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天下:燕赵地域法律文化之国家角色转换

2019-01-28 01:24贾文龙
地域文化研究 2019年1期
关键词:燕赵文化

贾文龙

黑格尔认为人类历史的真正舞台在温带,而且是北温带。汤因比认为文明的起源与增长遵循“挑战与应战”的模式;1904年英国地理学家麦金德在《历史的地理枢纽》一书中称:“中国北部的蒙古大草原,苏联的亚洲部分南部以及东欧一带,是所谓世界的地理枢纽。”①[英]哈·麦金德著,林尔蔚等译:《历史的地理枢纽》,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年,第60页。古代河北地区不仅位于中国的北温带,而且紧邻世界的地理枢纽,联结着汉族传统居住区和少数民族传统居住区:它的北面有燕山山脉和万里长城,西部是太行山脉,东边濒临渤海,中部为沃野千里的华北平原,南部为黄河天堑。既是重要的经济区,又控扼着少数民族入主中原的重要通道,因此古人评价河北尤其是北京在地理上有“挈裘之势”②(清)华湛恩:《天下形势考》,(清)王锡祺《小方壶斋舆地丛钞》,杭州:西泠印社,2004年。,比喻统治河北就能君临中国,就像提着领子就能提起整件衣服一样。同时河北地区是中国农业文明与游牧文明的交汇点,是中华民族“挑战与应战”的最为重要的历史舞台之一。古代河北在战国时期已形成具有特色的地域文化圈,时称燕赵地区,并成为后世河北的代名词。燕赵文化圈在元代尤其在近代以后,逐渐分成北京、天津、河北三部,而随着北京、天津各自形成独具特色的地域文化,燕赵和河北两个概念都缩小了,都指向今天的河北地区。随着北京成为中国封建社会后期的王朝都城,华北地域不仅见证了各个封建王朝的兴亡,还是近代中华民族抵抗外辱的主要战场。

法律文化作为一种观念,是法律意识中智慧、知识、经验等的文化结晶。法律文化不仅仅是文本著作,还可以是民风习俗。按创造主体的不同,法律文化可分为两类,一是集体创造的文化载体,二是个体创造的文化载体。集体创造的文化载体通常有两种形式:一是作为风俗或潜存在民众集体潜意识中思维习惯,这对地域文化的考察无疑更有意义。二是多人编修的法律典籍。个体创造的文化载体则因为中国古代没有独立的法学学科,而中国古代司法与行政不分的传统又使其作者具有多重的社会角色,这就使个体创造的文化载体形式多种、内容多面,包括律学研究、法律典籍、政书奏疏、公案文学、劝俗文学、家训宗规、官箴警句等。

燕赵地域在中国历史中处于特殊地位,而法律作为统治阶级意志的体现,燕赵地域与中国法治进程必然会相互深刻影响。关于河北的法律文化的专论,目前只有王岸茂先生《河北古代清官廉吏》①王岸茂:《河北古代清官廉吏》,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4年。、郭东旭先生《燕赵法文化研究》(古代版)②郭东旭:《燕赵法文化研究》(古代版),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2009年。两书,都以史事考索基础上的叙述为主,都注重从历史中寻找借鉴。与河北古代法律文化相关的其他文章中,个别人物的法律思想已有个案研究,笔者有幸参与了王岸茂、郭东旭两位先生的项目,承担了其中的部分章节,认为当前关于河北古代法律文化的总体论述则是知识铺陈有余而理论启示不足,历史描述有余而历史评论不足,因而有进一步讨论的余地。

目前学术界认为燕赵文化具有特征平淡化趋向:

燕赵文化在战国时期形成并成熟,在北朝时期由于地方士族制度的盛行而使其在政治上得到最充分的发展,在盛唐时期则有农业经济达到鼎盛。但是到了宋元明清时期,燕赵文化所独具的若干明显特征就日渐趋向于平淡。③张京华:《燕赵文化》,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79-80页。

笔者不同意这个观点,而是认为燕赵地域与中国国家传统法治关系密切,在中华法治文明发展中燕赵地域从“自行发展”的国家角色转变为“使命实施”的国家角色,燕赵文化因而发生了从“被纳入”到“被赋予”的地位转型,燕赵向地域文化从军事文化向政法文化的转变正是这个转变中的最主要的层面。因此对河北法律文化从古代到近代的演变,还有深层次总结的需要与空间。

一、从悲歌慷慨到一统入法:燕赵地域从边地文化向郡县文化的转变

河北古代地域文化自战国起就具有两元性,这是目前学术界比较一致的看法。李学勤先生在《东周与秦代文明》一书中,曾将东周时代列国划分为七个文化圈,其中中原文化圈:“以周为中心,北到晋国南部,南到郑国、卫国,也就是战国时期周和三晋(不包括赵国北部)一带。”北方文化圈:“包括赵国北部、中山国、燕国以及更北的方国部族。”④李学勤:《东周与秦代文明》,北京:文物出版社,1984年,第11页。根据这样的划分,赵国的南部和北部分别属于中原和北方两个文化圈。孙继民先生首先提出河北古代文化具有两元性,认为:“赵文化是平原文化与高原文化、内地文化和边地文化、农耕文化与畜牧文化、华夏文化与胡族文化的二重构成”,提出赵文化是一种典型的多元文化,这是它区别于当时各诸侯国的一个显著特点。①孙继民、郝良真:《论战国赵文化构成的二重性》,《河北学刊》1988年第2期。王子今先生认为:“赵地在北方文化区与齐鲁文化区、中原文化区之间,形成一个文化过渡区。一急一缓,一武一文,一勇悍一谦谨,双方在这里冲突,在这里融汇。”②王子今:《秦汉区域文化研究》,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69页。

河北古代地域文化以“慷慨悲歌”为最大特色,这一点是古今仁人志士的共同看法。李白言:“邹鲁多鸿儒,燕赵饶壮士。盖风土之然乎。”③(唐)李白:《李太白全集》卷27《春于姑熟送赵四流炎方序》,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1265页。韩愈说:“燕赵古称多慷慨悲歌之士。”④(唐)韩愈:《韩昌黎文集校注》卷4《送董邵南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247页。苏轼说:“幽燕之地,自古号多雄杰,名于图史者,往往而是。”⑤(宋)苏轼:《苏轼文集》卷9《策断三》,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288页。王恽说:“燕赵自昔多豪迈慷慨之士,虽时移俗易,不复于古,而海山沉雄,通贯斗极,钟灵孕秀,间亦见其人焉。”⑥(元)王恽:《总管范君和林远行图诗序》,《全元文》第6册,南京:凤凰出版社,1998年,第194页。正是历代文人广泛宣传,使之成为燕赵文化特色的象征并成为世人广泛的共识。“可知自从战国末年以后,‘慷慨悲歌’确实已成为燕赵之地所专有,直到清初延续二千年而不改的独持文化风格,成为燕赵文化的独特标志和主要特征,古往今来一向受到人们的仰慕,被天下有志之士视为典范。”⑦张京华:《燕赵文化》,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258页。

现在很多学者认为司马迁说过“燕赵自古多悲歌慷慨之士”的话⑧和文军:《人文地理与中华伟人》,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134页。,但考之于诸史,《史记》《汉书》中所记的“悲歌慷慨”之风却不尽同于后世所理解的“慷慨悲歌”之风。对“慷慨悲歌”的典故的源起进行历史考察,可以发现这个典故充满了法律文化总结的视角:

中山地薄人众,犹有沙丘纣淫地余民,民俗懁急,仰机利而食。丈夫相聚游戏,悲歌慷慨,起则相随椎剽,休则掘冢,作巧奸冶。⑨(汉)司马迁:《史记》卷129《货殖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3263页。

赵、中山地薄人众,犹有沙丘纣淫乱余民。丈夫相聚游戏,悲歌慷慨,起则椎剽掘冢,作奸巧,多弄物,为倡优。文子弹弦跕躧,游媚富贵,遍诸侯之后宫。邯郸北通燕、涿,南有郑、卫,漳、河之间一都会也。其土广俗杂,大率精急,高气势,轻为奸。⑩(汉)班固:《汉书》卷28下《地理志》,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1655-1656页。

中山等地地薄水寒,承商朝亡国之乱,地接匈奴之坑壤,所唱悲歌既有胡族文化成分,也是纣朝余民亡国之恨的抒发,所以可以说是苦寒的边地文化。赵国通过“胡服骑射”的军事改革,提倡“尚剑”与“养士”之风,使赵国成为北方的头等军事强国,也形成了尚武任侠,重信守义的社会风气。在秦灭六国战争中,“徇名之士,豪举之徒,发愤以刷国耻,结盟以复私怨,感慨归死,终然不夺。”⑪(宋)王钦若:《册府元龟》卷848《总录部·任侠》,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第3230页。高渐离燕市击筑、荆轲刺秦王等燕赵人物故事成为结私交而四处流动的游侠文化代表。

战国后期的历史促使燕赵文化基本特点逐渐融和:一是来自燕赵两地合成后的“慷慨悲歌”文化传统,二是来自赵国文化的特点:“一为勇武任侠,二是放荡冶游。”⑫张京华:《燕赵文化》,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239页。这三者组成了燕赵文化最初的三个文化因素,“悲歌慷慨”与“起则相随椎剽,休则掘冢作巧奸冶”相连,“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①(汉)司马迁:《史记》卷124《游侠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3181页。,“放荡冶游”则为不事生产,三者都是违法犯禁之举,但实际上为燕赵法律文化传统最初的组成部分。

秦自前229年灭赵、前222年灭燕及之后,推行郡县制,设立右北平、广阳、渔阳、上谷、代、恒山、邯郸、辽西等郡。但因秦朝暴政,前209年陈胜、吴广在去渔阳戍守的路上揭竿而起。项羽灭秦后,在各地封王,未被封王的陈余于赵地率先起兵,会同齐地田荣发起割据战争。后陈余为韩信背水为阵击败。刘邦先后封臧荼、卢绾为燕王,后皆反叛,后于赵地分封其兄刘喜及其子如意为代王,代相陈豨反叛。汉文帝之时,赵王刘遂参与七国之乱,燕王刘旦作乱。②贾文龙:《燕赵腹里:中国政治地理单元体系中雄安地区之定位变动》,《河北大学学报》2017年第3期,第113页。

秦汉时期因燕赵地域远离当时的政治中心关中,而当时的兼并战争多不具有正义性,因而呈现出很强的和中央离心倾向。在意识形态方面燕赵地域也是如此,邯郸扼南北东西交通之要冲,是战国时代著名的学术思想自由表演的舞台,儒、法、名、兵、纵横各家学说都可宣扬各自的政治主张。

到西汉中期,王国问题已经基本解决,但反思历史,就必须提出地方与中央关系的新的治理思路。秦代郡县制实施时间很短而没有成功,汉初的郡国体制也是动乱不断。确立地方与中央的新型关系,不仅是燕赵的问题,也是全国各个地方的普遍问题。当时的历史要求提出新的政治哲学,以代替秦代激进的法家学说和汉初消极的黄老之学。

董仲舒(前179—前104)是广川(今河北枣强)人,历经汉文帝、景帝、武帝三代,汉景帝时被封为博士,武帝时曾举贤良对策,曾经出相江都易王。董仲舒既有赵地文化背景,也曾经在地方任职,对当时迫切的政治问题当然会有所思考。董仲舒借用儒家春秋公羊学说阐发了自己“大一统”的政治理念。《公羊学》在开篇就提出了这一理论。《春秋》隐公元年(前722)载:“元年春,王正月。”《公羊传》曰:“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大一统”意为以一统为大,董仲舒又提出“天人感应”论进一步阐发说:“王者必受命而后王,王者必改正朔,易服色,制礼乐,一统于天下。”③(汉)董仲舒:《春秋繁露》卷7《三代改制质文》,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41页。突出了对高度统一的君主政治的向往。董仲舒在与武帝对策时也强调了这一点:

《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统;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④(汉)班固:《汉书》卷56《董仲舒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2523页。

与“《春秋》大一统”具有相同含义的说法还有“《春秋》王者无外”。所谓“王者无外”,它就是强调天子的至高无上,实际也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另一种表述。由于“《春秋》大一统”理论提出了西汉社会问题的切中时弊的解决方案,因而成为汉王朝加强皇权和中央集权的政治理论原则。燕赵文化中任侠使气、慷慨悲歌的侠文化与大一统的汉文化相背离,董仲舒提出“三纲五常”,又加以阴阳五行说:

阴者阳之合,妻者夫之合,子者父之合,臣者君之合……君臣父子夫妇之义,皆取诸阴阳

之道。君为阳,臣为阴;父为阳,子为阴;夫为阳,妻为阴。①(汉)董仲舒:《春秋繁露》第12卷《基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73页。

这种“父尊子卑,君尊臣卑,夫尊妇卑”的说法强调了中原农耕文明的重人伦教化、尚务实敦厚的世俗特点,从而使地方民风可以纳入“道之以德,齐之以礼”的理想政治格局。随之大一统政治理论的推行,燕赵地域法律文化开始从边地文化转变了郡县文化特征。《隋书》在记叙冀州、幽州民风时概括道:“信都、清河、河间、博陵、恒山、赵郡、武安、襄国,其俗颇同。人性多敦厚,务在农桑,好尚儒学,而伤于迟重。前代称冀、幽之士钝如椎,盖取此焉。俗重气侠,好结朋党,其相赴死生,亦出于仁义。”②(唐)魏征:《隋书》卷30《地理中》,北京:中华书局,1973年,第859页。

因为燕赵地方多靠近少数民族,又从郡县文化转向为边郡文化。汉武帝时,“中国一统而北边未安”③(汉)班固:《汉书》卷6《武帝本纪》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173页。,由此开始了持续三十多年的反击匈奴斗争。魏晋南北朝时期燕赵地域又经历了长期战乱,更是使燕赵地域突出了边郡文化的重武力的军事倾向,唐人曾说燕赵之民,与胡杂处,其性好勇,《太白阴经》中说:“勇怯有性,强弱有地。秦人劲,晋人刚,吴人怯,蜀人懦,楚人轻,齐人多诈,越人浇薄,海岱之人壮,崆峒之人武,燕赵之人锐,凉陇之人勇,韩魏之人厚。”④(唐)李筌:《神机制敌太白阴经》卷1《人谋上·人无勇怯篇》,清道光守山阁丛书本。《宋史·地理志》在概括河北风俗时说:“人性质厚少文,多专经术,大率气勇尚义,号为强忮。土平而近边,习尚战斗。”⑤(元)脱脱:《宋史》卷86《地理二》,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2130页。沈括写道:“其人生而知有战斗攻掠之备,习闻而成风者已久而不可迁。虽当积安无事之日,其天性固以异于他俗。”⑥(宋)沈括:《邢州尧山县令厅壁记》,《全宋文》卷1690,成都:巴蜀书社,1991年,第77册,第332页。

作为边郡文化,后世对燕赵文化的优劣有一个弃贬扬褒的语义选择过程。韩愈先提出“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宋人黄裳《安肃军建学记》作“燕国多悲歌感慨之士,遗风余俗,犹有存者。”⑦(宋)黄裳:《安肃军建学记》,《全宋文》卷2264,成都:巴蜀书社,1991年,第103册,第334页。唐宋时期,“悲歌感慨”已经成为对燕赵人物的正面肯定。金人段克己《送李山人之燕》作“每遇杯酒间,辄击节悲歌,感慨泣下。”⑧(清)康熙:《御定全金诗》卷56《送李山人之燕》,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1445 册,第726页。元人刘因《七月九日往雄州》作“秋声浩荡动晴云,感慨悲歌气尚存”⑨(元)刘因:《静修集》卷15《七月九日往雄州》,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1198册,第605页。;《吊荆轲文》作“古称燕赵多感慨悲歌之士。”⑩(元)刘因:《静修集》卷22《吊荆轲文》,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1198册,第650页。元人郑玉《送汪德辅赴会试序》作“燕赵多悲歌感慨之士”。再如,明人黄佐《北京赋》作“固多彬彬文雅之士,而感慨悲歌者亦任侠而成群”⑪(清)康熙:《御定历代赋汇》卷36《北京赋》,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1419册。;明人孙绪《清河县重修庙学记》作“清河古赵区,悲歌感慨之风宛然犹在”⑫(明)孙绪《沙溪集》卷4《清河县重修庙学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1264册,第528页。等等。可见,“悲歌感慨”在经历后世文人学者的弃贬扬褒的论述后,才成为燕赵地域文化的典型风格述事。

二、从王朝律令到臣子著述:燕赵地域作为农耕与游牧法律文化的融合舞台

河北古代法律名人,在集体和个体创造的法学文化著述两方面都取得了丰硕成果,他们的著述极大地丰富了中华法律文化宝库。河北古代法律名人参与修订了中国古代多部法典:《魏律》《北魏律》《北齐律》《开皇律》《唐律》《显德刑统》《宋刑统》《大元通制》,其群体创作过程贯穿于中华法系的形成、成熟、转型各个时期。

三国曹魏时广平刘劭制定《魏律》,北魏时清河(今河北邢台清河)崔浩、渤海(今河北景县东)高允制定《神 䴥律》,后任县(今河北任县)游雅制定《正平律》,是北魏诸律中比较完备的《正始律》的基础。渤海高绰、高遵、封琳等修订《太和律》,是北魏法律封建化过程中的关键法典。昌黎人孙绍参与修订《正始律》。后渤海封述等人又修订成《麟趾格》《北齐律》。

隋时渤海高熲、赵郡(今河北赵县)李谔、安平(今河北安平县)李德林等人以《北齐律》为蓝本制定了《开皇律》。唐初贝州(今河北清河)崔善为、衡水(今河北衡水)李桐客等人修成《武德律》,唐太宗时房玄龄、长孙无忌与定州义丰张行成、渤海蓨人高季辅等人修成《武德律》,唐高宗时魏州李勣、定州张行成、渤海高季辅等人删定《贞观律》,制定《永徽律》及令格式,最终完成了中华法系的代表性法典《永徽律疏》,即后世所称的《唐律疏议》。唐玄宗时邢州南和(今河北邢台南和)人宋璟完成《开元律疏》《开元令》《开元后格》的编定。范阳(今河北涿州)张说亦参与了《唐六典》的编修。

五代后周时宗城(今河北威县)范质、范阳(今河北涿州)剧可久等人编修《显德刑统》。宋初蓟州渔阳窦仪修订《建隆重详定刑统》30卷,后称《宋刑统》。其后饶阳王济又修订《开宝刑统》30卷。在北宋编敕活动中,真定获鹿贾昌朝编修了《庆历编敕律学武学敕式》2卷、《庆历编敕》13卷,此外大名宋白、盐山索湘、赵州要迪、恩州丁度、冀州田况、大名刘筠等对宋朝的法律建设也做出了重要贡献。

宋代中国文化重心南移后,河北古代法学在辽、金、元还出现了一个高峰时期,辽朝的法制建设主要由幽州安次(今河北安次)韩延徽和冀州玉田(今河北玉田)韩德让指导进行的。金朝的法制封建化进程,也是玉田韩氏后人韩企先及其子韩铎发挥推动作用,制定了金朝第一部成文法典《皇统制》,金章时洺州董师中完成《泰和律义》12篇是金朝最完备的法典。

元时洺水(今河北威县)刘肃、真定史天泽等制定了《新立条格》,后广平何荣祖制定《至元新格》《大德律令》,元英宗时真定王约修订完成《大元通制》,是元朝比较完备的代表性法典。元朝之后,河北人只有王崇简和杨雍参与了清朝《大清会典》的修订,明清时期立法中河北人的身影是相当稀少的。①参郭东旭《燕赵法文化研究(古代版)》卷2《法制建设篇》,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109-196页。

河北古代涌现出众多法律名人,他们参与修订了中国古代多部法典。今人总结燕赵文化:“每当少数民族政权统治燕赵地区时,燕赵的学术与教育便会相应地产生若干新的成就。”②宁可、杜荣泉等主编:《中华文化通志·地域文化典·燕赵文化志》,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192页。古代河北地区作为中原农业文明与北方游牧文明的交汇点,燕赵古代法学成就与中华民族的民族融和形势有很大的关联性,这不仅体现在魏晋时期,还体现在继宋代中国文化重心南移后,在元代河北古代法学在法典编纂上还出现了一个高峰时期。

河北古代法律名人的个体著述创作,颇具数量,亦多名著,极大地丰富了中华法律文化宝库,河北古人法学著述也伴随了中华法系的儒家化、成熟、转型各个时期。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众多的历史古籍大多散佚了,现将燕赵人士法律文化著述列表如下:①河北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河北省志:著述志》,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99年。

表1 河北古代法学著述简表

从上表可以看出,燕赵古代个人著述,从西汉至清,几乎涵盖了整个中国封建社会,考虑到战国中期慎到《慎子》、战国末期赵国荀况《荀子》对中华法系精神形成的深远影响,这个过程更显绵长。燕赵古代法学个体著述水平很高,除了在法典制订中已大量体现了法学创造能力之外,在魏、唐、宋三代还出现了名家名篇。三国魏人刘劭所著《法论》《律略论》已失传,现存《人物志》是中国古代人才学重要理论著作。唐朝张鷟所著《龙筋风髓判》,是唐代科举中“身、言、书、判”中拟判录士的判例集。刘筠《刑法叙略》对宋朝以前各代司法机构及官员设置沿革作了系统、完整介绍。燕赵法律文化传统与燕赵学术文化趋势一致,也是少数民族政权统治燕赵地区时燕赵产生若干新的法学著述成就。

燕赵古代个人著述在元明清则呈现衰落趋势,尽管数量尚有可观,但缺少有深度、有影响力的著作。刘劭、张鷟、刘筠等人的著述,基本上都与司法系统的选官用人相关,显示燕赵地域在魏、唐、宋时作为地方政治中心,其所培育人才更多关注地是法官的选拔与任用。元代是古代燕赵法律文化由盛而衰的转折点。元、明、清之后,燕赵人士所著《审听要诀》《刑统一览》《刑曹平反》《明刑辑要》《刑戒》《恤刑策略》《司臬疏稿》《增补洗冤录》《无闻集·讼论》《洗冤录集注》《牧令书》《保甲书》等书,皆与治民之术有关,显示河北籍官员更多关注地方管理,与魏、唐、宋时相关法学论述相比,其立意旨趣有下上之别。

三、从畿辅之毗到直隶之省:中国封建王朝后期赋予燕赵地域的法治定位

元、明、清三代,河北地区成为陪辅京都的“畿内巨州”,安定腹里成为主要政治任务,地方治安成为官员施政重点,“首善之区”成为施政目标,燕赵地域文化进入平淡期。燕赵地域文化的平淡化是政治平稳要求的结果,形成了重稳定、求和谐的新的法律文化传统。《畿辅通志》卷五十五对历代史籍中燕赵地域风俗习惯的记载作了汇编,其所概括的反映了明清以降河北的法律文化:“汉以后史传多谓习于燕丹荆轲之遗风,忼慨悲歌,尚任侠矜气勇,然其性资之质直、尊吏畏法、务耕劝织则历代所不易也。”关于燕赵地域法律文化的传统特点,尚未有学者作出概括。清代《畿辅通志》中对历代史籍中燕赵地域风俗习惯的记载进行了汇编,笔者选取元、明、清三代史籍对燕赵民风中有关法律文化的记叙,从中可以初步得出燕赵古代法律文化传统的一些转变。

(一)记叙燕赵地区豪迈与勇武之风的有:

顺天府

人多豪侠,习于戎马。《元志》

人多技艺,秀者读书,次则骑射,耐劳苦。《畿辅旧志》

士人文雅沈鸷而不狃于俗,感时触事则悲歌慷慨之念生,犹然燕丹遗烈;闾巷佣贩之夫,亦莫不坚悍不屈,硁硁然以急人为务,无阘茸呰窳之习。《郡旧志》

走集之交,聚会之所,习为商贾,勇于奔竞,喜声名者有雄桀之风,好诗书者多慷慨之致。《通州旧志》

涿鹿之区,水深土厚,风气髙寒,草木则肤厚干强,鸟兽则羽劲毛氄。其人君子则高明直亮,小人则醇朴坚强。《涿州志》

其俗朴野愚钝,倔强不肯屈折……人尚凉薄,俗习纤啬,与诸营屯接壤,有军卫风。《霸州旧志》

俗悍而漓,性沈而挚。《蓟州志》

执正不阿,追燕市悲歌之节,有赵人慷慨之风。《文安县志》

壤土块垒,地气冽寒,生其间者,材技豪劲,习尚淳朴。《顺义县志》

永平府

人尚义勇,节俭务农。《元志》

人多刚猛而尚才,勇士好礼让。《卢龙县志》

负气任侠,慷慨激壮。《山海关志》

弦诵风微,技击习炽。《山海关志》

保定府

民质朴劲勇。《畿辅旧志》

俗熏京兆之华,人带塞垣之武。《新城县志》

燕赵之俗悍而漓。《祁州志》

风土深厚,民性朴质,多忠信义烈之士。《高阳县志》

新安虽居渥水之间,而山脉水源发自燕冀,其人多刚介慷慨,尚朴略而少文华,淳厚之风相沿成俗。《新安县志》

天津府

廉耻成风,志士鼓义。《沧州志》

好经术,矜功名,务农桑,崇学业,文物彬彬,而豪悍之习自若。《庆云县志》

正定府

当燕赵之交,土广俗杂,人习文武,雄于河朔。明邓元锡《函史》

风物繁衍,地广气豪,文士彬彬,武夫行行。《正定厅壁记》

人物雄豪。《明统志》

土平民强,英杰所利。《畿辅通志》

慷慨轻生,刚毅任侠,信鬼尚祈,嗜游弛业,犹不免燕赵之故俗。《无极县志》

藁居太行之东,人物豪雄,多慷慨,尚义节。《藁城县志》

顺德府

急公后私,矜尚节义,燕赵慷慨之气习犹存。《唐山县志》

广平府

务学力农,淳龎勤俭,间有重气侠尚奢浇者。《郡志》

民俗殷富,人性浇悍。《成安县志》

侠烈之气,远过邻封。《清河县志序》

冀州

质厚少文,气勇尚义,号为强忮。《州志》

衡介燕赵间,士多慷慨。《衡水县志》

定州

俗敦淳朴,人务农桑,有勤俭之风,多慷慨之气。《州志》①见(清)李卫《畿辅通志》卷55《风俗》,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505册,第277-288页。

由以上记叙可以看出,直至清代,民众普遍认为慷慨之气习是燕赵地域文化的重要特点,这一点自然是从慷慨悲歌的文化传统演变而来的。

(二)对燕赵地区民风的否定性评价有:

顺天府

家无儋石而饮食服御拟于巨室。《郡旧志》

保定府

地狭而瘠,又迩沙澬。滹沱三河,每际水涝,易生盗贼。《祁州志》

河间府

民多豪黜,号称难治。《府碑记》

俗尚祈祷,信鬼神。《莫州图经》

天津府

民性淳厚,俗信鬼神。《兴济县志》

侈文信鬼,椎贩时有。《盐山县志》

正定府

好祈祷,信鬼神。《元氏县志》

慷慨轻生,刚毅任侠,信鬼尚祈,嗜游弛业,犹不免燕赵之故俗。《无极县志》

人悍难治。邓元锡《函史》

赵州

人不思远,家无素蓄,轻生嗜利,男女讼牒,攘臂一呼,易为震动。《赵州旧志》

隆俗刚劲,每喜斗而轻生。《隆平县志》①见(清)李卫《畿辅通志》卷55《风俗》,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505册,第277-288页。

对燕赵地区民风的否定性评价多见于方志旧记,其中主要有三方面:一是有奢侈之风,二是有民间宗教传播的土壤,三是部分地区曾有好讼之风。

(三)对燕赵地区民风的肯定性评价有:

顺天府

房山密迩京师,僻处岩薮。士民质朴,专务耕读,不习末艺。《涿州志》

淳而少讼,朴而无华。《昌平州志》

资性躁劲,习为质直。士重科第,民乐耕织。《文安县志》

风气浑纯而民俗质直。《东安县志》

人性质而好刚,直而不校,士习儒业,农勤稼穑。《东安县志》

婚姻以时,随其贫富,丧祭惟礼,称其有无。不事浮靡之习,颇有笃实之风。《保定县志》

永平府

孝义为先,质朴相沿,勤于毓材,趋于稼穑,洋洋乎美哉,是三五之淳风也。《府旧志》

性质朴茂,习尚礼让。元《乐亭学记》

古称夷齐亷顽起懦而滦乐为桑梓之乡,其被化尤切。《乐亭县志》

荐绅率恬让,章逢多质朴,编民类椎鲁,其耕稼纺绩,比屋皆然。《乐亭县志》

士敦本实,绝浮夸,齐民厚愿少文,输将早办,无逋赋之苦。《昌黎县志》

务本力作,不习奸伪,古心未凿。《迁安县志》

山环水抱,人多秀而知学。《玉田县志》

人心质朴,古风独存。《玉田县志》

负气任侠,慷慨激壮。《山海关志》

朴而野谨,约而不浮,士敦信,农弃末,工贾罔尚淫艳。《滦州志》

保定府

俗产英材,土无奇货,民务农桑。《郡旧志》

土阜民厚,山川秀丽,家尚礼义。元张肯田《记满城县》

民性朴直而勤于耕桑,士习谨厚而乐于弦诵。《满城县旧志》

俗尚质朴,民务农桑,士敦学业。《定兴县旧志》

春之日,男駈犊,女操筐;秋之日,圃坻积,机云联。《博野县志》

邑据要冲,桑麻万井,章甫华胥,盖古仁让之域。《庆都县旧志》

山居之民,力本耐劳,习尚俭朴,士无鲜衣,女无冶容,居无丹垩,有陶唐遗风。《唐县志》

男勤耕作,女勤纺绩,依山樵采,柴扉粝食,朴野质戆。《唐县志》

男务农桑,女勤织纴,服饰婚丧,俱崇朴素,虽大族亦然。《蠡县旧志》

雄,泽国也,为三辅要地,俗勤俭,男耕读,女蚕桑。《雄县志》

士勤泫诵,而秉耒泽畔,尚于于有古风。《雄县志》

人习凿轮之巧,家谙种树之书。《祁州志》

男尚争竞,女巧机织,俗称强悍。《束鹿县旧志》

安州古濡阳,地居九河下流,每岁禾稼将登,水至渰没,虽苇荻菱芡亦鲜成熟。百姓以渔樵为生业。《安州志》

河间府

古称礼义之国,在三辅之内,文物衣冠之盛,比于邹鲁。元李继本《送董景宁序》

人多贵徳,俗皆淳朴。《郡旧志》

寡求不争,有古人风。元《献州志》

士林雅重廉介,妇女知贵孝诚。《阜城县志》

地僻民淳,简朴易理,士类服驯敎化。《肃宁县旧志》

诵读成习,耕桑为业。《任邱县志》

民淳讼简,不相凌暴。《交河县志》

民庶而富,俗敦而龎。明李东阳《宁津县碑记》

沃野平畴,风俗淳厚。《宁津县旧志》

文武忠孝,代不乏人,密迩齐鲁,渊源洙泗。《景州学记》

民淳讼简,无强暴相凌之风。《景州旧志》

风俗淳厚,人心古朴,其君子文章都雅,其小人稼穑勤劳,差称近古。《吴桥县志》

地平衍有斥卤,民乐农耕,俗耻斗讼。《故城县志》

东光地虽不广,而民事勤耕;户虽不多,而士知尚学。《瀛州志》

天津府

民性淳良,俗皆惇朴,以农桑为先,务以诗书为要领。《天津卫旧志》

其民质朴,不事浮华,男勤稼穑,女务蚕桑。《元清州志》

勤农桑,尚祈祷,家少余积,人敬长上。《静海县志》

士风恬退,子弟谦谨。《南皮县志》

正定府

文武将相之储,经术词章之薮。《燕南题名记》

土平水深,俗故质朴,前代称冀幽之士钝如椎,盖信有此。《郡旧志》

荐绅先生,抗言厉志,好尚儒学,犹有先古遗风。《正定县志》

地秀人杰,风淳俗美,号称礼义之邦。明程师伊《重行唐文庙记》

民安俭陋,冠昏蜡社,外无游逸之饮。《灵寿县志》

士风耻入公门,民俗多尚淳朴,从令如响,质任自然。《平山县旧志》

士重科目,民乐耕桑。《元氏县志》

质朴尚义,务本力农。君子崇道义,小人尚廉耻。《旧志》

顺德府

争讼不挠官司,贫富相尚周恤。《郡志》

邢襄素号文献之邦,英材蔚起,彬彬称甚。李嘉允《顺德府学田记》

民俗醇厚,稼穑维勤。吴珂鸣《邢邑剏建义学记》

商旅之所辏集,衣冠士夫之所游处,民繁物富,地广务殷。明王云凤《邢台谯楼记》

其土厚,其水深,人勤稼穑,尚儒学,重节义。明郭纴《乡贤祠记》

俗变几鲁,为礼义邦,号易治。《南和县志》

君子好义,小人力田。《南和县志》

男力稼穑,女勤织纴,虽土瘠人贫而急公恐后,油然有亲上之义焉。《广宗县志》

昔称忮诈稚掘,今则急上而力农;昔称弹弦跕躧,今则纺绩而宵作。《巨鹿县志》

广平府

风俗循美。《善政楼记》

广平为畿南郡,土厚俗淳,士重然诺,先王之遗风,犹有存者。石珤《修学记》

人性质直,尚俭约,勤稼穑织纴。《畿辅通志》

其俗好义,其人甚果。《郡志》

广邑风气,雄劲深沈,大都矜气节,敦礼让,务本业,多畜牧。《广平县志》

任质无伪,尤为近古。《邯郸县志》

风俗淳美,务农力学,衣冠礼仪,为邻邑首称,人性多敦厚而过于持重。《威县旧志》

清河俗称淳龎勤俭,户习诗书,婚姻丧葬相救恤,颇为近古。《清河县志》

滏阳勤于营生,俭于费用。《图经》

土浊人稀,习尚敦厚,雅重儒学,颇有古逊畔之风。《磁州志》

磁之为郡,民素淳愿,良吏治之,则事易集。卢明理《滏阳记》

易州

士敦简略,不事浮华,然好学力文者不多见,故科目如晨星焉。《涞水县志》

民风质朴,男不游惰,女不冶容,专务力于农桑。《明一统志·广昌县志》

冀州

幅员百里,厥土白壤,宜树宜艺。谷足食,秸足刍,木棉梨枣之饶,估客转贩,岁入不赀,十亩之田,一夫力作,可赡卒岁。明邢侗《南宫旧志》

人皆纤啬节俭,男子给佃作,女子工针绣,即贫弱无甚冻馁。明邢侗《南宫旧志》

新河俗专务本,士不倦学,科目时闻,农不怠耕,水旱无忧。敦朴茂而厌浮华,尚礼义而少机械。《新河县志》

民淳俗厚,不尚浮靡,士习其业,农勤于耕。《武邑县志》

赵州

山川环萦,风俗朴茂。《赵州题名记》

地属畿辅,政教渐摩,日趋文雅。《赵州旧志》

性多敦厚,务在农桑。《柏乡县志》

甘澹薄,崇节俭,虽地瘠民贫,犹为易治。《临城县志》

文物鲜华,衣冠济楚,冠婚丧祭,备物尽文。《宁晋县旧志》

深州

士志约而行方,民性淳而情愿。《饶阳县旧志》

地狭民朴,俗无嚚讼。《饶阳县碑记》

士夫淳笃,百姓朴实,犹为近古。《安平县志》

士乐孝友,敦诗书;民力织作,勤畎亩。《熊峰文集》

定州

果于行义,号为厚俗,第人无远虑,农桑外不事商贾,秋禾遗棅则箫鼓连邨,春事转空则券书络绎。《州志》

男勤耕凿,女勤纺绩,布衣粝食,朴厚而直有唐尧之遗风。《曲阳县志》

地杂沙壤,家鲜蓄藏,而民无夙负。《深泽县志》①见(清)李卫《畿辅通志》卷55《风俗》,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505册,第277-288页。

从古代官员对燕赵地区明清以降民风的记叙,可见朴而无华、不习奸伪、服驯敎化、各务本业成为最重要的评判价值。同时也记叙了各地民风转变的过程:如“昔称忮诈稚掘,今则急上而力农,昔称弹弦跕躧,今则纺绩而宵作”,“旧尚奢侈,信巫鬼,今渐有古风”,“政教渐摩,日趋文雅”,“旧尚奢侈,信巫鬼,今渐有古风”,由此可见燕赵地区在成为畿辅直隶之后,其地方治理所产生的社会效果。民风的平淡与淳朴。从另一方面来看,也就呈现地域文化趋于平淡的现象,这种民间风气的影响深远,“老实忠厚”渐渐成为现在河北地域的重要人文表现。①倪建中、辛向阳主编:《人文中国:中国的南北情貌与从文精神》第十三章,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2008年,第333-361页。

四、从风气之后到改良之先:中国近代化过程中燕赵地域的法治使命

燕赵地域环绕帝都周围,其地方治理的施政目标必须突出政治性,必须以“少讼”“息讼”为施政目标。清代后期之后,中国社会矛盾丛生,一味息讼已经不适应当时的社会形势。河北大名人崔述(1740—1816)敏锐地认识到这种治理天下的观念渐趋落了,其所著《无闻集·讼论》中认为:争讼是人类社会发展变化的必然产物,“自有生民以来,莫不有讼。讼也者,事势之所必趋,人情之所断不能免者也”。认为诉讼具有一定程度的保护个人权利、抵御邪恶势力任意侵害的作用。因此,就不应该禁止或回避争讼,也不要以道德教化取代秉公断讼。“无讼则无讼矣,吾独以为反不如有讼之犹为善也。”崔述是中国古代士人中第一个公开著文反对“息讼”的人。②陈景良:《崔述反“息讼”思想论略》,《法商研究》2000年第5期。

但是燕赵地域法律文化与京师政治文化息息相通,因而也充满了封闭性。河北古代的历史多次证明,在北京建都之后,河北与北京在政治文化上有主从关系。但是在社会动乱、中央政府统治力下降时,京、津、冀地区则常常突破原来政治上的属从关系,而休戚与共、荣辱共进,成为一体。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之后,中国陷入帝国主义瓜分的深重危机,地方自治运动兴起,京、津、冀地区的文化联结更加紧密。鸦片战争之后,天津成为“洋务运动”的中心,并作为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的驻地,外交地位和政治地位相当突出,甚至被外国人视为中国的“第二政府”。

20世纪初,资产阶级改良主义的维新运动开始在中国大地兴起,摇摇欲坠的满清王朝为形势所迫,欲效仿日本走“变法维新”之路。京津与直隶地区成为由政府主导的,以保留皇权为政治前提的法律变革运动的试验场,这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京津与直隶是中国法学近代化的主要发生场所;一是中国近代警政,也主要起于京师与直隶地区。

1901年1月,光绪皇帝颁布上谕,决定实行新政,当时有识之士认为“外国之所以富强者,良由于事事皆有政治法律也”,③《大清法规大全·教育部》第1 卷,《学堂章程·学务纲要·参考西国政治法律》,高雄,考证出版社,1972年,第1143-1145页。因而变法修律是重要方面。1902年中国成立三所国立大学——京师大学堂、北洋法政学堂、山西大学堂,都开设了近现代法学课程。地方人士对法律也很重视,“环球各国立约均以法文为准绳,故法文无论何人不可不通”④《东方杂志》清光绪三十四年(1908)第1期,《省城设立法文学社》。,1905年河北也设立直隶学堂和法政学堂。

20世纪初的法律教育改良,由于是清代政府自上而下而举行的变革运动,因而其办学思想有很大的保守性。大学士孙家鼐在《遵议开办京师大学堂褶》中说:“今中国创立京师大学堂,自应以中学为主,西学为辅;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中学有未备者,以西学补之;中学有失传者,以西学还之;以中学包罗西学,不能以西学凌驾中学。”⑤《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戊戌变法》第2册,上海:上海书店,2001年,第426页。南皮人张之洞的《劝学篇》更是将这种“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理论系统化了。

改良之后,京师大学堂成为引领全国大学教育的标尺,①夏邦:《黄旗下的悲歌:晚清法制变革的历史考察》,合肥: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114页。但对中国近代法学教育影响最大的是天津“北洋法政学堂”。光绪三十二年(1906)夏,直隶总督袁世凯仿照日本法政学堂,奏请清廷批准在天津创办“北洋法政学堂”。北洋法政学堂效仿西制,分为速成科与专门科两类:速成科学制一年半,主要为政府短期培训急需的法律人才。速成科又分为“职班”(司法科)和“绅班”(行政科),绅班专收直隶地方保送的士绅,以培养地方自治人士为主。职班专收外籍有职人员,主要是培养专业律师。1911年“北洋法政学堂”改称“北洋法政专门学校”。1914年6月,直隶省当局决定将保定法政专门学校、天津高等商业专门学校并入“北洋法政专门学校”,改称“直隶公立法政专门学校”,设法律、政治、商业三科。1928年改称“河北省立法政专门学校”。

北洋法政学堂是中国近代史上传播反帝反封建先进思想的阵地,中国共产党创始人李大钊同志1907年考入该校,为专门科第一期学生,抗日爱国将领张自忠也曾是法政学堂学生。李大钊在1923年参加母校18周年校庆纪念会演讲中曾做过这样的评价:“那时中国北部政治运动,首推天津,天津以北洋法政学堂为中心。”②李大钊:《李大钊文集》下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698页。

清末直隶警政最先在保定、天津两大城市创兴。1900年八国联军入侵事件之后,时任直隶总督的袁世凯在保定练新军,设陆军速成学堂和将弁学堂(后改保定陆军军官学校)。1902年5月,袁世凯又在保定创办巡警局,以赵秉均为总办,赵秉均创办了巡警学堂。八国联军交还天津的条件之一是中国军队不能在天津周围20里以内驻扎,出于既遵守条约而又控制局势的考虑,袁世凯奏请在天津和保定设立巡警局,得到清廷批准,于是将所训练的3,000新兵改称巡警驻扎天津周围。后又创办天津巡警学堂,1903年底将保定巡警学堂并入,更名为“北洋巡警学堂”。

1905年9月,革命党人吴樾在北京正阳门车站用炸弹刺杀出洋考察政治的五大臣,举朝震惊,清朝决定在中央设置警巡部,袁世凯保荐徐世昌为尚书,赵秉钧为右侍郎,从天津、保定抽调巡警官兵一千余人进京,改组北京巡警机构,成立内外城巡警厅。袁世凯入京担任军机大臣后,北京警政完全落到袁党手中。

袁世凯在保定创办近代警察时,曾制订了一批法规,如《保定警务局站岗规矩》《保定警务局巡逻规矩》《保定警务局旅店管理法》《保定警务局颁定旅店货宿客商册式规则》等。在天津创建近代警察时,则制定了《天津巡警总局试行裁判办法》《天津南段巡警总局现行章程》《天津四乡巡警章程》《巡警规条》《天津巡警现行救火章程》《清查户口章程》等等。随着清末直隶警政的创行与推广,由差役、保甲、团练、绿营等构成的清朝治安体制完全为使近代警察制度所代替。

“数十年来,国家维新之大计,擘画经营,尤多发韧于是邦,然后渐及于各省,是区区虽为一隅,而天下兴废之关键系焉”;举凡“将校之训练、巡警之编制、司法之改良、教育之普及,皆创自直隶,中央及各省或转相效法”。③徐文尉:《养寿园奏议辑要·跋》,沈石龙主编《袁世凯史料汇刊》,台北:文海出版社,第886页。因而可以说近代燕赵地域法律文化的国家角色就法制西学中用的实验场。

结 语

黄宗智认为从历史实际的视野来看,中国今天的法律明显具有三大传统,即古代的、现代革命的和西方移植的三大传统。三者在中国近现代史中是实际存在的、不可分割的现实;三者一起在中国现当代历史中形成一个有机体,缺一便不可理解中国的现实。①黄宗智:《法律不能拒绝历史》,《财经》2009年第8期。

抗日战争时期,任侠尚武、慷慨悲歌的燕赵文化得以升华,中国共产党在河北周围地区建立了晋察冀、冀中、冀热辽、晋冀豫、冀鲁豫等多个抗日根据地,西柏坡是中国共产党进入北平、解放全中国的最后一个农村指挥所,中国共产党在此实现了从农村转向城市的工作重心调整,在此期间制订的政策法规奠定了新中国法制建设的雏形。

1943年《晋察冀边区行政委员会关于女子财产继承问题的决定》、1945年《冀鲁豫行署关于女子继承问题的决定》对现代女性的财产权有直接的影响。1948年11月《华北人民政府为成立中国人民银行发行统一货币的训令》是新中国统一货币的重要举措。1949年1月《华北人民政府解散所有会道门封建迷信组织的布告》拉开了新中国取缔秘密社会的序幕。1949年1月25日公布的《华北区革命军人家属优待条例》,使拥军优属工作走上规范化道路。1949年制订的《关于在国营工厂企业中建立工厂管理委员会与职公代表会议的决定》对以后的国有企业的群众组织有深远影响。1949年华北人民政府颁布关于调解民间纠纷的决定,宣布在城市也适用广大农村的调解工作经验。华北人民政府的婚姻法成为社会主义婚姻法最初的实践。

燕赵地域的法律文化于中国而言,正展现了古代的、西方移植和现代革命三种法律文化的交汇融合的历史过程。在战国时期,燕赵地域“慷慨悲歌”是“自行发展”的边地法律文明;在秦汉时期,燕赵地域的法律文化是与郡县地位相适应的轻刑重礼的儒家风格;在魏晋南北朝至元代,燕赵地域是中原农业法律文化与草原法律文化相融合的舞台;明清时期,燕赵地域作为京都陪辅其盛行的法律文化是强调安定有序的政法文化;在中国近代,燕赵地域是西学中用的法制实验场。燕赵地域自古以来就是控扼着少数民族入主中原的重要通道,“慷慨悲歌”与尚武之风紧密相连,属于军事型法律文化,对中原政治有离心倾向。而后燕赵地域从普遍郡县转为京畿直隶,属于政法型民风文化,特别强调政治稳定和与中央皇权的一致。燕赵向地域文化从军事文化向政法文化的转变过程,其国家角色也从“被吸纳”的“自行发展”的区域法律文明转变为“被赋予”的“承担使命”环首都圈法律文明。燕赵是中国大地上法律文明冲突最激烈、震荡最频繁的地区,燕赵地域的法律文化所扮演的国家角色反映了中国从古至今的波澜起伏的法史图景,今日中国的传统与现实相交织的剪影,深深镌刻在这片广袤悠远的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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