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昌平
2018年的整个夏天,我在喀什的城市乡村中穿行,入户走访、田野考察,彩霞映照着这座阳光之城,世间的所有美丽,都不及遇见的那一张张亲和的笑脸。用时6个月完成摄影课题《改革开放40年新疆喀什地区影像记录调查研究》,我纪录了喀什最美的时光。
相机是一个可以把背离的、汇合的、平行的、互相靠拢的、分歧交错的,或者永远互不干扰的,组合装纳成一个巨大的容器,让所思所想有处安放。相机之外的一切,或许就是多余的忧愁。人物、事件、情景游动于空间和时间,在时空的交汇点就是图像的最佳叙述时刻。当今,图像在这个世界中越来越重要。人们对场景和画面的记忆深度超过了对文字的记忆。而在文学、美术、摄影这三者中,摄影最直接、最准确保留了历史。保留了一个个融入历史的当代史。这些当代史终将会成为未来考古学的一部分。
安塞尔·亚当斯说过:“我们不是用相机在拍照,我们带到摄影中去的是你曾经读过的书,看过的电影,听过的音乐,走过的路,爱过的人。”
喀什地区地理位置处于帕米尔高原、喀喇昆仑山和天山南脉之间,东望塔克拉玛干沙漠,南接巴基斯坦、印度,西通阿富汗和西亚诸国,北达吉尔吉斯大草原,曾经是古丝绸之路上的交通枢纽。喀什地区辖属1市11县,总面积14.162万平方公里,喀什的旧称是喀什噶尔,维吾尔族语意为“玉的集市”,在丝绸之路上,它曾经以美玉闻名古今。它还有另一种解释,意为“各色的砖房”。以我的理解,喀什的特征是以色彩缤纷的建筑显著于世,更深的一层涵义是这座古城既具有传统的民族特色建筑,又有融通历史上不同地域建筑风格的多元性,像喀什这样以建筑特色命名的城市还是十分少有的。
这座城市也陆陆续续兴建了不少的高楼和标志性建筑,但至今依然保留着历史不同时期的建筑物。喀什的古建筑容纳了历代喀什人的建筑思想,尤其是分布在老城区里的一条条古巷。据当地人说,最早的古巷距今有400年的历史了,虽然古巷设施显得有些陈旧,但是仍然有人在居住。古巷存在的意義不仅在于人们沿袭着传统的居住方式,从城市的发展来看,古巷是这座城市最初形成时的骨架,古巷民居奠定了这座城市的建筑模式。
在大多快速发展的城市中,历史上遗留下的民居已被林林总总的高楼大厦淹没,而喀什人追求的是兼容并蓄的建筑理念,尤其是注重新、老建筑群落的和谐关系。喀什的老城依然保留了较完好的古老民居,这对一个具有悠久历史文化的名城来说,的确是一件幸事。建筑本身就是一部凝固的历史,它不仅反映历史上的社会经济及当时人们的生活状态,同时,也反映了人们对建筑的审美观。喀什古城的建筑并非是同一个时期所筑,人们可以从不同时期的建筑,看到这座城市往昔的景况。
喀什高台民居的特色是分布在老城区中的一条条古巷,它是民居中具有代表性的建筑,在众多的古巷中,阔孜其亚贝希巷是我最喜欢去的地方。
吐曼河水悠悠东流,经过河水长期冲刷及沉积,在河畔形成了厚厚的黄土沉积层和黄土陡崖,喀什人沿土崖由低至高依势修建了大量房屋,多年来不断增建的房屋向高处延伸形成了高台民居独特的景观,现在是喀什市著名的旅游景点之一。阔孜其亚贝希巷南面临河,西侧是东湖风景区,依山傍水,绿荫环绕,历史上曾经是环境优美的人类栖居地。
现存的阔孜其亚贝希古巷有一个较宽的正门,是居民区主要的通道,巷道由低至高依势修建,因此,巷内多为坡道。坡底的民居修筑时间较早,依山挖方筑建墙垣,房基稍低于巷道的水平线,这是一种较早时期的建筑特征,而这种营造方式为居住者普遍采用。由于房屋基础采用挖方筑建,基础十分坚固,尽管年代久远,房屋四壁墙体很少出现结构上的畸变。巷道是随着山丘上不断增建的民居向高处延伸着,一排排房屋阶梯式地增高,巷道曲廻其间,这种合理的布局一直伸展到最高处。在一座山丘上筑建越来越多的房屋,巷道狭窄是必然的,因为再没有奢侈的地面可供利用了。
高台民居大多为双层建筑,有的为三层。一般最下层为寝居室,里面冬暖夏凉,但通风与采光的效果较差,人们日常更喜欢在第二层房间中活动,二层上起半高式的平台,有的则在上面以木结构的形式架起亭廊。为解决采光的不足,在不太宽敞的庭院之内留有天井,每层上下有阶梯相连,院落虽然狭小,但没有压抑感。即使在今天,城市里的房屋建筑也多是封闭户型,而高台民居则是半封闭的,一扇门封闭的是平视空间,但在平台上可同时与比邻的几家相互通话,或许这种建筑的本身就具有一种人情味,而不同于关门即密封的现代建筑。
老城民居建筑另一个特点是隔墙共有,这样既节省了占地面积,又起到了整体坚固的作用,每户的隔墙与院墙垂直相衔合,而院墙又像城垣一样的纵贯于古巷两侧,院墙上的门户设置错落而无对开的,这些都说明民居注重实际生活的功能及建筑布局的合理性。
这让我突然想到了人群的概念,也就是说喀什老城的民居是以群体的人文思想筑建房屋的,和睦的群体,在房屋构建时是互相为邻的,一道墙壁两家共用,一座过街楼阁成为几家相互往来的空中过街桥,如果不是那种融融的邻里之情,老城民居的特色也就荡然无存了。
虽然不能说喀什高台民居是最美的,但它无疑是历史遗留下的“最高建筑”,高达百余米的一座山丘上民居涵盖的建筑构想,既注重了实用价值,又显示出对传统建筑的理解,较好地融合了建筑与人文的关系。正因为如此,喀什至今被认为是一座自然地理和人文历史不可复制的博物馆。
巷道曲徑幽深,却很洁净,让人觉得巷道不是用冰冷的砖石砌成,踩在上面能感触到阳光留下的余温,狭窄的巷道没有让人感到局促,相反,当斑驳的阳光投束在巷道民居上形成黑白对比的影像时,镜头中定格的画面有一种深邃的空灵感。
阔孜其亚贝希巷的男人们外出谋生去了,古巷留下了女人和孩子,这是一群毫不怯生而又十分可爱的孩子。
喀什的民族手工业历史悠久,种类繁多,是维吾尔族文化遗产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阿布都瓦克·吐尔洪是阿热亚路帽子巴扎的手工艺人,据他介绍,城区过去曾有近百条古巷为手工业者聚居的地方,这些古巷都以手工业者所操的职业命名:
艾维热希木喀巷,意为“丝绸工聚集的巷道”;
阔孜其亚贝希巷,河崖上居住的土陶工;
再格来巷,居住着打造首饰的金银匠;
孜里其巷,巷内均为织毯户;
亚尕其巷,制作木器的木匠……
其它还有以制作花帽、织土布及印染花色粗布、制秤、编苇席等为名的巷道。在历史上疏勒锦享有盛誉,曾作为贡品进奉中原历代王朝,如今制作疏勒锦的古巷已经找不到了。
库木代尔瓦扎街被当地人称作乐器街。在喀什临街的乐器店铺遍布全城,乐器街上的工匠大部分来自疏附县的吾库萨克托乡,那片乡壤的村民世代以制作乐器为生,具有上百年历史的家族式作坊比邻皆是,被人誉为音乐村。在喀什流传着一句口头语,说吾库萨克托乡的乐器工匠是让木头歌唱的人。乐器街上的店铺均为平房建筑,一如传统的家庭式作坊:临街为店面,其后为生产作坊,作坊后是小庭院及寝居室。店面房间较宽大,一张长条形的台桌摆设在房间的一角,桌面上搁置各式的小件工具和材料,通常最后一道工序在这里完成,包括在乐器上漆绘图案、镶嵌饰物及装弦、调音。每户店面的四壁都挂满了各式乐器,有的乐器工匠还在房间里辟出地方摆设镶嵌玻璃的柜台,陈列着按比例缩小的乐器模型,这些精巧的制品是为慕名而来的游客准备的,看起来更像是一间展厅。
喀什民间制造乐器是有其历史渊源的。古代喀什为疏勒国故地,公元前2世纪就已经产生了《疏勒乐》,并由西域传入了中原。据《隋书·音乐志》记载,隋大业年间《疏勒乐》被列为宫廷九部乐之一。《疏勒乐》由歌曲、舞曲、解曲三部分组成,乐器有竖箜篌、琵琶、五弦、笛、箫、筚篥、答腊鼓、腰鼓、鸡篓鼓、羯鼓十种,其中,箫为汉族乐器,笛、羯鼓分别为当时的羌、羯少数民族乐器,其余七种均为疏勒制造的乐器。流传至今的乐器是在继承传统乐器的基础上,历经千百年不断地改良保留下的精粹。
乐器街作坊生产的主要是维吾尔族传统乐器,通常生产的乐器可以分为四种类型:弹拨乐器主要有热瓦甫、都塔尔、弹拨尔、卡龙琴等;拉弦乐器以艾介克、萨塔尔、胡西塔尔为主;吹奏乐器有乃依(笛)、苏尔奈(唢呐)等;打击乐器有达甫、纳格拉等。
在库木代尔瓦扎街乐器作坊里,听到了一段古老的民间传说。很久以前,维吾尔族的吉祥神“黑孜尔”降临喀什噶尔,当他看到牧羊人赶着羊群走在寂寞的荒野时,不禁产生了怜悯之情。于是,他截取一段桑木教牧羊人制作了一把琴,用羊肠捻搓成琴弦,并教会牧羊人演奏,这把传说中的琴就是维吾尔族演奏《十二木卡姆》时的主要乐器弹拨尔。吉祥神黑孜尔没有送给牧羊人财产,但他把非物质文化遗产永远地留给了维吾尔族人,从此,不管是欢乐还是忧伤,人们总是对生活充满着美好的憧憬,也许,黑孜尔告诉人们,弹拨尔琴声的旋律才是美好的理想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