽沈书社,1985年缩印本,第687页。清《黑龙江舆图》于松花江下游左岸,标注有:“鄂里米和屯,即辽奥里米国城。”⑦《黑龙江舆图》,光绪二十五年(1899)石印本,第12页。在黑龙江右岸一小河旁,标注有:“乌勤敏即乌里哈河辽奥里米国之水。”⑧《黑龙江舆图》,光绪二十五年(1899)石印本,第22页。乌勤敏为奥里米之讹。屠寄在《黑龙江舆图说》中称:黑龙江“又迤南五十里迳奥里米故城北,松花江东北来会。”⑨《黑龙江舆图说·黑龙江总图说》,见《辽海丛书》,沈阳:辽沈书社,1985年缩印本,第1025页。
上述文中有“鄂里米和屯”,“鄂里米和屯”为满语,即奥里米城之微改,意为鄂里米城,今称中兴故城(图二),是以乡镇得名。民国年间绥滨县设治之初,称敖来密。现在这里有小河称敖来密河,河畔有敖来村。1973年7月—9月,笔者与张泰湘先生实测敖来密古城,主持城郊墓群发掘期间,即下榻于敖来村。⑩详见《文物》1977年第4期:a.《绥滨永生的金代平民墓》;b.《松花江下游奥里米古城及周围的金代墓群》。奥来密古城,是村民对奥里米故城的一种称谓。《文献通考》将奥里米作“咬里没”,不仔细玩味,很难找到语言上的对应关系。
《辽金元三史语解》之《辽史语解》称:“鄂罗木,蒙古语‘律’也,卷十四作奥里米,卷六九讹为奥里。”①《辽史语解》卷3《部族》,道光四年刻本,第8页上。按:奥里米讹为奥里,实为脱落了“米”字。将奥里米改为蒙古语“鄂罗木”,实在是牵强附会,不可以为据。奥里米的名字,从辽至今没有太大的变化,令人称奇,在五国部中仅见于此。
4.越里笃部
《辽史·百官志》有:“越里覩国王府,亦日斡离部。”②《辽史》卷46《百官志二》,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759页。此“越里覩”即《营卫志》《越里笃国》,二者的读音完全相同。《文献通考》作“玩突”,《越里笃部》急读就变成了《玩突》。
斡离部又作“幹里城”,曹廷杰称:“三姓下三百五十余里南岸瓦里和屯,即《通志》斡离城。”③《曹廷杰文集》,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169页。细玩味,“斡离”“斡里”可能是“越里”之讹,脱落了“笃”字所致。屠寄《黑龙江舆图》在松花江右岸标志有宛里城,注文曰:“即倭罗郭城,即辽五国越里笃城。俗呼为瓦里和屯,亦呼为万里和屯,亦呼为万里和通。”④《黑龙江舆图》,光绪二十五年(1899)石印本,第13页。“宛里”为“斡离”“斡离”之讹,“瓦里”“万里”与“宛里”音同字异。其与越里笃的联系,犹可知也。
《辽金元三史语解》之《辽史语解》称:“伊埒图,满洲语‘明显’也,卷十四作越里笃。”①《辽金元三史语解·辽史语解》卷3,道光四年(1824)刻本,第8页上。“伊埒图”与“越里笃”语音相差太远,未可以等同,不可以为据。
5.越里吉部
越里吉,在《辽史》中又称越棘。辽兴宗重熙六年(1037)八月,“枢密院言越棘部民苦其酋帅坤长不法,多流亡,诏罢越棘五国酋帅,以契丹节度使代之。”越里吉急读即为“越棘”,“棘”与“吉”同音异字。
《辽金元史语解》之《辽史语解》称:“伊呼济,蒙古语‘已来’之谓,卷十四作越里吉,卷十八作越棘,卷三十三作越里吉。”②《辽金元史语解·辽史语解》卷3《部族》,道光四年(1824)刻本,第18页下。将越里吉释为蒙古语“伊呼济”,缺乏证据,不可以为信。
在《辽史》中,除五国部以外,还有五国和五部。五国、五部与五国部是什么关系,是等同还是不等同,直接影响到五国部的研究。在这个问题上,存在不少模糊认识,从而导致许多错误的论断,应当引起重视。
《辽史》中关于“五国”的记载比较多。例如:
重熙六年(1037)八月,有“五国酋帅”。③《辽史》卷18《兴宗记》,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19页。咸雍七年三月,有“讨五国功”、“五国节度使”。④《辽史》卷22《道宗二》,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70页。大安元年(1085)正月,有“五国酋长”。⑤《辽史》卷24《道宗四》,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90页。大安二年(1086)正月,有“五国诸部长”。⑥《辽史》卷24《道宗四》,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91页。上述的五国,都是指五国部而言。实际上古人的用法均是如此。《文献通考》:“女真外又有五国,曰铁勤,曰喷纳,曰玩突,曰怕忽,曰咬里没,皆与女真接境。”⑦(元)马端临:《文献通考》卷327《女真》,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2571页。《金史》:“五国蒲聂部节度使拔乙门畔辽”。⑧《金史》卷1《世纪》,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契丹国志》:“女真东北与五国为邻,五国之东邻大海,出各鹰。”⑨(宋)叶隆礼:《契丹国志》卷10《天佑皇帝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由此不难看出,上述的五国都是指五国部而言。《文献通考》中的铁勒属于误入。
《辽史》关于五部的记载只见有两处。其一是统和二十一年(1003)四月戌辰,“兀惹、渤海、奥里米、越里笃、越里吉等五部遣使求贡”,⑩《辽史》卷14《圣宗五》,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170页。其二是开泰七年(1018)三月辛丑,“命东北越里笃、剖阿里、奥里米、蒲奴里、铁骊等五部岁贡貂皮六万五千,马三百。”⑪《辽史》卷16《圣宗七》,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184页。
从行文来看,前面引证关于“五国”的记载均无“等”字,说明五国系指一个整体而言;后面引证关于“五部”的记载多了一个“等”字,说明不是一个整体,是五个部落的并列。
其次,引文中的“兀惹”“渤海”“铁骊”都是独立的部落,与五国部无关联。
渤海指渤海国灭亡以后的遗民,他们聚集在一起,有如一个部落,接受辽朝的统治,要定期遣使贡方物。其居住地不明,很可能是在渤海上京龙泉府旧地。其非为五国部成员,是显而易见的。
兀惹与铁骊是两个相邻的部落。兀惹又作乌惹,金代称兀的改,又作乌底改,元代称兀惹野人,清代称黑斤、赫金,是今赫哲的祖先。其分布范围很广,是以渔猎为生,故松花江下游、黑龙江中下游都是他们活动的地区。因此,他们自称是下江人、下游人。
辽代的兀惹人势力强大。统和十三年(995)七月,“兀惹乌昭度、渤海燕颇等侵铁骊,诏奚王和朔奴等讨之”,却未能取胜、未能攻克惹城,和朔奴被削官。统和十五年(997),兀惹长武周被迫降辽进贡。①《辽史》卷13《圣宗四》,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146页、第148页、第149页。开泰元年(1012),有百余户兀惹民众被迁往宾洲。②《辽史》卷70《属国表》,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1152页。
铁骊在辽太祖天显元年(926)二月就归附辽朝,③《辽史》卷2《太祖下》,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2页。此后铁骊不断来贡献方物,见于统和十年(992)、十二年、十三年、十五年、十六年。贡物主要是鹰、马、貂皮。铁骊归附辽朝以后,有一部分编入黄龙府兵马都部署司的部族军,称铁骊军,④《辽史》卷46《圣宗七》,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184页。曾抵抗女真侵边。大康八年(1082)正月,有“铁骊五国部长各贡方物”⑤《辽史》卷18《百官志二》,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745页。的记事。从“各贡方物”的用语来看,铁骊与五国部并列,显然铁骊不会是五国部的成员。在北面属国官中,有铁骊国王府⑥《辽史》卷46《圣宗一》,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22页。,说明铁骊是独立的部落辽朝廷对铁骊国相当重视。
铁骊贡献的方物,主要有鹰(可能指海东青)、貂皮和马,说明其居住在山区。兀惹与铁骊相邻,也居住在山区。《辽史》记载,统和十三年(995)奚和朔奴“伐兀惹,驻于铁骊,秣马数月,进至兀惹城。”⑦《辽史》卷85《百官志二》,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1317页。陈述先生谓:“可见铁骊在兀惹之西.兀惹城在今通河县附近,铁骊居其西,正当今黑龙江省铁力市一带,即由黑龙江上游南至松花江下游,皆铁骊分布地区。”⑧陈述:《辽史补注》,北京:中华书局,2018年,第2130页。
《契丹国志》记载:“东北至惹国、阿里眉国,破骨鲁国。”⑨(宋)叶隆礼:《契丹国志》卷22《四至邻国地理远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212页。有学者据此提出:阿里眉和破骨鲁,显即五国部中的奥里米部和盆奴里部,其中奥里米部的中心在今黑龙江省绥滨县城附近敖来密村一带,则可推知屋惹即兀惹地当在今绥滨县以南的桦川富锦一带。⑩魏国忠、朱月忱、郝庆云:《渤海国史》,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第589页。
按:破骨鲁见于《辽史》,将破骨鲁译成盆奴里似不确。桦川县宛里城(万里和通)为越里笃部所在地,将兀惹推知在桦川一带,恐无此可能。按日本学者池内宏和陈述先生考证,⑪陈述:《辽史补注》,北京:中华书局,2018年,第2130页。富锦附近大古城应为剖阿里部所在地,显然也不会容纳兀惹于此居住。
五国部的成员与不是五国部成员的铁骊、兀惹、渤海同时进贡方物,是偶然发生的现象。由于他们是同日到达,恰好正是五个部落,故当值的史官用五部之名记入《实录》之中,实属正常。后人撰《辽史》时,沿用此说,用“五部”来称谓。这种现象比较罕见,在《辽史》中只见有两次而已,与《辽史》中“五国”“五国部”的多见,成为鲜明的对比。有些现代学者失察,竟误认为“五部”即五国部,与事实相背离,由此又引出了不少错误的论断。
例如有的学者将五部视为五国部以后,发现其名称有很多不同,为了解释这种不同的部名,竟提出这是五国部名之重出或互异。所谓“重出”本是指同一事物第二次出现而言,就是重复之意。不同的部名,是不能称作“重出”。如果是同一事物,焉有互异之称,铁骊、兀惹、渤海本是与五国部名称不同、地域也不相同的部落,其“互异”是正常的,若说此三部是五国部的“重出”,显然是不可以的。有人提出,“剖阿里与兀惹重出,当是兀惹之一部……所以《辽史》五国部名初为兀惹,后为剖阿里”①张博泉:《金史简编》,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36页。这种解释显然是缺乏说服力,无法使人信服的。
由此可知,将《辽史》中的“五国”视为“五国部”,由于不符合事实,无法做出科学的解释,结果是越解释带来的问题越多,难有说服读者之力。
五国部又称五国城,最早对五国城定位的人,是清末的曹廷杰(字彜卿)。他在《五国城考》一文中提出:
查《辽史》《营卫》《部族志》五国部:博和哩国,博诺国、鄂罗木国、伊勒图国、伊勒希国,是五国必当分居五地,必非一处可知。今自三姓至乌苏里江口,松花江两岸共有城基九处:一,三姓附郭旧城;一,三姓下八十余里北岸呑河图木讷城;一,三姓下三百五十余里南岸瓦里和屯,即《通志》斡里城;一,斡里城下四十余里南岸希尔哈城;希尔哈城下约百里北岸,有大古城;一,希尔哈城下百六十里南岸富克锦地方,有大古城;一,富克锦下约百里南岸图斯克地方,有大古城;一,额图下约五十余里南岸青德林,即喜鲁林地方,有古城基……是五国城址不外三姓下九城基也……三姓当为五国头城,自此而东四国分据也。②《曹廷杰文集》,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169-171页。
曹廷杰指出五国城应在依兰以下至青得林以上的范围内,是很有道理的。后来曹氏又撰《勃利考》,加以补充。后人研究五国部,多遵循曹廷杰之说,不过也有人提出不同意见。
1.剖阿里城
曹廷杰《勃利考》称:
唐征高(句)丽,绝沃沮千里,至颇黎。辽五国部,有博和哩国。颇黎、博和哩,音同字异也。今华人曰伯利,二字均呼力,是与唐、辽同音。则俄之克薄诺甫克,即颇黎、博和哩,似属可据。③《曹廷杰文集》,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171页。
曹氏所称的克薄诺甫克,现在通译为哈巴罗夫斯克,位于乌苏里江汇入黑龙江处,所谓博和哩国,即辽剖阿里部。
清末,屠寄(字敬山)主编《黑龙江舆图》在精奇里江(结雅河)汇入黑龙江下方,标志有博科里城,称“即辽剖阿里国故城”①(清)屠寄:《黑龙江舆图》,光绪二十五年(1899)石印本,第32页。。这种说法与曹廷杰将剖阿里定在哈巴罗夫斯克是不同的。“博科里”是清代的称谓,其读音与“剖阿里”相近,故屠氏将“博科里”确定为辽代的剖阿里部。屠氏在《黑龙江舆园说》中,称黑龙江城“五代辽属五国部剖阿里国地”②屠寄:《黑龙江舆图说》,见《辽海丛书》,沈阳:辽沈书社缩印本,1985年,第1029页。,即与此有关。日本学者池内宏撰《铁骊考》,提出剖阿里部为富锦县治。景方昶撰《五国城》,提出:“今乌苏里江口以东地名伯利,即剖阿里国,为五国之一地”③(日)池内宏:《满鲜史研究》中世第1章,第154页。。他支持曹廷杰之说。
陈述先生撰《辽史补注》,对以上不同的说法予以评价。他指出:
剖阿里为五国部之一,《黑龙江舆地图说》以剖阿里定点于精奇里(西人称结雅河)会入黑龙江处,去其他四国较远。《东北舆地图说》谓在伯利,按伯利为颇里八部,颇里不属五国部,不合,池内宏《铁利考》(刊于《满鲜史研究》)比定剖阿里为今黑龙江省富锦县,旧称富克锦。似较前两说略胜。④景方昶:《东北舆地释略》,见《辽海丛书》,沈阳:辽沈书社缩印本,1985年,第1014页。
陈先生指出伯利与颇里不同,颇里不属于五国部,不赞成将剖阿里定在伯利(哈巴罗夫斯克),是有一定道理的,因为在伯利至今没有发现辽金古城址。曹廷杰最初提出五国城位置时,没有将伯利列入其中,就是考虑到这里不见古城基,与其他有九处城基者不同,五国部其他四部均见有城址(详后),而独伯利不见城址,这种事实必须予以重视。陈先生认为池内宏将剖阿里比定于富锦市,“似较前两说略胜”,是因为富锦(富克锦)有大古城,见于曹廷杰《五国城考》。由此看来,陈先生非常重视五国城城址的重要性,没有城址即不可能成为五国部五国城。因此,将剖阿里确定与于伯利(哈巴罗夫斯克),证据不足,难以取信于人。
剖阿里部剖阿里城,应在黑龙江富锦(富克锦)县大古城。池内宏曾将剖阿里比定于此,将富锦市县说成是剖阿里之所在,从大的方位看是正确的。不过稍有错误,实际剖阿里城不在富锦市,而是在其以西7.5千米处的大古城。此城在《黑龙江舆图》上有标志,误作越里吉古城。
此城最早由曹廷杰记载,将富克锦大古城列为五国部中的一部,屠寄认为是越里吉部所在,不确。富克锦大古城,民间称作“霍吞吉里”古城,出自满语,意为“沿江边的城”。它北距松花江2 千米,在头道河子南侧台地上,东距大屯村1.5千米,西距上街基乡2.5千米。其地势北高南低,城东北角海拔76.4米,古城呈长方形,东西950米,南北450米,周长2,250米。北墙已被河水吞噬,东、西城墙南段几乎夷为平地,南墙无存,城墙残高2 米,城壕隐约可见。城西南方有一斗小城,周长1,700米。⑤陈述:《辽史补注》,北京:中华书局,2018年,第1431页。据《黑龙江舆图》,城南有大山,称富克锦山。
该城濒松花江而建,城的规模与奥里米城相仿佛,城外有小城,与奥里米城相同,证明其时代与奥里米城相同或相近,为辽代所建。城南有大山,山上有森林,可供海东青栖息。因此,将富克锦大古城推定为剖阿里城是比较稳妥的。
《黑龙江舆图》将剖阿里部标注在精奇里江入黑龙江会合处,不知以何为据,陈述先生指出精奇里江口距五国其他四部太远,不赞成此说,是很有道理的。或许后来有少量剖阿里部人移居于此,不妨称作别部、分部,但其本部不在这里,而在松花江河畔的富克锦大古城。
至于伯利,即哈巴罗夫斯克,按陈述先生意见,应与伯利部有关,或为其主要居住地。勃利是黑水靺鞨的一支,黑龙江中下游是黑水靺鞨主要居住地,黑水军、黑水府以伯利为中心。在乌苏里江与黑龙江会合出的黑瞎子岛(乌苏里岛)上,有靺鞨人的墓地,出土了唐代铜钱开元通宝、乾元重宝①张泰湘:《黑龙江古代简志》,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16页。,证明伯力(给巴罗夫斯克)是黑水靺鞨的久居之地,很可能有官府驻此,应与勃利部有关,不过勃利不在五国部中。
2.盆奴里城
盆奴里城即今黑龙江省汤原县固木讷城。屠寄主编《黑龙江舆图》,将盆奴里城标定于屯河下游的固木讷城。固木讷城是公木讷城之误,历史上又称桃温城。托温城,是以桃温水(清代称屯河)得名。其理坐标为东经129°43'—44',北纬46°40'—41'。海拔98米。
该城北、东北濒临汤旺河,汤旺河东岸为小兴安岭林区,东南为松花江冲积平原。由于松花江自清代以来不断向北岸移动,将该城南部城墙冲毁一部分,据残垣断壁,该城平面作长方形,周长约2,500米,城墙上有马面、角楼,城墙外有两道护城壕。②宋玉彬:《俄罗斯远东地区出土的中国铜钱》,《东北亚历史与考古信息》1996年第1期。古城东距香兰乡3千米,西北至双河村1.5千米,北距汤旺河大桥1千米。汤旺河北达小兴安岭腹心处,小兴安岭森林密布,禽兽丰富。成为猎鹰海东青的重要栖息地。盒奴里城设此与猎取海东青有关。
3.奥里米城
奥里米城,亦见于《黑龙江舆图》,其城有二:一在松花江下游北岸,另一在黑龙江南岸,彼此相距约50千米,前者当地称敖来城,后者着当地称中兴城,均以村镇得名。为了记述方便,本文分别称南城、北城。
笔者于1974年同张泰湘对南城进行实测。该城南距松花江1千米—1.5千米,有小河敖来河从西北向东南流;将南城垣冲毁。全城周长3,224 米,城垣高3 米—4 米,北城垣长912 米,有马面18个,未见到城门。东城垣上有城门和瓮城。西城垣,南城垣被傲来河冲毁,未见到城门和瓮城。环城有护城壕,当时测深为1米—1.5米。城内土丘起伏,排列有序,遍布瓦砾陶瓷碎片。城外西北隅有大片古代墓群,经发掘出土了大量文物,有金器、玉器、铁器、陶器。南城的东西侧建有小城各一个,属大城的卫城。③张泰湘:《黑龙江古代简志》,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14页。马翰英:《固木讷城沿革考略》,《黑龙江文稿丛刊》1983年第1期。
北城周长1,460米,约为南城之半。共设三道城垣,一主两副,外有三道护城壕。南、北各设一门,有瓫城。城外西北、西南、东南,各有周长200米的小方城,作为卫城。城外西北隅有墓群。征集到“封全”印,“泰州录判”字款铜镜,墓葬出土了金银器、玉器、铜器、铁器、陶瓷器,画押印,④黑龙江省文物考古工作队:《黑龙江畔绥滨中兴古城和金代墓群》,《文物》1977年第4期。显示出墓主身份很高。
从城池构造和出土文物来看,奥里米南北二城前后沿用的时间很长,从辽到金都住有居民。南城出土有正隆元宝,北城出土有大定通宝,分别是海陵王、金世宗时代铜钱,说明金代南北奥里米城仍住有居民。北城设三道城垣、三道城壕、三座卫城,证明其在军事上相当重要,是扼守黑龙江的要塞。驻守此城的人,应当是身份很高的贵族。
奥里米南、北二城,均处于冲积平原上,附近没有山岭。不过这里古代森林很多,在墓葬中随葬有木棺,还出土了木制品。在黑龙江同仁遗址中发现的房屋四壁有板壁,地责铺有地板,还有木柱、木梁,证明古代这里森林多,取木料容易,经鉴定多为红松(果松)。①黑龙江省文物考古工作队:《松花江下游奥里米古城及其周围的金代墓群》,《文物》1977年第4期。在墓葬中随葬有桦皮桶,说明生长有桦树。红松、桦树是黑龙江原始森林中最常见的树种,证明滨奥里米地区生长有原始森林,为海东青提供了良好的栖身场所。
4.越里笃城
越里笃城,即今黑龙江省桦川县万里和通古城。屠寄《黑龙江舆图》,已有注明。后世学者,多取信不疑。该城建于山上,随山而建,很不规则。北部有断崖,下临松花江,以江为险,不筑城垣。东、南、西三面修建城垣,高5米—6米,东、南最高处、高10米。有东、西、南3座城门,东、西二门相对,东门、南门有瓮城。城内有两道壕,作为南北走向。此城居高临下,站在城头之上,可以清楚看见松花江面航向的船只,军事地位非常重要。据说,清代俄国欲谋占此城,而来能得逞。
“万里和通”来自满语,张泰湘说是“屠杀之城”,在此城曾发生过重大的战斗,死伤了很多人。穆晔骏提出,“屠杀”之说不确,其意是衰败之城、衰落之城。如果此城是由于战争而废弃,则此二说可以通用不矛盾。
5.越里吉城
曹廷杰在《五国城》一文中,首次提出:“三姓当为五国头城,自此而东乃四国分据地。”②黑龙江文物考古研究所、中国社会科学考古研究所:《黑龙江同仁遗址发掘报告》,《考古学报》2006年第1期。这种说法是有充分根据的。《元一统志》记载:“混同江发源长白山,北流经建州西五十里,会诸水东北流,经上京,下达五国头城北,又东北注于海。”又有:混同江“俗呼宋瓦江,源出长白山,北流经旧建州西五十里,会诸水东北流,经故上京,下达五国头城北,有东北注于海。”③《曹廷杰文集》,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171页。《明一统志》记载:“五国头城在三万卫北一千里,自此而东分为五国,故名。旧宋徽宗薨于此。”④《元一统志》,赵万里辑本,北京:中华书局,1966年,第220页。
越里吉部是鹰路上距黄龙府兵马都部署司最近的一部,其余四部都在其下游,故有五国头城之城。重熙六年(1037)以后,五国部节度使驻于越棘(越里吉)部,于是,越里吉不仅是地域上的头城,而且也是政治上的第一城。辽朝通过越里吉去征索其他各部的海东青,对于越里吉的地位和作用,应当有充分的认识和重视。
五国部依次排列,其上游第一城称五国头城(图三)。《元一统志》记载:“混同江,发源长白山,北流经建州西五十里,会诸水东北流,经上京,下达五国头城北,又东北注于海。”又“俗呼宋瓦江,源出长白,北流经旧建州西五十里,会诸水东北流,经上京,下达五国头北,又东北注于海。”①《元一统志》,赵万里辑本,北京:中华书局,1966年,第220页。旧上京指上京故城,据此所知,五国头城即金上京下游的依兰(三姓)城,《明一统志》称:“五国头城在三万卫北一千里,自此而东分为五国,故名,旧宋徽宗薨于此。”②《明一统志·辽东指挥使·古迹》。据此,五国头城为宋徽钦二帝囚禁之地。曹廷杰亦称:“三姓”当为五国头城。③《曹廷杰集》,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171页。依兰县城北,旧有古城遗址,当即五国头城故址,当为学者多持此说。
然而近年又出现了异说,认为五国头城不在依兰县城,而在依兰县城以南的土城子(图四)。
在依兰县以南45千米,有土城子一座。1958年—1959年,赵善桐、孙秀仁、朱国忱两次到此考古调查,称土城子在牡丹江左岸,距江约1.5千米,周长3345千米。该城不是常见的方形、长方形,而不是不规则的多边形。有2道城墙,设西、南二门,门有隘口(按:当为瓮城)。城北有天然河流,存水无多。地上见碎瓦、陶片,据说以前曾出土铜钱和铁锅。④黑龙江省博物馆:《牡丹江中下游考古调查简报》,《考古》1960年第4期。
近年有人提出,土城子为五国头城,即徽钦二帝的“金国行宫”,其依据是这里的环境与徽钦二帝随行人员记相符。牡丹江两岸均为张广大岭山区,地理环境大体相似,土城子一带别无特殊的景观。以此为据,断定土城子为五国头城,其理由欠充分,没有考虑到牡丹江水路的种种困难。
牡丹江在张广才岭山区,河道狭窄、曲折,两岸多是悬崖峭壁,河道落差很大,平均比降为1.39%,而嫩江的比降为0.28%,①牛汝辰:《中国水名词典》,哈尔滨:哈尔滨地图出版社,1995年,第44-45页。说明河水非常湍急。据日本学者白鸟库吉研究,牡丹江出自满语,为曲江之意。②白鸟库吉:《论海西女真》,《白鸟库吉全集》第5卷,见《长白学圃》1987年第3期。这种山区河流,河底多礁石和浅滩。据《宁安县志》记载,牡丹江上游水深3尺至6、7丈,中游不能行舟,铁岭河以下可以行舟。下游水深5 尺至7、8 丈,“由铁岭河至依兰,其间有满天星(大小圆石满江,故有是名),三道额水流势急,船能往而不得返;虽往亦极危险,人多不敢轻视也。”③民国《宁安县志》,铅印本,第67-68页。由此观之,牡丹江是不利于航行的。
《宁古塔记略》记载,每年五月间,呼儿喀、黑斤、非牙哈三处人,“乘查哈船江行至宁古塔南关外泊船,进貂。”④(清)吴振臣:《宁古塔纪略》,见《述本堂诗集·宁古塔纪略》,哈尔滨:黑龙江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566页。有人以此为据,提出:“牡丹江古代水量比现在大,可以同航,清代这条水路还是畅通的。”⑤梁玉多:《勿吉——靺鞨民族史论》,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年,第68页。《宁古塔纪略》所记的呼儿喀、黑斤、非牙哈属于赫哲人,他们所乘的“查哈船”,系满语对桦皮船的称谓,又可称作“威乎”⑥《北方文物》1992年第3期。。这种桦皮船很少见于内地,它规模小、体轻,赫哲人乘它江上捕鱼,稍大一些可以用来装运貂皮到宁古塔进贡。“查哈船”在牡丹江中航行是不会有什么困难的,然而大型的木船很难通过“满天星”礁石群的,会面临种种危险。
牡丹江两岸荆棘丛生,蒿草遍地,是野兽出没的场所。只有猎人,才敢在河岸走行,便于寻找野兽的踪迹。古代牡丹江两岸,没有现成的道路,一切都处于原始状态,清初仍是如此。
宋徽钦二帝是通过松花江水路前往五国头城。其随行人从数千人减少到140 人,减员的原因与松花江水道的礁石有关。在依兰县城附近,松花江水道比较狭窄,江底有礁石、沙滩,被称作松花江的隘口。古往今来,都是船只航行的危险河段。江水枯瘦的季节,江水变浅,危险性特别大,徽钦二帝从韩州迁往五国头城,是“乘舟而行”,从7月15日动身,到9月2日才到达,前后46日。此时正是松花江的丰水期,选定在此时航行,显然是为了避开河道中的险滩、礁石,特别是牡丹江口外的礁石威胁最大。松花江尚且如此,牡丹江河道岂能容得徽钦二帝乘坐的大船进入,其道理是不言而喻的。
徽钦二帝在五国头城居住期间,金朝廷与他仍保持与一定的联系,据《金史》记载,在此期间至少有以下几件大事:
1.天会九年(1131)六月壬辰,“赐昏德公、重昏侯时服各两袭。”①《金史》卷3《太宗》,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63页。
2.天会十三年(1135)四月丙寅,“昏德公赵佶薨,遣使致祭及赙赠。”②《金史》卷4《熙宗》,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70页。
3.皇统元年(1141)二月已丙,“改封昏德公赵佶为天水郡王,昏侯侯赵恒为天水郡公。”③《金史》卷4《熙宗》,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76页。
4.皇统元年(1141)十二月癸巳。“天水郡公赵恒乞本品奉,诏赈济之。”④《金史》卷4《熙宗》,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78页。
5.皇统元年(1141)十二月丙辰,“归宋帝母韦氏及故妻邢氏、天水郡王并妻郑氏丧于江南”。⑤《金史》卷4《熙宗》,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78页。
以上五事,都是金朝廷与徽钦二帝之间发生的大事情。送衣服、送俸禄、送诏令,必须要有朝廷官员前往。如果五国头城为徽钦二帝住所,朝廷官员往来还算方便;如果徽钦二帝居住在牡丹江中游的土城子,就会造成极大的困难,很难进行。
还有,五国头城是金代胡里改路之治,金朝廷与各路之治之间公文、使者往来很多,自不待言。从这个角度来说,五国头城、胡里改路之治所,也不能设在土城子。
土城子北距牡丹江口依兰县城45 千米。一个往返是90 千米。在古代牡丹江航行不便的条件下,人们不会舍近求远,将五国头城、胡里改路之治设在土城子,这个道理是很明白的。
土城子规模比较大,比依兰县城的五国头城大了许多。人们多认为,古城的规模越大,其级别就会越高。对于同一时代的古城来说,可能会如此,然而根据目前掌握的资料,尚无法证明土城子必定是辽金古城遗址。
元朝初年,在松花江沿岸设有水达达路和五个军城万户府。土城子很可能与上述城池有关,曾实地考察过土城子的朱国忱曾提出土城子为水达达路故城,此说是可以考虑的,不妨深入研究,以得其实。就一般而言,后代的城池规模比以前代的规模大,例如北京的元大都城比金中都城大许多,就证明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