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桐
(广东省社会科学院,广东 广州 510635)
“没有移民就没有中华民族,就没有中国疆域,就没有中国文化,就没有中国历史。”[1]在众多的移民传说中,当数洪洞大槐树移民规模最大、人口最多、持续时间最长、影响范围最广。“问我祖先来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祖先故居叫什么,大槐树下老鸹(鹳)窝”。数百年来,这首民谣在我国华北地区几乎人尽皆知。经过一代又一代人的追思祭祖,洪洞大槐树已成为无数中华儿女魂牵梦绕的故乡家园与精神寄托,成为了中华民族“文化之根”的象征。这一传说记述丰富,但存在“但不见诸史,惟详于谱牒[2]”的异象。移民传说往往裹挟着特定历史时期的集体记忆,但为何唯独洪洞大槐树能够成为众望所归的精神家园?这种地域认同是如何形成的?文化塑造的路径又如何?
关于洪洞大槐树的迁民缘由,胡大海复仇,燕王扫碑(或红虫吃人)以及三洗怀庆府的传说故事广为流传。“胡大海复仇”是说胡大海相貌丑陋,出身贫寒,早年在河南一带乞讨要饭遭受侮辱立誓复仇,后来他在朱元璋军队中屡建奇功,请求复仇,朱元璋只准他杀一箭之地。胡大海在河南地界箭射雁尾,雁飞过处,尸横遍野,朱元璋只好从山西迁民。“燕王扫碑”是扫祭南京的祖先碑、功德碑。建文帝继位后采取“削藩”的措施巩固专制王权,燕王朱棣深感利益受触,以“清君侧”之名起兵靖难,进攻南京,与建文帝展开大战,造成中原、江北千里无人烟,因此继洪武移民后,又有永乐移民[3]。燕王军队头戴红巾,故又被百姓称为“红虫”。“三洗怀庆府”是说元末朱元璋军队与元军展开拉锯战,双方都让百姓挂拥护他们的牌子于门前。百姓苦于应付,为求方便,在正面写拥护农民军,反面写拥护元军。一次战事中牌子的机关被农民军发现,朱元璋愤而下令杀尽百姓,后不得不再从洪洞迁民。
此外,迁民过程中也流传一些传说,以诱迁,打锅牛,脚趾跰甲,解手背手最为知名。传说的产生与一定的历史背景和地方风物相联系,带有虚构、传奇色彩,但也能反映一定的历史真实。从以上传说可以看到,元末明初战事频繁,灾害频发,民不聊生,积骸成丘为常态,中原地区荒芜惨淡。几次移民均从山西迁出,可以推测当时山西,尤其是洪洞受到的灾害影响较小,人口较多,且带有浓厚的官方强迫性质。
关于洪洞大槐树的迁民次数,学者几乎达成了普遍共识。据《明史》《明实录》等史书记载,明洪武、永乐年间共计移民18次。洪洞大槐树移民并非明始,早在宋金元三朝就有外迁居民活动,并延及明一代,直至清乾隆年间,还陆续有此种迁民活动[4]。朱元璋在开国初期,将出生之地凤阳作为重点迁入地。洪武6年和9年,曾先后两次“迁山西及真定民屯田凤阳[5]”。洪武22年,“上以山西地狭民稠,下令许其民分丁于北平、山东、河南旷土耕种[6]。”洪武28年,“山西马步官军二万六千六百人往塞北筑城屯田[7]。”洪武35年,“命户部遣官核实山西太原、平阳二府,泽、潞、辽、沁、汾五州,丁多田少及无田之家,分其丁口以实北平各府州县,仍户给钞使置牛具、籽种,五年后征其税[8]。”永乐15年,山西平阳、大同、蔚州、广灵等府州县民申外山等诣阙上言:“本地土饶且窄,岁屡不登,衣食不给,乞分丁于北京、广平、清河、真定、冀州、南宫等县宽闲之处,占籍为民,拨田耕种,依例输税,庶不失所。从之,仍年免田租一年[9]。”在有记载的洪武6年至永乐15年间,山西先后向外大量移民,且分布地区非常广泛。这些记载表明了明朝迁民的官方属性以及山西地狭人稠的自然情况。除官方记载外,地方志、碑刻、家谱也广泛记录了洪洞迁民的一些情况。但这些记载多反映宗族来历,洪洞移民之事传言附会居多,年代相距久远的甚至记载更精确。
地域认同是一种动态的、不断变化的过程,也是地方认同继续衍化的结果[10]。除却优越的交通、经济优势,洪洞承载如此瞩目的祖根家国象征,与当地强大的文化底蕴,士绅乡贤的奔走努力,族群家国的意识认同密不可分。
演绎八卦画太极图的伏羲、炼石补天的女娲、禅让天下的唐尧、体恤万民的虞舜等神话人物,都在洪洞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和丰富的传闻。除了远古帝王与神祗,洪洞还汇集了一大批文臣武将、俊义之才在历史长河中闪闪生辉[11],其中以虞舜时期制定刑律的皋陶与晋国乐圣师旷最为著名。神明崇拜与古贤圣人不仅有利于当地的秩序维护与社会构建,也为文化重塑提供了表达支撑。早期神话著名人物家喻户晓,象征中华文明的悠久起源,具备超越时空的扩张影响与文化意义;皋陶、师旷作为当地圣贤,也能够纳入到君臣语境和国家华语背景,便于地方士绅极力塑造[12]。强大的文化底蕴为洪洞的家园符号情结带来了正向吸引,提供了资源耕作的土壤。
在晚近的记载与传说中,广济寺便是大槐树所在地。然而明清两代洪洞广济寺的碑碣,以及地方志的多次修纂都没有任何提及大槐树、老鹳窝的资料。最早把移民与洪洞大槐树联系起来的是清嘉庆道光年间的祁韵士,但这些内容在民国初年才见诸地方史乘[13]。民国初年,以洪洞士绅景大启、刘子林等创建遗址和编撰志书为发端,地方士绅开始了塑造地方形象的不懈努力,他们撰书,建碑亭、茶室,立牌坊。至民国6年的《洪洞县志》,大槐树移民才有了痕迹:“大槐树在城北广济寺左。按《文献通考》,传闻广济寺设局置员,发给凭照、川资。因历年久远,槐树无存,寺亦毁于兵燹。民国二年,邑人景大启等募资竖碑,以志遗迹[14]。”地方士绅的努力不仅将洪洞大槐树移民传说变成了有迹可循的遗迹,为民众提供了官方正统接受的流行文化符号,还为民众寻求身份回归提供了实物与文本的印证,使洪洞大槐树成为众望所归的心灵寄托与精神皈依[15]。
洪洞大槐树作为众多移民后裔的共同根脉渊源与文化传统象征,伴随着地域认同与文化塑造的过程。借助当地深厚的文化积淀,洪洞大槐树获取了超地域的文化认同,地方士绅与移民群体对地方风物传说的改造、传播,注入的是移民的强烈现实需求。洪洞移民传说在乡村社会宗族大众化的过程之中产生[18],也是基于本地社会的动力而建立国家秩序的表述语言[19],最终促成了千百万移民的家园构想与故土寄托。因而也就不难理解为何会有“遂至上世莫考者,无论为土著,为军籍,概曰迁自洪洞焉[20]”的奇特现象了。
注释:
[1]葛剑雄.中国移民史[M].福建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
[2]赵戴文.洪洞古大槐树志序[M].景大启汇辑:山西洪洞古大槐树志,1921年石印本
[3]张青.洪洞大槐树移民考[J].中国地方志,2003年S1期
[4]黄有泉.洪洞大槐树移民[M].山西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
[5]明史·食货志(卷77)[M].中华书局,1974年
[6]明太宗实录(卷193)[M].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年版
嘉善县出台了《嘉善县“标准地”改革实施方案(试行)》,在完成区域评价的基础上,配合制定建设规划、能耗、环境、投资强度和亩均产出等一系列标准纳入土地出让条件,对新增工业用地全部实行“标准地”招拍挂出让。明确了出让地块的固定资产投资强度、亩均产出、亩均税收、容积率以及单位增加值能耗排放增加值等指标标准。企业竞得土地后,按公告标准与属地政府签订《企业投资工业项目“标准地”投资建设协议》后“按标实施”,切实提升土地利用水平。
[7]明太宗实录(卷236)[M].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年版
[8]明太宗实录(卷12)[M].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年版
[9]明太宗实录(卷106)[M].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年版
[10]赵世瑜.从移民传说到地域认同:明清国家的形成[J].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4期
[11]戴汝庆.大槐树情结的形成及民族文化内涵[J].沧州师范学院学报.2016年第2期
[12]柳容.增广山右洪洞大槐树志序[M].洪洞积祥斋石印局民国十年石印本
[13]李长林.大槐树文化现象的民俗学解读[J].中原工学院学报.2018年第2期
[14]刘志伟.地域社会与文化的结构过程——珠江三角洲研究的历史学与人类学对话[J].历史研究,2003年第1期
[15]邹古愚.获嘉县志(卷八)[M].氏族志,民国二十三年本
[16]邱新力.古槐往事感沧桑——评《洪洞县志》的文化蕴涵[J].沧桑,2006年第3期
[17]乔新华.四种鲜为人知的专志与明清以来的洪洞问题研究[J].中国地方志,2006年第8期
[18]赵世瑜.祖先记忆、家园象征与族群历史——山西洪洞大槐树传说解析[J].历史研究,2006年第1期
[19]孙奂仑、贺椿寿修,韩垧纂.民国(1917)洪洞县志,卷7,舆地志·古迹.上海:商务印书馆代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