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鹿呦
“光华似竹,其容貌清瘦如竹秀于外;‘守艺’若金,其性格坚毅如竹刚于内。”与卢光华交谈,无需刻意准备,他的艺术理念、他的为人处世、他的性情和情怀,倾尽向你展示,言语间难离“竹编”二字。
迄今已有1800多年历史的浙江东阳,素有“婺之望县”“歌山画水”之美称,被誉为中国教育之乡、建筑之乡和工艺美术之乡。在工艺美术方面,东阳的木雕艺术和竹编艺术闻名世界,清康熙《东阳县志》中记载东阳竹编已成为清廷贡品。东阳竹编以立体编织为主,编织精细、造型生动、富有变化,现有竹编产品25大类,包括3000多个花色品种,远销60多个国家和地区,更涌现出了一批优秀的传承人,卢光华便是其中之一。他把丰富的色彩与形象结合在一起,把浓郁的诗情和画意编织在一起,在中国竹编史上浓情泼墨,谱写着辉煌的篇章。
卢光华生于竹编世家,痴心于竹编艺术研究已有40余年。从教师到篾匠,再从篾匠到大师,年过花甲的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卢光华走出了一条并不寻常的道路。从一开始的贴补生活,到爱不释手,到痴迷,再到艺术追求,卢光华的竹编生涯起点朴素,成就却不俗。他的艺术追求编织了举世瞩目的竹艺神话,更创造了寓意深远的三个“第一”:新中国第一位从事平面竹编艺术的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中国竹编书画第一家、中国竹编界获奖项殊荣数居第一。
卢光华那张略显清瘦的脸庞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一头银发使他平添了几分“仙风道骨”。“光华似竹,其容貌清瘦如竹秀于外;‘守艺’若金,其性格坚毅如竹刚于内。”与卢光华交谈,无需刻意准备,他的艺术理念、他的为人处世、他的性情和情怀,倾尽向你展示,言语间难离“竹编”二字。
年过花甲的卢光华精神矍铄,面对如今的成绩,回忆曾经的苦难,他用“悲欣交集”来形容自己的心态。没有谁与生俱来就带着“大师”的印记,大师也曾经是工匠。他出生在东阳市的竹编专业村——六石街道北后周村。1968年,卢光华从东阳中学毕业后,成了名民办教师。因为他父亲是个竹编工匠,从小耳濡目染,卢光华五六岁时就会编篮子之类的器具,对竹编手艺并不陌生。而且当时村里多的是篾匠,他到处留心学习,不久就掌握了竹编手艺中挑、压、弹、插、绕、穿、贴等技法。
半路出家的卢光华心灵手巧,不久,“聪明的卢篾匠”就传开了。竹编让卢光华有了比较稳定的经济来源,也坚定了他继续从事竹编的信念。“文革”结束后,卢光华恢复了教师身份。但是两年后,他又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自动离职回到村里,重新当一名篾匠。他要将原始的篾匠手艺,提升为高雅的竹编艺术,达到“点石成金”的意境。
为此,机械又枯燥的剖篾、分篾,卢光华干了整整8年。8年“苦练”的结果是,在以后进行竹编书画创作时,他能将一根碗口粗的竹子剖成近万根细若发丝的竹丝,最细的直径仅0.03毫米。
回首这段日子,卢光华感慨万千:“没有一位大师曾经不是工匠,工匠是大师的奠基石、铺路石。时代需要大师,但更需要工匠。”
卢光华完成了开创竹编书画艺术的构想,也创出了“细如丝 、光如绸、薄如绢、透如纱、美如锦”的平面竹编工艺特色。这一系列作品使用的是双色平面竹编,黑白两色固然已经简单之至,但卢光华却追问:能不能采用更本真的单色编织?他又开始了探索。2004年,他的本色竹丝双面竹编台屏《八骏图》第一次使书画竹编实现了凸凹双面的立体效果。这件作品画面似绸如缎,薄如绫绢,在灯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转动画面,图案由浅到深,色彩不断变化,八骏时隐时现,时明时暗,呈现神奇的艺术效果。
就在许多人以为卢光华的竹编技艺已“登峰造极”之时,他却向精细竹编的极限进军了。他选用直径为0.025厘米的超精细染色竹丝,创作出了平面竹编“立体山水画”。这一创意从温州和扬州两地的织绵和发绣技艺中得到启发,第一次改斜纹编织为直纹编织,边编织边染色,最终使作品达成了浓淡相宜的山水画泼墨效果。
在平面的竹编中实现了立体创新之后,卢光华又创作了大型竹编转立屏《唐寅山水画真迹》,将画中的岩石泼墨层次,山水的浓淡意境,树木枯湿的立体感,用不同的竹编手法表现得淋漓尽致。由于画面较长,而竹节长度有限,卢光华将作品分成四幅画面,组合装裱,并且转动画框,还能看出正、反编织效果。
“墨痕犹锁壁间尘。”卢光华用他的竹编艺术,“锁”住了中国传统书画艺术的精髓,“锁” 住了独树一帜的艺术流派,“锁”住了中国竹编发展历程中的一段华彩乐章。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在中国历史文化长河中,竹子占据着重要地位,并在中华大地上绽放出丰富多彩的文化艺术。竹编,就是其中一项有着悠久历史的传统手工艺。
大型精致竹编壁挂《兰亭序》
剖竹、劈丝、刮削、磨光、编结……早在四五千年前,工匠们就利用各种竹子,用巧手妙法编织成各种生活用品以及工艺品。然而,社会在发展,人类在进步,继承传统时,如何适应现今社会的发展,再创竹艺文化之新高,是摆在当代手工艺人眼前的现实问题。
纵观整个传统工艺,几乎都面临着“传承和发展”的问题,市场减少、后继乏人使诸多优秀的传统艺术销声匿迹。用竹的萧瑟幽绝来隐喻当下的东阳竹编状况,倒也贴切合韵。受市场经济和高新技术产业的冲击,竹编技艺后继乏人,从目前情况看,东阳竹编主要靠45岁以上的一批艺人支撑着,年轻人当中几乎无人肯学,出现了青黄不接的局面。
说起东阳竹编这项传统工艺的传承,卢光华说,培养后辈是竹编发展最重要的部分,但现在很少有人愿意学这门手艺。卢光华坦言,他非常想收具有一定文化基础、愿意学习竹编的年轻人为徒,“这是一个不能急于求成的行业,高度的技术含量和繁琐的编织技艺让很多人望而却步。”
卢光华说,作为传统工艺的传承者必须有深厚的文化内涵和良好的艺德。传承不仅是传手艺,也是传艺德。卢光华对于招收后继者的要求相当高:要善于学习前人的技艺,进一步挖掘传统;能独立思考,不断创新;不盲目跟风、模仿,不只顾及眼前利益而要顾全大局;谦虚谨慎,懂得学习别人的长处,不断提高自身的道德修养和文化内涵;有“宁静致远,淡泊明志”的品格。这样的人才可能在竹编行业有所作为。
自2006年被评为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后,卢光华似乎过起了“隐逸”生活,寄情笔墨、纵情书艺,除了设计精品、传授技艺,他几乎淡出了公众视野。其实,他并没有闲着,只是多了一样生活内容――寄情笔墨,纵情书艺。“我家洗砚池边树,朵朵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在卢光华的工作室内,只见他笔走龙蛇,未几,王冕的诗作《墨梅》就跃然纸上,“其实我的心态也正如这首诗所写,不要别人评价我的书法水平如何,只要能涵咏于中国传统文化,提高素养,也就够了。在研习书艺的过程中,我感到身心前所未有的和谐。”
“为何要学书法?”
面对这一疑问,卢光华却反问:“为何不能学书法?”
“很多客户拿着书法作品来找我编织,问得最多的就是:你的竹编书画这么漂亮,你自己会写会画吗?卢光华说,客户的问话看似无意,在他听来却是有心,即使贵为大师,如果没有中国传统文化的功底,骨子里依然难以摆脱工匠的痕迹。“至少在人们的潜意识里,他不是把你当成文化人,而是当成手艺人看待。”会编,还要会写,卢光华开始从竹编书画这一艺术门类,向竹编与书画两大艺术门类挺进。
一遍遍地蒙纸描样,数百次之后,卢光华的《兰亭序》书法作品虽未敢言几可乱真,但已有了几分神似。而对书法的喜爱,也在这临摹中潜滋暗长,最后他干脆抛开帖子,随心所欲地横扫素缣。
从模仿名家,到自己创作,几年间卢光华的书法就从东阳市工艺美术圈脱颖而出。身为市政协委员的他,趁会务之机,虚心向政协委员中的书画名家请教,观摩他们创作,兼收并蓄博采众长,书艺进步神速,得到了市书法家协会多位方家的好评,并受邀担任了浙江海纳书画院的副院长。
“对我这年过六旬的人来说,没有比得到年轻人认可更高兴的事了。虽然在竹编界我是大师,但在这些入门远比我早的年轻人面前,我是真正的‘晚辈’。”从事竹编多年,卢光华深知竹虚心而凌云的道理,为此几年来他一直深居浅出甚至闭门谢客,就是为了能静研书艺。
做“工匠中的书法家”,或者成为“书法家中的工匠”,这并不是卢光华的目标。虽然业界常有人说他是“大师中的书法家”,但他明白,这是种善意的玩笑,“工匠加工的作品再多,也还是个工匠。量的积累如果没有文化的催化,就无法完成从工匠到大家的飞跃。我的目标是,让工匠的艺术创造,拥有如艺术家般的社会地位。这是个崇拜文化的时代与社会,东阳竹编虽然已被政府当成文化产业来扶持,但从业者如果没有文化内涵作为支撑,还是无法做大做强东阳竹编的。”
站在“卢光华艺术馆”前,儿时的大宅院似乎回来了。是,却又全然不是。就像无数次的“否定之否定”,他再也回不去旧时光,好在有一座艺术馆聊以寄托自己的梦想。他自己题写的门额,抹去了任何修饰语,就连无数手工艺人追逐的“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头衔,他也舍弃不用。“年纪越大,越知道自己所求。”他淡淡地说,“中国传统文化中说‘役物而不役于物’,我们不能被大师的名号所累。大师,其实是顶荆棘编织的桂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