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母亲刮痧

刘建军

我和妻子总是商量着，把母亲接过来住在我们身边，以便在生活上对她有个照料。但不管我们怎样劝说，倔强的母亲总是以她习惯的生活方式作为理由来婉拒我们。

平日里，我总会在吃过晚饭后，给母亲拨个电话，陪她在电话里聊上一会。那天拨通电话，却传来了母亲剧烈的咳嗽声和急促的喘息声。我一阵惊怔，第一反应是母亲病了，还没有跟母亲说上几句话，我就慌忙地挂断了电话。嘴里一边在责备自己，一边在询问当医生的妻子该采取哪些措施，让母亲得到有效的治疗。站在一旁的妻子似乎也听到了电话里的呻吟声，她迅速从抽屉里取出家里的备用药交给我，然后又对我进行了一番叮嘱。我随即顶着小雨快速地朝着母亲的家中奔去。

母亲蜷缩在沙发上，似睡非睡地朝我推门进屋的方向瞥了一眼。“回来了，就一点小感冒，也没有什么的。”母亲的声音有些低沉和沙哑，看得出，长时间的咳嗽已耗掉了母亲大量的体力，但她还是执意地撑着沙发扶手坐了起来，似乎在向我证明，自己的身体无大碍。

我迅速地从包里掏出药盒取出几粒药，递上一杯温开水先让母亲服用。然后，又从包里掏出一枚家里已收藏多年的铜钱放在盛有菜油的小碟里，“妈，我来给你刮个痧”，这是出门时妻子给我交代的。

“给我‘刮痧’，你行吗？”母亲半信半疑地轻轻笑道。

“行，怎么不行呢？这活儿我可熟练啦！”我自信地安慰她老人家。在母亲眼里，我这个已过花甲的儿子，仍然是她放不下心的孩子。

“妈，你把上衣都脱下，然后俯卧在床上。”我一边提示着母亲，一边撸起袖子准备为母亲刮痧。

但不知怎的，母亲却坐在床沿边纹丝不动，双手紧捏着衣扣显得有些扭捏，脸上还透着一丝难色。哦，我马上意识到，母亲在儿子面前仍然保持着性别的尊严。于是，我来了个180度的转身，这才让母亲少些了刚才的尴尬。

母亲就像一个听话乖巧的小孩儿，静静地俯卧在床上接受“治疗”。我手指上的铜板在母亲的背部轻柔的漂滑，仿若一位抚琴者正在拨动手中的琴弦，平仄而又舒缓。

此刻，我定睛地注意到母亲的颈椎和胸椎已明显成弯曲状了，皮肤还长出了不少老年斑，整个身板也仿佛萎缩了一圈。此时的母亲，已看不到当年“出水芙蓉”般的风韵了。

我不禁一阵欷歔，时光真像一个魔幻师，总是在我眨眼的须臾间，便轻易地调走了母亲美丽的容颜。此时，我有一种默默地目送母亲老去的无奈和忧伤。

看到双眼微闭的母亲，我心生一种愧歉和自责。平日里，我总是以工作繁忙、身心疲惫来为自己不能尽心行孝开脱，或是找出一堆理由来平衡自己不孝的心理。但我就很少想到，当年十月怀胎的母亲是怎样受尽煎熬才把我带到了这个世界，又是怎样育我成人。曾经记录了无数个春秋轮回的漫长时光，又无时无刻不在考量着我做人的良知。

母亲已经睡熟了，她显然是累了。我料想到，她只是想占用这一点点时光小歇一会。兴许，明天病情稍有缓解，她定会为这个四世同堂的大家庭不遗余力地奔波操劳。她常说，妈在，家就在。

窗外的雨已停歇，华灯初绽。我放下手中铜板，轻手轻脚地取过纸巾，为熟睡中的母亲擦拭背脊上的油渍，再把被子轻轻搭在她身上。

母亲只是微微地欠了欠身，又侧过脸睡了，还不时地发出阵阵鼾声。

我静静地坐在床沿边，目不转睛地端详着母亲，心底仿若有一种日暮西斜、晚照催急的感叹：不曾想到草木枯萎凋零，尚有春暖花开可期，而人之年华老去，再无重来之日。对身旁这位铅华洗尽、急景凋年的老人，我知道，虽然上天赋予和注定了我与母亲今生的缘分，但这样的缘分到底在我和母亲的生命里还能持续多少年，我不得而知。所以，内心时时都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柔情和怀想，生怕有一天我会因为与母亲这一生的缘分而留下不该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