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孟苏
前段時间,老领导发了条微博:“甘于一隅的好处是,远离漩涡,不必被裹挟,不用违心虚伪应对或应和,敛翼受光于隙照,无拘无束,逍遥自在,窥各种粉墨登场,亦趣味十足也。”
同一天,我看到八卦消息:戴安娜1985年参加白宫舞会,和约翰·屈伏塔跳舞时穿过的一件午夜蓝丝绒露肩礼服在12月9日被拍卖。这件礼服是伦敦时装设计师维克托·埃德尔斯坦(Victor Edelstein)设计的,戴安娜很喜欢,至少穿过四次。1985年戴安娜和查尔斯的感情还在,至少没有撕破幸福的面纱,但她作为妻子,应该早就感觉到了有缕缕微风,吹皱了她丈夫内心一池春水,吹乱了她的家庭生活。果不其然,第二年,他们公开宣告感情破裂,查尔斯和卡米拉重新开始交往。这一年王子和王妃出访奥地利,戴安娜仍然穿了同一款礼服,和查尔斯留下了一张“你瞅你的,我看我的”合影。
维克托为戴安娜设计的这件礼服之前已经拍卖过两次。人死了二十多年了,戴安娜穿过的高级时装还在流通,通过时间的沉淀保存了下来。高级时装就像爱情,王妃明知道“一切都会过去”,仍然希望“留下什么”。在她这儿,爱情没有留下,衣服倒让她成了时尚史上的永恒。
维克托也因为这件礼服在时尚史上留下了经典的一笔。维克托是英国少有的高级定制时装设计师,高级时装是巴黎的传统,指的是量身定做的服装,很多款式往往只有一件,售价不菲,全世界的高定时装客户也不超过一千人。他出生于1946年,家族是俄罗斯犹太裔,在伦敦从事成衣生意,但维克托就想在装饰着描金线条的时装沙龙里,用顶级丝绸、雪纺、羊绒制作服装,根本不想在缝纫机隆隆作响的流水线上工作。他执意要做高定时装可以说是对家族的背叛。
他在1981年开了自己的高定时装沙龙,客户有各国王室成员,欧美“老钱”阶层的贵妇、千金,时尚杂志评“戴安娜xx个经典时刻”,造型大多出自他之手。然而,进入1990年代,珠环翠绕的好日子停止了。经济衰退好像是突然之间发生的事,有钱人不再愿意为高级时装花钱,正式的晚宴、舞会似乎也没人办了,大家都穿着凯特·摩丝风格的流浪儿服装在厨房里吃晚饭,社交活动不再规定穿高级时装。1950年代,高定时装在全球有20万客户,到此时急剧跌至200人。2010年后拜金砖四国经济腾飞所赐,客户有所回升,但也不超过1000人。
1993年,维克托退出时装设计界。其实这时他的业务正处于巅峰,但维克托厌倦了。一方面,他发现自己的设计没有进步,而经济衰退已经开始影响他的生意。当然,经济回暖后还将冒出新一代的高定时装用户,但这些年轻女性是不会来找他做衣服的——他非常清醒地认识到了这一点。他不想变成诺曼·哈特内尔(另一位王室御用的高定设计师),隔段时间就要翻看下报纸上的名流讣告,来更新他的客户名单。客户们给他写信,说他们有多么难过;戴安娜王妃邀请他去肯辛顿宫,希望挽留他,他也只是前去告别。
他擅长画肖像,曾为美国作家、礼仪专家朱迪斯·马丁留下一幅肖像画。朱迪斯从1978年开始,用笔名“礼仪小姐”在媒体上开专栏,回答读者提出的关于礼仪的问题,很有影响力。她在维克托画的肖像中,一头银发,穿着浅蓝色灯笼袖衬衣和黑色大摆裙,端庄地坐在鎏金扶手的靠背椅上,如古典时代的女子。这幅画出乎意料地在当代收获了盛大的赞誉,成为广泛意义的“礼仪小姐”代言人,被收入华盛顿的美国国家美术馆。
1993年的维克托47岁,面临时代浪潮的裹挟,别无选择地要在中年危机中挣扎。他是个聪明人,选择甘居一隅,去画画。实话说他有绘画天赋,但天赋绝没有高到同时代的弗洛伊德、培根、霍克尼那个高度,但他留下一幅被人记得住的作品已经足矣。我们正在与中年危机较劲的这些人啊,有多少甘居一隅呢?不是不甘,而是自知做别的也没有天资和力气,不如原地打滚,就此沉沦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