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敏
(浙江工商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8)
马克思在《资本论》和手稿中提出自由时间思想,国内学者主要通过研读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著作来挖掘自由时间思想,从三个维度概括自由时间思想。第一,认为自由时间等同于闲暇时间,从社会学角度探究自由时间与闲暇时间的一致性;第二,从价值取向维度研究自由时间,并由此兴起对休闲学的研究,强调自由时间具有“两种价值趋向”;第三,将自由时间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相结合。
以上三种观点固然有其独到之处,但有待商酌。笔者认为首先从时代背景出发分析马克思、恩格斯自由时间思想的提出背景,哲学是时代精神的升华,探究一种思想的具体内涵必须置于时代背景中加以考虑;其次要根据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经典著作探求自由时间与闲暇时间等概念的内在逻辑并阐述自由时间的本真内涵;最后结合人的解放阐明自由时间的实现路径以及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指导意义。
资本主义早期,工人每天需工作十几个小时,无产阶级通过罢工、游行示威等不懈努力,最终实施限制工作时数制度,一定程度上有利于无产阶级身心发展并获得些许自由时间。资产阶级为进一步剥削无产阶级不断改进技术,社会必要劳动时间逐渐减少,但是劳动强度大幅提升,无产阶级重新负担过度劳动。
资本主义社会实施限制工作时数制度,一定程度上改善无产阶级体力、道德以及智力状况,但资产阶级通过改进设备和提高劳动强度,使无产阶级重新负担过度劳动,劳动生产力的提高为资产阶级创造出更多的自由时间。实施限制工作时数制度对资本的掠夺设置屏障,但不能从根本上使无产阶级获得使每个人自由全面发展的自由时间。实行限制工作时数制度将带来两方面的影响:其一“资本主义生产不知道在占有别人的劳动时间方面有什么界限”[1](P603);其二无产阶级不可能获得生存所必须的自由时间。时间是人类发展的空间,人没有自由时间就如同牲畜一般。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自由时间属于少数人,甚至整个资本主义上层建筑以占有无产阶级自由时间为生存条件。
资产阶级的自由时间主要来源于依靠“工人超出维持他们本身的生存所需要的劳动时间而延长的劳动时间的产生”[1](P216)。资产阶级无偿占有剩余劳动,若不对资本加以限制,资本将把整个无产阶级置于极端退化的境地。《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 批判重农主义把剩余产品看作纯粹的自然恩赐,实则资产阶级通过占有无产阶级的自由时间获得两方面的发展:第一,获取赖以生存的物质资料。资产阶级不从事物质资料生产活动,资产阶级为获得必要的物质生存资料,迫使无产阶级“超过再生产他们本身劳动能力所需要的产品而提供”[1](P215)。第二,获取自由时间。无产阶级用于自由个性发展的自由时间被资产阶级占有并用于享乐和能力发展。概言之,资产阶级的自由发展迫使无产阶级把全部时间用于生产剩余价值。正如马克思所说“剩余劳动时间不仅创造他们物质存在的基础,而且同时创造他们的自由时间,创造他们的发展的范围”[1](P217)。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没有直接论述自由时间,但异化劳动中蕴含自由时间与劳动时间的重要概念。对马克思异化劳动的分析,便于我们厘清劳动时间与异化的关系,并在此基础上阐发自由时间思想。第一,“劳动所生产的对象,即劳动的产品,作为一种异己的存在物,作为不依赖生产者的力量,同劳动相对立”[2](P41)。由此可见,劳动的产品就是劳动的对象化,而资本主义经济学家否认劳动的对象化,企图掩饰劳动活动背后的异化现象,马克思阐明对象化是“对象的丧失和被对象奴役,占有表现为异化、外化”[2](P41)。第二,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劳动者在劳动时间内不能充分发挥其主观能动性,如同机械般重复操作既定动作,不利于个体自由个性的发展。劳动变成一种自我牺牲、自我折磨的劳动,劳动者认为“劳动不属于他;他在劳动中也不属于他自己,而是属于别人”[2](P44),劳动者的劳动时间、劳动活动、劳动产品都被资产阶级占据,劳动者的自由时间被剥夺,劳动者全部生活时间都转化为剩余价值。《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较为全面的论述自由时间的内涵,揭露资本主义社会中自由时间分配不公正的现象。资本主义社会的意识形态和政治法律制度等都是建立在剩余劳动时间基础之上的,资产阶级拥有的一切非劳动时间建立在无产阶级的剩余劳动时间之上,无产阶级为资产阶级提供生存与发展的必需物资,直接导致无产阶级“束缚在某种机械的职业上的人的自由时间越来越少”[1](P343),资本主义社会越富足,无产阶级的自由时间就愈发有价值,无产阶级从事学习、脑力劳动以及思索的时间就越少,直至无产阶级完全丧失身体与精神发展所必需的时间和空间。
为正确把握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自由时间思想,首先必须明确自由时间与相关概念的内在逻辑关系;其次必须回到原著中探求自由时间的本真内涵,从手稿和《资本论》中挖掘自由时间思想,即“所有自由时间都是供自由发展的时间”[3](P139)。
第一,自由时间与自由。自由不能局限于认识论而应当基于本体论来阐发自由。马克思自由观蕴含两个方面的内容:其一,自由是人的解放,每个人占有自由时间是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对立关系解放的关键。其二,自由是人从物质必然性中解放出来,人摆脱物质的束缚,成为自身的内在目的,达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自由的第二部分的内涵建立在第一部分的基础之上,马克思在批判资本主义社会现实状况的基础上提出自由观,无产阶级通过扬弃异化劳动重新占有自由时间。从物质必然性中解放出来的自由不单纯是摆脱物的束缚,而是争取更多的自由时间。
第二,自由时间与闲暇时间。社会技术革命推动社会劳动生产力的提高,必要劳动时间削减,达到节约劳动时间的目的,在此基础上形成闲暇时间和自由时间。自由时间与闲暇时间二者的根本差异:其一,闲暇时间是消极意义上的自由时间,处于“物的依赖关系”的社会形态之中,是历史异化的一部分。其二,自由时间属于积极意义上的自由时间,人类真正的自由时间只存在于共产主义社会,因为共产主义社会追求的不是资本增殖而是人的本真内涵即每个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这构成共产主义社会的本质要求,那时阶级消亡社会成员占有自己的剩余劳动时间,将其转化为自身个性发展的时间。自由时间与闲暇时间的概念截然不同,随着社会形态的依次演进,“自由个性”的社会形态终将代替“物的依赖关系”的社会形态,闲暇时间通过共产主义运动必然转化为自由时间。
第三,自由时间与劳动时间。缩减劳动时间依靠科技革命和更新设备,劳动时间的减少为自由时间的充分发挥奠定重要的物质基础,而自由时间也促进了自由个性的全面发展,反作用于劳动生产力,从而进一步节约劳动时间,由此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缩减。劳动时间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必要劳动时间,人是自然存在物具有自然必然性,必要劳动时间是人为解决生存问题而必须从事的物质资料生产活动所需的时间。第二部分是剩余劳动时间,是资产阶级自由时间的来源,为资产阶级提供生存必需资料并为资产阶级能力发展提供物质保障。在自由人联合体社会中自由时间是人类自由个性发展的时间,自由时间与必要劳动时间息息相关,即“自由时间的多少,在生产力发展的不同阶段有所不同”[3](P114)。
马克思恩格斯自由时间思想的内涵囊括多个方面,下文结合相关原著论述。
第一,自由时间是供自由发展的时间。资本主义社会的政治经济学家强调“雇佣工人的奴隶劳动是合理的”[4](P281),掩盖工人阶级为资本主义社会非劳动阶级和劳动阶级创造自由时间的事实。资产阶级占有无产阶级剩余劳动时间的根源在于资产阶级的趋利性,无产阶级的剩余劳动时间将更多的转化为劳动时间,最终只有资产阶级享有自由时间。《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提出“自由时间都是供自由发展的时间”[3](P139)。资产阶级把自身必要劳动时间转嫁给无产阶级,无产阶级的剩余劳动时间全部用于物质生产劳动,以此为资本主义社会和资产阶级提供必要的生存资料和自由时间,这使无产阶级“再生产所需的劳动时间物化,实现即客体化”[3](P139)。
第二,自由时间就是财富本身。马克思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指出共产主义社会不以资本增殖为目标而是追求社会成员自由个性的全面发展,“因为真正的财富就是所有个人的发达的生产力”[3](P222),而“财富的尺度决不再是劳动时间,而是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3](P222)即每个人真正占有自己的自由时间。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资产阶级通过占有无产阶级的自由时间,将其转化为劳动时间,在此意义上劳动时间是资本增殖的关键。《资本论》 阐明“自由时间,可以支配的时间,就是财富本身”[3](P222)。社会全体劳动者的自由劳动时间决定社会财富的总量,资本家通过两种途径实现资本增殖:一是提升单位劳动生产效率即社会的技术水平,二是剥削劳动者的剩余劳动时间。技术革命能实现资本短期内迅速增殖,由此带来资本家之间的劳动效率差别也是短暂存在的,因此资本家为获得更多的资本,只有通过剥削劳动者的自由时间来获得。自由时间本质上是使全体社会成员身体与精神得到自由全面的发展,自由活动不等同于物质生产活动,但是自由活动以物质生产实践活动为基础。剩余劳动时间是自由时间产生的根源“取得完全不同的、更自由的性质,这种同时作为拥有自由时间的人的劳动时间,必将比役畜的劳动时间具有高得多的质量”[4](P282)。
第三,自由时间是劳动时间的节约。《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指出“节约劳动时间等于增加自由时间”[3](P225),社会成员的自由时间主要用于自由个性的充分发展,自由个性的发展包含物质和精神两方面内涵,即物质方面的创新与发展,精神方面促使社会文明的进步。从物质维度来看“节约劳动时间可以看作生产固定资本,这种固定资本就是人本身”[3](P225)。一言以蔽之,从事物质生产的劳动时间与自由时间不是永远处于抽象对立的状态。
无产阶级占有自由时间的路径应当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中寻找突破口,一方面从缩短工作日提高劳动生产力方向努力争取自由时间;另一方面从社会关系出发变革现有不公正的社会制度。
《资本论》第三卷阐明自由王国以社会成员的自由个性全面发展为目标,“这个自由王国只有建立在必然王国的基础上,才能繁荣起来。工作日的缩短是根本条件”。缩短工作日的主要因素是提高劳动力水平,工作日缩短意味着剩余劳动时间有更多盈余,社会成员占有的自由时间必然增加,由此“增加使个人得到充分发展的时间”[3](P225)。劳动力水平的提高为非劳动时间提供了物质基础,必要劳动时间随着劳动力水平的提高而呈减少趋势,由此创造更多自由时间。自由时间是“个人受教育的时间、发展智力的时间、履行社会职能的时间、进行社交活动的时间、自由运用体力和智力的时间”[6](P294),充分利用自由时间对劳动生产力的提高具有促进作用。劳动生产力的发展是一个历史演进的过程。劳动生产力的提高取决于劳动能力和劳动方式,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是劳动能力的两个主要方面,劳动方式主要取决于人与劳动对象的结合方式。因此,提高劳动生产力是缩短必要劳动时间进而创造自由时间的前提条件。
资本主义生产过程实现劳动过程与资本增殖的有机统一,无产阶级为非劳动阶级提供剩余劳动时间,无产阶级全部生活时间的分配取决于资产阶级对剩余价值的热忱。无产阶级的剩余劳动时间被不断剥夺,而自由时间被不断削减,无产阶级无法占有必需的自由时间,而非劳动阶级通过占有无产阶级的自由时间来实现资本的增殖,对自由时间分配不平等的根源在于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制度。因此无产阶级必须通过暴力革命的手段推翻资产阶级的统治,破除劳动时间与自由时间的抽象对立,从资产阶级手中重新夺回自由时间用于自由个性的全面发展。若资本主义不复存在“所有的人的物质财富都将降到工人的水平。但是所有的人都将有自由时间,都将有可供自己发展的时间”[4](P291),劳动回归本真即真正成为人自由自主的活动。“直接的劳动时间本身不可能象从资产阶级经济学的观点出发所看到的那样永远同自由时间处于抽象对立中”[3](P225),劳动时间与自由时间抽象对立的僵局破除之时则标志人类真正占有自由时间。
人与社会的发展都依赖于自由时间,“创造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也就是创造产生科学、艺术等等的时间”[7](P381)。缩短必要劳动时间对人的解放与发展、社会的进步都有所裨益,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自由时间思想是关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理论,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具有重要指导意义。
其一,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自由时间思想是关于自由个性发展的理论。马克思批判资产阶级无偿占有无产阶级的自由时间,损害无产阶级身心健康,侵占其自由个性发展的时间,因此为无产阶级的解放指明方向,无产阶级必须推翻资本主义社会才能真正占有自由时间,自由时间不仅是肉体的解放与发展更是精神的解放与发展。其二,关注物质生产劳动者与知识生产劳动者的生产生活问题。自由时间不仅是休闲娱乐时间还是自由个性发展的时间。生产活动包括物质生产活动和精神生产活动两部分,因此生产活动应当满足人的物质需求与精神需求,精神生产建立在物质生产基础之上,能更好的促进人自由个性的发展。因此,应当给予物质生产劳动者与精神生产劳动更多的关注。最后,自由时间是人与社会发展的基本前提,社会发展的终极目标是促进人的自由个性的全面发展,因此自由时间的多寡是社会发展水平的判断依据。
概言之,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自由时间思想揭示自由时间是使人挣脱物质必然性的有效途径。人具有自然必然性和社会性两种属性,自由时间是打破自然必然性对人束缚的关键所在。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只有资产阶级享有自由时间而无产阶级的全部生活时间都转化为剩余劳动时间,这其实就是异化劳动的表现。克服资本主义异化现状,超越物质必然性就必须占有自由时间,这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具有重要的理论指导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