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石
入梅之后,雨雾迷离,天地晦暗;大地需要照明,众生需要照明,“该掌灯了”。
荒野众生,蚂蚁个小,腿短而细,在泥泞中跋涉,它得找准落脚点,有灯指引才不会沉陷;瓢虫飞不远,又不得不飞,每一次起飞都是一种冒险,更需要灯照明,避免一头撞上一株草;兔子这家伙眼大无光,雨季更需要灯光,不然它会找不到一棵青菜或胡萝卜的位置……
天空之灯,是月亮、星星,当然也包括太阳。大地之灯,不同时节以不同形式呈现:春天是各色花儿,那些灿若繁星的花朵,把初醒的大地装扮、照亮。入夏之后,就变成了果实,最早点亮的是一些姓草或树的莓们。
草或树的莓们,真的是为灯而生的吧。它们一生下来,就是灯的模样,长大成熟了,红亮得能放出光。鲁迅说它“像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难道他不觉得更像是小珊瑚珠攒成的一盏小灯笼吗?一粒粒小珊瑚珠鲜红、透亮,每一粒里面都有一粒燃烧的火种,无数这样的火种攒在一起,就是一盏盏红彤彤、美丽可爱的小灯笼。它们有的系在一些带刺的草茎上,与大地保持很亲近的距离,为一些小个子的动物们照明。
梅雨时节,草茎以下的通道拥挤而泥泞,那些小家伙们为生计奔走不易,一坨泥巴、一摊水渍、一节横生的草茎都可能阻断它们前行的路,让它们迷失方向。而一盏盏这样的灯,让它们的行走变得轻车熟路,安逸许多。也有的挂在稍高一些的枝梢上,一排排一串串一簇簇这样的小灯笼一挂,整棵树整丛枝就惹眼地明亮起来。大眼睛的兔子循着迷雾中几盏灯的坐标,可以顺利找到山脚下某片菜园里的一棵胡萝卜或青菜;满载而归的山鼠们在灯的照耀下,在雨雾中顺利找到自己的洞口。雨天,地下潮闷难耐,蚯蚓们都钻出地面呼吸新鲜空气来了,鸟儿们可以趁机换换口味,开开荤,在灯光下一啄一个准。
草或树的莓们个不大,位居丛林和荒野的最低处,心态却格外明亮高调。初夏时节,天空经常给大地添个乱,唱唱反调。大地觉得都入夏了,雨可以歇歇了,天空偏不,天天梅雨不断,满世界泛潮渗水。好在草或树的莓们不怕雨淋,越淋它越鲜艳动人,光芒润泽得似乎要滴出水来,照亮别人的同时也照亮了自己。
或许是太招人喜欢了,草或树的莓们给自己武装了一身倒钩的棘刺,干上枝上柄上茎上叶上,到处都是。但是,纵然如此,依然无法抗拒爱慕者的痴迷与狂热。如果有人说兔子喜爱草或树的莓,没人会表示怀疑。三角形的嘴对采食草莓再合适没有。莓儿的柔嫩与甜蜜是青菜、胡萝卜无法比拟的。当然它只爱那些系在草茎上的红灯笼,对于那些高挂于树枝上的莓,它向来敬而远之,至多投去暧昧一眼。山鼠除了跟兔子抢食低处的草莓外,时而兴起,冒着被扎得遍体鳞伤的风险,爬树去采食那些高处的灯笼。田鼠们表示,草灯笼甘甜,树灯笼甜里带点酸,偶尔换换口味挺好!至于昆虫们,它们无所谓高处低处,棘刺再锐利对它们也无效,遇到哪盏是哪盏。
没有鸟儿是不喜欢莓儿的。一只鸟儿在莓们成熟光芒的感召下,几百米高空就可以准确锁定一棵草或树的莓。它们呼朋引伴,叽叽喳喳,不怕被毛刺扎破皮、弄乱羽毛,一阵风卷残云就把一树红莓收拾了,然后心满意足地远走高飞。鸟儿不知道的是,它拍拍翅膀远飞时顺带也圆了小小莓儿一个漂洋过海、远走天涯的宏愿。所以,每当耳畔响起俄罗斯歌曲《红莓花儿开》的优美旋律时,我就对莓这种植物油然而生感佩和敬意。
我们人类对莓的喜爱,单从培育出种种肥美的草莓品种就可见一斑。我幼时,每当大地被那些星星点点的草或树的莓们点亮,村里的小伙伴们就约好似的一窝蜂涌向村口溪头或山坡上,把一盞盏的小灯笼摘下,或塞进嘴里,或用草茎串起来,一串串红玛瑙、珊瑚珠儿似的挂在胸前,一个个笑靥如花。
有天,有个孩子踌躇满志,胸前挂了三串红彤彤的莓儿回家。大人打趣,问这三串莓都给谁吃。孩子答曰:一串给妈妈,一串给爸爸,另一串给城里的妹妹……那一刻,孩子被一种曼妙的光泽照亮,通透如玉。
选自《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