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时代的先行者
——晚清首任驻外公使郭嵩焘对西方社团的认知

2019-01-13 02:48姜毅征
塔里木大学学报 2019年3期
关键词:郭嵩焘公使社团

姜毅征 王 萌

(1塔里木大学历史与哲学学院,新疆阿拉尔843300)

(2塔里木大学西域文化研究院,新疆阿拉尔843300)

(3武汉大学历史学院,湖北武汉430072)

对于近代中国人而言,“社团”是一个熟悉且新鲜的词汇,社团在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进入清代,顺治帝曾在顺治九年(1652年)与顺治十七年(1660年)先后两次颁布圣谕严禁结社,对结社活动加以限制和打击。但从性质上看,中国古代的社团同现代意义上的社团存在很大差别。鸦片战争以后,清政府依然维持其禁止结社的态势,这一政策直至甲午战争以后才发生改变。在此期间,以郭嵩焘为代表的开明士大夫开始主动接触和学习西方的现代社团制度,这也正是郭嵩焘作为一名超越时代的先行者的生动写照。

郭嵩焘是晚清重要思想家、外交家,湘军创始人之一,洋务派代表人物,近代中国第一位驻外公使[1]。对西方社团的观感和认识是郭嵩焘对西方社会文化认知的重要部分,但迄今在学界,关于郭嵩焘的社团观仍未有系统的研究成果。本文对郭嵩焘出使英法期间关于西方现代社团的记载和观察进行考察和分析,并通过与当时其他出使西方人士对西方社团的记载与认知进行比较研究,进一步深入探究郭嵩焘的社团观,通过对郭嵩焘社团观的研究进一步了解近代中国社团观念的源起。

1 郭嵩焘生平与使外经历

清嘉庆二十三年(1818年)三月初七日,郭嵩焘出生于湖南湘阴县一个商人家庭,光绪十七年(1891年)六月十三日逝世,享年74岁。他的前半生一直按照一个中国传统文人士大夫的路径生活,直至1876年,郭嵩焘因云南马嘉理案而被钦派出使英国,这是他一生功业荣辱的重大转折点,也是中西外交史上的一件大事。

1875年2月,在中国云南边境上爆发了“马嘉理案”。在中英双方就此事交涉之际,英国驻华公使威妥玛提出了六条要求,其中之一就是速派大员赴英谢罪,这成为郭嵩焘受命出使英国的直接原因。作为中国首任驻外公使,郭嵩焘的出使从一开始就备受中外各界的关注,当时,上海的英文报《字林报》就专文报道郭嵩焘出使情况,并特别评论此次出使西洋的意义,认为这是中外关系的一大转变。

光绪二年(1876年)十月十七日晚,郭嵩焘一行十五人从上海登船,正式出使英国,于十二月初八抵达英国伦敦。初到伦敦,他便被西方的现代工业文明所深深震撼,他在日记中记到:“昨日以晚至,今日出门亦以晚归,街市如明星万点,车马滔滔,气成烟雾,阛阓之盛,公室之美,至是殆无复加矣”[2]。

郭嵩焘在担任驻外公使的两年多里,大力推动了中外关系的发展,出使期间他的首先要务便是协调处理中英“马嘉理案”;二是奏请设立领事馆;三是交涉中英间的各种摩擦和冲突;四是建议办理洋务诸事。[3]由此可见,在推动中西外交方面郭嵩焘做出了巨大的努力和贡献。

在郭嵩焘为期两年的出使期间,成绩最突出、对后世影响最大的并非他一系列的外交成就,而在于他对西方文明的认识及其对中西文化比较的心得体会。这些心得体会深刻反映出一位身处“历史十字路口”的中国人对外界与自身的认识与体悟,这也是他留给后世的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

从外交艺术上看,作为中国首任驻外公使的郭嵩焘在处理外交事务上显得游刃有余。首先,他在看待中西外交关系上,就超越了时人的“华夷尊卑”的错误陈腐观念,在外交活动中,他优雅得体的处理方式也极大赢得了欧洲人的尊敬,一定程度上改善和提升了中国政府与中国人民的国际形象。从经济思想看,郭嵩焘注意并认识到商业与工业在国家经济社会发展中的重要作用,光绪三年九月二十八日,他在日记中感慨“西洋以商务为本,君民相与崇尚如此”[4]。在出使期间,他曾多次前往西方工厂和科技博物馆参观,并对西方工业文明给予了高度的评价。从政治思想看,他指出“西洋立国自有本末,诚得其道,则相辅以致富强,由此而保国千年可也。不得其道,其祸亦反是[4]。”这种政治改良的思想,站在当时的中国社会条件下来看是十分超前和难能可贵的。从科教思想看,郭嵩焘在英、法两国出使的期间,深刻认识到科教对国家富强的重要促进作用。光绪三年三月十六日,他在日记中写到:“西洋人品学问,蒸蒸日上,非无故也。”最终,郭嵩焘深刻意识到“西洋政教、制造,无一不出于学。”[4]

而郭嵩焘对西方社团的观察与认识也正是基于学习西方与中西比较这一整体思想之上的。

1877年1月至1879年1月间,郭嵩焘出任驻英公使(后又兼任驻法公使),光绪五年(1879年)正月初十,迫于副使刘锡鸿与国内保守派的攻讦,郭嵩焘黯然卸下了驻英、法公使之任,离开伦敦取道法国东归回国,于三月初四抵达上海。在为期两年多的出使历程中,他对西方社团进行了深入详实的观察和记载,这些记载在他的日记中占有相当的比重。从他对西方社团的考察和体认中,透露出当时知识分子对现代西方社会的留心观察与其敏锐的洞察力。

2 郭嵩焘对西方社团的观察与初探

郭嵩焘是晚清较早详细系统引介西方社团的中国人。在他之前,曾有斌春、志刚等人先后前往西方游历,与他同时期,亦有副使刘锡鸿、翻译张德彝,后来又先后有驻英公使曾纪泽、出洋考察大臣戴鸿慈、载泽等人,他们都对西方社会进行考察并有笔记留世,但遗憾的是这些人均未能一窥西方社团的“真面目”。

郭嵩焘之所以能够成为晚清较早引介西方社团的中国人,与他的身份背景有密切关联。这首先得益于郭嵩焘较高的才学和见识。郭嵩焘出身湖南湘阴县一个儒商家庭,从小耳濡目染、接受了较好的教育,后又迈上科举进士之路,因此,相较于志刚、张德彝等人,他的才学和见识都有所超越。其次,离不开郭嵩焘担任驻外公使的便利条件。与容闳、王韬等人相比,他长期担任驻外公使,更加容易接触并与西方政府和上层人士建立联系,在接触和了解西方社团的便利性和深入性上远远超过“佣书”异国的王韬与其他普通旅西人员。由此种种原因,郭嵩焘接触和研究西方社团的条件远远超过其他人,因此,他对西方社团的记载是相当全面且深刻的,并且在其后较长的一段时间同样没有人能够达到和超越。

从时间跨度上看,郭嵩焘对西方社团的记载始于光绪三年正月十九日,他前往参观英国退伍军官俱乐部的记载,而这距离他初抵伦敦只有不到两个月。郭嵩焘对社团的最后一次记载是光绪五年正月初六日即将离开伦敦时,禁烟会等各社团负责人相继拜访送别。郭嵩焘对西方社团的记载前后持续长达两年,这几乎贯穿了他出使英法的始终。

据笔者统计,在《伦敦与巴黎日记》(以下简称《日记》)中,郭嵩焘记载的英法等国社团共计达46家,按照社团的职能大致可以分为四类,分别是:政治类社团、经济类社团、学术类社团、公益类社团。

政治类社团,即带有政治性的社会组织或团体。政治类社团是郭嵩焘在社团考察中重点关注的类型,在《日记》中记载的政治类社团主要有:殖民地会馆、改革俱乐部、东方俱乐部、少年世界主义俱乐部、对外友好协会、哥布登俱乐部、阿百里占宜斯会等。在对政治类社团的考察中,他对社团在西方政治生活中的作用表现出强烈兴趣。以阿百里占宜斯会为例,该会为旅华英人所建,专门讨论各类有关于中国的事宜。郭嵩焘高度评价该会成员“皆英人在下者之公论也”[4],反映出他对西方社团通过品评政治来促进国家政治建设之功能的认可和称许。

经济类社团大致可以分为农业类、行会类、工业类、商业类四种类型。经济类社团也是郭嵩焘关注的主要对象,在《日记》中记载的经济类社团包括:农业会堂、东方商会、鱼会、制大呢会、机器会、保护制造会、拉斯噶商会、英国西印度商会等。在对西方经济类社团的记载中,他认识到社团在协调社会经济活动中起到的重要作用,其中这种作用在行会类社团中体现最为突出。在《日记》中,郭嵩焘记载的行会类社团有以下几家:鱼会、泥匠会、制大呢会、金工会,这些社团均由英国传统行会承袭转化而来。此类社团是源于两千多年前手工业者的自发组织,后来随着达官巨绅参与其中,逐步转化为一种社团化的组织;郭嵩焘犀利地看到了这类社团在维护行业秩序中起到的重要作用。

学术类社团,即学会,一般是指由研究某一学科或某个学术领域的人组成的群众性学术团体,郭嵩焘在《日记》中记载的西方学术类社团包括:亚细亚学问会、地理学会、学者基金会、皇家学会、东方会堂等。对于学术类社团,郭嵩焘的关注点集中在其对社会和科技进步的推动作用上。以学者基金会(老儒会)为例,在《日记》中,他这样评价该会:“计数地球四大洲,讲求实在学问,无有能及太西各国者。二三百年前利马窦、南怀仁、汤若望先后来中国,最为有名。此次至伦敦,所见定大、谛拿娄、阿文、虎克、斯博得斯武得谈论电学、化学、光学、热学之精微,益见英国学问人人讲求云云”[4]。可以看到他对西方社会和学术界注重实学观念的推崇和称许,并意识到学会在促进西方科技文明进步中起到的重要推动作用。

公益类社团主要致力于社会公益事业和解决各种社会性问题。郭嵩焘在《日记》中记载的公益类社团主要包括:禁买黑奴会、禁吸鸦片烟会、瞽学馆、新闻报善堂、土著保护协会、禁酒会等。郭嵩焘曾先后多次向各类公益类社团进行资金捐助,曾向对外友好协会捐款“五磅五施令”,还曾于光绪三年三月十九日与光绪四年三月二十三日分别向新闻报善堂捐款,从这些行为中,可以反映出他对公益类社团的认可与支持。

在郭嵩焘记载的诸多西方社团中,最能体现他对西方社团体认识成果的是禁鸦片会。从《日记》中看,郭嵩焘第一次接触禁鸦片会是在光绪三年二月初三日,他受邀参加禁鸦片会的集会,“各列条款,发明其意”[4],初步了解了英国禁鸦片会的一些基本情况。在日记中,他并没有阐述他对于禁鸦片会的看法和评价,但事实上,早在鸦片战争之前,郭嵩焘就已经认识到鸦片对中国政府和人民带来的巨大危害。因此,在参加禁鸦片会集会仅仅五天后,他就在给李鸿章的信中说:“窃谓中国人心有万不可解者。西洋为害之烈,莫甚于鸦片烟。英国士绅亦自耻其以害人者为构衅中国之具也,力谋所以禁绝之。中国士大夫甘心陷溺,恬不为悔。数十年国家之耻,耗竭财力,毒害生民,无一人引为疚心。”[5]他还与刘锡鸿共同向朝廷上奏《请禁止鸦片烟折》,折中专门提及英国禁鸦片会“相与设为公会,广劝禁止栽种贩卖”[6]。但遗憾的是,此折并未得到朝廷的重视和推行。郭嵩焘归国后,于光绪五年八月十三日与朱昌琳等人在湖南开设禁烟公会,“议立禁烟公约,每年会集四次,当稍储公费。”[7]近代中国社团兴起于维新变法时期,其中以1895年底由康有为、梁启超等维新派牵头成立的强学会为近代中国社团建设的代表。而从时间上看,郭嵩焘对西方社团的引介与实践远远早于维新派,可见郭嵩焘对英国禁鸦片会的认识与模仿,是中国近代社团发展史上的一次重要尝试和突破。

3 郭嵩焘对西方社团的认识与理解

郭嵩焘的社团观首先表现出“以我为本,为我所用”的特点。从《日记》中郭嵩焘对于西方社团的记载来看,他在评判社团及考量是否参加该社团的一个重要标准在于该社团的行为和宗旨是否有利于清政府,该社团的主张会对清政府的统治产生何种影响。当该社团有明显的同情或支持清政府的倾向,他便对该社团表现出支持和认可的态度;反之,一旦某类社团的主张与清政府维护封建专制统治相冲突时,他便拒绝参加该类社团,并与之保持一定距离。

这种以基于维护清政府统治为前提的社团评判标准,在《伦敦与巴黎日记》中有明显的体现。当英国改革俱乐部邀请郭嵩焘入会时,郭嵩焘加以婉拒,在日记中,他写道:“惟茀里兰得邀入里弗尔门克罗伯则谨辞之,以闻此会专与国家相抵牾,未宜入也。”[8]说明他拒绝加入的原因在于改革俱乐部与“国家相抵牾”,即与清政府君主专制体质相违背。而与改革俱乐部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阿百里占宜斯会:该会为旅华英人所建,“盖英人之在中国者”,专门讨论有关于中国的各类事宜。该社团以旅华英国人为主体,在一定程度上对中国政府与人民保有一种“同情”的态度。郭嵩焘认为该会成员“皆英人在下者之公论也”,其中英人珥摩斯更是“极论英人构难中国为失公正之义”。[8]正是基于这样一种认识,他对阿百里占宜斯会始终持有一种友好和赞许的态度。

通过《日记》中郭嵩焘对改革俱乐部和阿百里占宜斯会的不同态度,可以清晰地反映出郭嵩焘以维护清政府封建专制统治为出发点的社团观。而此种观点的形成,主要受到内因和外因两种因素的共同影响。从内因上看,郭嵩焘出生于湖南湘阴县的一个儒商家庭,从小耳濡目染的就是中国千年来传承下来的三纲五常、圣贤之道,再加之后来逐步步入科举入仕之路,数十年的科举历程和宦海浮沉,使得这种君臣伦理观念更加强化,并集中表现为对清政府统治的大力维护。从外因上看,郭嵩焘是以驻外公使的身份先后出使英国和法国的,因此,驻外公使的身份要求他在西方的一切活动都必须从维护清政府利益的立场出发,不能全由己意。在驻外公使的身份制约下,他对社团的评判和加入与否,都必须以维护清政府统治为出发点和根本立场。可见郭嵩焘这种以维护清政府统治为根本立场的社团评判观正是在内因和外因的共同作用之下形成的。

其次,“重视功能、以求实用”也是郭嵩焘对西方社团记载和认识的一大突出特点。社团的功能与制度是一个社团的两大组成部分,是一个社团存在和发展的必要条件。在《日记》对社团的记载中,郭嵩焘虽然同时注意到社团的功能和制度这两大方面,但在认识和重视层面上则有所侧重。

以亚细亚学问会为例。光绪四年十二月二十八日,英国人李克、谛盘生告知郭嵩焘近期亚细亚学问会将来伦敦讨论中国文字史。郭嵩焘在《日记》中这样记载:“盖泰西学问,皆设立会馆讨论。东方会有专理商务者,有专讲学问者。里克所述,则学问也,皆先期报明所讲说,由会馆参赞示定讲说之期,多者亦不过三四起。每月一会,各以所报先后为次。或有要务会商,则于其月增加一集会之期。同会五百余人,皆考求东方学问者也。”[8]郭嵩焘在《日记》中记载了东方会几项基本制度,如分部的划定、参赞主持、确定会期等制度,但总体来看,还是粗浅的、不全面、不系统的。而关于社团宗旨职能方面,即考求学问的功能则记述得较为详细。可见虽然他认识到宗旨和制度是现代社团建设的两大方面,但可惜的是,他对于西方社团的认知更多集中于宗旨功能方面,而缺乏对其组织结构和制度层面的深入探究。

这种侧重于社团宗旨功能的社团观,既源于郭嵩焘一贯对于实效的重视,也与郭嵩焘对于社团的认识有关。郭嵩焘曾在给清政府的奏疏中写道“求实效而不为虚语,务力行而不责近功”[9],可见他对于实效的重视和考求。加之当时清政府正面临着内忧外患的困局,因此,郭嵩焘在观察和记载西方社团时必然更侧重于对其实用性的考察,更多考虑到各类社团能否有用于中国,能否有助于实现中国的自强求富,因此他更加重视社团的功能发挥,而相对忽视了社团的组织与制度,没有进一步认识到社团组织对社团发挥作用和正常运行的重要作用。

最后,作为洋务运动的重要成员,郭嵩焘对西方社团的认识也表现出“洋务强国,工商皆本”特点。在《日记》中,郭嵩焘对于西方社团的记载,根据其不同类型不同性质,其关注的主次、多寡均有区别。

从数量上看,在《伦敦与巴黎日记》中,郭嵩焘在农工商类社团方面花费的笔墨最多,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他对西方的生产方式和经济发展的关注程度。这种重视经济因素的社团评判观与当时中国的社会环境(外因)紧密相关,也与他从小的生活教育环境和自身对中国社会发展的认识(内因)密不可分。从外因上看,当时清政府为了自强求富,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洋务运动,郭嵩焘也深受影响。他在光绪五年四月初二的日记中这样写到:“小垣嘱见人不谈洋务,吾谓并不见人,然固不可不谈洋务[10]”,可见“洋务”在他心中的重要性。加之洋务运动中形成的“工业救国”的社会思潮和共识,也使得担任驻外公使的郭嵩焘抱着一种学习和救国的态度来认识西方的工商业,这种观念表现在对社团的认识上,就呈现出对工商类社团的高度重视和强烈兴趣。而传统的“以农为本”“重农抑商”的农本思想逐步被“重工”“重商”思想所取代,因此,在多达十二家农工商业类社团的记载中,农业类社团仅仅只有一家——农业会堂,记载也仅是寥寥数语,而相比之下日记中关于工商类社团的记载就显得极为丰富详实了,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郭嵩焘对工商业发展的重视程度远超农业。从内因上看,不同于中国传统的寻常士大夫,郭嵩焘并没有轻视商业的思想,这种异乎寻常的农商并重的观念,与他富商家庭的出身有关,使得他能平等的看待农业与工商业,不落入传统的“重农抑商”的窠臼。同治元年,郭嵩焘写信给曾国藩,信中说:“用才各有所宜,利者儒生所耻言;而汉武用孔仅、桑弘羊皆贾人,斯为英雄之大略[11]”,这正是郭嵩焘“农商并重”思想的直观反映。

4 与其他使西官员社团观的比较

郭嵩焘是晚清较早系统记载和引介西方现代社团的中国官员,与他大致同时曾前往西方游历或担任驻外公使者,均缺乏对西方社团有意识、主动的记载,即使他们的游记或日记中偶有提及有关西方社团的内容,也大多是片面的、孤立的,在数量和质量上均无法与郭嵩焘的记载相提并论。如李圭《环游地球新录》中,仅有一条记载了绅民公会的大致情况[12],黄庆澄《东游日记》是黄庆澄游历日本时的日记,当时日本已“脱亚入欧”,其社团制度也引进和学习西方现代社团制度,黄庆澄虽然注意到其时日本的西式现代社团,但在日记中他仅简单介绍了日本社团的大体情况和日本的哲学会[13],并未有更深入的体认和引介。李圭和黄庆澄均非驻外公使一类的政府人员,无缘亲身接触西方的社团,只是通过其他途径间接获取了一些见闻性的记载,虽然他们的日记中简单介绍了某些社团的大体情况,但是缺乏总体的认识和把握。

在诸多旅(使)西人士中,接替郭嵩焘担任驻英公使的曾纪泽对于西方社团的记载无疑是仅次于郭嵩焘的。这与曾纪泽的家学渊源及其与郭嵩焘相同的驻英公使身份有关。

曾纪泽,晚清著名外交家,识者每以“学贯中西”誉之。光绪四年(1878年),曾纪泽受任接替郭嵩焘出使英国、法国。在《出使英法俄国日记》中,曾纪泽共记载了九家社团,分别是:太学会、伦敦老城裁缝会、技艺公会、华法商会、烟通善会、学问工会、沟渠会、地理会、禁鸦片公会。但可惜的是,对于以上诸社团,曾纪泽只是简单提及,对社团的宗旨、职能、成员、组织、制度等方面均未有较深入的涉及,也没有体现和论及曾纪泽对这些社团的观感和看法。其中,记载相对比较详细的仅有伦敦老城裁缝铺。

伦敦老城裁缝会最初是伦敦城内以裁缝为业者组建的行会类社团,会建四百余年,“其后会中生息日盛,遂联诸绅,为议事公所,而仍其旧名焉”,逐渐具备了政治功能。会内成员按保守和激进分为两派,“主保守成法,不许轻事纷更,谓之保堂”、“主变更旧制,名为公堂者”,两股势力之间旗鼓相当,遇事争论不休。曾纪泽在会中演讲:“本爵颇好心西学,志欲使中国商民,仿效欧洲富国强兵之术,格物致知之学。若使中国有公堂、保堂之分,则本爵宜列于公堂。然在中国,虽列于公堂,却与伦敦保堂绅土意见适能相合。窃欲吾华士大夫、商民孳孳汲汲以成一切利益之事,庶成法可以长保也[14]。”

通过曾纪泽在伦敦老城裁缝会上的这段演讲可以看到曾纪泽对西方政治经济文明确实具有强烈的学习热情,但他对西方政治的认识仍然聚焦于西方的议会政治与两党政治。虽然他在日记中记载了一些有关西方社团的内容,但这些记载仅仅只是无意识的,他并未意识到社会团体在西方政治经济与社会生活领域的作用和地位,其对于西方社团的记载和认识尚未达到郭嵩焘的高度。

刘锡鸿曾以副使的身份随同郭嵩焘一道出使西方,从总体层面看,他本人对西方的认识和观点相比郭嵩焘显得十分保守。郭嵩焘曾一针见血的评价刘锡鸿的《英轺私记》:“其推衍人伦之旨、仁义之言,一皆以济其逢迎诡合之术[15]”。虽然刘锡鸿在对西方认识方面与郭嵩焘差距较大,但作为郭嵩焘的副使,透过他对西方社团的记载和认识,有利于我们更进一步深入了解和探究郭嵩焘的社团观。

在《英轺私记》中,刘锡鸿详细记载的社团仅有两家,分别是:水陆会馆和地理会。

水陆会馆是英国的军人俱乐部。刘锡鸿在接触到水陆会馆的时候,关于水陆会馆的性质、职能、体制的核心问题,刘锡鸿只是寥寥几笔简单带过,“伦敦文武职各有会馆,为其人清谈燕息之所,有事则于其处聚论之”。他所关注的重点仅在于不用纳费的特殊待遇“凡入会皆先纳金钱百枚,每岁复纳七枚,酒食另给价,惟余二人入会不科钱”,言语间透露出一丝骄傲与自豪。可见他并没有真正去主动的、有意识的接触和了解西方社团,他对于西方现代社团的认识是极为粗浅的[16]。

地理会是刘锡鸿比较详细记载的英国社团之一,从对地理会的基本内容的记载上看总体是比较详细的,但是他没有意识到英国在全球范围内(包括中国)进行大规模地理考察的研究的同时更充当了西方殖民主义的“先锋军”,而简单将之理解为“英人好游历”[16],这就消解了英国人地理考察的殖民色彩,反映出了刘锡鸿在对西方和西方社团认识中的幼稚和粗浅的一面。

刘锡鸿长期作为郭嵩焘使西期间的副使,理论上讲,在对西方社团的接触与认识上,应当不会较郭嵩焘太过逊色,但在《英轺私记》中,刘锡鸿对于英法等国社团的记载寥寥无几,不仅在认识的深度层面没有达到郭嵩焘的水平,而且在记载的数量方面也远远不及郭嵩焘。

可见,在对西方社团的记载和认识方面,不论是从记载社团的质量还是数量上看,曾纪泽、刘锡鸿或其他旅(使)西人士均无法达到或超越郭嵩焘的水平。

5 总结

据笔者统计,在《伦敦与巴黎日记》中,郭嵩焘记载了共计46家各类西方社团,这些记载和认识不仅体现了他本人对西方强烈的学习意识和卓越的个人智识,同时更反映了在近代化道路上艰难前行的中国,一位有“超越时代的先行者”之称的晚清官员在社会政治文化领域学习和借鉴西方的不懈探索与努力。近代中国社团运动的兴起,是中国近代社会、政治领域的一场巨大变革。近代社团的出现,意味着中国社团运动进入了现代化的阶段,郭嵩焘对西方现代社团的体认和引介,对中国近代社团运动的发生发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郭嵩焘不仅从理论层面上体认西方现代社团,而且他还身体力行,学习和借鉴西方社团,并将之移植到中国社会。归国后,郭嵩焘仿照英国禁鸦片会,于光绪五年八月十三日与朱昌琳等人在湖南开设禁烟公会。虽然郭嵩焘的近代化社团建设的实践并未取得广泛的影响,但作为近代中国历史上较早系统引介西方社团的先行者,他在中国近代社团运动中做出的贡献是不容忽视的。郭嵩焘对西方社团的体认和引介,深刻影响了中国近代社团运动,尤其在他的家乡湖南,1895年、1897年,谭嗣同率先在湖南建立了算学社和南学会,湖南成为了中国近代社团运动的发源地之一。历史最终证明,郭嵩焘的认识是具有相当前瞻性的,近代中国社团从此成为推动中国国民革命乃至共产革命的重要载体,在中国近代历史舞台上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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