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经版档案馆：雕版印刷的活化石

赵跃飞

两年前，无意间在网上看到一部纪录片，是介绍“唐蕃古道”的。片名叫《东方见闻录》，共8集，长达400分钟，比较系统地阐释了唐王朝与吐蕃王朝的文化交流史。第6集的实景在西藏的尼木县拍摄，通过“尼木三绝——藏香、藏纸、雕版”，来反映藏文化前贤吞弥·桑布扎的历史影响力。

吞弥·桑布扎是藏族家喻户晓的历史人物，出生在西藏尼木县的吞达村。他生活过的吞巴庄园仍在，就连流经村前的小河，也因他的存在而叫吞巴河。在布达拉宫，在大昭寺，在扎什伦布寺，在藏区任何大型寺院里，你都会在某个宫殿中看到吞弥·桑布扎的塑像。这位受藏民顶礼膜拜的历史人物，正是藏文文字的创造者。据藏史典籍记载，公元633年松赞干布派遣吞弥·桑布扎前往印度学习文字，7年后学成回到西藏。他根据本地语言结构和发音，以印度的兰扎神文、乌尔都龙文、楞扎人文等文字为范本，参照兰扎神文创造了藏文楷书字体，参照乌尔都龙文创造了藏文行书字体，并结合本民族语言声韵规律，创制了至今仍为全国藏区通用的藏文文字。藏族民众在此后1300多年的历史中赋予这位藏文字的创造者以崇高而神圣的地位，他已从一位文化智者逐步转化成一尊凝聚文化力量的神。在这尊神像前，清洁的圣水日夜更新，酥油灯跳动的火焰常年不灭，洁白的哈达挂满周身，膜拜的藏民一批批川流不息……

尼木县的普松乡是西藏传统经版雕刻业的中心区，全乡有上百个祖传雕版作坊，青藏高原大小山口所悬挂的经幡，多数由普松雕版印制。当然，大部头佛经的经版雕刻才是普松雕版的传统正业。《东方见闻录》在采访雕版师江白老人时，他正带领着两个孙子在赶刻藏传佛教的著名经典《丹珠尔》。一块好的经版，前期要经过刨光、熏干、水煮、烘干等一系列传统工序，通常采用浮雕的形式雕刻，每人每月只能刻制6块双面雕刻的经版。老人摩挲着手中的一块古老经版，对着镜头说：“《丹珠尔》的样本，是由布达拉宫的经版库调来的，非常非常珍贵……”看到此，我心里“咯噔”一下：布达拉宫经版库？不正是西藏自治区档案馆的“老馆”吗？十多年前我曾经走进过——

2004年7月下旬，《中国档案》杂志社组织“七人采访团”赴藏，我有幸忝列其中。先后采访了西藏自治区档案馆、林芝地区档案馆、山南地区档案馆、日喀则地区档案馆、那曲地区档案馆，以及乃东县档案馆。8月5日下午返程，利用上午的空暇时间，自治区的档案同仁领我们去参观他们的“老馆”。

布达拉宫脚下，有一座古老的小型藏式宫殿群，属于布达拉宫建筑群的一部分，正式名称叫“西藏经版档案馆”。自治区档案馆在1988年迁入新馆之前，馆址就设在这里，长达29年。这座宫殿现在依然是自治区档案馆的一部分，专门存放木刻的古老经版。自治区档案馆的工作人员，习惯将此称为“经版库”或“老馆”。对于众多的藏民来说，这座宫殿还有一个更为响亮而美丽的名字，叫“雪巴尔康印经院”。

藏区历史上最著名的印经院有三所。位居首位的是四川甘孜州德格县的德格印经院，始建于清雍正七年，距今已近290年的历史。第二大印经院就是雪巴尔康，成立于1926年，由十三世达赖喇嘛所建，其历史尽管不足百年，但因设在神圣的布达拉宫，所以在藏民的心目中拥有特殊而崇高的地位。另一大印经院是纳塘印经院，在日喀则，现已不存。

名声显赫的雪巴尔康印经院看上去有些破败，一副年久失修的样子。但里边存放的木刻经版档案却有很深的历史渊源，其中最珍贵的是藏传佛教的核心典籍《甘珠尔》，它包括经、律、论三藏和四续部，是佛祖释迦牟尼的言教；此外还有西藏著名的佛教大师对佛教经典注疏、阐意和论述的集子，是百科全书式的文集，如《布顿仁庆珠著作集》《土观·洛桑尼马著作集》《贡康旦白准美著作集》等。经版库4000多平方米，共收存木刻经版十几万块，开放式的高大木架上码放着整整齐齐的雕版。

我们在这里的两间并不宽敞的屋子里目睹了雕版印刷的片断。一位印刷师傅席地而坐，将雕版置于低矮的架子上，麻利地刷上印墨，另一位把裁制成长条形的土黄色狼毒纸对放在雕版上，然后用布囊從上而下一抹，一页经籍便印刷完成。这样传统的木版印刷术从明朝末年传入西藏，至今已有400多年的历史。如此古老的手工印刷技艺，应该算是我国木版印刷的活化石了。因雪巴尔康印经院的雕版款型是独特的，藏民仅根据经书的形状和款式就可以判断出某本典籍是否出自雪巴尔康。

雪巴尔康印经院所使用的狼毒纸，人们习惯上称之为“藏纸”，全部产于尼木县的雪拉村。十多年前这个藏区著名的造纸村，还有16家手工造纸家庭作坊，年产量可达20万张。由于近年来狼毒草的逐渐枯竭，雪拉村的传统手工造纸业也在逐年萎缩，目前只留下格桑丹增兄弟的一家作坊。遇上丰年可造一万多张，歉年只有四五千张的产量。格桑丹增的弟弟罗琼说：“狼毒草只生长在雪拉村附近的4000多米的高原草甸上，现在越来越难寻了。机器加工的纸张又白又薄又便宜，传统藏纸越来越难以延续了。”他们用小刀剥开狼毒草根部的表皮，剔除掉硬皮杂质，将纤维分离，然后放入铁锅煮两小时，再用石头将煮过的纤维砸成纸浆，加水搅拌，均匀地浇在纱布框里，放在太阳下晒干，揭下来，一张手工藏纸就诞生了。新鲜的狼毒草毒性很大，整个加工过程对制造者的皮肤和身体危害很大。也正是由于狼毒草的毒性大、黏合度高，传统的狼毒纸才具有不虫蛀、不鼠噬、不霉变、不脆裂的特征。或许，雪巴尔康印经院的传统用纸，也要换档了。

我曾经很多次地跟档案部门的同仁讲：在我眼里，中国最具特色的档案馆排前三位的分别是皇史宬、上海外滩档案馆、西藏经版档案馆。前者保留了皇家档案馆的原貌，最具历史特色；中者正如开馆时国际档案理事会城市档案委员会主席拉蒙·阿尔贝勒奇所言，“这正是我们心目中的城市档案馆”，最具当代特色；而后者，最具民族特色。

（作者单位：山西省档案局 来稿日期：2018-1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