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多多的“好徒弟”淘集集，倒了！

孙宏超

2019年12月9日，淘集集上海总部（东方IC 图）

“赶紧买，再不买，等这家公司倒闭了就买不到了。”今年4月的一次电商行业聚会上，有媒体人如此向同行们推荐一家上海电商平台——淘集集。

打开淘集集页面，就能看到一串疯狂数字，十斤梨19.9元、十卷纸巾5.9元、2斤核桃仁6.6元……全部包邮。与之相比，同样主打价格优惠的拼多多似乎都已经变成“奢侈品”平台。

“倒闭”的观点并未得到现场媒体的完全赞同，一位上海媒体人的观点就截然相反，淘集集已经融资4200万美元，上线半年用户数量就超过1亿，“听说还有一笔融资很快就会来了。”

但淘集集最后也没有等来那笔传说中可以救命的融资。

2019年12月8日，在商家群里有消息称淘集集即将宣布破产清算。12月9日凌晨，淘集集发布题为《已尽力未尽责》的公告，创始人张正平称，“由于资金未能如期到账，不得不宣布淘集集本轮重组失败！接下来公司将寻求破产清算或破产重整。”

一位破产行业法律专家介绍，从公开渠道可以查到，淘集集实际并未进入任何破产程序，“但淘集集的所有债权人包括供应商、经销商、员工甚至淘集集自己，都可以向法院提起破产申请。”该专家同时也表示，“如果淘集集真的没什么资产了，那最后的清偿率会非常低。”

淘集集，生于2018，卒于2019冬。死因：资金链断裂。墓志铭：我轰轰烈烈地走，正如我轰轰烈烈地来;我挥一挥衣袖，坑害了无数商家和自己的员工。

每天“烧”掉52.9公斤百元钞

淘集集总部坐落在上海五牛控股大厦。今年6月，有商家发现淘集集的货款开始延迟到账甚至根本无法提现。9月，淘集集上海总部门前开始出现维权事件，警方出面维持秩序。现场保安对记者表示，从9月开始连绵不绝抗议的商家大都已经离开了，“都已经报案了，转移到派出所比较多，这里已經基本没有人了。员工也在几天前开始不上班了。”

石友是还在现场的为数不多的商家之一，“去了派出所也没有用，那边也联系不到张正平，还不如在现场等一等。”

前员工常山则表示，现在所有员工都处在被休假状态，“前一段时间部分员工被要求放假回家，几天前则所有的员工都开始休假了。”员工也不知道淘集集究竟是什么情况，“张正平已经失联一个多月了，我自己的上司也有一两个星期联系不上了。”

“我这边欠款大概是50万元左右，但收到的款项不足1000元。”破产传闻出现后，萧战连夜从山东赶来。在淘集集总部附近的宾馆里，萧战看到最后的公告，“脑袋嗡的一下，感觉天都要塌了。”和群里的一些其他商家比，拖欠石友、萧战的钱款并不算多。

“群里有人称欠款超过千万，几百万的也很多。我们这样被拖欠十几万，几十万的人，咬咬牙说不定还能熬过去，那些被拖欠几百万的可能不仅自己，整个公司都要毁了。”萧战说。

吸引这些商家前赴后继的是此前淘集集迅猛的增长势头。淘集集上线于2018年8月5日，是上海欢兽实业有限公司旗下的社交电商平台，目标是成为中国最大的在线集贸市场，服务8亿月收入2000元以下的消费者。

与拼多多等社交电商平台类似，淘集集主打拼团玩法，同时还设计了与趣头条类似的“现金补贴+分销返利”体系，用户下载之初即可获得新人现金，随后还有新人红包，下单即可返现;邀请好友能获得相应补贴，好友在淘集集上进行消费，用户也能从中获利。

除此以外，淘集集还采用传统地推手段以及各种植入广告。淘集集曾表示派5000辆地推车进入小镇市场，手把手教用户使用;在一些短视频软件、游戏软件上，也能看到淘集集的植入广告，主打就是“便宜”。上线两个月后，淘集集用户数量突破千万;半年突破1亿;1年后达到1.3亿。

持续不断的资金投入支撑着这个数字曲线。

2019年10月15日，对蜂拥而至讨债的商家，淘集集宣称将与国内大型机构进行业务重组，经营模式将由商家入驻调整为合伙人自营，现有主要供应商转为淘集集股东合伙人，与淘集集“同荣辱、共进退”。石友对记者表示，在签订重组协议时，淘集集曾出示一个数据，“平台已净负债18亿。”这意味着加上曾经的融资金额，淘集集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已经烧掉20亿元现金。

用一个更直观的形象可以说明这个烧钱速度：从成立当天到签订重组协议，淘集集生存了436天，平均每天烧掉460万元现金，换成百元人民币，合计约52.9公斤。

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张正平发布的破产公告中，投资人变卦成为他口中的决定性因素。在宣布破产前淘集集曾发布公告称，已经与国内大型集团顺利签署股权投资协议，目前处于等待打款阶段。事实上，从今年6月开始，阿里巴巴、美团甚至今日头条都曾成为淘集集的绯闻对象。

淘集集在资本方面尝过甜头，2018年10月，淘集集收到4200万美元A轮融资，险峰旗云、老虎基金等为投资方，其估值达到2.42亿美元。这笔融资被淘集集扔进火堆，燃烧的火焰映红了张正平的脸。今年6月，淘集集又公布了一轮融资规划，投资方名单有DST、老虎基金、KZ等在内的多家知名公司，融资2亿美元，投后估值8亿美元，但这笔资金最终并未到账。

事实上，融资失败只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放上这根稻草之前，淘集集这头骆驼就早已不堪重负。孱弱的资金链也让淘集集想过缩减规模，常山对记者表示，一段时间内淘集集连续下线了几个重要的拉新业务“一元集市”“限时秒杀”“砍价免费拿”等。

内无粮草，救兵又迟迟不至，张正平盯上商家货款。淘集集开始将商家应付账款的周期拉长，将本应打给商家的货款投入营销、满减补贴、拉新增活，以换取投资人眼中的增长曲线。当融到的钱到账后，再用于弥补所挪用的商家货款。

几位早期采访过张正平的媒体表示，张正平看起来非常“老实”，但张手下的员工却对此说法嗤之以鼻，他敢挪用商家的货款，从哪儿能看出来“善良老实”？

另一位淘集集的离职员工邓风则对记者表示，淘集集挪用商家货款并非仅在B轮融资失败后，而是刚刚开始运营就已经挪用了，“那时感觉淘集集就像是个庞氏骗局，用后续商家货款或融资来偿还前面商家的货款，停下来就要爆雷，所以我选择在今年2月离职。”

据淘集集早期商家（现已转投拼多多）方腾介绍，淘集集最早是一个采购自营的模式，从采购到最终回款本身周期就长于其他电商平台（最短的一笔货款也超过30天），在转型入驻模式后，结算周期也没有缩短，“我是淘集集的第一批商家，今年1月退店，转去拼多多。但淘集集的货款一直未退，大概几千元，讨要了几次都没回款。”

最后一批韭菜来自今年双十一，10月底淘集集发起双十一大促，一些本已下架停运的商家重新开始运营，这让淘集集的心脏最后猛然跳动。但这笔钱最终还是打了水漂，萧战对记者表示，在收到了一些回款后，以为双十一大促会是个机会，“最终又扔进去五六万元。”

谁在地狱，谁在天堂

12月9日清早，淘集集总部堵满讨债的商家，在商家自发组织的微信群、QQ群里，充斥着对淘集集破产的质疑，“报案”“维权”是出现最多的关键字。

在腾讯新闻发起的“你在淘集集还有多少余额没取出来？”的投票中，有接近2000人参与，拖欠货款超过百万的比例超过13%。投票下的讨论中，大量商家叙述了自己的经历，有刚毕业的学生、新的电商从业者，这些商家赔上了自己（家里）所有的积蓄甚至还包括信用卡以及各种借贷渠道。

一位淘集集商家表示，“淘集集非法挪用我们商家货款，200多万元瞬间灰飞烟灭，现在倾家荡产，去上海总部维权数次无果，张正平及淘集集高管至今还没被绳之以法！有谁能帮我们主持公道！”

受到牵连的还有广告代理商等合作伙伴，淘集集广告代理商每日互動发布公告称，7340.22万元应收账款存在无法收回的风险。也有快递公司表示，淘集集拖欠该公司快递费用近千万，“目前已经走了法律程序，所以名字不方便向外透露。”百度贴吧、微博上，则还有大量消费者反映，在淘集集上购物，收到假冒伪劣商品，申请退货，商家已经同意，但退款却一直没有到账。

这是一场参与者all in的赌博，但淘集集却把别人的钱输了个一塌糊涂，将其推向地狱。此前负责接待商家维权的淘集集员工转身变成维权者，常山对记者表示，“我觉得自己既是受害者，又是帮凶。”

12月8日晚，淘集集新上任3个月的HRD（人力资源总监）在钉钉上发布署名为张正平的“致一起拼搏过的淘集集同学们”的内部公告。在该份内部公告中，张正平表示，“我应该没有以个人名义发过全体邮件或公告，没想到这第一封全体邮件或公告同时也是最后一封。”公告显示，淘集集已为员工预留11月工资，由于自11月28日起，公司所有支付宝账户被冻结，因此工资和社保都无法如期发放。

几位早期采访过张正平的媒体表示，张正平看起来非常“老实”，淘集集的失败就是投资人“使的坏”。但张手下的员工却对此说法嗤之以鼻，“拿走公章和财务权的细节不方便透露，但他敢挪用商家的货款，从哪儿能看出来‘善良老实？”在商家看来，现在张正平把货款用掉，不能按照公司破产的方式走，这是明目张胆的霸占行为。

过去一段时间以来，烧钱获客、吸引资本青睐、继续烧钱获客、再次吸引资本、触及流量顶峰、降低成本维护老客……这是在人口红利期中国互联网公司最擅长的玩法，但随着人口红利逐渐消失，仅靠烧钱换取的规模已经无法支撑电商公司的野心。淘集集的倒掉再次证明了这一点。如何能够提升效率降低成本才是电商公司最后的出路。（应被访者要求，石友、常山、萧战、邓风均为化名）

● 摘自微信公众号腾讯深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