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春晚小品中幽默机制的聚类分析

谢 冰

宿州学院外国语学院， 宿州，234000

1 问题的提出

作为国人熟知和普遍关注的文化形式，始于1983年的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简称“春晚”)的内容与形式都承载着时代和传统的印记，同时也传播着社会的主流价值观。而上述特点在小品这一春晚的主要节目形式之一当中也得以体现。作为一种人们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小品以艺术化和幽默化的语言对社会中具有代表性的小事件进行舞台表演，时长多在十分钟左右。鉴于其内容往往具有一定的时代特征和社会特征，因此不同时代背景下的小品往往具有不同的展现形式和内涵。

幽默作为小品的主要特征之一，在语言内容和表现手法上都带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和民族文化烙印。目前国内对于小品幽默性的研究多集中于基于语用理论的幽默机制阐释：丛日珍等[1]从言语行为视角对小品《扶不扶》的幽默机制予以阐述说明。栾晓莉[2]基于合作原则和关联理论对赵本山小品中幽默语言进行对比分析。邓梦兰[3]、李燕[4]和姜漫等[5]的研究也均以赵本山的小品作为语料对其幽默语言进行质化的语用研究。此外，安丰存等[6]用言语偏离理论对小品《不差钱》中的幽默现象进行了分类。祝莉[7]研究了小品的幽默中的有声语言、副语言和体态语。谢旭慧等[8]的研究则从语音层面将小品幽默成因分为同韵相协、谐音别解、飞白生趣、停连转义以及方音谐趣。 现有的小品幽默语言研究多停留在运用相关语言学理论对小品语言中的幽默现象进行分类或阐释的阶段，且多为针对现有理论的验证性研究，鲜有针对小品中幽默语言的量化研究。本研究旨在通过对小品幽默语言形成机制的量化分析，探究其背后所折射出的社会现象和模式。具体研究问题为：(1)基于形成机制的央视春晚小品中幽默语言共有哪些聚类？(2)这些聚类间具有怎样的特点和差异？

2 相关理论综述

方成[9]736将幽默定义为社会文化发展逐渐形成的一种语言形式，是艺术化的语言。艺术化的语言包含了人们对语言的创造和加工，而小品中的幽默语言便是在这一过程中基于不同的语言艺术形式加工而成。通过对春晚小品中幽默语言的形成机制的研究，可以更好地了解小品这种艺术形式，也可以从宏观上透视近年来小品中幽默机制的量化分布。作为一种多元统计方法[10]，聚类分析对大样本数据进行多方面特征的综合分类，从而形成对事物更为全面的认识。

根据对小品视频的分析，国内外学界对幽默的定义各有不同，但一个普遍的共识是：幽默是逗人笑的语言[9]732。基于此，本研究以小品播出时现场观众的笑声作为幽默语言的界定标准。研究选取了2013—2017年春晚共计27例小品，并基于界定标准析取出321处幽默语言表达。通过对全部幽默语料的研究与对比，结合过往的相关研究[1，3，6，7，8]，本研究将幽默形成机制分为隐喻类、音系类、讽刺类等九个类别(表1)，即多元分析中的九个变量。这九个变量并非先验的，而是在对研究对象的观察和分析中的发现和概括，这也是聚类分析区别于传统质化研究的特征之一，即从数据中寻求规律并尝试解释规律。

表1 近五年春晚幽默形成机制及其具体构成

表1中共包含九种幽默形成机制，其中隐喻类幽默主要由概念隐喻构成，时代类幽默主要体现了不同时期背景下国家政策以及时代文化的影响，音系类幽默包含了由谐音、同音、押韵以及方言差异带来的幽默效果，习语类幽默包含了汉语中的习语以及网络流行语言，讽刺类幽默涵盖了演员的夸张的语言行为、委婉语以及反语的使用，反差类幽默主要由逻辑不清产生，误解类幽默主要源于对概念的错误理解，强调类幽默是指演员使用了排比以及重复等语言技巧，双关类幽默则来源于汉语文化中的双关语现象。这九种不同类别的幽默机制是基于对该领域相关研究[11-15]和本研究所有语料的综合考量，因此本研究的每一条研究语料都可以基于这九种机制进行编码，譬如某一幽默语言A同时具备隐喻和习语两个形成机制，即A中的幽默具有隐喻和习语两个因素而形成，则其编码的结果可通过表2展示。

表2 幽默语言的机制编码示意

在对所有语料进行编码之后，一些形成机制相似度较大的幽默语言将首先被聚合为一类，意为其之间在形成机制上具有高度相似性，而不同的类别之间根据相似性的大小可以进一步进行聚合，最终相似度最小的两个类别聚合即完成了聚类分析的全过程。因此即便是最后形成的两大类别间在幽默机制上依然具有一定的相似性。

3 幽默机制的聚类分析

基于表1中对幽默机制形成的分析和表2中对幽默语言编码的解释，本研究将前期基于幽默标准选定的321则春晚小品幽默语言逐一进行机制分析并对其进行编码，将九种幽默形成机制定义为聚类时所需的九个变量。使用SPSS19.0对编码后的幽默语言进行聚类分析，聚类结果以相关系数的形式体现，即相关系数越大，表明不同聚类内部的相似度越大，反而反之。

3.1 分析概述

表3展示了聚类分析的结果，321则春晚小品幽默被分为两大聚类(A和B)和四个次聚类(A1和A2、B1和B2)，聚类的相关系数为0.64，说明各聚类之间的特征差异较为显著。需要说明的是：被聚类的幽默语言可能表现出同时满足多变量(多种形成机制)的情况，这一现象是合理的，因为同一则幽默语言的形成机制可能是多因素的结果。

表3 聚类及其次聚类

聚类结果中的两大聚类A和B分别包含143和178则幽默语言。在A中的幽默语言主要包含了隐喻类幽默、时代类幽默、习语类幽默和双关类幽四类幽默语言。聚类A带有明显的社会文化印记。而另一大聚类B中的幽默语言则以音系类幽默、讽刺类幽默、反差类幽默、误解类幽默以及强调类幽默为主。这一幽默聚类的主要特征体现为对语言文字艺术特点的运用。

在统计结果中，聚类A进而被细分为两个次聚类(A1和A2)，次聚类A1的主要特征为隐喻类幽默(包括双关类隐喻)，该次聚类共计81则幽默语言。次聚类A2主要包含了习语类幽默和时代型隐喻类幽默，共计幽默语言62则。

另一聚类B同样包含两个次聚类(B1和B2)，次聚类B1共计70则幽默语言，音系类幽默为该次聚类的共同特征。次聚类B2为剩余的108则幽默语言。该次聚类主要包括了误解类幽默(包括音系引起的误解类幽默)、反差类幽默、讽刺类幽默(包括基于隐喻的讽刺类幽默)以及强调类幽默。

3.2 聚类特征分析

在对近年来春晚小品中幽默语言的聚类中，两大聚类分别具有各自显著的特征。聚类A汇集了隐喻、双关、习语和时代为主的五种幽默机制类型，这些幽默语言集中反映了语言这一文化的民族特性，同时也折射出不同历史时期社会发展对语言形态影响的印记。例如在1-3三条时代型幽默语言中分别提到了二维码、反腐、网购等新时代社会现象和印记。

(1)以后小孩一出生屁股上就刻着二维码，拿手机一扫就知道亲爹是谁。真情永驻(2017)》

(2)现在反贪力度这么大，你还敢顶风作案，打老虎我是见不着，最讨厌你们这种小苍蝇。《是谁呢(2016)》

(3)还惦记着差评呢，我这都一只独袖了(一枝独秀)。《网购奇遇(2016)》

(4)吓死宝宝了。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偏偏要靠才华。《快乐老爸(2016)》

(5)坑爹啊。《快乐老爸(2016)》

(6)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快乐老爸(2016)》

在2016年冯巩等饰演的小品《快乐老爸》中(语料4-6)网络语言的使用则是近年来春晚小品习语类幽默语言呈现出的另一趋势。由此可见作为当代中国人们生活中重要的组成部分，网络及其衍生出的包括网购、网络语言等社会现象在内的副产品对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方式及对社会认知方式的潜移默化的改变，同时，对于网络语言的适度使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获得更广泛的受众。总的来看，聚类A中的幽默集中体现了对文化在语言中的积淀和其对幽默语言的形成所提供的内涵支撑。

聚类B集中了音系类、误解类幽默、对比类幽默、讽刺类幽默以及强调类幽默五类幽默。与聚类A不同的是，聚类B整体上更多地运用了语言自身的特点对幽默进行加工创作且多源于语言的表征形式，例如由音系规则衍生出的误解、源于情绪的讽刺以及同音异义现象产生的幽默等。语料7-10取自演员冯巩主演的2015年春晚小品《小棉袄》，基于谐音以及方言差异所产生的音系差异成为了该节目中幽默语言的主要来源之一。

(7)一会儿咱家来个len(人)。《小棉袄(2015)》

(8)您说这嘛(什么)破老板啊。《小棉袄(2015)》

(9)介个(这个)地黄(方)接地气啦。《小棉袄(2015)》

(10)拌娘(凉)菜、买豆胡(腐、和调尿(料)、切羊漏(肉)。《小棉袄(2015)》

演员在该节目中的身份带有明显的天津和福建等地口音，基于各地音系特征的语言幽默在该剧中频繁出现，这也成为近年来春晚小品中幽默语言创作中的另一个特点。除此之外，东北话等极具特色的方言在春晚小品中也频频亮相。究其原因，东北话的传播多来自于早期包括演员赵本山在内的小品演员对一些小品形象精确的演绎进而为后续的春晚小品作品在一定程度上指明了道路，而天津话则是由于相声这一艺术形式最初在京津地区的兴起以及一些相声演员在小品节目中的跨界演出。从整体上来看，方言在幽默语言中的占比主要是因为这些被演绎的方言具有较高的认知度进而降低了观众的学习成本，最终获得较为理想的艺术效果，亦或是方言本身音系特征突出所为。

3.3 次聚类特征分析

次聚类A1主要包含了隐喻类幽默及与其相关的多机制幽默语言(见表4)。该次聚类中隐喻类幽默的大量汇集体现了该类别特征的显著性，隐喻在语言中的基础地位在幽默语言中得到进一步的佐证，Lakoff[16]认为人类的思考方式具有天然的隐喻属性，这一点在本研究的语料中也得以印证。在次聚类A1中的隐喻幽默还呈现出多机制的特点，即构成该次聚类的隐喻同时具备了其他形成机制，譬如习语类和双关类等，或者三者同时具备。在2014年小品《扰民了您》中有如下的一处幽默语言：

(11)我咽不下这口气。

那你准备啥时候咽气啊？

该处幽默的形成机制便同时具备了隐喻、习语以及误解三种形成机制。每一种形成机制都有自己熟知或者对其较为敏感的受众，因此对于同一则幽默而言，越多的形成机制理论上会获得越多的受众和理解度，即幽默形成机制的数量与幽默指数成正比。再如2013年的春晚小品《想跳就跳》中有如下幽默：

(12)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此处幽默同时包含了隐喻和双关两重机制，其中隐喻是“恶心”二字的拟人化，双关则是基于汉语中“到家”的双重含义。由于隐喻和双关表达都是基于母语文化的表述，在弘扬中华传统文化的春晚环境下运用该语言技巧可较好地收获受众并获得理想的艺术效果，不失为一则成功的幽默。

表4 聚类特征对比

次聚类A2包含了习语类幽默和时代型隐喻类两大类幽默。习语类幽默主要取自汉语中的习惯表达以及当下较为流行的网络等语言。时代类幽默主要源于国家的政策方针以及具有时代特征的文化标记。这两类幽默具有较强的中国文化特色。如下例:

(13)我觉得甄小姐是一位真正的小姐。

这则幽默摘自于2017年的小品《真情永驻》，该处表达同时结合了隐喻、时代、音系(同音现象)以及双关语四种幽默形成机制，从而在语言表达上耐人寻味，给受众留下了较为深刻的印象。再如在同年春晚的小品《一个女婿半个儿》中。

(14)心有力而余额不足。

此幽默表述基于对习语表达“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谐音和增字修改，对于熟悉汉语言观众的受众而言，此处表达具有较高的被接受度和易理解度，该幽默表达因此一经春晚的播出便一度走红，一度成为当年的流行语。

次聚类B1均为音系类幽默。音系类幽默的具体表现为利用语言中的同音、近音、方言和押韵等现象和技巧进而达到幽默效果。

(15)这大过年的尾巴根撞碎了，行吧，碎碎(岁岁)平安吧。

上例取自14年的春晚小品《扶不扶》，该则语言表达汇集了谐音、习语类幽默以及双关语表达，是音系类幽默中多机制形成的典例。再如：

(16)打败我的不是天真，是无鞋(无邪)。

该例取自13年小品《今天的幸福》，同样结合了谐音与双关，或者说此处的谐音致使了双关的产生，因此二者具有较高的相关性，此二者的结合在次聚类B1中尚有良多，在此不一一枚举。

次聚类B2汇集了讽刺类、反差类、误解类和强调类幽默及以其为主的多机制形成的幽默语言。此次聚类中的幽默语言多为说话者自身对事物或人物态度的传递，多基于即时的在线加工(online process)，有时亦也捎带一定的社会文化特征。如在《扰民了您》有如下的桥段：

(17)你是孙子人家也是孙子，同样是孙子，你这孙子怎么就这么孙子啊。

该幽默语言集合了讽刺、对比、误解、强调以及隐喻五种机制，是当年春晚小品中极为少见的五因素构成的幽默表述，由于该表达中蕴涵了认知度较高的语言文化并被小品中被蔡明饰演的正义一方所传递，不仅最大程度上的顺应了剧情的发展以及受众的心理，并且更好的演绎了其“毒舌”的人物特征，可谓一处成功的语言艺术设计。再如，小品《放心吧》中有如下表述：

(18)你就是人比黄花瘦，没有几两肉，皮比城墙厚，子弹都打不透。

此处幽默语言融合了讽刺、习语、音系以及隐喻四因素。对宋词《醉花阴》中原词的引用及改编，加之夸张的措辞，给观众留下了较为深刻的印象。笔者认为此处将人与其他事物不同维度的比较彰显出夸张在一定程度上具有类比和隐喻的特征。

3.4 单则幽默形成机制数分析

本研究在前期语料编码中共设定了九种幽默形成机制，即九种形成原因。理论层面上，同一则幽默可以由多种机制形成。幽默形成机制数对于一则幽默语言本身来说的意义在于：单一的形成机制对受众的理解和认知能力要求较高，倘若受众缺乏此类幽默形成机制的背景知识，则可能无法解读出其幽默根源，进而阻碍了幽默的传播效率。而多机制形成的幽默语言则可能被知识背景不同的受众所接受，进而在不同知识背景的人群之间可以产生共鸣，最终实现幽默语言更为有效和广泛传播。从统计学角度和难度来看，同一则幽默的形成机制数应与该种类幽默语言的总量呈反比。而对研究语料的统计也可证明此观点。由表5可见,在全部321则幽默语言中，具有双重或者多重形成机制的幽默总数为140条，单一形成机制的幽默语言为181条。从统计结果来看，单一形成机制的幽默在数量上显著多于其他任一类别的实例数说明近年来春晚小品中的幽默语言具有形成机制单一化的特征。张子扬[17]曾指出，适应新的生活节奏和现实需求,是创作者与受众共同面临的难题，因此，迎合受众日益多元化的心理为小品幽默语言的创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表5 央视春晚小品单则幽默形成机制数统计

而从隐喻这一形成机制的被使用频率来看，隐喻机制共计133例(见表6)，位列第一且显著多于其他形成机制，这也进一步印证了隐喻这一普遍的思维形式和认知行为在幽默语言的应用中同样成立，隐喻借用人们较为熟悉的领域对相对抽象的概念予以阐释，因此使用隐喻语言可以更好的传递说话者的本意。排在第二位的是讽刺类幽默，讽刺的对象是具有多样性的，可以是说话者本人，也可以他指。通过讽刺包装后的语言往往更具有针对性，受众对讽刺语言的所指者会留有更深的印象，也不失为一种常用的幽默语言风格。时代型幽默语言位列第三，该类幽默主要指基于政治和文化而形成的幽默语言。央视春晚不仅是全国人民的一道文化年夜大餐，也是媒体利用自身特性对国家政策的传播和民族文化的弘扬的大好时机，因此借此时机通过幽默的形式予以宣传则十分应景，所以此类幽默语言在数量上也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

表6 央视春晚小品幽默语言形成机制出现频率

4 结 语

作为一年一届的全国性的文化盛宴，央视春晚在语言层面上具有时代性和民族性等特征。而对其小品中幽默语言的研究则更具针对性。本研究对2013—2017年春晚小品的321处幽默语言表达进行聚类分析，发现其中包含了两大数量接近的聚类A和B及四个次聚类A1、A2、B1和B2。两大聚类A和B的特征分别为社会文化印记及语言在线加工等特征，而其下属的四个次聚类亦各具特色。此外，本研究通过对幽默形成机制数的统计分析发现春晚中单机制幽默语言数在半数以上，而隐喻、讽刺和时代类幽默的数量依次排在所有形成机制的前三位。对央视春晚小品中幽默语言的分析研究不仅具有语言与文化研究的理论意义，对于春晚小品的分析和其自身的发展也具有实际意义。未来的研究还可以开展更广泛的年限研究以及针对某一形成机制进行专门的分析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