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湘西系列小说中少女形象的美学追求

2019-01-26 10:20江紫娟
教育教学论坛 2019年2期
关键词:沈从文

江紫娟

摘要:沈从文的湘西系列小说中出现过众多的少女形象,如《萧萧》中的萧萧、《三三》中的三三、《阿黑小史》中的阿黑、《边城》中的翠翠以及《长河》中的夭夭,这些可爱的少女们共同构成了一幅多彩的湘西少女图谱,为我们更好地理解沈从文笔下所描写的那个边远神秘的湘西世界提供了鲜活的可感性。而这些少女在作家的笔下又无一不是天真可爱、纯洁美好的,仿佛都是作家眼中“美”和“爱”的化身。本文意在通过对这些少女形象的分析揭示出沈从文在她们身上所寄托的一种美学追求。

关键词:沈从文;湘西系列;少女形象;美学追求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9324(2019)02-0100-03

通观沈从文湘西系列小说中以少女为主人公的几部作品,不难发现这些少女有着很大程度上的共性和相似性,某种程度上这都表现了作者在这些少女身上所赋予的一种美感,体现了沈从文湘西系列小说中少女形象的独特美学追求。

一、飘零的身世:淡淡的感伤之美

无论是《萧萧》中的萧萧、《三三》中的三三、《阿黑小史》中的阿黑,还是《边城》中的翠翠,都有着一个飘零的身世:她们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就是父母双方中只有一人存活着。这种身世让人觉得好不伤怀。萧萧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从小寄养在伯父种田的庄子上” (1),这也就为她于懵懵懂懂中成为童养媳提供了依据。因为是童养媳,又夫小妻大,年齡相差悬殊,也就为她后来被花狗引诱而失贞埋下了伏笔。三三不同于萧萧,她五岁时爸爸就去世了,但妈妈一直很疼爱她,在这种疼爱中长大的三三对妈妈也就有着天然的加倍依恋。阿黑与三三正相反,有父亲没有母亲,一直与父亲相依为命。正是因为没有母亲,阿黑较之其他少女更懂事,更能料理家务、操持家庭,也更具有母性的光辉。

二、原始、健康、自然、随性地成长:与自然契合的生命之美

沈从文湘西系列小说中对于少女的成长多以概括性的笔墨呈现,这种概括性笔墨的简单勾勒,也正如湘西少女成长的原始、健康、自然和随性。这种原始、健康、自然和随性与湘西与生俱来的自然环境有关,也与作者有意追求的一种与自然契合的生命之美有关。萧萧是风雨里过日子,像一株长在园落里不为人知的蓖麻,大枝大叶,日增茂盛。在几次霜降雨雪、几次清明谷雨的季节变化更替中很自然地长大了。她喝冷水、吃粗粝饭,完全是一种放养式的生活,却发育得这样快而且成长得很健康。用作者的话说就是“乡下的日头同空气都帮助人长大。” (2)三三则是在糠灰里,在哭里笑里换几回新衣、过几回节、看几回狮子龙灯就长大了。成长的过程中也无非就是热天吹凉风,用包谷杆子做小笼捉蝈蝈和纺织娘,冬天烤火煨栗子吃。溪里的鱼儿比妈妈知道她的心事还多,因为她经常与鱼儿们交谈,三三与自然的亲近于她和鱼儿们的亲近里可见一斑。“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故把皮肤晒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故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人又那么乖,如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 (3)在沈从文的笔下,翠翠俨然就是自然之子,是山林中的兽物,是山头的黄麂。对于阿黑和夭夭,作者没有特别细致地描绘他们是如何成长起来的,但通过她们的性格和为人处事则不难推出她们都是在自然的教化之下于山野之中成长起来的,她们这种成长起较大作用的是自然环境本身,没有多少教化和耳提面命的东西。这种与自然的亲近使得她们身上有一种原始的气息,像大自然一样健康而又富有生机。这是生命本身的一种自在力量,更是作者有意追求的与自然契合的生命之美。自然既博大又精深,我们每个人无不从自然中汲取生命的源泉和成长的精神力量。在《从文自传》中作者就一再提到“我读一本小书同时又读一本大书”,又说“我上许多课仍放不下那本大书”,(4)作者这里提到的小书是指学校中的书本学习,而这本大书则是指自然这本大书,可见作者从自然这本大书中所获取的实在是比学校这本小书里多得多,对这本大书的贪恋也实在是比小书多得多。而《湘西散记》序里作者提到在他小时候逃学的顽童生涯时乃是为了“极力逃脱那个封建大制度下只能养成‘禄蠹的囚笼,而走到空气清新大自然中去,充分使用我的眼、耳、鼻、口诸感觉,进行另外一种学习。” (5)这种学习,实在是出于作者对自然的无限爱恋,努力把生命与自然相契合之追求。

三、姣美容貌和可爱性格:秀丽和良善之美

萧萧、三三、翠翠、夭夭,沈从文笔下的这些湘西少女容貌都是非常姣美的,不过作者并没有直接写她们的容貌之姣美,多是假借他人之口以一种侧面议论和烘托的方式来表现这些少女的姣美。如《三三》中,三三头一回遇到管事和白脸的年轻男人时,白脸男人就说:“这女孩倒很聪明、很美、长得不坏。”管事先生则答:“这是我堡子里的美人。” (6)《阿黑小史》中,五明干爹对阿黑的爹说到:“四哥,你阿黑丫头长得越发好看了。”而在五明的眼中阿黑更是长得像观音菩萨,“慈悲”、“清雅”、“温柔”。(7)《边城》中天保大老过溪时第一句话就对翠翠祖父说:“老伯伯,你翠翠长得真标致,像个观音样子。” (8)而《长河》中掌渡船的形容夭夭美时也说她“长大了一定是观音。” (9)长得美或许并不稀奇,却说美得像观音,这似乎达到美的最高级了,尤其是在这些敬畏神明、拜观音为慈爱于一身的菩萨的湘西乡下人眼中。于是乎,我们似乎能感觉到在作者眼中,三三、阿黑、翠翠和夭夭们不光是美的代表,更是善的化身,她们像观音一样慈悲、清雅、温柔。对这些湘西少女给出这么高的评价有着深层次的原因,根本上是沈从文在这些湘西少女形象中寓意的美学追求所铸成的。《边城》题记中作者说到他是“对于农人和兵士,怀了不可言说的温爱。” (10)在《习作选集代序》中沈从文也透露他属意在“造希腊小庙”,这庙里“供奉的是‘人性。” (11)既是怀了不可言说的温爱,又想借作品造供奉人性的希腊小庙,那么把这些湘西少女们写成是善与美的观音的化身就不难理解了。姣美的容貌之外,为这些湘西少女增添美丽韵味的是她们可爱懵懂的性格。萧萧是少不更事的,有着懵懵懂懂而又糊糊涂涂的心。可这种懵懂和糊涂正说明了她的单纯,这种单纯又为她的可爱增添了注脚。三三的可爱在于她的孩子气,对不同的人到门前的溪水里钓鱼她有着不同的态度,人家讲礼她也讲礼,她会跟溪里的鱼儿说悄悄话,甚至会故意跟妈妈意见相左,这些举动里彰显着一种青春的羞怯与执拗,而这份羞怯和执拗里三三的可爱性情表露无遗。三三同妈妈撒娇,阿黑则是同爹爹撒娇。因为爹爹回来晚了,黑暗中阿黑答爹爹是不是阿黑的问话时说的是:“爹,不是我”。一面叫着“爹”,一面却说“不是我”,这种矛盾的话语实是因为阿黑对爹回来得太晚将她一人留在家中的埋怨和撒娇。同阿黑回答爹爹说“爹,不是我”一样,翠翠在回答爷爷“翠翠,翠翠,是不是你”的问话时,翠翠也是予以了否认。她说:“不是翠翠,不是翠翠,翠翠早被大河中鲤鱼吃去了。” (12)阿黑是埋怨爹爹回得晚,翠翠则是埋怨爷爷丢下了自己一个人先回家。两人的埋怨之中都带有撒娇的成分,这撒娇中又透着可爱。夭夭的可爱在于她对美的事物的喜爱和追求上,她的竹背篓精巧有致,比一般妇女用的要精细讲究许多,所用的斗篷则更为讲究。甚至在赶集时花三十块钱买了一对小花牛,只因为小花牛长得好看。就连摘橘子时她也只选取又大又完整的橘子。而且还会取巧,不上树,用竹竿子缚个捞鱼网兜摇树,这份小聪明和偏心的摘大橘子是为了送给干爹,这份真性情使得夭夭的可爱本真展露无遗。

四、情窦初开的十五岁:朦胧悲伤的恋歌之美

沈从文笔下的湘西少女似乎呈现出“多事的十五岁”或者是“情窦初开的十五岁”的迹象。“萧萧十五岁时已高如成人,心却还是一颗糊糊涂涂的心。” (13)正是在这个糊糊涂涂的十五岁里,萧萧的心窍子被花狗唱开,变成了妇人。到后来萧萧怀孕了,花狗却跑了,留下萧萧独自一人承受背着年幼丈夫与他人怀孕生子的后果。“照规矩十五岁的三三要招郎上门,也应该是时候了。” (14)十五岁的三三虽然没有招郎上门,但她与城里来的白脸少爷之间欲说还休的朦胧感情却是令人遐想的,这份可能的朦胧感情还引发了母女两人对城里生活的憧憬和想象,后来却以白脸少爷抱病死去告终,故事还没来得及开始就已经结束,给我们读者留下了一种淡淡的悲伤情绪和无限想象的空间。翠翠到了满十四进十五的年纪时无意中提到什么会脸红了,“她欢喜看扑粉满脸的新嫁娘,欢喜述说关于新嫁娘的故事,欢喜把野花戴到头上去,还欢喜听人唱歌。” (15)在梦里她跟随着二老的歌声爬上高崖去摘虎耳草。也许她自己还不清楚,可在作为旁观者的读者眼中却很明了:她已对二老生发出了爱情,二老对她的喜欢更是不言而喻。然而故事并没有朝着我们期望的结局发展,两人不光没能在一起,大老和老船夫都还意外去世了,留下了孤独的翠翠独自守着那条渡船茫然而未知地等着二老回来。一种淡淡的怅惘不免在我们的心里生发,为什么翠翠没能和二老在一起呢?《长河》中夭夭“只十五岁”,是个“一品夫人相”,十五岁的夭夭已许给了在省里初級师范读书的小伙,文中没有怎么描写夭夭和这个小伙的爱情,只是写了保安队长对夭夭的觊觎和调戏,因为是一部未完结的小说,夭夭后来的命运我们不得而知,可从已有的情节我们不难想象,被保安队长觊觎的夭夭感情之路必不会一帆风顺,甚至她和省里初级师范的小伙的感情还可能会夭折,我们当然不希望悲剧发生,可故事却是真真切切的笼罩在这么一种带有隐忧患难的氛围里的。阿黑虽然不是十五岁,是十七岁的年纪,可是她和五明之间也不是顺利的,两人虽然结婚了,五明却因家中油坊被长久的落雨导致的破落衰败打击得成了颠子,如果套用《边城》结尾当中说的就是:这个颠子可能会好,也有可能永远就那么颠下去。

这些情窦初开的湘西少女们,每一个人的感情都不是那么顺利,命运似乎都笼罩在人生变幻无常的寓言之下,读罢她们的故事,我们在被湘西秀美的风景和她们的可爱美丽打动之余却也不禁想到她们今后的人生和命运,一想到此,我们恐怕不会欢欣,只会被淡淡的隐忧和浅浅的不安所萦绕,这也许就是作者所说的“美丽总令人忧愁”。(16)我们或许还只是淡淡的忧愁,而作者却因为对湘西这片故土爱得太过深沉而怀有深深的隐忧和悲痛,于是乎他发出了不被理解和寂寞的感慨:“你们能欣赏我故事的清新,照例那作品背后蕴藏的热情却忽略了,你们能欣赏我文字的朴实,照例那背后隐伏着的悲痛也忽略了。” (17)

五、结语

作家创造作品和人物总是渗透着作家很深的感情,就像沈从文说的:“一切作品都需要个性,都必需浸透作者人格和感情。”当然沈从文还说他的作品乃是“对于人类智慧与美丽永远的倾心,康健诚实的赞颂。”

注释:

(1)沈从文.萧萧(沈从文文集)[M].第6卷.花城出版社出版社,三联书店香港分店,1982:220.

(2)沈从文.萧萧(沈从文文集)[M].第6卷.花城出版社出版社,三联书店香港分店,1982:229.

(3)沈从文.边城(沈从文文集)[M].第8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64.

(4)沈从文.从文自传(沈从文文集)[M].第13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250,273.

(5)沈从文.《湘西散记》序(沈从文文集)[M].第16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388.

(6)沈从文.三三(沈从文文集)[M].第9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16.

(7)沈从文.阿黑小史(沈从文文集)[M].第7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260,250-251.

(8)沈从文.边城(沈从文文集)[M].第8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91.

(9)沈从文.长河(沈从文文集)[M].第10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36.

(10)沈从文.《边城》题记(沈从文文集)[M].第8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57.

(11)沈从文.习作选集代序(沈从文文集)[M].第9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2.

(12)沈从文.边城(沈从文文集)[M].第8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82.

(13)沈从文.萧萧(沈从文文集)[M].第6卷.花城出版社出版社,三联书店香港分店,1982:229.

(14)沈从文.三三(沈从文文集)[M].第9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14.

(15)沈从文.边城(沈从文文集)[M].第8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90.

(16)沈从文.看虹摘星录》后记(沈从文文集)[M].第16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343.

(17)沈从文.习作选集代序(沈从文文集)[M].第9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4.

参考文献:

[1]沈从文.沈从文全集[M].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

[2]凌宇.从边城走向世界[M].长沙:岳麓书社,2006.

[3]凌宇.沈从文传[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88.

Abstract:There are many images of teenage girls in Shen Congwen's Xiangxi series of novels,such as Xiao Xiao in "Xiao Xiao",third and third in "three or three",A Black in "A Black Little History",Cui Cui in "Border City" and "long River".These lovely girls together form a colorful map of Xiangxi girls,which provides us with fresh sensibility for better understanding of the remote and mysterious world described by Shen Congwen.All these girls are innocent and lovely,pure and beautiful,as if they are the incarnation of "beauty" and "love" in the writer's eyes.The purpose of this paper is to divide the images of these young girls into two parts:"Beauty" and "love".The analysis reveals an aesthetic pursuit that Shen Congwen assigns to them.

Key words:Shen Congwen;Xiangxi series;girl image;aesthetic pursu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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