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冠之争

龚天羽

剑乃百兵之君，枪为百兵之将，在今日长安城的桂冠少年决赛擂台上，这一“君”一“将”便摆开了阵势。执枪的少年身披银甲，星目剑眉，俨然是将门之后，他叫司马丹，他的父亲正是当今兵马大元帅司马亮;背剑的少年叫做林风，虽衣衫褴褛，但颀然而立，那副豪气云天的样子一点儿也不输给任何人。

一年一度的桂冠少年比武大赛绝对是长安城中的盛事，而长安又是天下中枢，因此每年这个时候，全国各地爱好武术的少年都会群集于此参加比赛。林风和司马丹连续两年击败群雄，在这松鹤楼前的擂台上一决高低。

一声锣响，林风的剑已扬起，转瞬间化作仙人指路，朝着司马丹直直地刺去，剑去如飞，直抵要害。司马丹却双目微闭，倚枪而立，他听着剑锋破空的声音便断定这一剑不过是虚张声势，必须留心应对林风暴风骤雨般的变招。

长枪迎剑，“嘭”的一声撞击打破了现场的静谧，顿时火光四溅。林风主动借力，反方向回旋过去，顺势施展身法，在司马丹的周围留下四道残影，手中的长剑也化作了一片银光，将对手整个儿罩在了中间。周围的观众纷纷叫好，同时又都屏息凝神，想要看看司马丹到底会如何应对。

出人意料的是司马丹在中间缓缓地舞动长枪，所有的动作看起来又笨又拙，完全没有了刚才力挫各路豪杰的机敏和果决，眼看着就要败下阵来。台下一阵骚乱，尤其是刚才被他击败的几位，更是十万分的不服气：“那小子打我们的时候怎么那么厉害啊？”“他刚才要是像现在这样，我一脚把他踢下台去！”

而其中一位颇有阅历的中年人边看边频频点头：“以慢制快，以静制动，后发制人，这孩子深谙兵法，毕竟是将门之后啊！”

林風看到司马丹这样招架，也摸不着头脑，他厉啸一声，加快了出剑的速度，整个身体幻化成一道道闪电和千万幻影，发起了无比凌厉的攻势。他的剑招极快，但不知为什么，剑锋根本没有办法触及司马丹一丝一毫，稍稍靠近就被枪杆挡回，枪杆的动作看起来是那么滞后，却总能精准无误地挡在他的剑路上。

半个时辰过后，林风的额头泛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气力明显大不如初，剑招也渐渐凌乱起来，司马丹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机会。他手中的长枪一改之前的迟缓，宛若蛟龙般左挡右刺，突然身体作轴，将长枪向四周挥成了一个圆形，这正是岳家枪中“横扫千军”的招式，随后又使出了“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顺风摆莲”“卧看斜阳”……谁能料到失传已久的岳家枪法，竟被这个少年运用得炉火纯青，刚才还在一旁叹息摇头的观众此时已然看呆了。

一寸长一分强。此时力竭的林风面对司马丹的长枪毫无办法，只能步步后退，围着擂台打转。随着司马丹越逼越急，林风手脚不能相顾，竟一头栽下了擂台。

“林兄承让了，今年愚兄侥幸获胜，期待来年再会！如果愿意，欢迎一起喝杯薄酒。”司马丹把枪杆往地上一顿，龙吟不绝，枪尖直指苍穹，周围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松鹤楼中的酒席早已备好，专为得胜者庆功而用。司马丹站在门口，向着络绎不绝的恭贺者致意，来来往往的宾客中既有爱武成痴的江湖豪客，也有精于世道的朝廷政客。

但热闹是他们的，林风什么也没有，他久久地躺在擂台下，一动也不动，思绪却飘飞了起来。去年的仲夏时节，也是在这个擂台上，他因为一招之差，没有躲过司马丹神出鬼没的长枪，所以败下阵来。在很长的时间里，他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那场大战，终于寻找到了自己的弱点。自那以后，他天不亮就起床，小腿缠上厚厚的沙袋，担着满满两担水去爬山，多少次脚踝被荆棘割得鲜血直流，多少次因为负重过大站不稳而摔倒在地，多少次被暴雨淋得全身湿透。在日复一日的坚持里，他变得越发轻盈了起来，原本两个时辰的山路一个时辰就能走完，练剑的时候进退也更加自如了，真正做到了动如脱兔。原本以为今年桂冠之争必定胜券在握，没想到还是败在了司马丹的枪法之下，林风实在是心有不甘啊，想到这里，伤心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

一个须发皆白的白衫老者捋着长长的胡子在林风旁边席地而坐，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好孩子，不要难过，你们俩的武艺在伯仲之间，只不过他跟着他的父亲驰骋沙场，积累了无数的实战经验，而你始终在小村子里，虽然苦心孤诣地研究你父亲林隐大侠留下的落霄剑谱，但终究缺少应变的策略啊！”

林风没想到还有人知道自己父亲的名字，一个激灵猛地站了起来：“你是谁？怎么知道家父的名讳？”

“林隐是我最得意的徒弟，可惜福寿太短，我又怎能不知呢？好孩子，好好练武，等你摘得桂冠之日，我便收你为徒。”老人渐行渐远，只留下这响亮的声音一直在林风的耳畔回响。

“他就是父亲的师父玄虚子，我一定要好好习武，希望早日成为他的弟子。”玄虚子的那番话如醍醐灌顶，林风晦暗的心瞬间明亮了起来。

林风很快走出了失败的阴霾，他打点好行囊，拜别了父亲的灵位，走出了村子，北达渤海，南到海岛，东至会宁，西抵喀什。在这一年的时间里，他不知翻过了多少高山，越过了多少大河，向大江南北的高手一一讨教，积累了不少的实战经验。

转眼，新一年的桂冠比武大赛又要开始了，就在他信心满满即将返程的时候，百濮国的一位黑衣高手非要为他饯行，盛情之下，着实难却，林风只得赴宴。

黑衣人捧起酒杯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林少侠剑法绝伦，又侠肝义胆，容我敬您一杯。”话音刚落，一仰脖便把杯中酒喝干了，看得林风满腔豪气激荡，赶忙陪饮一杯。

“少侠，我有一事不明，您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身手，为何要流落江湖呢？我听说长安城里每年都有桂冠少年比武大赛，那才是您一展身手的地方呢！”

一句话正好戳在了林风的伤口上，他叹了口气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了。”他把连续两年落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了黑衣人听。黑衣人的脸色明显凝重了起来，他起身道：“没想到您这样的少年英雄，竟然屡败于他人之手，作为朋友，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啊！我这里有一壶绝世好酒，里面加入了‘蚀骨散，无色无味，您大可以把这酒送给司马丹，保准他武功尽废，再难恢复！”

“这绝对不行！这种有违江湖道义的事情我不会做的，就算赢了，也会为江湖中人所不耻。”林风双眉紧蹙，愤然站起，“再者说，和司马丹交手的这两年里，虽然两次落败，但武艺进步神速，我一点儿也不恨他。”说完拿起剑往门口走去。

黑衣人冷哼一声道：“可惜啊可惜，当年林隐大侠名满天下，剑法一时无人能敌，可惜生了个不争气的儿子，甘居人下，如今世人只知道司马亮、司马丹，还有几人记得林隐？我欲助你一臂之力，可惜好心当作驴肝肺啊！”

“你认识家父？”

“岂止认识，我们还是同门师兄弟呢，否则又怎会为你出谋划策呢？”

林风双手抱拳道：“实在抱歉，晚辈有眼无珠了，不过您的计策实乃小人之举啊！”

“什么小人大人？当下最重要的事就是让你父亲的落霄剑法重振声威。再者说，这司马父子在战场上杀人无数，多少无辜的士卒死在他们的枪下，你也算是惩奸除恶了。”

那黑衣人说得果然不差，司马父子血债累累，死不足惜，林风心里这么想着。

林风求胜心切，一心想要光耀门楣，加上黑衣人挑唆，竟然真的带着那坛子毒酒前往长安城了。英雄惜英雄，他很顺利地进入了司马将军的府邸，成了司马父子的座上宾。

“这桂冠比武大赛又要开始了，司马公子已经连续两年夺冠，真是令人敬佩。小弟不才，周游四海时得了一坛美酒，今日献给两位。”说着，林风便打开了带来的酒坛，浓郁的酒香一下子从坛子里涌了出來，钻到了每一个人的鼻子里，不一会儿便满室飘香了。

“这可真是好酒！今年的桂冠大赛，愚兄恐怕是参加不了了。边界战乱，百濮国犯我边境，北方的百姓已经民不聊生了，明日我便要和父亲赶往边疆，杀敌去了！”司马丹说道。

“哎，百濮国每次来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上一次就有好几百户人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想起这些，我心如刀绞，谁都不愿意战场厮杀，但为了百姓又有什么办法呢？林少侠这酒我们不能独饮，来人啊，把这好酒倒入前面的小溪里，让所有的将士都饮上一杯。”

司马丹的父亲司马亮豪气冲天的一番话，让林风心头一怔。原来百濮国竟然是祸国殃民的侵略者，而司马一家才是老百姓真正的保护神。他赶忙从侍者手中夺过酒坛，一把摔在地上：“司马将军，这酒不能喝！都怪我一时糊涂，中了他人的奸计，百濮国人欲图借我之手除去你们二人。”

司马亮看着地上冒泡的毒酒，沉默了许久，才摇了摇头道：“其实你的酒刚拿出来，我的副将洛瑕便向我使了眼色，他可是边疆苗族后裔，制毒用毒的行家。能及时醒悟，证明你本心不坏，只是涉世不深，被坏人利用了，我不怪你，不过以后要加倍小心才是！”

走出司马府，林风心中又恼又愧。恼的是自己立场不坚定，以至被黑衣人利用了，愧的是司马父子一心为国，心胸宽广，自己为了一己私利差点儿害了他们，成了民族的罪人。

正低头走路时，一个熟悉的黑影闪到了他的面前，正是为他“出谋划策”的黑衣人：“林少侠别来无恙，刚才看你拿着毒酒进去，看来已经得手了。”

“你这无耻小人，居然利用我谋害功臣，陷我于不义，看招！”林风满怀悲愤，出招虽然迅疾，却缺少章法。黑衣人不急不躁地躲避他的剑锋，口中还不忘奚落他：“你这无知的笨蛋，少了司马丹、司马亮，我百濮国便能血洗中原了，你就是第一罪人！”

林风此时已经中了黑衣人的激将法，内心波涛汹涌，再也没有办法沉着冷静地面对黑衣人的攻势，慢慢落了下风。黑衣人见势大喜，杀招迭出，林风被逼到了死角，随着手中的宝剑“当啷”一声被击落在地，他只得束手就擒。

“孽徒，你还敢造次？”洪亮的声音在小巷里回荡，一个白衣老者挡在了林风身前，此人自然是林风父亲的师父玄虚子。

“师父！”黑衣人惊呼一声，扭头就跑，没想到被玄虚子用拂尘缠住了后腰。

“当年你投敌求荣，我将你逐出师门，没想到死性不改，居然设下如此阴毒的计谋害人，实在可恶，罚你面壁思过，今生不得下我昆仑山。”玄虚子随即又回过头来，摸了摸林风的脑袋，“孩子，行走江湖，侠义为先，什么是侠你父亲可和你说过？”

“说过一些，他对我说要扶危济困，不可贪图享受。”

“说得不错，多年前江湖上有一位叫郭靖的大侠，他说了一句话让我记到现在，‘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我们要保持清醒的头脑，绝不可为了一己私利，伤害国家和百姓。更何况你能有今日的武艺，和司马丹是分不开的，正是因为有了他，你才会不断突破，成为更优秀的自己，切记——一个优秀的对手和优秀的朋友一样难能可贵。”

林风听了玄虚子的话频频点头。他转身回到司马将军的府邸，扑通一声跪在司马亮面前：“将军，明天请您带我一同出征，我希望能和大家一起上战场。”

“可你不是还要比武争冠，让你父亲的威名重振江湖么？”

“如果我能够为国而战，即使不参加桂冠比武，我父亲的在天之灵一样为我感到骄傲，他是大侠，我也要做大侠！”

司马亮赞许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在我心中，你已经是大侠了，明天我们就一起走吧！”

这一届的桂冠比武少了如龙的长枪，也没有潇洒的银剑，关注度大不如前。但长安城里却处处流传着这样的故事：一位拿长枪的小将和一位用长剑的少侠，将百濮国的敌人打得落花流水，守护着边界百姓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