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新中国成立70周年,2019年4月1日习近平在《求是》杂志发表重要文章《关于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几个问题》,文章运用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主义观点和方法论,深刻阐述了新中国成立70年前后两个历史阶段的内在联系和重要区别,这是我们总结和评价新中国成立70年社会主义经济建设实践,以及社会主义经济思想与理论认识的指导和遵循。
文章指出:“虽然这两个历史时期在进行社会主义建设的思想指导、方针政策、实际工作上有很大差别,但两者绝不是彼此割裂的,更不是根本对立的。”(1)习近平:《关于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几个问题》,《求是》2019年第7期。就是说,新中国前30年和后40年两个历史时期都有共同点,都有一致性,因此前后两个时期是继承与创新的关系。只有说明这两个时期的继承与创新关系,才能说明70年整体的“不可割裂”的内在逻辑。
无产阶级革命和马克思主义理论在不同国家和不同历史阶段的内在逻辑一致性,以及继承与创新,从来就不否认它们之间的重大差别。例如,俄国十月革命和中国革命,都是在马克思主义理论指导下的无产阶级革命实践活动,通过武装斗争夺取政权是两国革命的一致性,但是,俄国十月革命走的是城市工人武装起义的道路夺取政权,中国革命走的是农村包围城市夺取政权,两者的重大差别并不能割裂两国革命具有相同性的一面,并不能割裂指导两国革命实践活动的思想理论列宁主义和毛泽东思想的继承性和一致性。
从历史的眼光来看,任何一个民族和民族国家,其历史的继承性都是绵延不绝的,当今现实生活中的一切,都可能发现历史的遗迹,今天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也是从中国五千年历史中走过来的文明。当然,生产力的发展和社会制度的变迁、科学技术和文化的进步、民族融合和文明的交流,使得这种历史的继承性呈现领域不同、程度不同、强弱不同,从而也使创新性更加丰富多彩。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历史继承性有一个特定的、本质的规定性,那就是正如习近平在文章中指出的,“本质上都是我们党领导人民进行社会主义建设的实践探索”,“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社会主义,不是别的什么主义”。(2)习近平:《关于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几个问题》,《求是》2019年第7期。一个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一个是社会主义,这两个本质的规定性是新中国前后两个时期继承与创新关系的基本内在逻辑。
从这个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和方法论出发来审视新中国70年社会主义经济建设实践与理论认识,新中国70年党的经济思想和理论认识大体可以归纳为以下八个方面的继承与创新关系。
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胜利后的目标,是要把中国建设成现代化的国家,这既是中国共产党人的初心和中国梦,也是中国共产党人“经济理论”最基础的命题。毛泽东的目标是要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把中国建设成为一个社会主义的现代化强国,使之以崭新的先进面貌,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鉴于国民经济恢复工作“提前实现预定目标”,党制定了过渡时期的总路线,“要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基本上实现国家工业化和对农业、手工业、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3)《毛泽东著作专题摘编》,中央文献出版社,2003年,第820页。在一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上,周恩来所作的《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要建设“强大的现代化的工业、现代化的农业、现代化的交通运输业和现代化的国防”。(4)《周恩来经济文选》,下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176页。这是对“四个现代化”概念所作的最早表述。
党执政后所制定的第一部党章,即中共八大通过的《中国共产党章程》的总纲规定:(1)党的任务是有计划地发展国民经济;(2)以最快速度实现国家工业化;(3)国民经济技术改造:务必确保有系统、有步骤地进行;(4)目标是“实现四个现代化”。开创和实践“四个现代化”是党的第一代领导集体的伟大创举,在遭受“文革”干扰下,周恩来依然在1975年1月四届人大政府工作报告中,重申了“四个现代化”的目标,而且毛泽东审定同意了这个报告。
“文革”结束后,党的八大提出的建设四个现代化社会主义强国的表述重新出现在中共十一大通过的《中国共产党章程》中。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邓小平反复强调:“我们当前以及今后相当长一个历史时期的主要任务是什么?一句话,就是搞现代化建设。能否实现四个现代化,决定着我们国家的命运、民族的命运。”(5)《邓小平文选》,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62页。党的十五大和十六大相继提出“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为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的中国现代化建设规划了长远图景。党的十九大报告进一步提出了“新时代”现代化两步走战略,(6)第一步从2020年到2035年,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第二步从2035年到21世纪中叶,把我国建设成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它使中国建设现代化社会主义强国目标更具备了时代特征和实践意义。
从上述文献中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把中国建设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愿望和梦想,是新中国70年前后两个时期中国共产党人一致的追求,其理论认识的一致性和行动目标的一致性都是无可置疑的。因此,这也是新中国经济理论第一个前后一贯的理论认识命题。
尽管愿景和目标是明确的,但中国经济的现代化是什么样,现代化国家是什么样,这是摆在中国共产党理论认识面前十分陌生的课题。在帝国主义西方国家的封锁环境下,中国人的目光只能朝苏联看,而苏联在20世纪上半叶取得的经济建设成就是举世瞩目的。在1937年,苏联通过两个五年计划快速实现了欧洲第一、世界第二的工业产值,国家工业化基本完成;二战结束后1946至1950年,其经济增长率达到年均11.9%,“五五”时期保持至年均11.3%水平。(7)王金存:《苏联社会主义经济七十年——苏联经济发展史》,北京出版社,1992年,第199-200页。高速的经济增长使苏联在战后十年内成为与美国并驾齐驱的超级经济、科技、军事大国。苏联现代化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成为中国现代化无可替代的学习榜样。因此毛泽东说,“他们已经建设起来了一个伟大的光辉灿烂的社会主义国家。苏联共产党就是我们的最好的先生,我们必须向他们学习。”(8)《毛泽东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481页。
苏联的现代化国家成为中国现代化国家的参照,必然使毫无建设经验的中国人在怎样建设现代化国家问题上陷入路径依赖。苏联的建设经验是适合苏联当时国情的。苏联的经济体制特征是单一公有制,采取城市国有企业和乡村集体农庄制度;宏观经济管理的特点是:(1)重视计划是其最核心的发展理念,整个国家的生产、生活,供给和消费都被计划囊括在内;(2)优先发展重工业是其基本发展战略;(3)偏重积累,不断提高积累在国民收入中的比重,集中国家财力和物力从而实现经济快速增长,以赶超资本主义发达国家。
新中国经济建设学习苏联经验并非毫无意义和成效。20世纪50年代中国工业化开始起步,为了支持中国156个大型工业项目的建设,苏联给予中国66亿旧卢布的有息贷款(按当时汇率折16.5亿美元)。(9)沈志华:《关于20世纪50年代苏联援华贷款的历史考察》,《中国经济史研究》2002年第3期。这个数额超过了美国在二战后援助德国“马歇尔计划”的14.5亿美元,此外还有苏联专家的技术援助。东欧一些社会主义国家也紧随其后,提供了总价值30.8亿卢布的技术设备。加上其他渠道,合计有24亿美元的外国资本参与了新中国工业化建设的启动。加上农业向工业化提供的大量积累,使中国工业化快速发展,1950—1977年中国工业总产值增长速度达11.2%(仅次于日本的12.4%),高于苏联和其他资本主义发达国家。虽然国家积累比例偏高,人民消费比例偏低,重工业发展较快,轻工业和农业发展偏慢,广大人民群众普遍不富裕,但到20世纪70年代初,我国已经基本建成独立自主的工业体系,取得“两弹一星”等尖端科技攻关的成果,为后来社会主义经济建设打下了良好的工业化基础。
中国从苏联获取了资金、技术以及管理企业和经济的经验,同时也学习复制了单一公有制和计划经济管理的体制机制。尽管在新中国前30年历史中,这个体制机制基本框架没有发生变化,但中国共产党领导人,包括毛泽东本人以及中国经济理论界都对苏联发展模式提出过质疑和讨论,在许多重要著述和文献中,例如20世纪50年代的《论十大关系》《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问题》,以及在中共八届三中全会文献,都有许多记载。同时,中国经济学界也就这个问题,以及两大部类生产、积累与消费的比例关系展开过热烈讨论。(10)参见武力、温锐:《1949年以来中国工业化的“轻、重”之辨》,《经济研究》2006年第9期。这表明,无论与当时的苏联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还是和西方主流经济学相比,中国人对自己在怎样建设现代化国家问题上的认识都是独到和空前深刻的。
随着历史的发展和时代的变迁,中国有机会更广泛学习和借鉴世界发达国家发展经济的经验,有机会反思苏联体制机制模式与现代化国家建设的矛盾,有机会比较不同所有制结构和不同资源配置方式的经济效率,从而为中国共产党人和经济理论研究在新的历史时期的创新实践和思想认识创造了历史性契机。新中国后40年改革开放的创新实践,在怎样建设现代化国家的时代课题上,做出了新的回答,创造了新的更大辉煌。因此,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建设这一历史性主题上,新中国70年在建设什么样的国家问题上,是前后一致性的继承关系,在怎样建设现代化国家这个问题上,是继承与创新的关系。
资本主义经济的本质是剩余价值生产、剩余价值最大化和资本所有者利润最大化。社会主义经济的本质是什么?邓小平回答说:“社会主义的本质,是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最终达到共同富裕。”(11)《邓小平文选》,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373页。
发展生产力是社会主义经济本质的第一个特点。在这个问题上,新中国前30年和后40年,党的指导思想是始终一致的。在新中国建立之前,毛泽东就阐述了革命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在中国解放和发展生产力,以此推进中国社会的前进。新中国成立后,毛泽东在社会主义建设的探索中,充分认识到发展生产力的重要意义。在《关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草案》(1954年6月)、《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1957年2月)和《一九五七年夏季的形势》(1957年7月)的讲话中,他提出了社会主义“建立”和“建成”发展阶段的区别,并指出目前的社会主义刚刚建立,需要长期的艰苦奋斗和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才能建成。
1957年2月,毛泽东在《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中指出:“我们的根本任务已经由解放生产力变为在新的生产关系下面保护和发展生产力。”(12)《毛泽东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218页。即便在“文化大革命”错误的情况下,毛泽东也强调“抓革命、促生产”。正是由于他始终重视发展生产力,周恩来总理才有可能在“文化大革命”期间为恢复正常秩序、维持国民经济运行做出一定程度的有效努力。1975年邓小平领导全面整顿工作,也是运用毛泽东重视发展生产力的思想来号召全党,才有可能使国民经济整顿工作有效进行。他在其指导制定的《论全党全国各项工作的总纲》中说:“区别真假马克思主义和真假社会主义,区别正确路线和错误路线,区别真干革命和假干革命,区别真干社会主义和假干社会主义,区别干部所做工作的成绩是坏是好,是大是小,归根到底,只能也只应按照列宁和毛主席的这个标准来衡量。”(13)转引自程中原、夏杏珍:《前奏:邓小平与一九七五年整顿》,河北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63页。这说明,邓小平关于生产力标准的阐述,正是对毛泽东这一思想的继承和发展。
在经济建设实践中,尽管在怎样发展生产力的路径上有许多失误,但重视发展生产力的指导思想始终占据支配地位,因此才有可能使新中国前30年的国民经济仍然取得了历史性的空前发展。根据国家统计局的统计,1949年中国工农业总产值只有466亿元人民币,经过三年经济恢复,1952年达到810亿元,比1949年增长了73.8%;1953年制订了第一个五年计划,1957年中国工农业总产值达到1 360亿元人民币,比1952年增长67.84%;第二个五年计划期间,中国遭受三年自然灾害以及不切实际的大跃进,导致经济发展停滞,1962年工农业总产值为1 406亿元,只比1957年增长3.4%;1963—1965年是三年恢复时期,1965年工农业总产值达到2 185亿元,比1962年增长了55.4%;第三个五年计划期间进入“文化大革命”时期,但1970年工农业总产值也达到了3 454亿元,比1965年增长了58%;第四个五年计划期间,工农业总产值增长了45.3%,1975年达到5 018亿元;1976年遭受“四人帮”严重破坏,工农业总产值只比上年增长1.7%;1977年至1980年是第五个五年计划期间的后四年,“文化大革命”结束,国家政治经济生活恢复正常,国民经济采用国内生产总值统计,四年国内生产总值年平均增长9.45%,1980年中国国内生产总值达到7 318亿元人民币。整个20世纪70年代,中国在GDP增长速度方面达到世界第8~9位。在1949—1978年间,中国在建设独立完整的工业体系和国民经济体系中,保持了7.3%左右的年均经济增长速度。自1980年开始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我国经济规模分别超越英法德,成为世界第三大工业国。
“文化大革命”的错误确实阻碍了生产力的发展,但我们不能由此来否定毛泽东曾经阐述过的发展生产力的正确思想。正如邓小平所说:“毛泽东同志的错误在于违反了他自己正确的东西”,(14)《邓小平文选》,第2卷,第298、300页。“三中全会以后,我们就是恢复毛泽东同志的那些正确的东西”。(15)《邓小平文选》,第2卷,第298、300页。应该说,邓小平理论中的生产力思想,江泽民“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中代表“先进生产力”发展要求的观点,科学发展观中如何发展生产力的思想,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思想中进一步发展生产力的观点,都是对毛泽东“正确的生产力思想”的继承和发展。
社会主义经济本质的“第二个特点”是“提高人民生活水平,实现共同富裕”。从理论表述和党的宣传工作上,我们很难找到前30年和后40年有什么大的区别,但是在经济建设工作的指导思想、经济政策和实践效果来看,两者确实有很大差别。
新中国前30年,为了工业化快速发展,农业实行集中统一的集体经济,实行农产品征购和计划价格,中国最广大的乡村人口为工业化承担了巨额劳动和资金积累。一项研究表明:1978年前,在全国9 000亿的国有固定资产中,可测算出前20年的农业集体化大约提供了7 000~8 000亿元的积累资金。(16)武力:《1949—1978年中国“剪刀差”差额辨正》,《中国经济史研究》2001年第4期。另一项研究则表明:“三农”在新中国60年的建设中总共向城市提供了17.3万亿元的积累资金。(17)孔祥智、何安华:《60年来我国农民对国家建设的贡献分析》,《中国农村科技》2009年第9期。与此相对应的是,城市实行严格的户口准入制度,实行低工资就业和各类食品、消费品的配给制,从而导致中国城乡居民收入增长缓慢、人民生活水平提高程度缓慢。尽管前30年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不快,但是社会矛盾并不突出,原因是不同阶层居民收入差别较小,全国人民普遍都不富裕。到“文化大革命”期间,这种现象被曲解为社会主义经济的正常现象,甚至提出了“穷革命、富变修”的错误观点,从而使曲解社会主义经济本质的错误认识被固化。
“贫穷不是社会主义”,社会主义需要丰富的物质基础。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邓小平振聋发聩地提出,社会主义绝不是“共同贫穷”,强调发展生产力的目的是为了提高人民生活水平,达到共同富裕。但是,在一个国土广袤、人口众多、城乡、区域有很大差别的国家实现共同富裕,不可能是同时富裕,因此邓小平创造性地提出了让一部分地区、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带动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战略性构想和工作路线。从而恢复、丰富和完善了社会主义经济本质的理论。邓小平对中国经济的发展目标的表述“小康社会”,以及后来的“全面小康社会”,习近平提出的让人民群众有“获得感”的语言都生动表达了社会主义经济本质的理论思想。
总结以上,我们可以认识到,新中国后40年,在社会主义经济本质的理论认识方面具有很大的创新性,并且主要体现在怎样发展社会主义生产力的认识问题上,以及怎样实现共同富裕这个问题上。今天我们回过头来总结历史,为什么毛泽东等第一代党的领导人在这个问题上有忽略、有不足,应当说有客观、主观两方面的原因。客观的原因是,世界形势处于冷战时期,存在战争威胁的严峻性;国情又是人口多、底子薄、需要快速工业化,不得不降低人民群众生活水平提高的预期;特别是在苏联断绝对我国的援助后,我们只能一切靠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兼顾国家发展和人民生活经常处于两难境地。主观原因是,毛泽东领导我党28年武装斗争的历史,最终的胜利主要依靠群众的力量和精神的力量,以弱胜强、以小米加步枪战胜飞机大炮。这使毛泽东等党的领导过于相信精神的反作用力量,忽视物质的第一性、基础性作用,而且不恰当地、过度地把军队这种高度组织化、职业化群体,把在战争中生死存亡危险境地下的精神力量作用照搬到和平建设中的普通百姓的日常生产和生活中来,因此不可能被广大人民群众所接受,这种精神力量的反作用自然难以达到好的效果。但这并不意味着今天我们的和平建设,不讲也不需要这种精神,完全不是这样的,我们今天所进行的伟大事业和伟大斗争,既要讲“获得感”,也要讲奉献精神。
现代西方经济学中的经济增长理论探讨资本主义生产力发展规律,特别是探寻潜在的经济增长率,具有一般性、普遍性的学理意义。所谓潜在的经济增长率,简单地说,就是假定在成熟的市场经济条件下,各种要素获得合理报酬、特别是资本要素获得最优先报酬的条件下,由全要素生产率决定的可能达到的经济增长率;为实现这种潜在的经济增长率,需要合理配置资源,从而达到帕累托效率改进。围绕这个命题,古典经济学理论即市场自由竞争理论与凯恩斯经济学理论即市场失灵、政府干预理论,新古典经济学理论与新凯恩斯经济学理论在市场配置资源和政府干预关系上的不同认识,共同形成了现代西方经济学的主流学派。这是西方知识精英认识资本主义社会化大生产发展规律的最重要成就,其中含有很大的合理成分。
新中国建立后,毛泽东当然不可能接触到这些西方经济学说,但他是一个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者,他认识事物的规律是从实际出发。首先,他十分重视对国情的研判。在新中国成立前夕党的七届二中全会上,提出党的中心工作从乡村转向城市,从军事斗争转向管理城市和建设城市的时候,毛泽东就告诉全党,经济建设工作的出发点就是要充分认识我国是一个工业比重只占10%、农业和手工业占90%的贫穷落后的国家,这是我们认识生产力发展规律的前提。
其次,毛泽东强调认识社会主要矛盾。一是认识到作为发展动力的矛盾,同样客观存在于社会主义社会形态中;二是认识到“生产关系和生产力、上层建筑和经济基础之间的矛盾”仍然是社会主义社会的基本矛盾;三是认识到矛盾解决的根本途径,在于社会主义制度的自我完善,通过不断适应生产力发展状况和性质来达到。
再次,毛泽东把发展国家科技实力称为伟大的技术革命并把它与社会政治革命放在同等重要的地位。从中可看出他对科学技术在生产力发展中作用的重视。新中国诞生不到一个月,毛泽东即亲自过问中国科学院的组建工作。在毛泽东主持下,全国知识分子问题会议顺利召开(1956年1月),党中央发出了“向科学进军”的伟大号召。在这次会议上,毛泽东和周恩来号召全党、全军和全国人民努力学习科学知识,为迅速赶上世界科学技术先进水平而努力奋斗!
毛泽东指出:“我们国家大,人口多,资源丰富,地理位置好,应该建设成为世界上一个科学、文化、技术、工业各方面更好的国家。”(18)《建国以来重要文献选编》,第10册,中央文献出版社,1994年,第613页。在《读苏联“政治经济学教科书”的谈话》中,毛泽东强调:“资本主义各国,苏联,都是靠采用最先进的技术,来赶上最先进的国家,我国也要这样。”(19)⑦⑧ 《毛泽东文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26、117、118页。
复次,毛泽东认为生产力的提高是分阶段实现的。他说,“要建成为一个强大的高度社会主义工业化的国家,就需要有几十年的艰苦努力,比如说,要有五十年的时间,即本世纪的整个下半世纪。”(20)《毛泽东文集》,第6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390页。他还认识到:“要使中国变成富强的国家,需要五十到一百年的时光。”(21)《毛泽东文集》,第7卷,第124页。这个说法形成了毛泽东“两步走”的规划和设想。(22)毛泽东认为,在建设社会主义步骤上,分两步走:第一步,建立独立的比较完整的工业体系和国民经济体系;第二步,建成一个具有现代农业、现代工业、现代国防和现代科学文化的社会主义强国。原先,在所需时间上,毛泽东最初设想是十五年打下基础,五十年实现现代化。经过“大跃进”的挫折和三年困难时期,他对这一问题的考虑变得更加符合实际些。
最后,毛泽东注意到国民经济运行中需要各种关系的平衡。例如毛泽东提出的农、轻、重三个产业的平衡支持后来陈云提出了综合平衡,“所谓综合平衡,就是按比例;按比例,就平衡了。任何一个部门都不能离开别的部门”。(23)《陈云文选》,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11页。毛泽东还说:“我们对规律的认识,不是一开始就完善的。”(24)⑦⑧ 《毛泽东文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26、117、118页。因而,“认为对比例关系的认识,不要有个过程,不要经过成功和失败的比较,不要经过曲折的发展,这都是形而上学的看法”。(25)⑦⑧ 《毛泽东文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26、117、118页。有不平衡,有比例失调,才能促使我们更好地认识规律。出了一点毛病,就以为不得了,痛哭流涕,如丧考妣,这完全不是唯物主义者应有的态度。
上述新中国前30年对社会主义生产力发展规律的认识,是我党十分宝贵的思想财富,它直接影响、有的是完全被后40年的思想认识所继承。例如,后40年关于我国仍然处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判断、从中共八大直至十八大我党关于社会主要矛盾的判断、邓小平关于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三步走的战略、中共十五大提出的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的中国梦、中共十九大关于2035年和2050年分阶段实现中国现代化强国目标等等,其思想认识和对中国发展生产力规律的认识基本上都来源于前30年。
对科学技术的作用,后40年对比前30年有重大的认识飞跃。虽然毛泽东重视科学技术在生产力中的作用,并且使“两弹一星”冲破“文化大革命”动荡的阴霾,但中国科学技术事业在“文化大革命”期间确实遭遇了发展挫折。在科学技术中毛泽东比较偏重国防尖端技术,也具有相当的局限性。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后,邓小平主持召开了第一次科学大会,进而提出了“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思想。他在视察南方时进一步强调:“近一二十年来,世界科学技术发展得多快啊!高科技领域的一个突破,带动一批产业的发展。我们自己这几年,离开科学技术能增长得这么快吗?”(26)⑤ 《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377、373页。在全国科学技术大会上,江泽民首次正式提出实施“科教兴国”的战略。中共十八大以来,习近平关于科技创新发表了大量重要论述,2016年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专门编辑出版了《习近平关于科技创新论述摘编》。此外,习近平关于数字经济、互联网技术运用、人工智能等新技术运用的思想,直接指导了新时代中国先进生产力的发展。
在认识社会主义生产力发展规律问题上,新中国后40年最大的创新和贡献是对资源配置方式和互联网改变人类生产生活方式的认识飞跃。新中国前30年,毛泽东意识到市场配置资源的必要性。他指出,社会主义“需要有一个发展商品生产的阶段……必须肯定社会主义的商品生产和商品交换还有积极作用”。(27)《毛泽东文集》,第7卷,第436、439、435页。还说:“商品生产,要看它是同什么经济制度相联系,同资本主义制度相联系就是资本主义的商品生产,同社会主义制度相联系就是社会主义的商品生产。”(28)《毛泽东文集》,第7卷,第436、439、435页。这一论述阐明了商品经济并不就是资本主义,可以为社会主义所用。他进一步明确提出:“现在要利用商品生产、商品交换和价值法则,作为有用的工具,为社会主义服务。”(29)《毛泽东文集》,第7卷,第436、439、435页。这一看法不仅突破了把商品生产和社会主义对立起来的传统观念,而且开始克服了把商品经济和计划经济对立起来的局限性。这与中共十二届三中全会提出的“有计划商品经济”论断是一致的。
邓小平也没有接触过西方经济学理论,但是长期的实践经验以及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理论素养使他敏锐洞察到市场配置资源方式的必要性。1992年的“南方谈话”更进一步讲明:“计划多一点还是市场多一点,不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本质区别。计划经济不等于社会主义,资本主义也有计划;市场经济不等于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也有市场。计划和市场都是经济手段。”⑤这个认识飞跃影响了整个中国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的进程,是对社会主义生产力发展规律的重大突破和创新。后来,党提出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念、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基础性作用以及决定性作用,都是邓小平理论的延续和发展。
“互联网改变人类生产生活方式”这一最新认识,是习近平关于社会主义生产力发展规律的重要观点。2014年2月,习近平指出,“当今世界,信息技术革命日新月异,对国际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军事等领域发展产生了深刻影响。信息化和经济全球化相互促进,互联网已经融入社会生活方方面面,深刻改变了人们的生产和生活方式。”(30)《习近平谈治国理政》,外文出版社,2014年,第197页。2018年12月,习近平呼吁,世界经济发展面临的新机遇“关键在于坚持创新驱动发展,开拓发展新境界”,迫切需要“促进世界范围内投资和贸易发展,推动全球数字经济发展”,“构建互联网治理体系,促进公平正义”。(31)《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2卷,外文出版社,2017年,第535页。是年在向世界人工智能大会致贺信中,习近平指出中国正致力于实现高质量发展,人工智能发展应用将有力提高经济社会发展智能化水平,有效增强公共服务和城市管理能力。中共十八大以来习近平关于我国正在从高速度增长转向高质量发展的判断,正是基于对信息技术、数字经济以及人工智能运用等新的生产力出现为重要依据的,习近平的一系列重要论述形成了对社会主义生产力发展规律的“新的认识飞跃”,是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思想的突破性创新。
“以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是今天我们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内涵的概括。与新中国前30年相比,有极大的突破和创新,但也仍然是在继承条件和基础上的创新,两者之间的联系仍然是不能割裂的。
消灭私有制、建立公有制经济是共产党人建党学说的理论基础,以严密的逻辑论证资本主义私有制必然灭亡乃是马克思《资本论》的基本思想。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明确指出,“共产党人可以把自己的理论概括为一句话:消灭私有制。”(3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414页。这成为社会主义经济制度的理论遵循。因此俄国十月革命后,城市消灭了资本家所有制,建立了代表全民的国家所有制;农村消灭了地主、富农所有制,建立了集体农庄制度。
在中国革命胜利前夕,中国共产党制订了新民主主义革命三大经济纲领,即在农村实行土地改革、城市中没收官僚资本建立国有经济、城市中保护民族工商业。这成为新中国建立后所有制改革的起步。农村中的土地改革在解放区已经实行,新中国成立后即在全国推行,土地改革完成没有几年,出现了贫富两极分化,出现了“新富农”。为了避免贫富两极分化的蔓延,中共中央在全国推广农业互助合作运动,农业互助合作属于劳动合作,不涉及土地所有权的变更。城市中没收了官僚资本并建立了国家所有的国营经济。
没收的官僚资本包括2 858个工矿企业、2 400多家银行,职工总数129万人,其中产业工人75万人。1949年的原官僚资本企业,其工业固定资产占全中国工业固定资产的80.7%,拥有全国电力产量的58%,原煤产量的68%,生铁产量的92%,钢产量的97%,机器及其零部件生产的48%,棉纱产量的49%,还掌握了全国铁路和其他大部分近代化交通运输生产,以及大部分银行和对外贸易。因此,没收官僚资本和建立国有经济,已经使公有制经济基本掌握了全国的经济命脉和国计民生的主体。(33)⑤ 《中国共产党历史》,第2卷(上),中共党史出版社,2011年,第52-54、365页。新中国成立后在各个城市没收官僚资本在几个月时间内次第完成。这是中国公有制经济产生的最初形式,也是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必然,否定了它的产生,也就否定了中国革命。可以说,从新中国没收官僚资本、建立社会主义国有经济开始,到1956年社会主义所有制改造完成之前,中国就已经建立了以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存在的基本经济制度。
有了这样的“家底”,再加上完成了三年的经济恢复,1953年党提出了以工业化为中心的对农业、手工业和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即“一化三改”,继续推进所有制改革。怎样进一步推进所有制改革,党当时的认识是,唯一正确的道路是“由目前复杂的经济结构的社会过渡到单一的社会主义经济结构的社会”。(34)《刘少奇选集》,下卷,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142页。“就是使生产资料的社会主义所有制成为我国国家和社会的唯一的经济基础”。(35)《建国以来重要文献选编》,第4册,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第702页。这导致了农村中农业合作化运动过快过急,5年时间就从初级社、高级社向人民公社过渡,集体所有制越搞越大,以至于最后退回到三级所有、队为基础。当时,“一大二公”的制度安排与不少党的领导干部的认识以及客观原因也有很大关系,除了毛泽东对防止贫富两极分化的底线思维之外,许多领导干部也向毛泽东反映由于受所有制规模小的限制,阻碍了水源分配、水利建设、山林开发、道路建设等资源合理配置问题。
对城市私营工商业的改造采取了公私合营、资方入股分红的赎买方式,应当说总体是成功的。1949年私营工业产值只有70亿元,1956年的公私合营工业产值达到191亿元,增长了1.5倍多。(36)⑤ 《中国共产党历史》,第2卷(上),中共党史出版社,2011年,第52-54、365页。陈云1956年6月对此评价说:“企业的私有制向社会主义所有制的改变,这在世界上早已出现过,但是采用这样一种和平方法使全国工商界如此兴高采烈地来接受这种改变,则是史无前例的。”(37)《陈云文选》,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09页。但是,受“单一的”“唯一的”社会主义所有制观念的影响,对12万余户小企业、数百万户私营坐商、行商和摊贩统统实行改造,不仅挫伤了这些独立劳动者的积极性,也使国家承受了很大的负担。
新中国前30年所有制改革的历史遗产是城市单一的公有制:国有工商业和集体手工业;农村单一的集体经济。带来的后果是在微观组织中的分配平均主义、吃大锅饭,生产效率难以提高,宏观上全社会资源配置的不合理和扭曲。坦率地说,新中国后40年在所有制改革问题上的突破,并不是由于经济理论的突破,而是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突破,是实践先行的突破。
在农村,为了克服困难,1962年刘少奇、邓小平、陈云等曾主张农村实行“三自一包”(自留地、自由市场、自负盈亏、包产到户),1978年安徽省农民自发搞起了包产到户。在不改变土地集体所有制的前提下,恢复了家庭劳动和生产。在城镇,由于把个体经济当作“资本主义自发势力”,1978年底只剩15万人,几乎消灭殆尽。(38)据统计,我国城镇个体劳动者,新中国成立初期是900万人,1966年仍有近200万人,1978年底只剩下15万人。但截止到1979年上半年,全国需要安排就业的各类人数高达2 000多万人。(39)其中,主要有大专院校、中技校毕业生和家居城市的复员转业军人105万人,按政策留城的知识青年320万人,插队知识青年700万人,城镇闲散劳动力230万人,反右派斗争和“文化大革命”中处理错了需安置的85万人,等等。而到1980—1985年间,全国城镇需就业的人数达到3 700万人,城镇中的就业压力日益加大,已成燃眉之急。
在很大程度上,城镇所有制改革是从解决就业问题、释放劳动就业压力起步的。1980年,关于《进一步做好城镇劳动就业工作》的中央文件提出要积极鼓励和扶持城镇个体经济的发展;年底,个体经济从业人数已达81万人。具有决定性意义的转变发生在1981年6月的《中共中央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首次指出我国社会主义制度尚处于“初级阶段”的科学判断,并指出,“国营经济和集体经济是我国基本的经济形式,一定范围的劳动者个体经济是公有制经济的必要补充。”(40)《改革开放三十年重要文献选编》(上),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213页。同年12月,个体经济的合法地位在国家宪法中再次得到认可并写入法条。(41)同年12月,全国人大五届五次会议通过的宪法修正案第11条做了如下规定:在法律规定范围内的城乡个体劳动者经济,是社会主义公有制经济的补充;国家保护个体经济的合法权利和利益;国家通过行政管理,指导、帮助和监督个体经济。截至1982年底,全国个体经济达261万户,从业人员达320万。
个体经济不是公有制经济,它是独立劳动者,同时因为没有剩余价值生产,也无法归类于私有制经济,所以被称为非公有制经济。但是,放开搞活个体经济,必然突破规定的雇工人数而产生私营经济。于是发生了两个典型案例的争论。一个是安徽省芜湖市的年广久,一个是广东省高要县的陈志雄。邓小平不同意扼杀它,说要看一看。据统计,从1987年开始,我国的私营经济有较大发展,到1989年,含私营企业的个体工商户已经有90 581户,从业人员164万,注册资本84亿元;1988年含私营企业的个体工商户增加到1 453万户,从业人员2 305万人,注册资本312亿元。
1997年党的十五大正式形成了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的表述,“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是我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一项基本经济制度”,(42)《江泽民文选》,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205、17页。“非公有制经济是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43)《江泽民文选》,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205、17页。1999年的《宪法修正案》规定:在法律规定范围内的个体经济、私营经济等非公有制经济,乃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重要组成部分。可见,邓小平说要看一看,实际上是在等待党的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原则在实践中被认可的结果,等待实践解决现实问题的结果。但社会主义经济制度允许包括私有企业的非公有制经济存在,仍然是个需要解释的理论问题。
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一书中论述了原始部落制度的衰落,产生了家庭和私有财产,这是私有制的起源。中国封建社会的家庭往往几代同堂,是大家庭或家族,这是独立的农牧工结合的经济单元,同时是教育单元(即所谓耕读之家),而且也是道德与规则的治理单元,大家族与名家族都有“家训”“家教”和“家风”。“修身、齐家”才能“治国、平太下”,家庭治理与国家治理的理念基本相同。家庭道德传承和家庭治理得到儒家学说的肯定,所谓“子不教,父之过”,这成为知识精英世代学习的经典。封建知识分子并没有共产主义理想和信念,但凭借个人的“修身”和对“家训”“家教”和“家风”的恪守,也能使一部分知识精英成为“清官”和“好官”。
辛亥革命后,封建王朝覆灭,国民公共教育兴起,家庭作为教育单元式微或消亡,但农村家庭作为独立的经济单元和道德治理单元并没有消亡。这种状态延续到新中国建立。新中国前30年的所有制改革,在改变生产资料所有权的同时,也取消了家庭劳动和生产。在缺乏技术变革的条件下,企图用集体劳动的简单粗略分工来代替家庭内部精巧细密的农牧工结合的劳动分工,甚至企图用“吃食堂”来代替家庭消费,结果导致了效率下降,再加上分配的吃大锅饭,使集体经济的优越性难以体现。新中国后40年的改革,继承了土地集体所有权的历史遗产,但只是恢复了家庭劳动和生产,恢复了家庭独立经济单元的功能,从而提高了生产效率和资源配置效率,使集体经济得到最佳的实现形式。
城市近代工业虽然部分瓦解了农牧工结合的家庭,但家庭作为独立的消费单元和消费剩余的储蓄单元在城市中也仍然是完整的。在社会分工不发达,家庭生活社会化程度很低、社会保障水平很低的情况下,家庭是人们从衣、食、住、行、医疗、教育、社会保障,育幼与养老送终,至少两代人整个人生过程中难以分离的微观母体。家庭经济对任何人都十分重要,只有在生产力极大发展、社会普遍富裕、社会分工高度发达、社会保障水平极大提高、家庭生活社会化程度极高的条件下,才有可能忽略家庭经济的重要性,也才具备消灭私有经济的最重要的经济条件。而在此之前,家庭经济和个体经济的产生和发展是必然的。新中国前30年的城市国有工商企业,在劳动用工和工资制度上,忽略对劳动者的物质激励,实际上是否认了家庭消费剩余与储蓄,也就否定了每个个人赖以依存的家庭经济;不允许个体经济的存在,实际上是否认家庭财产的积累与扩大,实际上也是另一种意义的对家庭经济的否定。
显然,在不具备使家庭经济消亡的历史条件下,新中国前30年单一公有制的制度安排,是不符合客观实际和人民群众心愿的。而家庭生活和家庭经济存在的历史合理性则是非公有制经济必然要与社会主义经济制度结合在一起的客观原因。新中国后40年的农村改革,就是找到了一条公有制产权与家庭经济结合形成的“双层经营”,家庭经济与集体经济共同发展的道路。但是,私营经济与个体经济不同,私营企业必然带有剩余价值生产的特征,允许私营经济发展是一个更大的突破和创新。
首先要回答的是经济合理性问题,也就是经济规律问题。个体经济的消费剩余转化为储蓄,再如何转化为投资性的资本,有着内在的经济机理。在不允许私营企业存在的条件下,家庭消费剩余只能进入银行成为储蓄资金,但这种资金不能成为投资的资本,否则就会产生“以短贷长”的风险。在缺乏现代资本市场和金融市场的情况下,居民没有直接投资的渠道,直到今天,我们也仍然苦于缺少金融市场产品,从而难以为居民提供更多的投资渠道。在这样的经济条件下,让居民的储蓄资金通过市场直接成为小型工商企业的投资资本,是最现实、也最具有经济的合理性;同时也是让大量“草莽英雄”成长为工商管理人才的社会大学和舞台。这不仅避免了储蓄资金的闲置,也避免了大量人才的浪费。因此,个体经济向私营经济发展具有客观、内在的规律性。
其次,从理论上说,私营经济的发展,有利于发展生产力和增加就业,提高群众生活水平,这符合社会主义经济的本质,它所进行的剩余价值积累,既可以通过税收、劳动保护、工资水平规定以及社会保障等措施加以约束,也可以通过扩大再生产等积极措施引导到与劳动群众利益相一致的方向上来,在社会主义公有制为主体的条件下,它的存在与发展不仅有利于生产力发展,而且有利于巩固社会主义经济基础。
实际上,仅仅依靠个体经济的积累投资于私营企业,是难以实现非公有制经济快速发展的。新中国后40年非公有制经济的快速发展,更大程度上是党认识经济资源配置方式转变、引入竞争机制和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生产力发展规律后,主动调整所有制结构的结果。党的十四届三中全会首次提出了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基础性作用。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所有制结构改革势在必行。党的十五大提出了国有经济布局战略性调整的任务。党的十五届四中全会提出:到2010年国有企业改革和发展的目标是,适应“两个根本性转变”和扩大对外开放的要求,完成战略性调整和改组,形成较为合理的国有经济。
自此以后,中国非公有制经济快速发展,也就是人们所说的“民进国退”。但这种说法是不确切的。今天的非公有制经济与新中国之前的资本主义私营经济有很大的区别。首先,它与公有制经济有着天然的密切关系,可以说它是在公有制经济的母体上萌芽的。农村的个体经营需要承包集体资产,城镇工商国有企业的股份制改革中,资产折股、职工持股、资本入股等形式,都包含了公有制资本母体的原始贡献。其次,民营企业中大量高级管理人员,其中包括相当数量的共产党员,来源于国有部门,这是一种无形的人力资本支持。再次,非公有制经济的快速发展是在经济高速增长和资产价格迅速上涨,即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正外部性中得到实现。因此,改革开放之后出现的非公有制经济是与党的政策安排、改革的制度安排以及公有制经济在资产、人力资本的支持联系在一起的,并不完全是其自身资本积累扩大的结果,它更多地与社会主义经济属性相联系,而较少与资本主义经济属性相联系。(44)亦因此,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再次指出:公有制经济和非公有制经济都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都是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基础。
中国公有制经济的主体地位如何衡量,按照资产比重衡量,到2012年,所有三次产业的经营性总资产中,公有制资产比重仍然达到 53%;而且,发展趋势将基本稳定。按照增加值和就业比重衡量,非公有制经济比重分别达到67.6%和75%。(45)裴长洪:《中国公有制主体地位的量化估算与发展趋势》,《中国社会科学》2014年第1期。在这个意义上,中国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可以说是人类社会历史上的伟大创造。社会主义经济的基本制度既坚持了公有制经济的主体地位,又实现了让非公有制经济发挥灵活机制的更大作用,体现了制度包容性和促进生产力更大发展的制度优势。
资本主义社会的统治,既需要获得资本回报,也需要统治秩序的长治久安,因此知识精英既需要研究资源配置和经济效率,也需要研究社会利益关系的平衡,于是效率与公平问题就成为现代经济学的永恒主题。福利经济学应运而生,成为福利国家的理论基础;公共经济学涉猎的范围更宽广,它不仅涵盖最优税收、政府预算、政府间财政关系,还包括公共企业、公共产品、公共选择、公共政策、公共规制等范畴,以及后来的可持续发展理论、生态与环境经济学等,其实质都是讨论如何协调社会不同利益主体的关系。西方福利主义的发展,使社会力量与资本进一步分离,产生了批判资本社会不公平的非正统经济学,例如在风靡一时的《21世纪资本论》中,法国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Thomas Piketty)揭露了当代资本社会贫富悬殊的严峻状况,幻想有一个世界性的政府来制约资本的力量,成为西方非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的最新动向。
中国政治文化传统的核心是探讨国家治理,国家治理的关键是“平天下”的“平”,也就是社会利益关系的协调。因此,中国政治文化很早就有社会利益关系协调的命题。唐太宗李世民总结“载舟覆舟”的教训,实行均田制,开创贞观之治;北宋名相范仲淹号召知识精英“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历代王朝的明君贤相都推崇“轻徭薄赋”,以协调王朝国家与农、工、商生产者的利益关系;主张抑制土地兼并以协调地主阶级与农民阶级的利益关系。所以,中国不缺乏协调社会利益关系的国家经济政策思想的历史遗产。但是,中国传统政治文化只讲怎么分蛋糕,而不注重怎么做大蛋糕,所以无法由此产生现代经济学理论。
新中国领导人必然很快涉及如何对待社会利益关系问题。而新中国领导人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处理问题的出发点是调动一切积极因素为社会主义建设事业而奋斗,即是从做大蛋糕的出发点来处理社会利益关系的协调。从现象上看,这似乎更接近西方现代经济学的逻辑,但两者之间显然有本质区别。毛泽东在1956年4月和5月接连强调,社会主义事业是全体中国人民的伟大事业,需要调动一切积极因素为之奋斗,因此需要处理好社会各阶层、各方面的利益关系。调动一切积极因素,形成更大范围、更大规模的团结力量,这是毛泽东提出要处理好各方面关系、处理好人民内部矛盾的出发点,也是他写作《论十大关系》的基本动机。(46)毛泽东同志1956年4月和5月先后在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和最高国务会议做了《论十大关系》的报告和“关于调动一切积极因素建设社会主义强国”的讲话。
十大关系的排序依次是:1.重工业和轻工业、农业的关系,2.沿海工业和内地工业的关系,3.经济建设和国防建设的关系,4.国家、生产单位和生产者个人的关系,5.中央和地方的关系,6.汉族和少数民族的关系,7.党和非党的关系,8.革命和反革命的关系,9.是非关系,10.中国和外国的关系。毛泽东说:“在十大关系中,工业和农业,沿海和内地,中央和地方,国家、集体和个人,国防建设和经济建设,这五条是主要的。”(47)《毛泽东文集》,第7卷,第370页。可见,他重点讨论的是经济问题,这些经济问题的背后涉及的都是利益问题,为了调动全体人民的积极性,需要协调社会主义社会中不同利益主体的关系。之后毛泽东最先提出《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文中分析了工人、农民和知识分子内部的矛盾;这三大群体之间的相互矛盾;工人阶级(包括其他劳动人民)同民族资产阶级之间的矛盾;以及民族资产阶级内部的矛盾等等,这些矛盾实质上都包含经济利益的矛盾。对于这些利益矛盾,毛泽东提出了统筹安排的解决思路,要兼顾国家、集体与个人三者的利益。“统筹兼顾”思想,是毛泽东提出的协调社会主义社会不同利益主体关系的基本原则。
中国共产党的传统始终是把农业、农民、农村问题作为协调社会主义社会利益关系中最基础性的一环,在新中国建设中,毛泽东为此倾注了最多的心血。他解决“三农”问题的基本思路是:第一是实行农村社会主义改造,最终建立了“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的农业集体经济体制。既考虑在更大范围内合理配置资源,也为了防止贫富两极分化。第二是大规模兴修水利、农田基本建设和植树造林。在他主持下,根治黄河、根治海河的宏大民生工程成为华夏大地的壮丽图景;他甚至提出了“更立西江石壁”利用长江水利资源的烂漫理想。他树立的农业样板山西省大寨大队,依靠农民长期艰辛劳动,在贫瘠的黄土地上创造了“海绵田”的奇迹。在缺乏机械动力、缺乏育种、化肥农药等先进技术条件下,这种举国一致的劳动积累投入对于保障农业生产和粮食供给,无疑意义巨大。1956年毛泽东做了“绿化祖国”的题词,1959年他发出“实行大地园林化”的号召。(48)1956年3月1日在《中共中央致五省(自治区)青年造林大会的贺电》中传达的毛泽东发出的号召;1959年3月27日《人民日报》登载的《向大地园林化前进》节选。电视剧《右玉与她的县委书记们》生动展现了新中国成立以来干部群众在农村植树造林的不懈努力。第三是促进农业技术变革。毛泽东把中国传统农业生产的宝贵经验总结为农业“八字宪法”(即土、肥、水、种、密、保、管、工),提倡在科学种田中加以应用。他还认为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1966年6月29日,在对湖北省委关于逐步实现农业机械化的报告中批示,“用二十五年时间,基本上实现农业机械化”。(49)《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12册,中央文献出版社,1998年,第12页。第四是开辟农村工业化道路。他说农村工业化是农村伟大光明的前途。(50)《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8册,中央文献出版社,1992年,第69页。在1959年第二次郑州会议和1975年9月批准召开全国第一次农业学大寨会议的讲话中,都肯定了社队企业发展的积极作用并把它说成是伟大的、光明灿烂的希望。第五是兴办农村基本公共服务,特别是教育和医疗。新中国30年中国农村基本普及了小学教育和医疗。毛泽东曾亲自过问农村血吸虫病的防治,并赋诗咏志。在毛泽东倡导下,城市医院,包括人民解放军的医院都派遣了大量医护人员到乡村帮助建立合作医疗。实行农村合作医疗制度的覆盖面从1968年占全国生产大队数量的20%提升到1976年的90%,(51)周寿棋:《探寻农民健康保障制度的发展轨迹》,《国际医药卫生导报》2002年第6期。全国85%的农村人口享受到了合作医疗的保健服务,而且农村合作医疗保健作为条文被写入1978年3月5日通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作为解决农村医疗经费的世界性难题,世界银行和世界卫生组织把中国农村合作医疗制度称为“发展中国家的唯一典范”。(52)《江苏农村怎样面对“非典” 》,《人民日报》2003年5月19日。
新中国后40年,毛泽东的正确思想和党的一贯主张进一步得到贯彻落实,并且有新的重大认识飞跃和创新发展。在新的历史阶段,如何更积极地、更科学地处理社会主义社会不同利益主体的关系,是一个具有挑战性的新课题。改革开放以后,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发展,中国原有的社会结构已经被打破,社会阶层分化,贫富差距拉大:社会群体类别增多、不同的利益诉求增加;由此引起的一系列社会矛盾和冲突也增加,经济社会生态环境发展的不平衡和不协调成为社会不同利益主体之间矛盾关系的主要原因。邓小平最先提出的治理思路是“两手都要硬”。他指的是物质文明建设和精神文明建设两手都要硬,从而在经济建设之外提出了文化建设的任务。这是从建设发展的新视野把毛泽东“统筹兼顾”的思想提高到了一个新的水平,把存量的“统筹兼顾”提高到增量的“统筹兼顾”。针对改革开放之后富裕程度的日益不平衡,他在“南方谈话”中提出先富帮后富是一个大局问题,明确要求先富裕起来的沿海地区,有责任支持欠发达的中西部地区。他对深圳市每年从财政资金中划出一部分支持贫困地区搞生产开发的做法表示赞赏。此后他念念不忘牵挂此事,他与身边人说,十二亿人口怎样实现富裕,富裕起来以后财富怎样分配,这都是大问题。我们讲要防止两极分化,要利用各种手段、各种方法、各种方案来解决这些问题。……少部分人获得那么多财富,大多数人没有,这样发展下去总有一天会出问题。这个问题要解决!(53)参见《邓小平年谱》,1993年9月16日邓小平与弟弟邓垦的谈话。
增量的“统筹”思想进一步延伸到政治建设。1986年党的十二届六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指导方针的决议》指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总体布局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坚定不移地进行经济体制改革,坚定不移地进行政治体制改革,坚定不移地加强精神文明建设,并且使这几个方面互相配合,互相促进”。(54)《十二大以来重要资料选编》(下),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1173页。这是党的文件第一次从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战略全局的高度全面部署经济、政治和文化建设。之后,党的十四大对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的主要内容进行了概括,把“三个文明”建设纳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范畴。
1999年夏,“西部大开发”战略在中央专门会议中提出,成为其后一系列区域发展战略和政策倾斜支持的开始。2004年8月3日温家宝总理提出了“振兴东北”的任务,2005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的工作安排中提出了“中部崛起”。这些部署都成为协调发展的先手棋。
2002年党的十六大提出了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战略任务。从2003年7月至2012年11月,胡锦涛发表了大量关于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论述,把社会主义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拓展为社会主义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四位一体。他指出,提出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具有三大理论认识的升华,1.“既是对党执政经验的总结,也是对国外一些执政党执政经验教训的借鉴”;(55)《胡锦涛文选》,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284、285、285页。2.“既是对我国社会主义建设规律认识的深化,也是对共产党执政规律、社会主义建设规律、人类社会发展规律认识的深化”;(56)《胡锦涛文选》,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284、285、285页。3.“既是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的丰富和发展,也是对马克思主义关于社会主义社会建设理论的丰富和发展”。(57)《胡锦涛文选》,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284、285、285页。因此,我们所要建设的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应该是民主法治、公平正义、诚信友爱、充满活力、安定有序、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社会”。(58)《胡锦涛文选》,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284、285、285页。2004年党的十六届三中全会又提出了“五个统筹”,即统筹城乡发展、统筹区域发展、统筹经济社会发展、统筹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统筹国内发展和对外开放,首次把生态和谐问题提到建设发展的全局高度。
2005年10月中共第十六届五中全会通过的《十一五规划纲要建议》首次提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重申“三农”问题是全党工作的重中之重,要求工业反哺农业、城市支持农村,实施新农村建设,促进城镇化发展,并提出了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六大举措:1.发展现代农业,2.增加农民收入,3.改善农村面貌,4.培养新型农民,5.增加农业和农村投入,6.深化农村改革。
2007年党的十七大报告把社会建设继续纳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总体布局。2012年党的十八大进一步把生态文明建设纳入“五位一体”总体布局。经过一系列努力,我国收入差距偏大的状况得到明显缓解,2009年国家统计局关于基尼系数的数据是0.49,到“十二五”末期已经下降到0.473。针对依然偏高的基尼系数,2015年党的十八届五中全会通过的《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三个五年规划的建议》明确要求,“调整国民收入分配格局,规范初次分配,加大再分配调节力度”,“缩小收入差距”,并且系统化地表述了发展新理念,在强调了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发展理念的意义之后,有针对性地强调了“共享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要求“发展成果由人民共享”,“朝着共同富裕方向稳步前进”。2017年党的十九大进一步确立把新发展理念作为新时代经济社会发展的指导思想。习近平在十九大还提出了乡村振兴战略。这个战略的要义是农业农村优先发展,振兴的内容是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振兴的路径是建立健全城乡融合发展体制机制和政策体系,振兴的目标是加快推进农业农村现代化。党的十九大之后,党中央又把打好脱贫攻坚战作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三大攻坚战之一,从而把补齐社会利益关系的最短板提到了空前高度和最紧迫任务。
从毛泽东提出的“统筹兼顾”到“五位一体”总体建设思路,从“十大关系”到胡锦涛提出的构建和谐社会和习近平提出的“协调、共享”新发展理念,以及前30年和后40年党在农业、农民、农村工作中连续一贯和持久不懈的努力,脉络鲜明地体现了新中国前30年后40年在社会主义社会不同利益主体关系协调上的继承性和创新性,形成了特色鲜明的中国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理论的创新观点和有机整体。
新中国前30年和后40年,系统思考过中国经济体系建设的是毛泽东和习近平,这构成了两代党的领导思想的继承与创新关系。
新中国成立后,毛泽东确定了“四个现代化”的目标和“两步走”的战略,围绕这个目标和战略,毛泽东思考和论述了整个国家的经济体系建设,虽然这些思考没有在某一处专门集中论述,但整个脉络十分完整和清晰。
第一是产业体系。毛泽东认为,对于中国来说,资本主义工业化的道路实际是行不通的,因此要独立自主地建立一个独立的、比较完整的工业体系和国民经济体系,才可能摆脱对于外国垄断资本的依赖,从而避免遭受政治控制。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中,把“生产资料优先增长”作为规律,那么在中国工业化中怎么处理“农轻重”关系呢?毛泽东把中国的实践总结为在优先发展重工业的条件下工农业并举,强调:“我国的经济建设是以重工业为中心,这一点必须肯定。但是同时必须充分注意发展农业和轻工业。”(59)《毛泽东文集》,第7卷,第241页。因而在国民经济的计划安排上,要以农、轻、重为序。1959年7月,毛泽东提出按“农轻重”安排国民经济:“过去安排是重、轻、农,这个次序要反一下,现在是否提农、轻、重?”“过去是重、轻、农、商、交,现在强调把农业搞好,次序改为农、轻、重、交、商。这样提还是优先发展生产资料,并不违反马克思主义。”(60)⑤ 《毛泽东文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78、34页。在1962年9月召开的中共八届十中全会上,毛泽东提出的“以农业为基础,工业为主导”的思想,被确定为“发展国民经济的总方针”。
第二是国民经济管理体系。怎样管理国民经济,是新中国领导人面临的新课题。从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的结论和苏联的范例中,毛泽东认为,国民经济的有计划、按比例的发展,是“社会主义国家经济发展的规律”。它既与资本主义生产的基本矛盾相对立,又与社会主义生产的生产资料公有制地位的发展直接相联系。但是,他不认可可以脱离自己的实践而一开始就充分认识这个规律。中国的计划管理,要有中国的特点,这是毛泽东等领导人早就有的认识。(61)党的第一代领导集体认识到,国民经济的发展既有直接的计划调节,也有间接的计划调节;既有计划调节,也有市场调节,等等。中共八大陈云提出“三个主体、三个补充”的思想。(62)这个思想为大会所采纳,写入了决议。即:“国家经营和集体经营是工商业的主体,但是附有一定数量的个体经营……计划生产是工农业生产的主体,按照市场变化而在国家计划许可范围内的自由生产是计划生产的补充。”(参见《陈云文选》,第3卷,第13页。)这个思想主张显然得到了毛泽东的赞同。他高度评价价值规律,说“这个法则是一个伟大的学校,只有利用它,才有可能教会我们的几千万干部和几万万人民,才有可能建设我们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否则一切都不可能。”⑤只要存在发展商品生产和商品交换的条件,价值规律就必然客观存在并发挥作用。毛泽东因而认为,国民经济有计划按比例发展和商品经济不仅相容,而且是同它的发展相联系的;进一步延伸看,社会主义发展生产同利用价值规律不仅不矛盾,而且还应把价值规律作为“计划工作的工具”。
第三是处理人类自身的生产和经济社会发展的关系。毛泽东认为,中国是人口大国,又是“一个经济小国”,因此,正确处理“两种生产的关系”,重要而有特别意义。(63)如毛泽东提出,有必要实行计划生育,逐步克服人类在自身生产方面的盲目性。他的这种意见反复讲过多次。毛泽东在1956年就曾论述提倡节育、有计划生育的重要性。他说:“社会的生产已经计划化了,而人类本身的生产还是处在一种无政府和无计划的状态中。”(64)⑧ 《毛泽东文集》,第7卷,第153、25页。这使计划生育和人口增长的管理成为新中国的基本国策。
第四是处理好收入分配问题。毛泽东主张,在安排人民生活、安排公社积累和安排国家需要这三个方面要统筹兼顾。他要求在城市和农村都要逐步增加群众收入并改善群众生活水平。(65)毛泽东强调:必须在生产增长的基础上,使人民群众的个人收入逐年有所增加,生活逐步得到改善。这一点,不仅对城市工人、干部和知识分子来说是必要的,而且对占全国人口绝大多数的农民来说同样是必要的。毛泽东最早关注到公共服务在人民群众生活中的重要性。在《读苏联“政治经济学教科书”的谈话》里头,毛泽东还这样讲道:“这本书在谈到物质利益的时候,不少地方只讲个人的消费,不讲社会的消费,如公共的文化福利事业。这是一种片面性。”“社会主义社会,不搞社会集体福利事业还成什么社会主义?”(66)⑩ 《毛泽东读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批注和谈话》,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史学会出版社,1998年,第475、296页。毛泽东指出,一个时期我们建设中的问题是光注意“骨头”,不大注意“肉”;“中国人基本上是吃素的,肉类也吃一点,但吃得不多。要改变这种状况,至少要几十年”。(67)《毛泽东文集》,第8卷,第215页。因此,他提出注意提高社会消费水平,(68)包括改善和提高居民享受文化教育、医疗卫生和居住、交通等方面的条件和水平,等等。发展社会集体福利事业。概括而言,毛泽东认为,必须在进行生产建设的同时注意搞好市政建设及其相关的服务性设施的建设。
第五是城乡、区域的生产力空间布局。毛泽东最早提出了城市工业和农村工业同时并举的思想。毛泽东主张中国的工业化要“大中小并举”和“两条腿走路”。应当充分利用旧社会遗留下来的工业基础,既兴办大型骨干企业,也更多地建立中小型企业。(69)而且力求节省,用较少的钱办较多的事。这样在全国出现了许多社队工业,毛泽东继而提出了农村也要根据需要和可能,按照计划安排,广泛地发展半机械化到机械化的社办工业。在生产力区域布局上,他最早提出了沿海工业与内地工业的关系,提出必须处理好沿海工业和内地工业的关系。“我国全部轻工业和重工业,都有约百分之七十在沿海,只有百分之三十在内地。这是历史上形成的一种不合理的状况”。(70)⑧ 《毛泽东文集》,第7卷,第153、25页。沿海地区和内陆地区经济发展不平衡,不利于对全国资源的全面开发和有效利用;地区之间的贫富差别过大,不利于人民生活的普遍改善和实现共同富裕;工业过分集中于沿海地区,也不利于战备。
对中国西部地区的开发,最早也是始于毛泽东三线建设的思想。1964年5月,在研究“三五”计划时,他认为,在原子弹时期,没有后方不行。“三五”计划要考虑解决全国工业布局不平衡的问题,要搞一、二、三线的战略布局,加强三线建设,防备敌人的入侵。所谓三线,就是现在所说的中国西部地区。毛泽东的战略思想,得到中共中央其他领导人的赞同。从1964年以后的十多年时间里,我国的三线建设全面展开,并且取得了巨大的进展。
第六是正确处理经济建设与国防建设的关系。这是一个重要问题。在毛泽东的“统筹兼顾”方针中:“中国必须建立强大的国防军,必须建立强大的经济力量,这是两件大事。”(71)《毛泽东文集》,第6卷,第95-96页。他在《读苏联“政治经济学教科书”的谈话》中进一步指出:“建设社会主义,原来要求是工业现代化,农业现代化,科学文化现代化,现在要加上国防现代化。”(72)⑩ 《毛泽东读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批注和谈话》,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史学会出版社,1998年,第475、296页。对此,毛泽东提出一个重要的思想:“我们一定要加强国防,因此,一定要首先加强经济建设。”“就是把军政费用降到一个适当的比例,增加经济建设费用”,这是加强国防最可靠的办法,因为“只有经济建设发展得更快了,国防建设才能够有更大的进步”。(73)⑧⑨ 《毛泽东文集》,第7卷,第27、41、43页。事实上,新中国前30年的国防建设始终随着经济建设的发展稳步推进。(74)这使得人民军队的技术装备不断得到改善,尖端武器的研制也取得巨大的成就。简要回顾历程:1964年10月,中国爆炸了第一颗原子弹;1966年6月,首次全当量氢弹试爆成功;1970年1月,第一枚中远程导弹发射成功;同年4月,成功发射第一颗人造卫星;1975年11月,第一颗返回式卫星成功发射、准确入轨并安全返回预定地面。
第七,在坚持自力更生为主的基础上,积极发展对外经济联系。在社会主义经济建设中,我们必须坚持“自力更生为主,争取外援为辅”。这是毛泽东反复阐明并一贯坚持的方针。(75)早在《必须学会做经济工作》(1945年1月间所写)一文中,他就讲过:“我们不能学国民党那样,自己不动手专靠外国人,连棉布这样的日用品也要依赖外国。”(参见《毛泽东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016页。)为了摆脱帝国主义的控制,他一直主张建立一个独立的、比较完整的工业体系和国民经济体系,包括农业和粮食生产的主动权。首先是工农业生产。正是这个主张,中国石油工人打出了“争气油”并从无到有建立起了从石油勘探、开采到冶炼的石油化工全产业链,涌现了大庆油田这样的中国工业榜样。正是这个主张,新中国始终把粮食这一重要战略物资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新中国刚成立时,帝国主义预言家曾说,中国人养活不了自己。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谈判中,西方国家也曾担心中国将可能利用世界贸易组织成员的权利在世界上购买大量粮食,从而引起粮价上涨和供给恐慌。现在看这些预言和担心多么可笑。为了避免经济和政治上的被动,中国作为大国不仅不能主要通过进口粮食解决问题,而且也不一味依靠外国资本来发展本国粮食生产这一方针早在毛泽东时代就成为国家战略。
其次是依靠国内市场。毛泽东说,“我们这类国家,如中国和苏联,主要依靠国内市场,而不是国外市场。这并不是说不要国外联系,不做生意。不,需要联系,需要做生意,不要孤立。”(76)《毛泽东文集》,第6卷,第340页。但不能把国外市场作为主要依靠。毛泽东多次讲过:“对外贸易只能起辅助作用,主要靠国内市场。”(77)《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7册,中央文献出版社,1992年,第641页。
再次,毛泽东的独立自主包括三种含义:1.独立地确定经济建设的目标和任务,2.不容许帝国主义国家的干涉,3.不接受苏联指挥棒的指挥。
毛泽东强调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时候,也强调采取对外开放的方针政策。“搞经济关门是不行的,需要交换。”(78)《毛泽东文集》,第8卷,第71页。早在1956 年初,毛泽东就提出了“向外国学习”,不闭关锁国搞建设,不关起门来进行经济发展,与其他一切国家发生经济上的往来,加强联系,这就是毛泽东眼里的“对外开放”。(79)毛泽东一贯主张开展对外贸易,有条件地利用外国资金,而且还明确地说要学习外国先进的科学技术,有分析地借鉴外国发展经济的经验。但是,他主张必须有“分析有批判地学,不能盲目地学,不能一切照抄,机械搬用”。(80)《毛泽东文集》,第6卷,第340页。对西方国家的企业管理,毛泽东认为它有两重性:一方面,客观反映社会化大生产本身的要求;另一方面,为剥削工人的剩余价值而服务。所以提出,要学它的“企业管理方法中合乎科学的方面”,同时决不能全盘地照搬。(81)《毛泽东文集》,第6卷,第340页。不仅如此,毛泽东还提出中国人不仅要为自己而且还要对世界做些贡献,要尽国际主义义务。由此可见,对外开放思想在新中国前30年就已经成为党的领导人的经济发展理念。(82)为了表示向外国学习,毛泽东还说过:很希望到世界各国去走走。他在会见外宾时多次表示,希望去缅甸等国看一看;“还想到日本去看一看”,“甚至还想去美国看一看”,可惜“现在却没有希望实现”。(参见《毛泽东文集》,第6卷,第483页。)
诚然,毛泽东对新中国经济体系建设的思路在今天有许多已经不适应新形势的客观要求,特别是在资源配置方式上,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发展趋势明显不适应了。但其中的若干重大原则仍然是今天必须坚持的,例如“统筹兼顾”、以自力更生为基础、主要依靠国内市场等等,都不过时。尤其是,他关于社会主义经济体系思考的逻辑思路和理论范式是独创的,是当时苏联和今天西方经济学各种流派都没有涉及和探讨过的,而且,他独创的经济学理论范式被新中国后40年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理论所继承并得以发展。
新中国后40年,对中国现代经济体系建设做过系统思考和论述的是习近平。这集中体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关于建设我国现代化经济体系的新战略上。之后,习近平具体论述了这个现代化经济体系:首先这是一个“有机整体”,既具有各个经济环节的内在联系,还具有各个层面和各个领域的相互关系;其次,它包括六个体系:1.产业体系,突出“创新引领、协同发展”,它有别于以往依靠土地、劳动力、资本驱动的生产,而是依靠科技创新、企业组织和管理创新、商业模式创新,整个供应链协同发展的生产体系。2.市场体系,强调“统一开放、竞争有序”,它是建立在统一的全国市场基础上,对内对外开放,既有充分竞争,又有必要规制的运行体系。3.收入分配体系,要求“体现效率、促进公平”,它以按劳分配为基础,同时体现要素报酬,充分体现多劳多得,提高效率;同时在初级分配和再分配中兼顾公平性,协调社会利益关系。4.城乡区域发展体系,特征是“彰显优势、协调联动”,它以突出各自优势为发展前提,同时实行城乡融合,区域联动发展,完善城市支持乡村、发达地区支持欠发达地区的体制机制。5.绿色发展体系,体现“资源节约、环境友好”,它是以资源有效利用、循环利用为抓手,保护生态和环境,促进自然资本增加价值。6.开放体系,重点是“多元平衡、安全高效”,它是一个贸易平衡、吸引外资与企业对外投资平衡、国际收支平衡、在国际规则中权利与义务平衡、货物贸易与服务贸易开放平衡,义利兼顾、互利共赢的,既有利于要素的内外流动、资源最优配置,又保障国家经济安全的对外关系。再次是一个完善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它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作用,同时又能更好发挥政府作用。为了建设这个现代化经济体系,需要突出抓好五项工作,即大力发展实体经济、加快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积极推动城乡区域协调发展、着力发展开放型经济、深化经济体制改革这五个方面。(83)《习近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次集体学习时强调:深刻认识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重要性,推动我国经济发展焕发新活力迈上新台阶》,《人民日报》2018年2月1日。
与毛泽东相比,习近平对中国现代化经济体系的思考和论述当然是与时俱进的,更具有时代的实践意义,但是他的逻辑思路和理论范式与毛泽东一脉相承,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底色亮丽鲜明。
把新中国前30年完全说成是闭关锁国,认为党的指导思想是完全封闭的,这完全不符合事实。毛泽东在新中国成立前夕的中共七届二中全会就说过:“关于同外国人做生意,那是没有问题的,有生意就得做”;“我们必须尽可能地首先同社会主义国家和人民民主国家做生意,同时也要同资本主义国家做生意”。(84)《毛泽东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435页。《共同纲领》(1949年9月全国政协一次会议制定)则明确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在平等和互利的基础上,与各国政府和人民恢复并发展通商贸易关系。同年12月,毛泽东还提出从统筹全局出发,“准备和波、捷、德、英、日、美等国做生意”。(85)《毛泽东文集》,第6卷,第35页。后来的情况众所周知,除了利用过苏联的贷款,此后很长时期中国没有引进过外国资金和技术,原因邓小平解释得很清楚:“毛泽东同志在世的时候没有,我们也想扩大中外经济技术交流,包括同一些资本主义国家发展经济贸易关系,甚至引进外资、合资经营等等。但是那时候没有条件,人家封锁我们。”(86)《邓小平文选》,第2 卷,第127页。
周恩来在党的八大报告中指出:“在建设社会主义事业中的孤立思想,也是错误的。”(87)《周恩来经济文选》,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第290页。他强调,我国要建立起一个完整的工业体系,不但要加强同苏联和各人民民主国家的全面协作和互相支援;也要努力发展同那些社会制度不同的国家,特别是亚非和拉美各国的经济合作、贸易往来、文化和技术的交流。(88)如上指出,在发展对外经济关系问题上,毛泽东提出中国要承担自己的国际主义义务,这是中国共产党人对外开放思想的特色之一。1971年10月中国恢复了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地位,美国总统尼克松于1972年访华,一时间英国、加拿大、日本、澳大利亚、意大利、新西兰、德国等40余国,纷纷和中国建立了外交关系,一举打破了西方长期的经济技术封锁,开启了新中国对外开放的大门。从1973年开始的3~5年,中国从西方国家引进了51亿美元的成套设备,与国产设备相配套后兴建了26个大型工业项目,总投资约200亿元人民币。至1982年全部投产,成为20世纪80年代中国经济发展的重要基础。
新中国后40年,邓小平率先系统论述了对外开放的思想,他把“对外开放”确立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一项基本国策。邓小平认为:积极引进和吸收别国的先进科学技术和管理经验,是加速我国现代化建设不可缺少的途径;合理引进和利用外资,是补充我国建设资金不足,加速现代化建设的重要辅助力量;发展对外经济关系,扩大对外贸易,是有计划地协调国民经济比例关系的一种辅助手段;发展对外经济关系,是利用国际分工和专业化,取得更大经济效益的重要手段;实行对外开放,开拓国内国外两个市场,对国内国外的两种资源予以充分利用,学会“两套本领”(组织国内建设和发展对外经济关系);发展对外经济关系,还有助于增强自力更生能力,加速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这既是建设具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发展上的内在要求,也是发展对外经济关系的战略意义的根本所在。
邓小平的对外开放思想,特别是利用和引进外资的主张,与新中国前30年也存在密切的联系。毛泽东在中共七大指出:“为着发展工业,需要大批资本。从什么地方来呢?主要地依靠中国人民自己积累资本,同时借助于外援。在服从中国政府法令、有益中国经济的条件下,外国投资是我们所欢迎的。”(89)《毛泽东著作专题摘编》,中央文献出版社,2003年,第493页。中共中央“关于解放区外交方针的指示”(1946年5月)写道:“我应采取直接与美国及英法等国政府及其个别商人进行经济合作的方针,在两利的原则下,我们政府及商业机关应和外国商人以至外国政府直接订立一些经济契约,吸收外资来开发山东的富源,建立工厂,发展交通,进行海外贸易与提高农业和手工业。在订立这种契约时,只要避免不致因此而受垄断、受控制及受外间政治上的攻击”,“而又对我有利,即应放手订立,允许外国人来经商开矿及建立工厂,或与中国人合作来经营工矿。”(90)《建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1921—1949)》,第23册,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年,第244页。这表明,毛泽东和中共中央在利用外资的问题上,思想是很开放的,当时甚至已经提出外国人可以在中国办独资企业或与中国人办合资企业这类问题了。同时,对于如何利用外资的问题,毛泽东和中共中央又保持了清醒的认识,提出了应当遵循的正确原则:如上述的“主要地依靠中国人民自己积累资本,同时借助于外援”,要“在服从中国政府法令、有益中国经济的条件下”引进外国投资;以及要“把大量外资用于大规模地发展生产事业”,要避免“因此受垄断、受控制”;(91)《毛泽东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393-394页。等等。可见,邓小平利用外资和对外开放思想并不是凭空产生的,它不仅是新形势下与时俱进的创新,也是我党以往经济工作实践和以往党的政策思想的延续和发展。
1954年在第一次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上毛泽东郑重宣布,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这就是社会主义经济与政治关系的核心内容。新中国成立70年,党在许多建设实践和理论认识问题上都有程度不同的变化,而这是唯一没有变化的基本内容,坚持中国共产党领导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发展的科学规律。为什么是规律?外国也搞经济建设和现代化,但是中国的经济建设和现代化为什么要坚持共产党的领导呢?这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需要回答的重要问题。
新中国前30年,在公有制经济成为唯一的经济形式条件下,全社会的政治生态高度组织化,党政军民学、东西南北中,党领导一切成为顺理成章的事情。1955年毛泽东在《中国农村的社会主义高潮》一书的按语中提出,“政治工作是一切经济工作的生命线”,(92)《毛泽东著作专题摘编》,第843页。强调的是在经济工作中要贯彻党的路线、方针和政策,领导好中国农村的社会主义改造。毛泽东还指出:“政治和经济的统一,政治和技术的统一,这是毫无疑义的,年年如此,永远如此。这就是又红又专。将来政治这个名词还是会有的,但是内容变了。不注意思想和政治,成天忙于事务,那会成为迷失方向的经济家和技术家,很危险。思想工作和政治工作,是完成经济工作和技术工作的保证,它们是为经济基础服务的。思想和政治又是统帅,是灵魂。只要我们的思想工作和政治工作稍为一放松,经济工作和技术工作就一定会走到邪路上去。”(93)《毛泽东文集》,第7卷,第351页。在毛泽东看来,社会主义的经济和技术工作也是有方向性的,不存在脱离方向的、纯粹的经济和技术工作,社会主义的生产力和经济基础,必须通过先进思想引领和组织引领,才能巩固和发展,而党的领导就是这种思想引领和组织引领,这是毛泽东对社会主义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关系的新认识。因此,在科学、技术、学校、医院等这些专业技术明显的单位都普遍设立党组织,都实行党委领导。这就是党领导一切的理论依据。
邓小平的思想和毛泽东是相通的。1986年8月,邓小平在视察天津的谈话中提出:“改革,现代化科学技术,加上我们讲政治,威力就大多了。到什么时候都得讲政治,外国人就是不理解后面这一条。”(94)《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166页。为什么改革也要讲政治?因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改革,是社会主义制度的自我完善,而不是改制易帜;现代科学技术也是为发展社会主义生产力服务的,所以都要讲政治。邓小平还说,他提出经济开放政策,也是从政治角度出发的。如何讲政治,邓小平反对讲空头政治,他说,经济建设是今后主要的政治。离开这个主要内容,政治就变成空头政治,就离开了党和人民的最大利益。所以他主张讲的政治,必须有实实在在的内容。这就辩证地把社会主义经济与政治的关系讲活、讲透了。
江泽民丰富和发展了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进程中政治与经济、与其他工作的关系,系统论述了讲政治的内涵和重大意义。他认为,政治包括政治方向、政治立场、政治观点、政治纪律、政治鉴别力、政治敏锐性。没有离开政治的经济,也没有离开经济的政治。没有强有力的政治保证,经济建设是搞不好的。总结了讲政治的六大意义:1.只有讲政治,才能保证把党的基本理论、基本路线、基本方针和各项政策,把国家的法律、法规,贯彻到经济建设和各项工作中去,防止和排除各种错误思想、错误倾向的干扰,保持正确的发展方向。2.只有讲政治,才能动员、鼓舞和团结全国各族人民,为实现党和国家确定的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的宏伟目标而共同努力奋斗。3.只有讲政治,才能正确认识和处理两类不同性质的社会矛盾,有力地打击国内外敌对势力的破坏活动和各种形式的犯罪活动,为经济的发展创造良好的社会政治环境。4.只有讲政治,才能妥善处理各种利益关系,最大限度地调动各方面的积极性,并把各方面的积极性引导好、保护好、发挥好。5.只有讲政治,才能提高广大干部特别是各级领导干部的思想政治素质,增强总揽和驾驭全局的能力,从而提高领导经济建设和现代化建设的水平。6.只有讲政治,才能坚持党的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保证党的坚强团结、党同人民的坚强团结,保持党同人民群众的血肉联系。总之,坚持讲政治,是党的基本理论、基本路线的必然要求,是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事业的必然要求。(95)参见江泽民:《关于讲政治》,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1-9页。
党的十六大以后,胡锦涛多次强调:“学习是基础,政治是大局,正气是保证。”(96)《胡锦涛文选》,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253页。他指出,全党同志(特别是各级领导干部)要“讲政治”“顾大局”“守纪律”。习近平更是把讲政治提高到党自身建设和发展的高度来认识,认为:“讲政治”是“党补钙壮骨”“强身健体”之根本保证,是“党培养自我革命勇气”“增强自我净化能力”“提高排毒杀菌政治免疫力”之根本途径。
党的十八大以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的发展阶段,伟大事业、伟大斗争呈现新的特点。我们党又肩负着领导近14亿人民统筹推进“五位一体”总体建设,协调推进“四个全面”战略布局,更需要在讲政治中体现新时代的特点。因此,2016年1月中央提出全党要增强“四个意识”(政治意识、大局意识、核心意识、看齐意识)。继之习近平提出了“四个自信”,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目标是保证“两个一百年”战略目标的顺利实现。2019年1月31日,《中共中央关于加强党的政治建设的意见》进一步提出了“两个维护”。(97)即“坚决维护党中央权威和集中统一领导,坚决维护习近平总书记党中央的核心、全党的核心地位。”(参见《中共中央关于加强党的政治建设的意见》,《前进》2019年第3期。)“四个意识”“四个自信”以及“两个维护”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进入新时代的政治与经济、政治与各方面的关系做出了更全面的科学而精准概括,不仅大大丰富和发展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理论和科学社会主义理论,而且它对于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如何实现党对于不同所有制经济组织和社会组织的思想引领、组织引领的新探索提出了新要求、新目标和新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