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学界与商界在五四运动中的互动

2019-01-27 04:02
中共党史研究 2019年8期
关键词:武昌汉口大汉

齐 远 飞

新世纪以来,五四运动区域史的研究呈现京沪、沿海、内地和海外等几个区域范围“多点开花”的现象(1)郭若平、徐文彬:《新世纪以来五四运动研究综述》,《中共党史研究》2019年第4期。。其中,五四运动内陆地区展开的研究涉及湖北、安徽、江西、河南等地,显得较为分散和薄弱,仍然具有很大的学术空间,亟须历史学界的进一步关注和开掘。武汉是内陆地区迅速响应北京五四运动并在全国产生较大影响的中心城市之一。关于武汉地区五四运动的研究,以往研究多就学界、商界等不同社会群体和社会力量的表现分别加以叙述,取得了一些成果(2)其中以田子渝《武汉五四运动史》(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为代表,该书打破了地方五四运动研究中没有专门史著作的状况。该书第四章第二节比较详细地介绍了武汉五四运动中学生游行、集会演讲的情况;第三、四节对商界及其他各界的反应进行了简单叙述。除此之外,曾成贵《武汉商界在五四运动中的角色表现再探》(《中国现代社会民众学术研讨会论文集》,2003年11月)、周瑶《五四运动在武汉商业广告中的体现》(《武汉文史资料》2011年第8期)、张玉菡《包惠僧与武汉五四运动》(《党史研究与教学》2015年第3期)等都或多或少地梳理了五四运动中武汉商界、学界等各社会群体的表现及影响。,但未就他们之间的互动关系、效果及其深层次原因等展开深入探讨。

武汉地区的五四爱国运动以学界为先锋,接连举行了集会、游行、演讲等一系列活动。继而,商界明确表态,尤其是中后期举行了规模较大的抵货运动和罢市活动,从而给予学界以强有力的支援。在此过程中,学界与商界之间存在诸多交集,保持了较为紧密的互动关系,并对这场运动的开展和结局有着直接影响。本文拟在考察武汉学界与商界在五四运动中的表现的基础上,进一步厘清二者之间的互动关系,以求更加全面客观地评价此时期武汉学界和商界的作用。

一、学界作先锋,商界明确表态

武汉是辛亥革命首义之区,富有优良的革命传统。武汉亦是著名的工商业城市,且沪汉经济关系密切,上海商号在汉口分布较多分号,沪总号有何行动,汉分号往往能够迅速掌握讯息,跟随响应。五四运动中的武汉与京津沪等城市一同处于全国反帝爱国运动的第一方阵,和这些大城市一样举行了诸如集会、游行、演讲、抵货和罢市等一系列活动。但是,武汉地区的各界爱国运动从一开始就受到鄂军政当局的严酷镇压,并发生了震惊全国的“六一”“六三”学生惨案。

1919年5月6日,《汉口新闻报》刊登了汉口中华通讯社关于北京学生举行“五四”游行示威的消息(3)《汉口中华通讯社五月五日北京来电》,《汉口新闻报》1919年5月6日。。一时间,武汉各大报纸以不同寻常的热情对此进行报道和评论,全鄂“群情哗然,学界愈形愤激”(4)《武汉十五校代表召开会议》,《汉口新闻报》1919年5月12日。。当时,中华大学等校正在积极筹备“五七”纪念活动,北京五四运动的消息传来,进一步点燃了学生们的热情。5月7日,虽然有军警重重围困,但中华大学仍以开运动会的名义举行了集会(5)《国耻日之中华大学》,《大汉报》1919年5月8日。。会场上,恽代英所拟的《四年五月七日之事》被广泛散发:“有血性的皇帝的子孙,你不应该忘记四年五月七日之事情……现在又在欧洲和会里,强夺我们的青岛,强夺我们的山东,要我们四万万人的中华民国做他的奴隶牛马。”(6)《国耻之纪念》,《大汉报》1919年5月9日。这是五四运动爆发后武汉地区第一份呼吁民众铭耻爱国的传单。会后,学生们发表《中正和平宣言》,并将“四年五月七日”总商会之通电印成邮片,通告全国(7)《中华大学五·七运动会上散发之传单〈国耻之纪念〉》,《大汉报》1919年5月9日。。

汉口各团联合会较早地给北京外交协会致电,要求专使不可在和约上签字,“如不得和平,当退出欧会”(8)《汉口各团联合会致北京国民外交协会电》,《汉口新闻报》1919年5月6日。。5月10日,武汉总商会通电北京国务院、广东军政府、上海和会总代表、济南六十二团体总代表等,称巴黎外交失败是国内南北争权夺利所致,提醒政府“务请诸公速弭内患,而外患自息矣”(9)《商界致全国电》,《大汉报》1919年5月11日。。12日,汉口各团联合会、总商会等各绅商联合表态称“人心未死,不可不争”(10)《各团联合会和总商会会议》,《大汉报》1919年5月13日。。汉口总商会也致电北京外交协会,要求“凡所谓以威胁之条约非正式之密约务须一律撤消,至于胶湾则更宣布交还中国之言犹在耳也”(11)《汉口总商会函》,《国民公报》1919年5月15日。。由此可见,各团联合会和商会代表武汉商民反对巴黎和会外交结果的态度是迅速且强硬的。

五四运动初期,武汉商界仅仅明确表达反帝立场,未有实际行动。但学界举行了一系列活动,给当局造成较大压力,成为当时鄂当局眼中之大患。军政两署采取了若干镇压政策,颁布《特别戒严法规》,禁止学生干涉国事,并通令各校严格约束学生(12)《湖北当局之防范(一)》,《汉口新闻报》1919年5月12日;《湖北当局之防范(二)》,《汉口新闻报》1919年5月14日。。一时间,武汉笼罩在恐怖的政治氛围中,“凡军探、警探各奉命令,几于全部出发,皆着便服,分布该管区之旅栈、茶楼、酒肆及公共屋宇,探刺有无妄谈国事、造谣煽惑、聚众聚会之举。至各学校除重嘱各校长遵照前议办法,取缔请假、劝慰安心功课、禁止结队出游、检查出入邮件外,昨日起由省署指令省视学,并派社会专门两股六员,担任分途视察各校情形,以辅各校长之不逮”(13)《湖北当局之防范(二)》,《汉口新闻报》1919年5月14日。。

针对鄂当局的阻遏行径,学界希望联合商界共同斗争。武昌学生团发表宣言书,强烈呼吁北京当局释放北京被捕学生,“举国学界乃至商民,咸翘趾以俟政府处置此事之结果”,并威胁称“吾鄂亦将有如北京学生之举动”(14)《武昌学生团宣言书》,《大汉报》1919年5月17日。。5月17日,武汉学联致电北洋政府参众两院,请求他们“向政府务达我国主张”(15)《武昌学联力争青岛致参众两院电》(1919年5月17日),《五四爱国运动档案资料》,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0年,第223页。,还派代表赴省署请愿,要求承认学联;准予印刷提倡国货、鼓励爱国思想的传单;省署立即向北京政府和巴黎和会去电,争回青岛,准予学联向各地拍发电文;准予学联组织游行大会,露天演说,伸张民气。另外,公立法校自印“提倡国货浅说”2000份,到武汉各团体、各商号分发,“以唤醒中国人知用中国货”(16)《武汉学生联合会成立概况》,《大汉报》1919年5月19日。。当局迫于压力,对学联前三项要求表示“赞许”,却以“恐生事端”为由否决了第四项。最终,学生代表以“愿负完全责任”作担保,才被勉强允许。18日下午,武汉3000余名学生“由阅马场动身,首为高等师范,次则一校接续一校,中华大学列于队末。行经武昌路出府院街,经察院坡至司门口,转长街至督军署,转保安门正街,穿大朝街复至阅马场”(17)《十八日三千余学生大游行》,《大汉报》1919年5月20日。。他们一面游行,一面散发传单、宣言书等印刷物。学生们相继演说,声泪俱下,现场听众喝彩不止。学生呼吁国民抵制日货从生活琐事做起,“如有本国商船,虽价昂而亦必会搭,如属他国船只,纵价贱而亦勿乘”(18)《武汉学生联合会成立概况》,《大汉报》1919年5月19日。。当时报纸评论道:“于青岛讨论最大最充分举动最文明者,厥惟学界。”(19)《外交紧迫中之鄂州潮(五月十三日武昌通信)》,《新申报》1919年5月19日。学界俨然作为先锋,将武汉地区五四反帝爱国运动推到了一个新阶段(20)《五四运动在武汉》,《江汉论坛》1979年第1期。。

5月31日,鄂省督军王占元、省长何佩瑢就镇压学生和袒护日人在华利益等事向内务部致密电称已严派军警阻止和监控学商界行动,且“所有各商埠日商店铺,皆饬警察加警,极力保护”(21)《王占元等报告镇压鄂省学生运动及保护日侨密电》(1919年5月31日),《五四爱国运动档案资料》,第223—224页。。6月1日,王占元下令封锁各校,并对“违令”出校学生进行镇压,被枪击、刀刺、殴打、逮捕的学生不计其数(22)《学生游行演讲之热潮》,《汉口新闻报》1919年6月4日。。3日,中华大学数十名学生在劝业场演讲时与保安队发生冲突,数名手无寸铁的学生被打伤在地(23)《学生游行演讲遭军警追捕残杀》,《汉口新闻报》1919年6月5日。。以上即为当时震惊全国的“六一”“六三”惨案。除此之外,武昌中华大学学生李鸿儒、第一师范学生吴用霖还在这场运动中殉难。

学生惨案彻底激怒了武汉学界、商界、律师界等各界人士,他们纷纷对鄂当局行径表达抗议和谴责,声援学生。学联向湖北省议会递交请愿书,悲愤写道“哀莫大于心死,痛莫痛于国亡”(24)《武汉学生联合会向鄂议会请愿书》,《汉口新闻报》1919年6月2日。,他们严正要求惩治“卖国贼之流”的警务处处长崔振魁(25)《武汉学生联合会向军民两长提出质问》,《汉口新闻报》1919年6月6日。。6月7日,武昌高师全体学生致电总统府、国务院和国会,痛斥鄂当局横杀学生的残径,要求予以罢斥,以谢国人(26)《武昌高师学生要求罢斥王占元等及国务院查询电》(1919年6月7日),《五四爱国运动档案资料》,第225页。。同日,学联会、律师公会、商会等16个团体决定成立武汉各团联合会,各界代表如商界马刚侯、律师界施洋、教育界任启珊、学界曾觉先等30余人参会,推选马刚侯为主任,施洋为实际负责人,以便更加广泛团结各方力量,开展爱国民众运动(27)《武汉大事选录(1898—1949)》,1990年,第108页。。汉口总商会连日开会,一再致电北京当局说明6月1日武汉学生仅仅游行,却遭军警残酷镇压,“窃见公理日亡,强权日肆,他无所顾,独以人心为御捍之援,政府方当格外维持,曲加保护,乃竟至如此,在学生等热忱爱国逞恤其余,第恐当局生发愤之心,路人作不平之慨,积薪厝火一发难收,我商民殃及池鱼,亦大非国之福也……人心不死,国事可为,道不他求,公好公恶而已,急不择言,伏祈钧鉴”(28)《汉口总商会致政府电》,《时报》1919年6月11日。。电文明确为学生鸣不平,控诉鄂当局的残暴行径,但措辞比较缓和,意在言外。湖北旅沪同乡会不忍再有这种“始皇坑儒”捕杀学生的事件发生,致电北京当局请求罢免王占元,“以慰人心,以杜后祸”(29)《湖北旅沪同乡会要求罢免王占元电》(1919年6月12日),《五四爱国运动档案资料》,第226页。。7月3日,武汉十八团体联合会为殉国学生举办追悼大会,陆续到场者有几千人,现场散发数十种提倡国货传单。武昌律师公会副会长施洋到场宣读祭文并发表演说,他“泪随声堕,继则咽不成声,与祭者亦均呼咷痛哭,声震全场”。汉口市面店铺挨户悬挂追悼殉国学生的白旗,门首还为他们张贴吊唁纸条。更有黄陂道士邓金甫等邀集同业数十人,“设坛在五常街后首,建醮超度”,所有一切费用悉由道教人士捐助。(30)《追悼殉国学生参观记》,《汉口新闻报》1919年7月4日。

武汉五四运动初期,学生本着天然的朝气和纯粹的爱国理想,成为这场运动的先锋队伍。商界虽表态较早,但基本未采取实际行动对北京和武汉学界予以回应。实际上,商界的这种表现本无可厚非,他们重在经贸盈利,最不愿看到正常的经济秩序被扰乱,故前期除了给当局发电报表明态度外,基本没有其他实质性举动。针对商人在五四运动前后期表现出的复杂现象,过去的研究多归结为资产阶级的软弱性和妥协性,但这似乎是强加给当时商人的一种更高的“道德帽子”。正如有学者分析的那样,在一次政治运动中,如果某个群体获利甚少却又要承担最多的成本和代价,那么很难做到自始至终在这场政治运动中保持高昂的热情和积极表现。商界在此次爱国运动中便处于类似困境,无论是抵货运动还是罢市包括由此带来的一系列后续影响,商界遭受的经济损失较诸其他社会阶层更为明显。因此,商界的政治态度和表现在运动的前后期有所不同和变化是自然现象,不应过多地一味予以指责。(31)朱英:《关于近代中国商会领导群体几个问题的再探讨》,《江汉论坛》2006年第8期。事实上,武汉商界在这次爱国运动初期虽无实际行动,但其在中后期抵货运动和罢市中所表现出来的对学界的支持与甘愿牺牲利益的爱国精神仍是可圈可点的。

二、抵货运动中的学界与商界

武汉地区五四运动中抵制日货、提倡国货的主张是由学界首先提出来的。5月10日,恽代英在学校课堂上为学生讲国事,首次提出“提倡国货”之说(32)《恽代英日记》,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1年,第538—539页。。当天,武昌15个学校代表召集会议,突有工校学生萧世杰持一纸上台,当场将右手中指咬破,大书“提倡国货”四字,现场学生掌声雷动(33)《武昌十五校代表召开会议》,《汉口新闻报》1919年5月12日。。19日,学生们分途散发恽代英所作的《呜呼青岛》传单,该传单指出:“莫买日本货,亦莫卖日本货,把日本商业来往排斥个永远干净。”(34)《恽代英日记》,第546页。有些家境比较富裕的学生约同将存储于银行的钱全数提取,用以“振兴国货”,亦得到了商界的认可与支持(35)《外交紧迫中之鄂州潮(五月十三日武昌通信)》,《新申报》1919年5月19日。。推动提倡国货和抵制日货是学界在这一时期的工作重点之一,也是运动从学界发展到商界的重要步骤(36)皮明麻:《武汉近百年史》,华中工学院出版社,1985年,第179页。。

当时,武汉大多数商民对学界“提倡国货”的主张显得较为热心。仅从1919年5月7日至12月31日的《大汉报》《汉口新闻报》等报纸上的众多国货广告,便可看出当时汉商们是如何趁机将爱国热情和销售牟利结合在一起的(37)周瑶:《五四运动在武汉商业广告中的体现》,《武汉文史资料》2011年第8期。。这一时期的提倡国货类广告作为一种营销手段的同时,也注定被打上时代的烙印。

5月中旬,武昌学生提出在阅马场焚毁日货,学联就此想法与汉口总商会接洽,得到了积极响应。另外,上海各埠抵货运动的消息不断传到武汉,致使武汉商界均有此心。于是,由汉口各团联合会会长马刚侯发起开会讨论救济方法(38)《外交紧迫中之鄂州潮(五月十三日武昌通信)》,《新申报》1919年5月19日。。17日,汉口商界30余团体聚集商讨“提倡国货进行办法”,决定“大凡已购之非国货,属于消费品者均经抛弃倾覆,而属于常用品者,多以钱为重,暂行留用,惟誓不再购云”(39)《商界提倡国货》,《国民新报》1919年5月18日。。18日,学生在阅马场举行游行演讲,各商民表现激动,他们被学生们的文明举动和畅利演讲所震撼,现场“无叫嚣之气,尤多感化之功”,纷纷表态接下来不再代销日货,将倾全力支持学生。附近商民还往会场输送水果和茶水慰劳学生,但皆被婉辞璧谢,学生们纷纷表示:“救国属于国民天职,只要诸君齐力进行,胜于茶果之酬报万万。此次集合之举,出于天良非为邀誉而来,务请诸君谅察。”(40)《武汉各界支持学生游行演讲》,《大汉报》1919年5月20日。在学生抵货运动精神的感召下,由裕顺昌货号发起,武昌商界于19日在西社街举行160多人的会议,响应国货运动号召(41)皮明麻:《武汉近百年史》,第180页。。

当时,学界认为提倡国货可以达到提振实业、救国救穷等目的。5月20日,学联召开特别会议,决定成立湖北救国团,筹设一个国货公司来提倡国货(42)《武汉学生联合会召开特别会议》,《大汉报》1919年5月21日。。会上,学联对提倡国货、抵制外资作出决定:加派胡乐、兰芝浓二人与商会及劝业场会商抵制外货、提倡国货办法;派人赴汉口各报馆接洽疏通,要求不登日本广告;发行印刷品劝告武汉各商号及富户不存款该国银行,不使用各种钞票;等等(43)《学生联合会二十日会议》,《大汉报》1919年5月22日。。上午9时,26所学校学生代表赴省署表达抵货主张,当局同意“酌定期限,全售国货”(44)《学生联合会近状》,《大汉报》1919年5月24日。。文华等校学生在游行过程中执三竖大旗,上书“力救危亡”“提倡国货”“唤醒同胞”等醒目字样,并且随处购取洋货,当地毁碎,“以为提醒商民之一种直接作用”。还有报社记者道经阅马场,看到某校小学生二人,年龄稍大的学生指着另一学生所携的天然墨汁称“此非国货,为某某制造品”,该学生听后即弃之于途,路人见之,称赞不已。由于提倡国货声浪愈唱愈高,便有商店行取巧之法,将滞销洋货减价拍卖,然而购者仍“不以廉价而变其心也”。(45)《文华等校学生演讲详情》,《大汉报》1919年5月22日。21日,恽代英帮学生拟《提倡国货团办法大纲》,规定入团者如非不得已不能使用外货,包括外国原料制造之物品,尤其是日货;对社会于提倡国货尽调查劝告扶助之责,未经申明购买外货将被罚办(46)《恽代英日记》,第547页。。25日,学生组织十人团分途进行以“唤醒国民爱国知识”为宗旨的演说,“劝中国人将中国原料制造完全国货售与中国人,不得以外国货代者”(47)《学生组织十人团分途演说》,《汉口新闻报》1919年5月25日。。

除向当局请愿、举行演说外,武汉学生团还分途调查内销货物来自哪个国家,如发现日货,则集中销毁,“凡属同人平昔购用要物,如有日货概行汇弃一隅,准定于本星期(即十八号)令人担赴阅马场,当众毁销,以资观感”(48)《日货之销毁》,《国民新报》1919年5月18日。。学生上街劝告商人不要贩卖日货,有些商人借口称不知道哪些是国货。于是,学联组织调查国货员“分途(每四人约一组)赴武、阳、夏实地调查国货”(49)《积极进行之学生联合会》,《汉口新闻报》1919年6月1日。。他们把调查国货结果印成小册子,上面标明品名、商标、规格、制造工厂、价格等无偿送给商人参考(50)《武汉文史资料文库》第1卷,武汉出版社,1999年,第163页。。5月28日,学联派四名代表到武汉总商会接洽抵货运动事宜,然而没有见到王琴甫会长,商会接待人员还表示抵制日货须缓缓进行。话虽委婉,实为不赞同学生们的抵货方案。学生们似乎也对会谈结果不甚满意,离开前决定让其把几条意见转达王会长,“(一)乘此时机无论如何绝对不可涨国货之价值;(二)此时绝不可收买外国贱价之货物;(三)请转知汉上各商行号遇有各学生前往调查国货时切不可发生误会”(51)《武汉学生联合会与商会接洽抵制日货问题》,《大汉报》1919年5月30日。。29日,26所学校学生代表决定“即日起至少派十人分赴武汉各街商店,拜会各店东管事经理,劝告各发天良,提倡国货”。当学生们分赴各店号宣传国货时,店东、伙计大多自愿配合,如司门口福昌广货号的老板盛端桥立即将数十顶平顶草帽折毁并道歉,类似做法并不少见。(52)《提倡国货调查》,《大汉报》1919年5月31日。

除了联合商界抵货,还有学生亲身实践者。例如女子职业学校学生“因刻下系急谋提倡国货之秋,查汗衫乃暑天人必需用之衣,吾国对于此物,向未深求改良,市上行销者,概系舶来之品”,于是她们按外货之造法及样式,在校内自制(53)《女子职业学校倡造汗衫(湖北)》,《救国日报》1919年6月1日。。女子师范毕业生吴素贞“将所有某国匹头制成的衣服十余件,当众焚毁,用斧头把瓷盆砸碎示众”(54)《吴素贞焚毁日货》,《国民新报》1919年6月5日。。

武昌、汉口两商会为响应学生号召,连日筹划提倡国货之法,派员到各商帮游讲,宣传国货,“刻因各帮有烧焚某国货之说,两商会查已购者,业去资本烧之,适以自损,以再不购买为要”(55)《商界联合会之召集》,《国民新报》1919年5月21日。。5月24日,武昌造币厂、修理厂工人和一部分店员、店东于洗马池开会商讨如何抵制日货(56)皮明麻:《武汉近百年史》,第180页。。汉口洋广杂货摊户有不下数千,他们响应商会号召,“约集同志在该同业公会组织十人团,禁止买卖外货”,参与者有1000余人,陆续加入者尤不乏人(57)《广货摊组织十人团》,《国民新报》1919年5月30日。。车商决定将各行的外国货车进行开单点存,以后不准添置,如果需要更换,须购买国产车辆(58)《车商提倡国货》,《国民新报》1919年6月1日。。贫民厂织机部工人赵锡洲集合一班同志组织贩卖团,定于端午节后每日派遣十人将该厂出品的80余种货品挑往各街巷售卖,零售与批发同价,不多加一文(59)《贫民厂组织贩卖团》,《汉口新闻报》1919年6月2日。。还有鄂商向总商会提议自造洋纱,“组织洋纱机器有数十种……目下如有爱国之士视资本之多寡采买机器一部由家人纺织之,久之普传全国,则期年不用外货云”(60)《鄂商提议自造洋纱》,《新申报》1919年6月20日。。汉口花商“各缴证金五百两存入花业”,保证不引进外国货,以增进土产之销路,证明其抵制外货之决心(61)《汉口花商之抵制热》,《新申报》1919年8月9日。。更有富商刘旭堂在汉口黄陂街组织国货陈列所,专门经营国货(62)皮明麻:《武汉近百年史》,第184页。。

目睹学生惨案后,武昌劝业场场长张朔元誓以提倡国货为职志,支援学生斗争。针对一些商民仍贩卖洋货的做法,他于6月29日发布警告称:“限二十天务将所售非本国制造货品,一律全行移出场外销售在案……各场商倘仍淆狃于积习不重国货者,实属违反定章,有害全体,从速出场营业。如欲仍在场贸易,即将外货速为移出,免得限满查封积压货物,亏累资本,是亦体恤商人之意,各商等早自为计,慎勿观望,致干查封,勿谓言之不预,其各遵照切切。”(63)《场长提倡国货》,《大汉报》1919年6月30日。

然而,由于连日以来提倡国货,不免有商家抬高国货价格销售的情况。学联对商民发出严正警告:“此次提倡国货于商人关系尤为密切……万不可乘势居奇抬高价值,致灰国人之热心。现已调查各货市价,仍不免有抬高情事,实于推广国货前途发生绝大障碍。人之爱国谁不如我,须知此次提倡国货,直接在求利工商之发达,间接在挽回国家之富强。明达如诸公必能洞观世界之大势,共奋救国热忱。对于各货价值,但期无耗真本,幸勿任意抬高。省垣为省市荟萃之区,尤宜格外平价以为先导,挽回权利,发达商工,呼吸存亡,稍纵即逝,我爱国商人祈三思之。”(64)《国货切莫抬价》,《大汉报》1919年6月30日。除此之外,还有无良商家以外货假冒国货出售,学联查出后,强制将冒牌国货进行焚毁。比如,花布街大丰匹头号以单蝶牌斜纹布改换天宫牌,上面还写着“中国人造,提倡国货”等字样,但经调查,实为“在玉成公司转运,计共十五包(每包二十匹,价钱一百二十两)”。最终经大布公会出面调停,将其中四包于8月2日在大智门铁路外地点焚毁,剩余货物暂存大布公会,由该号出具愿书,邀同业裕源昶作保,等到山东问题解决后,方能领出,并警告该号倘若再有假冒国货之事,学联将随时从大布公会取出剩余部分进行焚毁。(65)《焚毁假冒国货》,《汉口新闻报》1919年8月6日。

武汉地区抵制日货、提倡国货的活动,在一定程度上达到了预期效果,给日本在华商业造成不小冲击。日本驻汉总领事为保全其在汉商业和日侨,向鄂当局发函施压,“据日清公司禀称,自北京学生发生暴动之后,中国各地遂有排日之运动,近日以来益见剧烈。因此之故,本公司轮船承装华商货物,日渐减少……本公司所受损失难以数计”,还要求鄂当局转致长江沿岸各地方官宪“将此等不法之徒,严重取缔,以免扰乱而保商旅”(66)《提倡国货之反响》,《大汉报》1919年6月22日。。

三、罢市大潮中的学界与商界

作为进一步对学界号召的响应与支持,汉口、武昌商界相继举行了较大规模的罢市活动,将武汉地区五四反帝爱国运动推向了高潮。

实际上,在武汉商界罢市前,学界已做了很多准备工作,他们从学生惨案的教训中意识到必须打破自己的小圈子,联合商界等各界力量掀起更大规模的斗争,才能取得最终胜利。“六三”惨案当天,恽代英便到汉口拜访武汉巨商刘子敬、马刚侯等人,表示学界希望得到商界的有力支持。6月7日,他再赴汉口参加各团联合会会议,提出学生渴望商界继起,呼吁商界应该以举行罢市的方式支援学生,“以为国家,虽死伤亦所甘心”。(67)《恽代英日记》,第554—555页。10日,他还专门作《为什么要罢市》,同时印制要求罢市的传单“分街分段挨铺挨店传递”(68)伯林:《回忆恽代英》,《五四运动回忆录》(续),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79年,第375页。。

上海商界于6月5日业已罢市,但武汉迟迟没有举动。于是,学联致信汉口总商会王琴甫会长:“天祸中国……而商界之受其害应尤深重,乃事至今日,武汉商会未见有何举动,先生领袖群伦,熟视无睹,岂中华民国只为学生所有之国家耶!前两日同人因罢课游行演讲,横遭军警干涉,捕拿砍伤以数十人计,出入自由已完全剥夺,同人何辜受此不堪之待遇!侧闻道路之人均加哀悯,恨不能奋一臂之力以为救援。岂先生等独无所闻,知而寂然不动……同人等唯有于万不可望之中存一线希望之心,倘肯联合商界以实力为同人后盾,同人幸甚!中华民国幸甚!”(69)《学生游行演讲遭军警追捕残杀》,《汉口新闻报》1919年6月5日。字里行间可感知到学生们自知力量有限,渴望商界倾全力支持之愿。在汉口罢市前夕,学界多人“环集商会集议演说,公然以指明惩办、停办日货、全镇罢市三事为要求”(70)《汉口交通银行报告武汉罢市罢工金融危急函》(1919年6月9日),《五四爱国运动档案资料》,第289页。,罢市之举有难以遏止之势。

武汉商民目睹学生惨案的经过,部分商店主的子弟还在其中被殴伤(71)《武汉大事选录(1898—1949)》,第107页。,他们深感“公理日亡”。6月10日,汉口商民突然举行罢市,闭门不贸。镇守使杜锡均得知消息后,急忙给军省两署去电,并要求各防营营长亲率军士赴各商号劝导开市,但仍“有十分之二未曾开市”(72)《汉口罢市》,《国民新报》1919年6月10日。,说明大部分商户当日已接受劝导而相继开市。由于此次罢市之前未有集议,故全镇罢市活动不能一致,这与上海有密切关系。有的商号得知上海将于10日开市,因而“多怀观望,故呈现似罢市非罢市景象”(73)《汉口交通银行报告武汉罢市罢工金融危急函》(1919年6月11日),《五四爱国运动档案资料》,第290页。。这种现象表明当时汉口商界在政治倾向和经济活动上多与上海亦步亦趋。

对于汉口商民10日突然罢市之原因,一说是罢市前市面所现传单之宣传效果;一说是由于汉口大半商店与金融有密切关系,“良以沪市影响汇划骤滞月半”。据《大汉报》称:“本埠与申江汇款及存款之交易共有六百余万元往来,本埠存在上海银款与上海汇来之存款两相抵称,尚有一百余万存在上海方面。自昨日罢市风潮发生,本埠存根略见紧滞,当电达上海方面将存在银款一百余万完全提归,今日(十一)谅可到汉。”(74)《汉口罢市第二日》,《大汉报》1919年6月11日。可见沪汉金融关系密切,上海金融业对10日的汉口罢市有一定影响,但事实上影响并不是很大。

10日晚,仍有罢市传单在汉口市面继续流传,加上已有商民带头罢市,于是次日汉口市面上“各铺店均于阴历度岁,各将铺门窗户门牢牢紧闭,桥口华景街、歆生路、后城马路正街、黄陂街、后花楼、河街等处莫不皆然。钱店、布店、帽店、匹头店、油盐、杂货店亦皆如是。惟各门生意多将正门一合半掩,仍留二、三人或四、五人在柜上贸易,手艺生意亦有照常工作者。除边街小巷尚无若何行迹外,凡正当街道铺店未闭门者不过百分之一二。洋货、杂货摊亦未见有排列街心者。警察厅镇守使多派军警上街逡巡外,知众商民非压力所能解决,并无迫胁举动。然各署长警官东跑西窜,中、下两级军官亲自上街布置,颇形忙碌”。本来大多汉口商民经商会和各帮帮董劝导答应于11日正常开市,然而商店中的一般店伙由于爱国情深,宁愿牺牲薪俸,不约而同一致歇事,以至11日汉口“罢市情状较昨日整齐,气度极为文明”(75)《汉口罢市第二日》,《大汉报》1919年6月11日。。恽代英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市面罢市者已从少数转为多数,军警已无法干涉。”他认为罢市对政府起到了震慑作用,曹汝霖才被免职务,然而“‘准免本职’四字,实由‘徐图登用’的出产。唯愿吾国国民能善用此民气,以一扫政治界之妖气耳!”(76)沈葆英:《重读恽代英一九一九年的日记》,《五四运动回忆录》(续),第382—383页。

鄂当局对11日汉口大罢市的情形颇感紧张,鄂省议会会同官厅商议决定增加军警力量、责成警察厅厅长周际芸同商会会长一同劝导开市、官钱局拨发现款100万两维持市面(77)《议长向官厅请命维持》,《大汉报》1919年6月14日。。汉口总商会和各团联合会亦多方劝导开市,但商民多置若罔闻,不予开市。在得知北洋政府准予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等人辞职之后,汉口总商会立感欣喜,12日晨便发要求开市通告:“政府对于人民要求各事已经容纳。如惩办国贼……逮捕学生现已一律释放。至于上海、南京、天津、镇江现已一律照常开市……是人民所要求于政府者,目的既已达到,自应一律照常营业,务祈诸位爱国君子见此传单,转相劝告一律开市。”(78)《汉口总商会劝告开市通告》,《大汉报》1919年6月13日。汉口各团联合会也致电各保安会,要求他们对于各休业商号“妥为劝导”,并担保“与总商会负完全责任”(79)《汉口罢市第二日》,《大汉报》1919年6月11日。。

综上可知,汉口大罢市多是商店主或一般店员响应学界号召的自愿爱国行为。汉口商会和各团联合会在商民罢市过程中非但不起主导作用,反而和当局持相同立场,“到处派人发布劝勉开市传单”(80)《两日来之汉口》,《大汉报》1919年6月13日。,劝导商民开市。这与天津等城市“由总商会出面发布通告,组织商人统一举行罢市”(81)朱英:《五四运动期间的天津总商会》,《华中师范大学学报》1997年第6期。的情况实属不同。汉口商民举行大罢市,一方面是由于他们目睹了当局镇压学生的残径,内心之悲愤被彻底激起;另一方面罢市可分为三种情形:一是汉口本埠许多商号是“由申分来者”,“接申号来信请汉号照申办理”;二是商店店伙自发爱国行动,宁愿牺牲薪俸,“各自外出不事”;三是店东自行主张罢市,允许各店伙外出并贴罢市标语于店门首,以示其因国事而停业(82)《汉口罢市第二日》,《大汉报》1919年6月11日。。

经当局拨现维持和商会等多方劝导,12日至13日,汉口市面陆续开贸,“往来交易与平时无异,尚有一二未启户之家,大都系有别原因”。然而,隔江相望的武昌商界于此时段举行了大罢市。汉口当局担心商民复有罢市之举,当晚即与商会联合发出布告,“务希商界同人一体查照,安心营业”(83)《武汉商民全体开市》,《大汉报》1919年6月14日。。

对于武昌商界罢市,学生们认识到部分商民对于罢市仍持观望态度。于是,他们赶印罢市传单,深夜分途向各商店的门缝内插入(84)董耡平:《五四会议散记》,《五四运动回忆录》(下),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79年,第728页。。还有学生在武昌长街察院坡街上露宿,居民深夜中以热水热稀粥来慰劳疲倦饥冻的学生(85)廖焕星:《武昌利群书社始末》,《五四运动回忆录》(续),第369页。。6月11日晚间,一种劝告罢市传单在武昌市面流传开来:“我们看这些各镇商埠都罢了市,都是要达到目的方止……难道说我们商家不是中华民国的国民吗?何以不罢市咧?若说怕军警干涉,我不情愿做生意,不情愿赚钱,他又其奈我何?我们想想武昌学生受的苦,是我们所亲眼得见的。照良心上说我们早就该罢市的,还等到现在,各处罢市我们还未罢市……说我们武昌人没心肝,顶好是我们赶早罢市,可以尽国民一份天职云云。”(86)《十二日武昌罢市情形》,《大汉报》1919年6月13日。这些传单抓住了商民在罢市前夕既悲愤又纠结的心理状况,起到了鼓动商民抓紧时间罢市的作用。

6月12日,武昌罢市之风复起,自司门口至横街头、察院坡、南楼前街、芝麻岭、百寿巷与夫兰徒街、大都司巷、望山门正街,除油米杂货而外,全体罢市(87)《鄂省罢市第三日记》,《新申报》1919年6月16日。。各店铺门首张贴罢市标语,但“因警察随时扯去不克完全得见”。中华书局门首张贴“救国耻心”四字,府街兴发衣庄贴出“保中国领土”“禁敌国货物”“除卖国奸贼”“挽爱国学生”等。志成眼镜公司当日将门紧闭,以示拒绝劝导,公司门口所贴字条被保安队扯去,但转瞬又贴出“你扯我贴越扯越贴”八字宣言,成为当日之趣谈(88)《揭帖之趣闻》,《大汉报》1919年6月14日。。是时,市面又现一种印有“罢市宗旨,唤醒政府,不惩国贼,决不回心,抵制某货,坚持到底”等语的传单,武昌大多商民罢市的决心由此可见一斑。学生们看到水陆街口有一家规模不小的橱窗中装满日货的商店仍在营业,先派人前往交涉,但店主不愿闭门,学生们便往商店里面扔石头,店主见势不妙,才闭门歇业(89)董耡平:《五四会议散记》,《五四运动回忆录》(下),第728页。。当日中午,武昌商会代表商民向鄂当局提出开市条件,即查办镇压学生的警务处处长崔振魁和警察长杜杰及军警、恢复学生自由权及电请中央释放北京学生、电请惩办卖国贼等四项(90)《鄂省罢市第三日记》,《新申报》1919年6月16日。。下午,武昌各商帮董30余人赴省议会递交请愿书,称“武昌罢市现已如响斯应,且因本其良心之主张,即商会亦不便过于劝阻,要意希望之点则在惩办卖国贼,不仅免职便算了事”,并要求严惩伤害学生的行凶军警(91)《武昌商董向省议会请愿》,《大汉报》1919年6月14日。。他们代表武昌商民表达了较显强硬的保护学生、惩治镇压学生凶手的决心。

武昌商民罢市之举萌芽于当局镇压学生之时,后来受到汉口罢市的直接刺激。武昌商界罢市虽迟,但态度来得比较坚决,“停业商户互相坚持”,使“地方长官劝谕棘手”(92)《汉口交通银行报告武汉罢市罢工金融危急函》(1919年6月13日),《五四爱国运动档案资料》,第292页。,还威胁当局称若不答应条件,则不开市,并且实行不纳税主义(93)《武昌商民罢市之宣言》,《大汉报》1919年6月14日。。

商民罢市决心越大,当局越显恐慌。6月13日上午,警务处处长崔振魁、武昌知事王绳高、商会代理会长王干臣暨各商帮三方面沿街以“恳切”之意劝导开市。当时开门者已有十分之三,据《大汉报》称,当日午后“大约市面原状完全恢复”(94)《恳切劝导开市》,《大汉报》1919年6月14日。。罢市活动持续两日便匆忙结束,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出商民们急于复贸的心情。商人的首要目的即为趋安图利,罢市会使他们经济上遭受损失。正如有研究者在分析五四运动中天津商人罢市问题时指出的那样,大多商民在罢市过程中的内心是挣扎与纠结的,甚至在罢市的同时便做着开市的准备,当北洋政府仅作出极有限的表示,罢市要求并未被完全答应之时,他们便着急停止了罢市(95)李学智:《五四运动中天津商人罢市、抵制日货问题考察》,《近代史研究》1995年第2期。。

汉口、武昌商界在罢市要求未能得到完全满足的情况下匆忙开市,遭到了学界的批评。学联发表宣言书称商界罢市之解决应从大局计,不可草率求一结局,呼吁武汉商界再次举行罢市。对于商界要求“任命警察总长须由总商会及地方议会同意”一项,学联认为此事事体重大,将来应作为宪法上的一个重要问题,不应作为开市之条件。学联还指责武汉商界领袖没有发挥应有作用,且传闻有乘机私囤某货之嫌疑,批评其为武汉全商界之羞耻。(96)《武汉学生联合会宣言书》,《新申报》1919年6月21日。另外,武昌商会会长徐荣廷在运动高潮阶段竟离开武汉,明显持消极躲避态度。除了谴责商界开市过早、呼吁二次大罢市之外,学联还为商民制定了不与日人交易之方针,包括调查各商店现有日货,盖出戳记卖尽后不准再行贩卖,如再行贩卖,查出后将没收并罚款;各商店招牌上须贴一某年、月、日起永久不贩卖日货;通告同人不得向各日商所设之水火人寿等公司保险;等等(97)《学生通知商界》,《新申报》1919年6月23日。。

不管罢市过程如何复杂,五四运动中商人罢市的根本原因源于商人对政府卖国求荣政策的不满和对政府摧残学生的愤慨以及他们的爱国良心(98)扈光珉:《新论五四运动中的商人罢市》,《石油大学学报》1989年第2期。。武汉商界的罢市活动给当局施加了巨大的政治压力。鄂当局软硬兼施,派大批军警、保安上街进行严密监控,又派官员联合商会和各团体商董多方劝导开市。王占元、何佩瑢也明白了“民气不可遏抑”,委派陈定远、李如棠调查“警务处长措置失当之案”(99)《武汉商学界之近况》,《新申报》1919年6月21日。,最终将“督察长撤差,警务处长一并记过”(100)《何佩瑢报告杀害学生之军警已分别核办密电》(1919年6月27日),《五四爱国运动档案资料》,第229页。。

四、结 语

整体来看五四运动中武汉学界与商界的表现及互动,不难发现青年学生是武汉这场反帝爱国运动的主体和灵魂,学生活动贯穿始终。政府、商界等其他各界的表现及政治倾向往往是围绕学生的活动而表现出来的。武汉地区的学生在进行斗争的同时,主要寄希望于商界的响应与配合,对其抱有巨大的信心和期待。在目睹学生惨案后,汉口、武昌商界接连举行了较大规模的抵货运动和罢市活动,对学界予以了强有力支持。

学界作为武汉地区五四运动的先锋队伍,在前期举行了集会、游行、演讲等一系列活动,同时不断呼吁商界以实际行动予以支援和配合。各团联合会和商会仅仅较早地代表武汉商民,明确表达反对巴黎和会强行将德国在山东权益转让日本之不公结果,未采取除表态之外的其他行动对学界予以回应。

“六一”“六三”学生惨案发生后,武汉地区的五四爱国运动随即进入一个新的阶段,学界和商界之间的联系与互动也进入“蜜月期”,彼此间的交集越来越大。学界经过血的教训,意识到必须把商界动员起来,共同进行斗争直至最终胜利。商界亦痛心当局镇压学生的残忍行径,一再向政府为学生鸣不平,要求释放被捕学生,保护学生的安全。

武汉学界在持续与商界接洽的过程中认为,唯有抵制日货、提倡国货,使日人在经济竞争中失败,方能制止其“侵我”之野心,方可实现救国救穷之目标。于是,经武昌、汉口两商会竭力筹划,频频提倡,大多商民亦意识到在当时条件下,抵制日货诚乃自救之必要途径,故而汉口洋广杂货摊户、车商、花商等行业商户均以实际行动响应“抵制日货”号召,表现十分活跃。当然,在抵货运动中也出现了一些奸商趁机牟利的现象,比如有商家抬高国货价格、用外货假冒国货出售等。武汉学生联合会则扮演起监督角色,对于抬价商民给予严正警告,将冒牌国货进行销毁,使得那些无良商家有所忌惮,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在外侮日甚之际谋不义之财。在此过程中,学界和商界之间保持了相当默契。武汉地区的抵货运动达到了冲击日本在华商业的效果,在一定程度上也给国货发展提供了有利时机。

随着武汉地区和国内其他大城市五四爱国运动的深入开展,武汉商界掀起了规模较大的罢市运动,对学界活动予以了进一步配合,虽然罢市过程复杂且持续时间不长,但在保护学生、给当局施加政治压力等方面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同时将武汉地区的这场反帝爱国运动推向了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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