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白
几乎每个周六周日,何壮壮都要到楼下的棋摊上看看。棋摊设在大发熟食店门口,熟食店的老板姓杨,他的棋摊通常从下午就摆上了,下棋的人一拨走了,一拨又来。
壮壮从前学过象棋,在市里举办的青少年象棋大赛得过名次,也算是个象棋苗子,可半年前突然不学了,也不知道因为啥。
壮壮在棋摊上多是在看,属于观棋不语的类型。但有人走了臭棋,壮壮免不了抓耳挠腮地替下棋的人着急。还有一个观棋不语的是旁边不远处摆车摊的老王。老王六十多岁,头发白了一多半,平时话就不多,多数时候只是闷头修车,没生意了就拿个半导体贴在耳朵上听,有人下棋了,他一般只在最外圈站着看。无论是臭棋还是妙棋,皆一言不发。
不知道的以为老王是个哑巴,但壮壮知道老王不是。有一次壮壮去他那儿修车,老王一边低头干活儿一边说:“我在电视上见过你,你不是叫何壮壮吗?”
壮壮听老王这么一说,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感觉像拿根火柴在脸上轻轻一划,就能点着了。
老王说的是半年前的事。那次壮壮代表市里去省里参加古诗词大赛,比赛进入加时抢答阶段,回答错误的一方将自动出局。
壮壮和对方胶着了几个回合,最后一道题,壮壮抢先按下了抢答器。题目是:劝君更尽一杯酒,诗句的下半句。壮壮想都没想,脱口说出:“明月何时照我还。”
话说出去了,壮壮才意识到自己答错了,而且是犯了一个极低级的错误。
那天比赛是有电视直播的,壮壮觉得自己没法面对爸爸妈妈、老师同学。他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嘲笑他。
“你说你当时急什么?”壮壮每次想起那次比赛的情景,心中就有个声音在大声地叱问着自己。所以,壯壮不愿意想起那场比赛,因为来自他心底的声音他根本就没法回答。
老王拿出一个本子,打开了,里面龙飞凤舞地写了一首诗。老王说:“我平时也喜欢琢磨古诗词,这不,刚写了一首,还热乎呢,你帮我看看中不中?”
壮壮忙摆手说:“爷爷,我早就不看这些玩意儿了。”
老王说:“过去是过去,如今是如今,不挨着,你给爷爷看看!”
壮壮不好再说什么了,正琢磨着,落雨了。雨噼里啪啦地砸在棋盘上,棋局就被挪到了棚子底下。老杨已经有了败势,无力回天了,这时恰巧有人来买东西,他一把拽过旁边的壮壮,嘴上说着:“先替我顶会儿!”说完就溜了,一盘残局就搁那儿了。
对面的说:“跟小孩下,赢了也不光彩!”说完,他站起来走了。
壮壮其实有些手痒痒了,他研究这盘棋半天了,如果走得巧,倒是可以挽回一下局面,再不济也是个和棋。但人群渐渐地要散了,壮壮一个人在棋盘前干坐着,一会儿摸摸车,一会儿摸摸炮,感觉那些久违的棋子烫手似的,拿起来又放下。
“我陪孩子下一盘!”老王不请自来,一屁股坐在对面。
壮壮说:“爷爷,咱俩下要有讲究。我输了管你叫声师傅,反正我也没钱给你。”
老王说:“中,要是我输了,以后你修车不要钱。”说着话当头炮把马跳,起相支士,一招一式就拉开了。
看热闹的人见这盘棋有讲究就又围了上来,渐渐地里三层外三层的,都探着身子看。壮壮要的就是这个。拿老王开刀,给这帮人看看。
不到二十步,棋局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化。壮壮这里已经大军压境,而老王那里,弓还没拉开呢,一个单车还窝在老窝里出不来,渐渐地走了下势。
壮壮越下越勇,棋锋快捷凌厉,杀伐存留,不在话下。而老王则慢慢腾腾,举步维艰。看热闹的人开始咂巴嘴了:“这棋下的,够狠,简直不让人家喘气啊!”
壮壮的一匹黑马打头阵,已经逼近老王的中宫,再往前奔卧槽。老王相眼有过河炮。壮壮都没倒出工夫来吃。现在这局面,老王只有横炮别壮壮的马脚。
看棋的都知道这路数了,眼睛全盯着老王这面。但见老王把个炮拿起来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来。有人实在忍不住了,吵吵着地说:“老王,远水解不了近渴,先横上它!”
老王迟迟不动。壮壮也捏着一把汗。如果老王横炮就中计了。他还有后手,往右一跳踩车。到了这一步老王想不丢车已经不可能了。壮壮踩车是假,回跳马后炮带将,接着又右跑闷宫叫杀。干净利落,快刀斩乱麻。现在,就等老王横炮别马。
果然,老王在迟疑一阵之后,只好横炮。老王棋子一落地,壮壮走马蹬车。棋子落地的同时,老王忽然不下了,站起来,走了。
壮壮也忽地丢了拿在手里的棋子,快步跑上去,绕过老王,给他鞠了一躬,说:“师傅!”
残局还在,老王的炮下底闷宫,只不过没动。
“师傅,我输了!”壮壮说。
老王一边给一辆车子抹黄油,一边慢悠悠地说:“知道怎么输的?”
“这回知道了。”壮壮朗声说道。
老王说:“知道就好,知道就好啊……”
老王还是给那辆车子上油。不紧不慢的,永远是这个节奏。
金荷摘自《儿童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