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竹林”四考

2019-01-13 20:10蓝晓光
竹子学报 2019年3期
关键词:竹林佛教

蓝晓光

(浙江省林业局,浙江 杭州310020)

1 “竹林”渊源考

竹林一词,最早出现在《穆天子传》:“天子休于玄池之上,乃奏广乐,三日而终,是曰乐池。乃树之竹,是曰竹林”。后来的《山海经》载:“帝俊竹林在焉,大可为舟。”《史记》亦云:“秦地有鄠杜竹林”“观众树之塕薆兮,览竹林之榛榛。”此时,竹林仅限于生物学含义,尚无佛教色彩。

竹林与佛教结缘,从唐玄奘《大唐西域记》看,应该源自印度佛陀时代的“竹林精舍”。王晓毅[1]就曾对《大正藏》汉译佛经中佛祖的“竹林”“竹园”或“竹林园”进行了检索,共计有129例。此时,竹林只有精舍或寺庙之名,尚无教义之意。

《广雅》说,“竺,竹也”。竹字早在殷墟甲骨文上就有,而竺字最早出现在汉代。据《姓苑》和《汉书·西域传》等记载,竺或竹是孤竹国伯夷、叔齐的姓氏。汉代,古人把天竺作为印度的音译,还以竺姓相赠,与中国之竹区分开来。公元67年,汉明帝派人去西域迎来竺法兰等,带来了佛像和佛经,建立了白马寺,该年也成为佛教传入之年。而将“竹林精舍”传入中国的,理应为天竺取经第一人的东晋高僧法显,他在《佛国记》中描述的迦兰陀长者“竹林精舍”是目前最早的记载。

天竺的“竹林精舍”是幸运的,它的落脚之地正是李约瑟笔下“竹子文明”的国度。其中,有3个群体值得一提。①萧衍父子。魏晋南北朝,大多数帝王都积极扶持和利用佛教。萧衍的堂叔、齐高帝萧道成,《南书》记载他曾御赐明僧绍竹根如意笋箨冠;梁武帝萧衍,及其儿子昭明太子萧统、梁简文帝萧纲、梁元帝萧绎,不仅信佛崇佛,也擅长说竹咏竹。萧衍[2]有《咏笛诗》:“柯亭有奇竹,含情复抑扬。妙声发玉指,龙音响凤凰。”《后汉书》载:汉蔡邕用柯亭竹制作笛子。《晋书·桓伊传》:“〔桓伊〕有蔡邕柯亭笛,常自吹之。”《赠逸民诗》还说,“春游香林,欢踰丝竹”“绿竹猗猗,红桃夭夭”等;萧统[2],小字维摩。当泛舟后池,大臣们建议召美女相伴时,他以左思的《招隐诗》“非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作回应,体现其精神境界之高;萧绎[2]有《赋得竹诗》:“嶰谷管新抽,淇园节复修。作龙还葛水,为马向并州。柯亭临绝涧,桃枝夹细流。冠学芙蓉势,花堪威凤游。邛王若有献,张骞应拜侯。”一代君主竹文化底蕴之深厚,可见一斑。“何如今两到,复似凌寒竹”“榴花聊夜饮,竹叶解朝酲”,也是萧绎的咏竹诗句。萧纲[2]《修竹赋》:“有便娟之茂条,寄江上而丛生。玉润桃枝之丽,鱼肠云母之名。日映花靡,风动枝轻。陈王欢旧,小堂伫轴。令饯故人,亦赋修竹。”竹子的优美形态、水竹一色、风花雪月跃然纸上。②“竹中高士”。“竹中高士”典出刘宋·郑缉之《永嘉记》。刘孝先就是一位历经宦海风波的“竹林高士”。一首《咏竹》点出了他“竹生荒野外,梢去耸百寻”的处境,“无人赏高节,徒自抱贞心”的无奈,“耻染湘妃泪,羞入上宫琴”的悲哀,和“谁能制长笛,当为吐龙吟”的志向。他一心向佛,与僧人交游。在写给无名法师的2首诗中,“竹风声若雨,山虫听似蝉”“洞户临松径,虚窗隐竹丛”以竹子表达了他对佛理的参悟。还有晋代的贺循《赋得夹池修竹》、江逌《竹赋》,南朝的沈约《咏檐前竹诗》、江淹《灵丘竹赋》、王俭《灵丘竹赋》、江总《经始兴广果寺题恺法师山房诗》、谢朓《秋竹曲》和《咏竹》、任肪《静思堂秋竹赋》、谢庄《竹赞》等杰作,都促进了竹与佛教的融合。曾参与改译《大般涅盘经》的南朝宋·谢灵运,把佛理与山水相结合,成为中国山水诗的鼻祖。他的《从斤竹涧越岭溪行》,以及“白云抱幽石,绿筱媚清涟”“连岩觉路寒,密竹使径迷”等名句,都蕴藏着深奥的佛理。③“竹林七贤”。“七贤”的领军人物阮籍在《咏怀诗八十二首》云:“修竹隐山阴,射干临增城。”“修竹”俨然一位隐者,被“七贤”拟人化了。“竹林七贤”是魏晋风度的标杆,也是重信守节、虚怀若谷、清谈淡雅、潇洒飘逸的竹精神融入“竹林”的标志。学术界有关“七贤”之“竹林”一直有争论,但都与佛教有关。国学大师陈寅恪认为“竹林七贤”系东晋人士受佛教“格义”学风影响,取释迦牟尼说法的“竹林精舍”之名,附会《论语》“作者七人”之事数而成,并非历史实录[3]。而王晓毅认为竹与佛祖释迦牟尼关系密切,不是佛经的“竹林说法”典故影响了“竹林七贤”称号的产生,可能是“竹林七贤”的典故影响了佛经翻译[1]。东晋·孙绰写过不少佛教文章,在《道贤论》中就把两晋的竺法护、竺法乘和竺道潜等7位名僧比作魏晋的竹林七贤,认为他们都是高雅通达、超群绝伦的人物。笔者认为,作为儒释道“三教”的共赏之竹,谁比附谁不重要,关键是竹已成为佛教中国化的契合点,赋予了“竹林”全新的意蕴。

2 “竹林”蕴意考

唐代初、中叶,完全中国化的禅宗形成。一时间,禅师以竹释禅、诗僧以竹寓禅、文人以竹品禅风行,竹子在佛教中的法身地位得以巩固,精神意蕴基本形成。

首先,禅师以竹释禅。南宋·梁楷《六祖斫竹图》中,六祖惠能一手拿刀,一手持竹竿,正砍伐枯竹。惠能在敲竹声中听到的是清脆的梵音,平凡的砍竹也能明心见性。香严击竹悟道也是这样的公案。宋·普济《五灯会元》记载,香严智闲禅师在芟除草木时,偶抛瓦砾,击竹作声,忽然省悟。如果说禅悟核心内涵是“无心”,引发禅悟的“法身”就是“无心”之竹。击竹前,香严对禅的看法由文字而得,击竹后,无心之际感受到天籁,天机显发,豁然开悟。五代南唐《祖堂集》卷三载:“古德曰:青青翠竹,尽是真如;郁郁黄花,无非般若。有人不许,是邪说;亦有人信,言不可思议。不知若为?师曰:此盖是普贤、文殊大人之境界,非诸凡小而能信受,皆与大乘了义经意合。翠竹既不出于法界,岂非法身乎?”从此,有节而空心之竹,正式登上佛教的法身地位。宋·释道原《景德传灯录》卷二十载:“师不得已,代曰:‘竹密岂妨流水过,山高那阻野云飞?’”卷二十一载:“问:‘丹霞烧木佛,意旨如何?’禅师曰:‘寒即围炉向猛火。’僧曰:‘还有过也无。’师曰:‘热即竹林溪畔坐。’”卷二十四说:“清凉文益禅师指竹问僧:‘还见么?’僧答:‘见’。文益便提了一个古怪问题:‘竹来眼里?眼到竹边?’”按佛教说法,既非竹来,亦非眼去,“竹”不过是“眼根”与“色尘”因缘和合而成的幻相。“我本无根株,只将笋为命”的宋代高僧赞宁,撰写出中国第一部《笋谱》,记载了笋的品种、栽植、产地、食用方法以及俚俗谚语等,具有重要的科学和文化价值。

第二,诗僧以竹寓禅。中国化的佛教诞生了诗僧这个特殊的群体,他们修禅而悟,并将竹林禅意禅带入了诗坛。“五两如竹林,何处相寻博。”此处的竹林虽然尚缺禅意,但南朝的释宝月是目前最早的诗僧之一。真正引禅入诗,在理论上开了先风的是释皎然,以竹寓禅写得最早而且经典的也是释皎然。《宿法华寺简灵澈上人》云:“至道无机但杳冥,孤灯寒竹自青荧。不知何处小乘客,一夜风来闻诵经。”孤灯寒竹无不闪烁着佛光禅影,蕴含的是“即性即佛”“顿悟成佛”的禅理。《寒竹》诗:“袅袅孤生竹,独立山中雪。苍翠摇劲风,婵娟带寒月。狂风不相似,还共凌冬发”,正是禅宗“逢苦不忧,得乐不喜”主张的显现。“芳竹行无尽,春源去不穷”“闲招法侣从山寺,每掇幽芳傍竹林”“明朝阮家集,知有竹林僧”“傍檐竹雨清,拂案杉风秋”“迹高怜竹寺,夜静赏莲宫”“道贤齐二阮,俱向竹林归”“共是竹林贤,心从贝叶传”“闲行数乱竹,静坐照清源”“本自寻人至,宁因看竹引”等等,真所谓“法界飘香雨,禅窗洒竹风”。齐己出生于湖南竹区,从小就用竹枝在牛背上写诗。正是他,“黄金买岁寒”,《移竹》到寺院;“节节露琅玕,直上心终劲”,以《新笋》自喻;在《竹里作六韵》,“剩觉有吟思”;拿着《谢人惠竹蝇拂》,“指月影摇空”;见《禅庭芦竹》“错错在禅庭,高宜与竹名。雀静知枯折,僧闲见笋生”;《病起见庭竹》,也不忘叮嘱“君应悲我情”;拄着《谢人惠拄杖》,“造化已能分尺度”。他的诗“无风来竹院”“竹里安禅处”“风竹撼疏篱”“夜过秋竹寺”“因僧寄竹林”“僧园竹树深”,无不透着浓浓的竹林禅意。唐代诗僧中,还有2位曾经为僧的贾岛和周贺。贾岛的《竹》和《题郑常侍厅前竹》,以及“竹密无空岸,松长可绊舟”“露寒鸠宿竹,鸿过月圆钟”等,周贺的“一生爱竹自未有,每到此房归不能。高人留宿话禅后,寂寞雨堂空夜灯”,以及“绕池逢石坐,穿竹引山回”“水石致身闲自得,平云竹阁少炎蒸”等,都堪称名作或绝句。宋代以降,以竹寓禅的诗僧也不少。宋代有智园、法演、道璨、元净、清顺、道宁、道潜、德洪,元明清有善侄、大欣、一初、良琦、道衍、德祥、德珉、原济、慧秀、法杲、憨山、原济和竹禅等。五祖法演的“几度卖来还自买,为怜松竹引清风”,是著名的禅宗开悟诗。曹溪中兴祖师憨山德清的《咏竹五首》,印证了儒释道三教融合的理论和实践。

第三,文人以竹品禅。与诗僧相对应,一大批诗人却在习禅中以竹林禅意入诗。百度搜索《禅诗三百首》,同时带有“禅”和“竹”的诗句达到70多首。如“禅室夜闻风过竹”(唐·卢纶)、“竹色覆禅栖”(唐·张乔)、“羞见竹林禅定人”(唐·戴叔伦)、“地似竹林禅”(唐·陈子昂)、“茶烟袅袅笼禅榻,竹影萧萧扫径苔”(唐·牟融)、“竹影摇禅榻”(唐·李中)、“竹林深处著禅房”(宋·杨万里)、“开径老禅来煮茗,还寻密竹迳中归”(宋·黄庭坚)、“禅扃竹下过”(宋·梅尧臣)、“竹动禅僧入”(宋·周文璞)、“禅机参翠竹”(宋·陈著)、“竹影覆经房,茶烟绕禅榻”(宋·陈亮)、“禅关自幽阒,竹亦号真如”(宋·刘植)、“竹林风度在,枯坐笑僧禅”(宋·郑清之)和“禅房带修竹”(元·黄溍)等。唐·王维[4]出生于佛学世家,自幼参禅打坐。“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竹里馆》让他找到了心灵的纯净,进入了禅宗“无念为宗”的心空之境。唐·刘禹锡[4]曾得诗僧皎然和灵澈的熏陶指点,他的“幽禽啭新竹,孤莲落静池”“新竹翛翛韵晓风,隔窗依砌尚蒙笼”“高人必爱竹,寄兴良有以”“露涤铅粉节,风摇青玉枝。依依似君子,无地不相宜”等诗句,体现了佛家的自然流畅、空旷开阔与恬静平和。唐·欧阳修[4]中年皈依禅门,号六一居士,不仅写有《刑部看竹效孟郊体》《竹间亭》《赋竹上甘露》《竹西亭》《绿竹堂独饮》等力作,也留下“野水竹间清,秋山酒中绿”“高亭昭初日,竹影凉萧森”“新晴竹林茂,日夕爱此君”等佳句。唐·白居易[4]一生好禅,号香山居士,他的咏竹诗赋无不透着禅的智慧和精髓。“贫静似僧居,竹林依四壁”,淡美中展示出博大精深的意境,并创造了自然天成的以竹造园艺术,以及“性直”“本固”“心空”“节贞”的“竹君子”论。宋·王安石参禅悟道10 a。“禅房闭深竹,斋钵度遥岑”,他在《张子野竹林寺》“藻井仰窥尘漠漠,青灯对宿夜沈沈”,《竹窗》前“竹窗红苋两三根,山色遥供水际门”,到《竹里》“闲眠尽日无人到,自有春风为扫门”,不仅有“烦君惜取根株在,欲乞伶伦学凤凰”的百折不挠和远大抱负,也有“涧水无声绕竹流,竹西花草弄春柔”的清空静寂和悠然自得。唐宋文学大家中,东坡居士与禅门交往最多、影响最大。《黄州安国寺记》说:“有茂林修竹,陂池亭榭。间一二日辄往僰香默坐,深自省察。则物我相忘,身心皆空”,竹林成了苏轼寄托禅意的精神具象。他在《于潜僧绿筠轩》写下了“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不朽诗句,于《赠龙光长老》诗中发出过“竹中一滴曹溪水,涨起江西十八滩”的赞叹。

3 “竹林”寺庙考

白马寺是中国佛教的“祖庭”,当时寺内是否有竹不得而知,但现今处处是茂林修竹。介绍说:“白马寺之于中国,正如竹林精舍、衹园精舍之于印度。”伴随着竹子法身地位的确立和精神意蕴的形成,“竹林精舍”也开始中国化,以竹林或紫竹等命名的寺庙迅速在中国大地上兴起。

最早的竹林寺起于何时何地,已无从考证。“三朝高僧传”是记录僧人的总传,其中释慧皎《梁传》中,晋代就有荆州和江陵、刘宋有京口(京师)和朱方4个竹林寺,这是我国有正史记载的最早的竹林寺。释道宣《唐传》又新增了北方的鼓山和蜀地的灌口山2个竹林寺。释赞宁《宋传》也记载了润州、杭州、五台山、邺都西山和幽州马鞍山5个竹林寺。金建锋认为,竹林寺自晋代以来各朝代都有,地域分布不分南北、京城或乡村,十科之中几乎科科都有,是高僧求法、弘法活动常去之处[5]。如今,荆州、江陵等许许多多的竹林寺已经消失,但是,佛教传记、唐诗宋词却记住了它们曾经的辉煌。“三朝高僧传”说荆州竹林寺有释慧远弟子释昙顺、释昙邕前往说法,鼓山竹林寺“传说竹林,往往殊异”,杭州竹林寺“释景霄,……武肃王钱氏,召于临安故乡,宰任竹林寺色。”《篙书·篙山圣竹林寺示现》载唐·法藏曾访嵩山圣竹林寺,《岱览》赞誉“泰山竹林寺者,名冠天下。”

“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唐·刘长卿《送灵澈上人》写的就是润州竹林寺。唐·李峤《竹林寺》描述它:“早起出城市,寻僧到竹林。始知竹林幽,僧栖云自深。”唐·萨都剌《游竹林寺》说,“野人一过竹林寺,无数竹林生白烟。”唐代润州人许浑,更以《竹林寺别友人》诗诉说着对故乡的思念。康熙皇帝2次幸巡润州竹林寺,御笔亲题“赐竹林禅寺”,写下《竹赋》一文。“岁月人间促,烟霞此地多。殷勤竹林寺,能得几回过。”(唐·朱放《题竹林寺》)“夜叩竹林寺,山行雪满衣。”(唐·韦应物《永定寺》)“水拥竹千竿”,“风摇瓶影碎”。(唐·李洞《题竹溪禅院》)“信公令住竹林寺,曾寄吴盐道起居。”(元·杨维桢《寄两道原诗》)“城南天尺五,祇树给孤园。”(元·乃易之《竹林寺》)竹林寺真乃禅境寂远、僧人云集,信徒众多。

目前,现存并有一定影响力的有五台山、衡水、阳原、洛阳、嵩山、驻马店、确山、荥阳、徐州、镇江、烟台、泰安、眉山、萧县、衡阳、长乐、丹棱、诸暨等竹林寺,香港、阳西、龙游等竹林禅寺(院),德钦东竹林寺、山南敏竹林寺、曲水夏竹林寺、郫县竹隐寺、颍上竹音寺、抚州西竹寺、九江竹林古寺、宁化竹岭寺、台北竹林山观音寺、枣阳竹园寺、宁德竹峰寺、德格竹庆寺、竹巴寺、广州竹院庵、蓝田竹篑寺和郯城官竹寺等40多座。最值得一提的是五台山竹林寺[6],虽然还在重建中,却无不显示出它的恢宏、庄严、大气和精致。笔者认为,五台山竹林寺之于中国,正如竹林精舍之于印度。原因有五:①文殊菩萨。《宋高僧传·唐五台山竹林寺法照传》载:高僧释法照多次目睹非现实的圣寺竹林寺,并受文殊菩萨接见与授记建立了竹林寺,成为五台山中华净土宗四祖祖庭。②释迦佛舍利。该塔是五台山本山保留最古老的楼阁式佛塔。③中日交往。日本圆仁法师于公元835年,以“请益僧”身份来到五台山,见竹林寺佛事兴旺便驻足。④德清憨山。他将五台山北台的别名“憨山”用作自己的别号,并撰写敕赐清凉山竹林寺空印澄法师塔铭。⑤普陀山“不肯去观音”源于五台山。

如果说竹林寺是比附“竹林精舍”,将佛祖的“竹林”赋予了普贤。那么,紫竹林则是借用了紫竹,把佛祖的“竹林”赋予了观音。紫竹是我国的珍贵竹种,深受文人墨客喜爱。它不仅具有竹子的一般特性,紫黑色的竿更使“竹林”蒙上了庄严、神圣和神秘的色彩。民间甚至流传,那紫色竹竿是寺庙里的一缕缕青烟熏黑的。全唐诗中有关紫竹的诗句仅有3首,却都与佛教相关。隋·王通《咏五台》“普门廓彻无边表,紫竹红渠别是春”,是目前有关紫竹融入佛教最早的记载。唐·贯休《赠景和尚院》说,“炭火邕湖滢,山晴紫竹凉”,唐·陈陶的《题僧院紫竹》称,“似瑞惊坚贞,如魔试金粟”,“美誉动丹青,瑰姿艳秦蜀”,“因缘鹿苑识,想像蛇丘劚”,“青葱太子树,洒落观音目”。可见,至少在隋朝紫竹就进入了佛教,唐朝已经与观音菩萨有了关联。然而,紫竹林真正成为观世音应化的道场,却源于“不肯去观音”的故事。据普陀山历代山志记载,后梁贞明二年,日僧慧锷从五台山奉观音像回国,船经普陀洋面受阻,便在此建“不肯去观音院”于紫竹林中。《西游记》称此境“紫竹林中啼孔雀”,观音“兰心欣紫竹”,“自入竹林里观玩”,“盘坐衬残箬,玉手执钢刀,正把竹皮削。织了个紫竹蓝儿,用于擒拿通天河妖怪”。孙悟空“见观世音菩萨在紫竹林中与诸天大神、木叉、龙女,讲经说法”。佛经和《搜神记》都记载:观音娘娘乃鹫岭孤竹国、树园施勤长者第三子施善化身。殷墟甲骨文“竹侯”“妇竹”“妻竹”“竹妾”和“母竹”——孤竹国以竹为姓氏的伯夷叔齐——竹改竺并赐予古印度——孤竹国妙善化身为观音,故事链堪称完美,引人入胜。从此,“紫竹林下修正果”“紫竹林”也成了观音寺庙的代称。目前,现存并有一定影响力的有普陀山、南五台、厦门、连云港、清远、太原等紫竹林寺(庵),黄冈、晋江、高雄南海和内门等紫竹寺等。

受紫竹佛教化的影响,筇竹、方竹、斑竹、苦竹等一批珍贵竹种也用于寺院命名。筇竹的竹节特别突出,常用来制作手杖。昆明筇竹寺就因为僧人的筇竹杖成长为筇竹林,故而得名;方竹节间呈钝圆的四棱形,传说是一位僧人修炼用手捏成的,庐山脚下就有了座方竹寺;“松滋县西竹林寺,苦竹林中甘井泉”,宋·黄庭坚的《苦竹泉》再现了笔管插地即活,以苦竹命名寺庙的经过;渭源五竹寺,因明·郭节曾移植红、黄、白、绿、蓝五色之竹于禅院,自称“五竹僧”,寺因此得名。竹者朱也,五彩象征古天子之气,表达了对建文帝朱允炆的忠诚;苏轼《送范景仁游洛中》还有“折花斑竹寺”,《书双竹湛师房》引清人注:“杭州广严寺,有双竹相比(成双作对)而生,举林皆然”,故又名双竹寺。

4 “竹林”佛境考

当竹林被赋予了全新的意蕴,竹境便通佛境,藏机锋,透禅意。步入寺庙,欣赏石窟,相对佛塔,凝视佛像,就是沉思佛境。

寺庙之境。竹子是中国园林的重要植物,在寺庙更是受到中国传统文化和佛教文化的双重滋养。殿宇、禅房、佛塔掩映于竹林,与雕塑、壁画、佛像相得益彰,和梵音、佛曲、香火水乳交融。对此,笔者在《中国佛教里的竹》一文中已有论述,不再累述[7]。“诗思禅心共竹闲,任他流水向人间。手持如意高窗里,斜日沿江千万山”(唐·李嘉祐《题虔上人壁》),正是如此之境,禅师与天地同一体,和修竹共圆融。唐·李洞笔下的《竹溪禅院》才有“溪边山一色,水拥竹千竿”和“风摇瓶影碎,沙陷履痕端”的禅境,达到“三境通禅寂,嚣尘染著难”。杭州“天竺三寺”就多竹,唐·张祜《题杭州天竺寺》说“上路穿岩竹”,唐·白居易《天竺南院》说“竹寺过微雨”,而在《天竺灵隐两寺》又说,“寺暗烟理竹”,唐·綦毋潜《登天竺寺》有“云向竹溪尽”,唐·卢元辅《游天竺诗词》说“泐中修竹扫云霞”,宋·魏了翁《游上天竺》“竹密只宵凉”,清·弘历赞许《天竺》“竹当春益翠”、《上天竺》“竹泉深处秀”。而在宋·释智圆[8]的笔下,寺院“移得烟溪竹数竿,闲庭栽处绿阴寒”“虚窗沈素影,疏竹动秋声”“竹荫高僧塔,云迷处士居”“寒侵竹叶难成醉,尘暗菱花更懒开”“傍砌根全露,凝烟竹斗遮”“鸟语垂轩竹,鱼惊浸月池”“结根依静砌,萧酒映禅房”“江上信稀寒浪阔,竹边房掩夕阳深”“云拥阶前石,钟残竹畔楼”“清带月华涵竹户,冷澄秋色照禅衣”“崎岖松径寒,冷落竹房秋”“出禅庭月晓,开卷竹窗秋”“林下静摇来客笑,竹床茆屋恰相宜”。

石窟之境。程义认为,敦煌壁画里最早竹子的形象出现在北魏时期,多是经变故事的背景。唐代,竹子形象大量进入石窟。如隋末唐初401窟北壁、初唐第322窟北壁和东壁上的佛祖背景之竹,唐代第338窟西壁、209窟南壁、220窟北壁、217窟南壁、103窟南壁和五代99窟西壁菩萨、药师、摩洁、弥勒、韦提希夫人等的佛经变相之竹,以及晚唐第9窟的竹马游戏之竹,出现之早、跨时之长、内容之丰,实属罕见[9]。晚唐至南宋年间的大足石刻上,巴蜀的竹子更为栩栩如生。无论是“吹笛女”的竹笛、“养鸡女”的竹鸡笼、“释迦弟子”的竹簸箕,或是“远行忆念恩”片段里的竹伞和竹杖,还是“猫捉老鼠”故事中的竹梢,无不诉说着竹与佛的不解之缘。最精彩的是“广大宝楼阁”造像,三仙横排并坐,于竹下结跏趺坐,外禅内定,进入虚空法界。头上分别3株高大的竹子,翠绿扶疏。竹中各生有三童端坐,竹梢直通广大宝楼阁。专家考证,该图取自唐·不空所译的《广大宝楼阁善住秘密陀罗尼经》,说宝髻、金髻和金刚髻由于禀信佛法,死后在埋骨的地方生出3株竹子。十月后,竹内各生一童子,于竹下成等正觉,3株竹子变成3所广大宝楼阁。与大足县相邻的安岳摩崖石窟中,还有北宋时期背倚紫竹的“紫竹观音”。画竹也是僧人参禅悟道的重要途径,以期在清寂的意境中与无边的宇宙融汇为一,体悟到生命的永恒。唐代梦休的《雪竹图》写巨石倒影下,落叶数片浮水面,旁一枯枝亦倒影。北宋的惠洪、若芬、智融,元代溥光、觉隐、方厓,明末初清的原济、八大山人和大汕,清代的虚谷和竹禅等,都擅长墨竹,竹的形象在似与不似之间而神情完备,竹意与禅理、竹趣与禅趣、竹境与禅境完美融合。

佛塔之境。高耸,是佛塔的一大特征。崇胜寺就有这样一座“竹塔”。北宋高僧惠洪《崇胜寺后有竹千余竿独一根秀出人呼为竹尊者因赋诗》曰:“高节长身老不枯,平生风骨自清癯。爱君修竹为尊者,却笑寒松作大夫。”黄庭坚也以《题竹尊者轩》相呼应:“平生脊骨硬如铁,听风听雨随宜说。百尺竿头放步行,更向脚跟参一节。”以佛教之典,取“竹尊”字义,铮铮傲骨、自由洒脱、刻苦修行的高僧栩栩如生。唐·段成式《酉阳杂俎》载:“北都惟童子寺有竹一窠,才长数尺。相传其寺纲维每日报竹平安。”从此,有了竹报平安的成语。北都,即唐代北都太原府晋阳城,城西的龙山就有童子寺,是北朝隋唐时期著名的皇家寺庙。这窠竹子就像一座佛塔,对童子寺而言是何等珍贵和重要。洛阳白马寺、庐山东林寺等不少寺院的佛塔都掩映在竹林中,远看犹如一座座“竹塔”或“笋塔”。云南曼飞龙佛塔是西双版纳佛塔的典范,亦称曼飞龙笋塔,因其如春笋林立,故名。竹子自成塔形竹冠,竹杆一节一节,竹笋下大上小,笋壳一层一层,很像佛塔。山东大学佛教研究中心陈坚教授就曾作“佛即竹,竹即佛”的对联:“从地涌出,笋作七级浮屠。心空及第,竹成千手观音。”宋·苏轼《器之好谈禅不喜游山山中笋出戏语器之可同参》也借竹生新笋和竹有横枝比喻佛门法嗣与佛教派系,并将竹笋比作“玉版”,知法度,为禅师。

佛教中还有4种竹制佛具值得一提。一是贯休的《咏竹根珓子》,说明至少在唐代竹根制珓已经进入佛教。二是皎然的《赋得竹如意》,法师讲经时手持如意,记经文于上,以备遗忘。三是黄庭坚的《筇竹杖》,善昭禅师曾对众僧说,禅僧家须识得“拄杖子”,始能彻底修行,了毕参学大事(《汾阳录》)。四是《大慧禅师语录》记载的竹篾子,妙喜禅师就曾以竹篾子作为话头,令学人悉心参究而悟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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